《灵笼》 作品相关 我删了两次文了 架构太大,第一次就写这种小说,但是我又不想放弃,于是我第二次全部删文,再重新来……我的妈。 ps:这个小说应该没有主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我又全删重写了 Σ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目前已出场人物(望天教)(会更新) 1. 2. i 3. 4. 滳 滳 5. 6. 7. c 8.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序 我叫刘白,无字,道号空想,是茫茫仙界籍籍无名一小仙。 我来自东海方壶仙岛。岛上仙官俗家姓吴,自号卜枝,是一个须发皆白、眼花耳聋、弓背似虾的老仙,专门负责编写六界史书。我是他门下的小徒之一,每天做的是修订、校对和搜集史料这些事,过段时日就闭门修炼。这样的日子听上去重复单调,方壶也的确是仙界中为数不多的客人稀少、安静清幽,或者说没什么存在感的地方,可实际上我们过得还是比较“惊险刺激”的。众小徒所周知,吴老头是个学问渊博、兢兢业业、富有操守的已著书千部的仙家大能,令人钦佩,可就一点不好:胆小如鼠,怂得要死。 老头鲜少亲自下界搜集史料,因为有很多妖魔。但他会理直气壮地使唤我们。不巧的是,我们这帮小仙过去修仙时不曾理会什么斗法武艺,以至于现在去趟下界就弄得跟“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似的。好在我们都安全回来了,闲暇之余也开始补习武艺法术。说真的,自从神族归隐东天、仙界受其托付统领六界后,当今仙家的法术武艺一个赛过一个,南天之上每日斗法不断。凡间的修士也是如此,甚至有人还未得道、名声却在六界响当当的事,也是有的。只有我们东海个别几个老仙岛落后太多,就怕说自己是仙家还有人不信呢。唉,有点丢脸。 ……抱歉,我好像扯远了,该说正题。 这《灵笼》其实跟吴老头没有太大关系,不过是他求我(没错,是求,以五百粒仙丹、五百张护身符为交换我才答应的)去凡界搜集妖怪“天之子”的资料时,我恰好遇到了几件事,抢在其他小徒之前记了下来,打的主意是也许以此我能完成空想道人的第一部书哈哈哈哈哈……不过,这些事我只经历了一点点,没能经历的,只好着急地腆着脸从瀛洲仙岛的小仙们那里问来。 问他们比搜集史料快,而且他们讲的很可靠,因为瀛洲掌命使和他的徒弟们就是管凡人命数的,理应什么都知道。虽然仙规规定那些命格卷宗不可外传,但是由于掌命使是吴老头最好的同僚,他的大徒弟劳小仙又是我拜把子的兄弟,所以,嘿嘿,我送了好多礼物,小仙们才肯讲给我听一些。尽管没那么完整,各人讲的又有出入,但也没关系。 《灵笼》记录的是跟“重灵”有关的人事。我在凡界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很快想起自己曾于《人界史·少郁原》添过注解,大致是说,有一种人,生来比常人多一魂一魄,叫作重灵。那多余的魂魄寄存于一块血纹白玉中,随着婴孩一同出生,紧握于手心,相连于命脉,必得贴于肉身才可。如果没什么别的,重灵跟普通修士没什么两样;但如果玉中魂魄苏醒,和肉体中原有的魂魄融合为一,那就不一样。他们可以死后借身还魂,可以获得修炼“灵笼”的契机。 修为高的修士死后亦可夺舍,只不过重灵没有修为也能,这没什么可多说的。我最感兴趣的还是“灵笼”。是的,应劳小仙建议我为此书暂名“灵笼”,但它实际上是一种古老的法术,据说威力无穷。 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传说:人界有块土地少郁原,上面住着一个部族,其中有个重灵少年叫鸿奚。鸿奚曾以“灵笼”之力一举歼灭入侵的妖魔,致使二族千年不振,得以保卫少郁原长久平安。之后他受族人拥戴并成为了首领,是为鸿君。鸿君在位时勤政爱民,治理有方,斩妖除魔无数,死去后魂魄化为鸟儿,常盘桓于少郁原的天空不愿离去。魔族卷土重来时,他拼死抵抗至泪尽啼血,鼓舞族人奋起并再得胜利。那时还没归隐的神族为其所感,于是予以嘉奖,令其重生至飞升成仙,还赋予少郁原每一任首领传达神族天命的权力,并将此部族命名为“使族”,意思是“神之使者”;此外,更播洒仙灵之气使少郁原成为修仙佳地,也正是因此,少郁原多出生重灵。 传说归传说,修仙佳地与多生重灵倒的确是真。我还是凡人时去过少郁原,那里灵气充裕,景色绝美,边境上有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桃林,称为“桃垣”,据说一直通向一个山洞,当然那里有使族的军队看守。那军队都是重灵呢。我修仙之时是灵君叶空在位,他手下就有几支赫赫有名的重灵大军,虽然每支仅一百人,但无不将“灵笼”之术修炼至极高的境地,令人闻风丧胆。 只可惜,我至今没见过“灵笼”,而且两次错过见识的大好机会。一次是好几百年前我在方壶闭关,而人界的修士界因为一些矛盾,使族与以天师道为首的修士门派发生了大战。等我出关后飞到下界搜集资料,大战早结束,只看到灰蒙蒙好大一块平地,悄无声息的,顿时懵了好久。(另一次则是我懒得去看了,当然也是怕被波及。) 吴老头和掌命使都有幸见过那场大战,远远地领教过“灵笼”,但又说不清楚。我勉强从他们的描述中给“灵笼”作注:“灵气凝聚,形状似笼。攻之时,气柱触手延之,可碎山,可断河,可裂地,可崩天。其力之所及,寸草不生,有灵者神形俱灭。守之时则金铁不破,万术难攻,反吸所击之力也。此攻守合一、堪神力之术也。然若施术之人己力不足,则易遭此术反噬,恐性命堪忧,切记慎用,慎用……” 不过据说那次战争后,传闻中那样厉害的重灵大军竟然也因战死绝,使族基本灭族。灵君耗尽毕生修为将少郁原外布满结界后,大概是死了,总之没有了任何消息。 吴老头记下那场大战后消沉了很久,整个仙界也对此事侃侃而谈。凡界的修士界受到重创,至两百多年后才逐渐恢复生机。虽闻之凛然,但修士们对那场大战、对少郁原、对桃垣洞仍有剪不断的兴趣。至少在那场登天试上——这是凡界修士们的斗法大会——我了解到的就是如此。 登天试上的经历我那时候没有记下来,就用“开章”来作补录吧。 空想道人(刘白) 某年某月某日于仙界东海方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开章 金字预言 人界甲子年,四月某日。 那天接下搜集“天之子”资料的任务后,我在众同门同情的目光下,以大义凛然的姿态从方壶飞往下界。半路上我在心里把吴老头抱怨了七八百遍,然后叫苦不迭。说实话我的斗法那会儿是有长进的,但要我去面对这样的妖怪,我只能怀疑上辈子造了孽。 不是我夸大其词,是一个亲眼见过的师弟告诉我,那群来历不明的妖怪出没不定,冷不丁冒头,起码方圆几百里就无一活口。凡界不乏法力高深的修士,但至今都败在它们的“毒火”之下,要么当场被吸光修为尸骨无存,要么侥幸逃离后等着毒发而亡。这几年“天之子”已经屠戮了三个地方,其余妖魔更是趁机肆虐,修士们奔走相告,整个凡界陷入人心惶惶、听天由命的境地。 我怎能不慌。 怀着忐忑的心情,没多久我就来到了熟悉的元宝城,登天楼。这是凡界最大的散修聚集地,附近来来往往的都是行走在外的各路修士。 我原本打算稍作歇息向他们打听妖怪的事情,可还没落地就意外地发现这里气氛不对劲。夜幕已经降临,登天楼附近黑压压一片人海,间或一阵一阵的喊叫传入耳中,仿佛是喝彩。这分明是热闹的氛围,跟师弟“胆战心惊”的描述完全不同。再仔细一看,周围成群的大红灯笼将附近一个擂台照得火红一片,正如下面热情不减的看客们。 难怪。我恍然大悟,原来赶上了登天试。 如果说有什么能冲淡妖怪带来的阴霾,也只有这三年一回的斗法大会吧,每次人群密集得令我头皮发麻。一询问,更是巧,当下正是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场,其他的擂台早已撤去,只剩下场地上最中间的一个。最后的两名修士正对本次天下第一进行刻苦角逐。 现在应该没有修士愿意听我询问妖怪的事吧。于是我找了棵不远不近的大树,随意地环视一圈——哈哈,果然同往常一样有不少仙家气息。 我准备闭目养神,却被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一次一次地震清醒。正烦躁着,有人拍我肩:“哟,你来啦。”顺势将一壶酒塞我手里,然后在一旁坐下。 我愣了愣,对于这张脸的出现毫不意外:“你又下凡?装算命的赚闲钱吗?” 劳小仙懒懒地白了我一眼:“我来干活。” 我一听顿时清醒了,激动地拍着他的大腿,又哭又笑:“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是不是也跟妖怪有关?” 他摇摇头的样子当头给我一盆凉水。我懒得问他的工作,却开始贼兮兮地冒念头,想从他那儿直接套点“天之子”的行踪,省得我去冒生命危险。正沉迷于掰手指念念有词的他转头对我微笑:“刘白,你真是个懒蛋,你们方壶全部退隐得了。” 我讪讪地笑了笑,嘟哝着他不通情理之类,气呼呼地把手中都酒一饮而尽——真是比我的梨花酿差远了!正想再躺下睡觉,劳小仙却激动地把我拉起:“时候差不多了!” 我莫名其妙:“你又在算啥,哪个时候?” 他指着一个方向:“在东方,离我们很近,不超过五丈。” 我朝东方看去,擂台上的两个修士正挥汗如雨。一牛高马大的汉子,一身材偏小的青年,当下处于僵持局面。下一刻却见那青年突然跃起,似是找准了大汉破绽猛地发出一串攻击,伴随着看客越来越高的声音,眼见后者节节后退要掉落擂台。 看腻了登天试的我都热血涌上来:“要赢了要赢了!” 忽听头着他被兄长的死刺激了,一看见“桃垣洞”“少郁原”这类字眼就变得心性脆弱。判官在一旁劝着:“张泽,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你的,怎么处置,该由这次登天试的主办人决定。” “反正登天楼楼主从来没露面过。” 判官道:“那就交给四大门派的掌门人拿主意。登天试五方轮流举办,他们也是主办人。” 众人赞成,然而张泽依然不松手。那汉子看他毫不肯退步且神色逐渐顽固而嚣张,不服之色油然面上:“判官,你等我把地图抢回来,反正我跟这姓张的小子还没比完,看我怎么收拾他!”说完开始暗中发力。 我看到张泽得意而倔强。 果然,“呲啦”一声,那面旗子被扯成了两半。 汉子大惊失色,被余力一阵反弹,好不容易才站稳,呆呆地看着手中剩下的半面旗子。 张泽有些失神,突然大笑三声,携半面残旗腾空跃起,御剑飞去。 人群过了会儿才缓过来,再一次炸开:“混蛋!别让他跑了!” 人们边骂边追,天空乌压压一片。这时呼啦啦刮起大风,吹灭一片灯笼,好多修士被风吹得倾倒了身子,纷纷从半空坠落下来,坍塌的擂台也正式变得粉碎。 我见还在发愣的汉子双手一空,剩下的半面旗子霎时不见。只听空中传来另样的几声大笑。风停之后,人群这下彻底疯了。 “搞什么?”“是谁?”“哪个妖魔鬼怪?给老子出来!” 我心里五味杂陈,因为我也无法感知到来者是谁。 劳小仙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去不去追张泽?” …………………… …………………… 张泽已经跑得很远了,一直飞了半个月,终于把一帮修士甩掉,除了我们。 三人在某片林子的空旷地停了下来。 我好久没飞这么久了。 张泽背对我们站着,由于喘气肩膀一耸一耸,后来他嘿嘿地笑起来。 “两位御风而行,灵威不凡,是上界来的吧?”他慢慢地转过身,仿佛因敬重而疏远,又因无所畏惧而略微轻蔑。“听说天规规定,上界仙人不可私自插手下界之事,难道你们也对桃垣洞感兴趣?” 我跟劳小仙对视一眼,又听他道:“何必墨迹,动手就是!” 我倒吸一口冷气,拨浪鼓似的摇头。劳小仙努力而生硬地挤出笑容:“张少侠,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知道,你们在意的是这半幅地图。”张泽从怀中掏出那半面旗子。 劳小仙却问起了无关的事:“冒昧地问一句,张少侠师从何派?接下来又有何打算?” 张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散修一介,接下来有何打算关你什么事。” 劳小仙吃瘪,抿抿嘴解释道:“是这样,我见张少侠资质上佳,修为高深,却易受旁物干扰,今后不如找个清静的洞府独自潜心修炼,定能得道飞升。” 张泽一副“这不是废话”的神态:“你几个意思?” “这个,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呵呵。也许正如你猜的,可能有上界的人对桃垣洞感兴趣,也可能……至少现在就有很多修士找你,那……” “那也不关你们的事,这地图我不会给的。” “可你这么带着恐怕没法安静修炼吧。” “你们果然还是觊觎它。没关系,我会烧了它。”他向我们挥挥那块布,然后塞进怀里飞走了。 看着他消失后,我不明白:“你怎么问他那些?你难道真要地图?” “我要那个干什么。”劳小仙呼一口气:“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让事情有点变化。” “啊?”我似懂非懂,接着若有所思,“反正我看他接下来难消停。” 他摊手:“我已经劝过他,但愿能消停吧。” …………………… …………………… 那日之后,劳小仙回瀛洲,只剩我想起来还有活要干,继续滞留凡界,一待待了十多年。 事实上,刚开始两年尚无妖怪出现的消息,让我心安不少。我不断打听着,然而更多听到的还是那日金字预言的事。几乎每个地方的修士都在谈论,不想听也不行。据我所知,张泽果然变成通缉犯一般的存在,另外半幅消失的地图也成了大海里众人苦苦打捞的针。 当然,更为人迫切找寻的,还是七重灵。毕竟若不先破除少郁原外的结界,找到地图也是白费。除了广大散修,最具盛名的四大门派也不落脚步,听说后来有三个重灵分别拜入其中两个门派,剩下四个的下落则是众说纷纭,还是后来听瀛洲小仙讲才有点眉目,这里暂且不赘述。 总之,我那时满耳朵听的都是各种各样的传言,几乎要起茧子。像是地图出现在谁手上啦,谁炼成了匹敌灵君的结界术啦,重灵出现在了哪儿啦,十有八九都是无稽之谈。更甚者,有人吹嘘自己已经去过桃垣洞,当然众人兴冲冲地去问,那人是一问三不知。后来才知道那是个疯子,害得好奇心很重的我跑去他在的城镇。 我为什么说“害得我”呢,因为走了狗屎运一样的,我居然在那里遇到了妖怪“天之子”,心里完全没有准备。还好跑得快,不然你们就看不到我这些记录了。 任务依旧没有完成,我继续奔波,之后十年间又目睹了两次妖怪作乱。值得庆幸的是,那会儿我得了一个师弟的帮衬。这位师弟不是来自方壶,而是吴老头的同僚、北辰山七星宫廉贞星君座下的弟子,道号玄澈,也是因任务而下界。他帮了我很多,我勉强能交差后回了方壶,而他则继续留在凡界,因为还有很多事没完成。 听说他以化名栖身于四大门派之一,而我正式的记录,也勉强算是从那个门派开始的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一章 无名的婴灵 (1)七灵·戊寅年·四月四|鬼界地府 这天轮到甲班的黑白无常去收魂。 他们像往常一样,要经过奈何桥去地府门口。那里,奈河夹在开满白花的两岸间静静地流淌,河底映着干净的白骨,桥边熬着没有香气的汤。魂魄们排着队,发出“呜呜”的哭声,从孟婆手里接过汤喝,然后奇怪地抹一把脸上的眼泪,不解地过桥。 旁边,有一个小婴儿的魂魄在飘荡。她保持着死前的模样,身上裹着些许破碎的襁褓,四肢露在外面,左手拳头握得紧紧的,左胸口印着一块乌黑的掌痕。再一看,她幼嫩的唇边还挂着淡淡的血迹,透着新生儿血液特有的纯净的红。 她正是甲班的黑白无常收来的魂。其实,当他们发现这个小孩子的左手握着一块带着血丝的锁状白玉之时,他们马上就跑了,避之不及。谁知道回到地府,就听孟婆大发同情之词,说她不过是个婴儿,做孤魂野鬼挺惨的,他们才返回把她带了回来。 小婴儿来到地府已经十多年了,每天都在做的事,就是来来回回地从这儿荡到远方,又从远方荡回这儿,时而缠着婆婆问:“婆婆,我想要回到阳世去,我还没有开始做人。” 孟婆回头说:“回那里做什么呢,婆婆觉得还是这里好。” “可是太无聊啦!”小婴儿尖锐地“哇”一声,“那我也跟他们一样投胎去。” 走过奈何桥,是一面巨大的轮回镜。一个接一个的魂魄穿过那面镜子,开始他们新的一生。 但是小婴儿穿不过去,她一头撞在了轮回镜上,冰冷,坚硬。 镜子里映照出她小小的样子。 孟婆看看她,摇摇头叹气,继续盛汤给过路人。 “婆婆,为什么我总是穿不过轮回镜?” “因为你是’重灵’。” “为什么’重灵’就不能穿过去投胎呢?” “那是上天的旨意。从前的重灵杀戮太多,上天罚他们不得入轮回。” “可是我没有杀——”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黑白无常已经看了十多年。小婴儿乐此不疲地重复,这大概是她在这儿唯一的乐趣,也是无趣。 黑白无常也如常重复感叹: “照我看,孟老还是放她回去好,毕竟她本来就没资格来地府。” “是啊,重灵就该做孤魂野鬼的,都十多年了,万一被上界发现了可怎么办。” 小婴儿还在游荡,她圆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渴望。 “婆婆,我爹娘是谁呢?” “……” “婆婆,我是哪里人呢?” “……” “婆婆,我为什么死了呢?” “……” “婆婆,是谁杀的我呢?” “……” 黑无常再次感叹:“真是个可怜的娃。她想做人,其实说来也是可以回去做人的。” 白无常不解:“都死了还怎么回去?” 黑无常拿招魂幡的杆子敲他脑瓜:“傻呀!你忘了她是重灵?” “……几个意思?” “如果重灵的两个魂魄合二为一,寻找活的肉身,把肉身里原来的魂魄吞了,她就能借身还魂,对吧?” “对哦!”白无常一拍掌。“可是,她不是还没二魂合一就死了?另外一个魂魄还在她的玉里吧?” 玉,那块重灵出世时握在掌心的血纹白玉,自然在阳世,已经跟尸体一块儿埋了。 黑白无常扛着招魂幡,边走边说。到了河边,被孟婆叫住了。 他们十分惊讶。原来,今天的孟婆终于妥协了。 “我准备成全她的愿望。你俩,再帮婆婆一个忙吧。” 孟婆佝偻着身躯,苍老的声音透着失望和哀伤。相反的,那个小婴儿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兴高采烈,到处乱飘。黑白无常奇怪地对视一眼。 “我告诉你们她的玉在哪儿,你们想个办法取回来吧。” …………………… 玉很快被取了回来。一盆鲜艳的血被搬了上来,热乎乎的,是白无常从刚死之人身上取来。 玉中魂出来了,跟小婴儿一模一样,已经睁开了她圆圆的眼睛。只是目色冰冷,令人惧而远之。 孟婆黯然低语:“原来,玉中魂早就已经苏醒了啊。” 黑无常听到了:“孟老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孟婆开始施法。 玉和血都是二魂合一的引物。白玉悬浮在血盆的上方,缓慢地旋转着,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光芒。小婴儿的两个魂魄被笼罩在光芒之中,紧紧相拥。她们闭着眼睛,像在母胎中安睡一般,也慢慢地随玉而转。 直到黑白无常被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二魂合一便已完成。 合一的魂魄化作了一只幼小的通体晶蓝的鸟雀,尾巴已有凤尾的雏形,在空中一晃一晃,带出一片美丽的蓝光。 “哈哈!这个样子也好看!”没有比小婴儿更开心的了。 “来,来,过来,你要走了,婆婆有话跟你说。” 甲班的黑白无常很蒙地看着孟婆对小蓝鸟嘱咐这嘱咐那,但小蓝鸟开心得两眼放光,还是上飞下跳,孟婆更像在自言自语。 终于嘱咐完了,孟婆盯着河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缓慢地转过身。 “你俩,带她从地府出去吧。还有,记得把玉还回原来的地方。” 黑无常接过那块白玉。 白玉中的血丝红得更加触目了。 (2)七灵·戊寅年·四月四|东寰山 小婴儿自由了,但她不知道去哪儿,所以还是跟了黑白无常一路,看着沿途新鲜的风景,惊叫连连。 最后他们来到了东寰山脚下。 这是修士界有名的修炼之地,山高水清,灵气充裕。几座主峰穿过云层,直指苍穹。那里也正是是修士界四大派之一—— 望天教的所在地。 黑无常突然用看怪异的神情对着小婴儿“嘿嘿”一笑:“你想不想去山上看看啊?” “山上?”小婴儿拍着翅膀,回头看看炊烟袅袅的小村庄,她还听到了滔滔水声。 “对呀,东寰山,上面有个门派叫望天教。” “有什么好看的吗?”小婴儿又似乎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不由神往。 “你看看就知道了嘛。”黑白无常领着小婴儿飞到东寰山上空,云雾缭绕之中,刚俯视,她就紧拍翅膀唯恐自己坠落下去,其实不过是个魂魄而已。 她不由自主地“哇”一声惊叹:“好壮观的地方!” 只见几座山峰相绕,犹如于苍翠山林之间盘踞的一条青龙。正中那座山峰之顶正像龙首,昂然视之。黑无常说道:“这个地方叫龙首峰。” 除龙首峰外,还有四座主峰围绕其外,黑无常又道:“这个叫赤鹏,正如一只大鸟一般;那个叫连霞,看晚景是最好的;还有那个叫居英峰,嗯,还有一个……” “这什么声音?”小婴儿隐约听到从这几座山峰上传来什么,黑无常热心地解释道:“当然是里面的修士练武的声音了。” “修士?那是什么?” “就是想要得道成仙的人。” “他们每天都这样吗?”她仿佛看到那些挥剑武斗的身影。 “是呀,学海无涯,得道不易啊。” “好的,我知道了,我再瞧瞧别的去。” 见她没有去山中之意,黑无常对白无常道:“好吧,你看着她,我去趟山上。”于是携着玉去了。 白无常一回头,却找不见了小婴儿。 原来小婴儿还是被山下炊烟袅袅的小村庄所吸引。 那座村庄外有一条河,水流得很热闹,一直向东流进一条壮阔的大江。小婴儿飞到水上,听着涛涛江声,感叹从没见过这样大的天地。 她发誓不回地府了,要把所有的天地都看个遍。 “但是孤魂野鬼太多,我什么修为都没有,会被他们吞了的,还是快点找个可以附身的人,好借身还魂。”她转身想找黑白无常,却发现自己早跟丢了。 下山来的黑无常跟白无常正在找她。 “黑大哥,我发誓她自己跑的!” “你也够粗心的!算了,找到她要紧。”黑无常也很急,“孟老说了,给她找好了附身的人的,她那会儿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万一乱来可就害了人了!” 白无常慌了:“那快快快!” 然而当他们摸索进那个小村庄里的时候,就知道来晚了。村庄最深处的人家只有一对姐弟在。弟弟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人小小的,缩在墙角,盯着晕倒在地上的姐姐。姐姐的袖子卷着,身上系着小围裙。灶台上还在烧饭。 “得,惹事了。”黑白无常本就死白的脸色更加死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二章 墨夕 (3)七灵·戊寅年·四月四|傍晚|东寰山下小村庄 小婴儿进入了姐姐的身体。 她现在很满意。 她来到村庄后,被饭菜的香味一路引至此地。她第一眼见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女孩正在灶间唱着歌做饭。歌声很好听,悠扬悦耳,充满喜悦,跟地府成日回荡的哭腔完全不一样;锅里的汤很香,尽管这是小婴儿第一次闻到食物之香。她立刻就认准了这个肉体。虽然这个女孩瘦了点,但是不难看,而且小婴儿要是活着,也跟女孩一般大。还有,这家人虽然表面看着穷,但是有书和笔墨纸砚,床上还摆着一副未完成的山水,深灰著石绿,胭脂点红花,金、银粉勾线添辉,颇有意境。然而近看她发现底下遢着线头,原来是一副绣花,顿时被深深吸引,她肯定这个女孩心灵手巧。 简直完美。 只不过,她发现一时吞不了这个女孩的魂魄。女孩自身的魂魄仿佛异常强大的样子。 小婴儿大声地对黑白无常说道:“我很喜欢她,我要留在这里,你们走吧。” 缩在墙角的弟弟听到姐姐的身体里发出声音,吓得直勾勾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黑白无常,冲过来对着他们一顿“啊吧啊吧”。 白无常奇怪:“原来是个哑巴呀,他想跟我们说什么?” 黑无常用招魂幡锤他脑袋:“邪了门了,这个哑巴能看见我们!” “啊!” “可能不是凡物!”黑无常巡视着外面的村庄,像感知到了什么,“这修炼之地附近气息不大对啊,算了算了,我们还是保全自己走人吧!” 急匆匆地打道回地府。 弟弟哭着跑出门去追,这一跑惹来了邻里的注意,大家纷纷把头探出院子门。 “呀,阿泉这孩子怎么了?” “不知道啊,跟见了鬼似的。” 邻里们担心,一起跟了上去。同时,姐弟俩的家中传来喊声: “快来,他姐姐墨夕昏倒了!” 最后,邻里们在村头把弟弟拖了回去,把昏倒的姐姐抱到床上,同时埋怨着:“这个墨雨山怎么回事,好好一个教书先生,现在书也不教了,儿女也不管了,一跑就是好几天不见踪影,准备饿死他们吗?” “别提了,近来跟吃错药了一样,不是说去找那个什么图,什么图来着?” “哎,什么图不比儿女重要啊,真是不懂他。” 一直到晚上,姐姐才醒过来。 她的名字叫墨夕。 那个哑巴弟弟,叫墨泉。 姐弟俩喝了碗邻居大娘熬的鱼汤来饱腹。村里略懂医术的大夫半点毛病没看出来,大家才放心,纷纷离开。但是姐弟俩很害怕。 “有一只蓝色的鸟钻进了我的身体!”墨夕后怕的说。 可是邻里们听了半天她的描述,纷纷说没见过这种鸟。 墨泉在众人面前很安静,只对着姐姐墨夕比手势。墨夕忙道:“阿泉也看到了那只鸟,他还看到了一个黑衣人和白衣人!” 邻里们问:“他们是谁?” 墨泉只能摇头。 邻里们在村里找了一晚上,也没见到什么黑衣人白衣人的踪影。 看着姐弟俩坚持的态度和极度害怕的样子,又想起墨泉在村口异常地追着什么,邻里们不由得心里发怵,生怕着了什么邪,一个个纷纷离开了。 只有邻居大娘说:“不要多想了,这里是修士修炼之地,哪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保不准是什么仙物呢!好了,不怕。还有啊,这几天你们爹不在,大娘会照顾你们,给你们做饭。”姐弟俩先是感恩不已,但心里依旧不安。 邻居大娘走后,墨夕又开始回忆。她很慌张,可身体也确实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只好说:“等爹爹回来再问吧,爹爹什么都知道。”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她看着还有一点点就绣完的山水,还是熄灭了烛火,回到床上睡觉。 “爹爹说要去找另外一块布,两块布合起来,就能看到完整的地图。”她说着,墨泉听着。 “他说穿过地图上画的地方,好像是叫’少郁原’,然后找到一个叫’桃垣洞’的山洞,再穿过它,我们就可以回真正的家了。可是,为什么这么久还找不回来?爹爹去哪儿找了呢?大娘说,外面很危险,有妖怪,还有很可怕的’天之子’。” 就着窗户穿进来的月光,她看着墨泉摆手势。 “希望像你说的,爹爹会安全地回来。我也会努力保护已经找到的半块布的。” 又一阵手势。 “我也不知道,爹爹说,穿过布上画的最尽头的地方,就能回家,那就真的是吧。” 她不知道“家”具体是什么样子,但是她挺期待去地图上画的地方,听说那里一路都开满了桃花,想来是很美的景色。 她还在继续想着,时而担忧着。不一会儿,宁静的夜里传来弟弟轻轻的鼾声。 …………………… 小婴儿依然在努力地吞掉墨夕的魂魄。 “怎么回事?醒着的时候不理我,睡着了还是不理我!”小婴儿十分奇怪,“为什么别的重灵就能很快地借身还魂,我却只能傻傻地待在她体内,又出不去!” 她不禁愤怒,哇哇地大叫,把姐弟俩惊醒了好几次,吓得他们把门窗关得死死的。 最后小婴儿失望了。重灵无法自行离开一具肉身,哪怕并未吞噬宿主的魂魄。她对这具肉身的喜爱转成了厌恶。 “只能盼着她赶紧死,我再去找下一个肉体了。” (4)七灵·戊寅年·四月二十|傍晚|东寰山下小村庄 一晃小婴儿已在墨夕身体里待了十来天。她在百无聊赖之中听村里人说了不少奇闻异事,其中有种于十多年前出现的妖怪,叫作“天之子”。这帮怪物在村民的眼里是万分可怕的存在,据说来去无踪,虽然总共只出现了没几次,但杀了不少人,还能够吸走死去修士的修为,至今没有修士能够制服它们,哪怕是那些登天试上拿过第一的高手们。 “那妖怪长什么样?” “人样,修炼成精了吧。戴着兽脸面具,手臂会生长,还会喷火!” “那火有毒,听说黄家庄都做不出解药。就连那个望天教的严雳总师,上次带徒弟出去撞上这群怪物,徒弟都死了,自己也中了毒火,靠了黄夫人的药暂时挺住,但估计撑不了多久。” 望天教?小婴儿跟着墨夕望着村外不远处的东寰山。修士界最大的四个门派之一,就座落在那上面。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我们遇上这群怪物啊!” 听了这些话,小婴儿反而开始期待它们的到来。 之后到了这一天,“天之子”真的来了。 但是她又一次失望了。 那个时候墨夕正在河边洗她那副已完成的刺绣。这是她的手帕,今日干活时弄脏了,只好出来洗,顺便打个水。 打完水她看到了那群不知何时出现的妖怪。看样子它们正遥遥望着这里。她手上一松,“咚”的一声,泼了一地水。她拔腿就往家里跑,半句话喊不出来。但是不到半路,一团火就飞进了村庄,一瞬间就弥漫了开来,把她熏晕了过去,晕之前才喊了一句“阿泉”。 她家早塌了。 邻居大娘把她拖进了水缸里,盖上盖子。然后外头一声惨叫。 这是墨夕完全失去意识前看到听到的,之后小婴儿也陷入了黑暗。一直到眼睛再睁开,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总之,小婴儿知道墨夕没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三章 天之子来袭 (5)七灵·戊寅年·四月二十|傍晚|望天教·龙首峰 村庄里的人操心生计的事,山上的修士则操心登天试。这几天又正是修士界这一重大事情开始的日子,大会由四个门派和散修聚集地登天楼轮流操办,这次又轮到登天楼。 望天教的五座主峰,平日热热闹闹,今日空了一半。弟子们都飞去登天楼看大会了。 沈聆霂独自一人待在龙首峰空荡荡的习武场上。其实这个场一向只有她在练,只是今天显得格外冷清。往常和她同队去历练的两个师兄不仅去看了,而且还要参加这个比试,她却只能一个人待在这里。 原因是上次众弟子去历练,遇到一大群的妖暴乱。众人联手对付时,她却误用法术而伤了一个弟子,致使那弟子露了破绽被妖攻击,虽然最后也没什么严重的伤,但当时险些丢了性命。身为教主的她的父亲沈郁就罚她留在教中,带着她亲自替那弟子救治后,让她白天待在习武场上练功,晚上回去思过。 沈聆霂充满了抱歉,更多的是羞愧不已。她自觉丢脸,更觉得辜负了父亲。自从母亲去世后,沈郁开始亲自教她修炼,如果有会武,她总会被叫上去看;在她两个师兄和她组队之前,历练一直由他亲自带。母亲一向擅长琴技,他也请来琴师父教导继续沈聆霂。 沈郁对沈聆霂一日比一日严厉,她一有失误,大惩小戒是家常便饭。她早就习惯了,毫无怨言,今日也已咬着牙在习武场上待了快整整一天。 只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丝不甘和嫉妒。父亲这次的惩罚——事实上这登天试看不看无所谓,主要是父亲没有给她第一次参加这比试的机会。她知道自己还十分年轻,不过十五岁,但是她不愿意落在两位师兄后面;更重要的是,父亲第一次参加大会的时候,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小。想到这里,她既引以为傲,同时眼中露出些许着急之色。 天色渐暗。她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 “重新来。” 回忆着那次过错,她慢慢运功。周围草木渐渐摇晃,灵气汇集过来,围绕在她身畔。 这个“急弦”的法术,已经练了一天。她原本就会,只是不能很好地控制攻击的范围,否则上次也不会误伤了人。 琴师父赠给了她很多弦,她都随身带着。当下只缓缓排开三弦,等灵气凝聚使之悬浮于空中后,她在右指上汇聚力。 一挑,周围灵气一震。 除了自己所在的方向,另外几方悉数扩散,叶子落了好几片。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中傲气渐弱。仔细思考一番后,她又来了一次。 这次只有东边的叶子落了。 淡淡的笑意在她嘴角漫开。 天色渐暗,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 “霂姐姐!她拿了阿娘的令牌跑下山去了!”一个少年急匆匆地跑来,艰难地喘着气一下子说不上话。沈聆霂立刻停止练功替他理气:“你是说留儿?” 少年好不容易能说话:“是,是我姐姐,她骗我,竟然溜进了黄前辈的药房,偷了迷药失魂散,还下在了烧饼里给山门口的师兄吃!” 沈聆霂一边安抚着他,一边苦笑道:“这次她想玩什么花样?” “我不知道……”少年说完又道:“还是把她找回来吧,她又不会武功,在山下遇到坏人怎么办?” “好吧,难为你这个弟弟替她担心,她却还总是欺负你。”沈聆霂念着咒语,只见腰间一个圆形锦袋发出渐强的光芒,从袋中溜出升到空中,化作鹿头马尾的兽状,然后现出实体。这是一只叫作犭英如的召唤兽,她扶着少年坐到召唤兽背上:“你刚刚跑得太急差点犯病,我让犭英如送你回苍云峰,我去找留儿。” 召唤兽踏着风浪缓缓远去,沈聆霂则往相反的方向飞下山。父亲嘱咐过她不可以离开龙首峰一步,可为了她那个天天淘气弄花样的留儿妹妹,到底也是担心,也只能出去了。 然而飞了没多久,空中已多了一丝奇怪的气味。沈聆霂警觉,立刻加快了速度。 接近山门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火势。两个守山门的弟子已经不见了,靠近可以看见两摊灰。 沈聆霂当场愣在了原地,她几乎想也没想,口中就冒出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物的名字:“天之子?”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气色已经白得骇人,不由自主地就停了下来。 已将少年送回去的犭英如返回来,也发现了这里的异样,对着主人发出不安的声音。沈聆霂失神道:“你快回苍云峰找陈叔叔!” 她连推了好几下:“我没事的!”犭英如才又返回。 她深吸一口气,施法让“水幕”护住身体,快速又小心翼翼地穿过山门。火光开始映入眼帘,她不断地听见毒火与“水幕”摩擦的“呲呲”声,几次“水幕”化作水汽蒸腾,险些伤着她。 当她来到山下的小村庄,发现留儿被困在几乎只剩了一点的废墟中的时候,才确定自己的险没白冒。 “霂姐姐!”她从没见那个惹祸精这样害怕无助过。可是沈聆霂的身子已经僵硬了。满天上窜下跳的怪物已经出现在了她们的视线里。她看见怪物的手臂正在向留儿伸过来,就像一个柔软无骨的人一只手被拉得无限长,跟没有弹性的和水的面粉一样。 那只手臂最前面的手“突”地一响,五指也被拉长,化作五个蛇头吐着芯子喷火席卷而来。留儿已经叫不出声音来了,一副自己即将不知怎么死的状态。 沈聆霂这一瞬间恨透了自己:“没用!”她颤抖着手从袖口抽出银针扎向自己的大腿,疼得她一个激灵。 重新撑起水幕,她像小鹰一样冲过去,牢牢地抱住留儿。“呲呲”的声音响起时她感到热浪袭来,水汽模糊了视线。她不敢看,直接抱着留儿就地滚到另一边。 难道要死了? 这些来得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感到绝望,这个念头率先冒了出来。 但大概还没到命绝的时候。下一瞬间一股清凉就笼罩在她周身。一个断掉的蛇头正好落在身边,芯子乌黑。 外面骤然多出许多声音,人声,法术交击声,燃烧声,嘈杂不堪。 “爹爹!沈叔叔!”耳边留儿活过来一样,兴奋地喊道。 果然沈聆霂感到自己和留儿被一股力卷裹了起来,躲过漫天乱飞的毒火。 “山上暂时退不回去了,把她们安置在这儿!”这是苍云峰峰主陈远闻的声音。 落地后,沈聆霂终于看到自己父亲铁青的脸和凌厉的眼神。 “怕就不该下山来。” 她没敢说话,小心翼翼地呼吸,使劲收起害怕的神色。偷偷抬头看时,分明也见到了担忧。 陈远闻轻轻拍拍沈聆霂的肩。这时一个年轻男子抱着一个昏迷的浑身湿透的女孩子也赶到这儿。这个女孩正是墨夕。 陈远闻道:“你在这儿护着她们。” 年轻男子应声后,沈郁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烈火之中,陈远闻安慰地看她们一眼,紧跟而去。 毒火的余威侵袭着这里,由那年轻男子一一挡下。留儿正打量着墨夕,沈聆霂见旁边有堆乱石,立刻站了上去,借旁边还没烧掉的树枝挡身。 她见到东寰山脚下已经乱成一片,到处是修士和怪物混战的身影。修士之中,除了她父亲,另外三派的掌门人以及一些赫赫有名的前辈也来了。是在登天楼观登天试的人们都赶了回来,她庆幸如此之快。 还有望天教中已然被怪物伤过的总师严雳,活了据说两百多年的他,苍老如枯木的身躯正如疾风一般穿梭在毒火之中。 “阿娘也在?”留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远远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也加入了混战。 沈聆霂终于捕捉到了沈郁的影子,紧紧地盯着。她知道至今没人可以打败这群怪物,但被誉为天下第一的她的父亲沈郁呢? (6)七灵·戊寅年·四月二十一|黎明|东寰山 在毒火把村庄外的河流烤干之前,沈郁已经借那里的水发动了“万刃剑阵”。一片炽热之中,密密麻麻从天落下万千支冰棱凝成的剑,避开所有修士,纷纷刺中手舞足蹈的怪物,林立在火海之中。 哀嚎四起。第二批冰剑落下,一堆蛇头被斩了下来,信子碰到冰剑,冒出黑色的浓烟,让周围变得一片模糊。身在外面的沈聆霂爬到更高的地方,看到沈郁身后的怪物头身分离,戴着兽脸面具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一边,被自己的毒火吞噬。 这一幕令她万分震惊。但更令她震惊的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耗费如此巨大的灵力发动这个剑阵,以往并非没有大动干戈过,但沈郁向来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没人知道他的灵力究竟多深厚。可是这次,沈聆霂清楚地看到父亲的身体僵了一瞬,像被硬生生地掰直一样。黑烟和火光中,他的脸色变了。 “爹爹……怎么会?”她紧张起来,能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 沈郁拔出了腰间的剑,重新开始了攻守。 留儿的声音飘过来:“霂姐姐,你的手好冰。” 她被吓了一跳:“没事,没事……” “我阿娘不该来的,她的修为可比爹爹叔叔们低太多……” 沈聆霂没有在意她说什么,一时出神。直到混战处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骚乱,她才听出有人在那喊沈郁的名字,或者沈教主。 沈聆霂看到的是父亲的侧面,赫然有五个焦黑的蛇头垂挂在沈郁的胸前。沈郁的身体被一只拉长的手穿透了,手的主人,竟是那个断头的怪物。 她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跟她父亲一样僵硬。远处,众人都在震惊地望向这里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妖物一手举掌,一手燃烧着五只蛇头冲向沈郁。这时一个沧桑枯瘦的老者冲了过来,砍断了那只穿过沈郁身体的变态的手,抱着他的尸身与那威力无比的攻击擦身而过。 断头妖物跌在地上,不一会儿被毒火吞没。 浑身血的怪物一掌落空,愤怒一吼。 老人吐出一大口鲜血。 “沈教主!” “严前辈!” 一众修士向全是血的怪物冲去。 老人倒地,沈郁面朝下倒了下去,沈聆霂也腿软地跪在了石头上。膝盖被尖锐的碎石刺破,鲜血涌了出来。 “怎么可能呢?” 当黎明来临,这场混乱告一段落时,她还在念这一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四章 伏妖笼的质问 (7)七灵·戊寅年·四月二十五|夜|望天教·虎口崖 四五天之前的那场大乱来得猝不及防,若非登天楼离东寰一带并不远,没有那么多高手能够赶的过来。当然,在众修士眼中,即便终于在威名赫赫的天之子面前得了一次大胜(不过,也有些胜得令他们奇怪和不安,因为他们发现这些妖怪没有传说中那么难杀,尽管也并不好杀),仍旧折损了很多德高望重的前辈大能,尤其沈郁牺牲了。 丧事办得很沉重,另外三派的掌门人也悼念了许久才离去。沈聆霂默默地跪在灵堂一角,紧紧低着头,仿佛为了抵住胸口的一片酸涩。罩着的宽大麻布几乎要遮住她整个头,同时也阻去外面的呜咽声。 “这人磕头没碰地。”旁边的留儿突然捂嘴嘻嘻一笑,随即恢复漠然。几天来,留儿紧伴她左右,也同自己一样没有哭。她不知道留儿在想什么,也顾不上留儿想什么,只知道自己是有想不通的事情的。 到了这天,她决定去问问这不明白的事。 子时之后,沈聆霂只身来到龙首峰北面的虎口崖。她要来看那个被抓住的妖物。 她不想让入口守卫的弟子一起跟进去,他们只好给了她传唤符,嘱咐道:“这妖物虽然被抓住了,但是关进伏妖笼后很不安分,一直冲破外面的结界,几位峰主与总师下了近百层的封印和几十层结界,才勉强撑住,安静了一会儿,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破坏了。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有危险马上用符传唤我们。” “陈叔叔和钟前辈他们,知道这妖物是什么了吗?” 两个弟子相视一眼,无奈地摇头。 沈聆霂紧张地往里走。她从前随沈郁经常来这儿,对一路上不断撞着伏妖笼的妖们毫不陌生,也不曾搭理。没过一会儿,越往里走,里面的妖越安分,她也感受到了明显强大起来的灵威。这股气息已经不是纯粹的妖气,而是糅杂了灵气、妖魔之气,甚至还有隐约的仙气。她更加疑惑。 她已经看到了最尽头那个妖物的身影。它正坐在地上,靠着笼子一动不动,浑身是肮脏的血迹,那双战斗时可怖的双手已恢复成人手的样子。面具还完好无所地戴着,看不出是否在睡觉。沈聆霂认出这个面具。每个妖物的面具不一样。这个妖物,就是父亲被杀后又攻来的那个,还险些伤到想去救自己父亲的那位老人。 有东西在拱她的手臂。 “犭英如?”这只妖兽曾也被关在伏妖笼中,沈聆霂小时候挑中了它,沈郁就把它放出来,让她把它驯服。之后,犭英如就成了沈聆霂的召唤兽。这次它主动出来是为了护着主人,它向她拱拱头,走在她前方。 沈聆霂感到些许放松,到尽头的笼子门口,妖物还是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犭英如轻轻敲了一下外面的结界。光幕刷得一亮,它被弹到了后面的笼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蹄子血流不止。 沈聆霂心疼不已,立刻用灵气帮它止血。这时听到笼内传来一声不屑的冷笑。 “这不是普通的结界,稍微再用力点,你的小兽会死的。” 它说话了!沈聆霂脑中一根弦绷起来。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 “问我?”它哼一声,“这几天来的,都是来问我是谁,好无聊。你也要问这个吗?” 沈聆霂直言:“我要问我父亲的事。” “你老爹?”它本来在嬉笑,接着好似想起了什么,“你老爹该不会就是那个……”它坐正身子,用手指敲了敲笼门。 “你知道我父亲怎么死的,对不对?” “是啊。”它果断地点头,“当时我一看到就兴奋了,毕竟你老爹那么高的修为。可惜啊,就这么给埋了,可惜啊!” 沈聆霂压抑着愤怒,藏在袖子内的拳头逐渐握紧。 “你怎么知道的?看到了?”妖物问她。 沈聆霂其实从未确定,她只是不愿相信。 …………………… 前天,她跑去苍云峰找陆景。陆景是苍云峰峰主陈远闻的徒弟。三年前,十二三岁的他、沈聆霂,还有赤鹏峰的宋源寻,开始一起组队历练。几天前,他和宋源寻还在登天试的擂台上,然而“天之子”的事传来之后,比试瞬间乱了。尽管还在继续,但两人又得知教中的事,完全地分了心,最后不了了之,回到了教中。 陆景一向是个乐天的人,遇到什么总能一笑了之,所以并不特别在乎登天试的事。他一回来就帮着其他弟子一起修栈道栈桥,另一边的宋源寻则随他师父钟复恒忙着丧事。 不过,陆景再乐天,这几天也显得心事重重。他偷偷去看了沈聆霂,见她把自己关在房中,只好不去打扰她。 直到沈聆霂来向他求助。她半犹豫半坚定,十分矛盾地把事情告诉了他。她知道陆景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没有亲眼看到的事情,然而他还是对她的请求一口应承。 夜晚,陆景带了一个修士进来。这人是个散修,以前是个仵作,经常出没在登天楼。陆景爱四处跑,很早就认识了他,两人算是忘年交。那人小有名气,没有名字,因为属羊,所以被叫做老羊。 沈聆霂带他们来到灵堂。老羊在灯下才看清她的样子,惊讶地赞叹道:“呀,不愧是沈教主的女儿,今日有幸见到了!果然是——” 陆景踢了他一脚,沈聆霂没有理睬。 三人合力把棺材重新打开。 老羊看了一眼尸身,带着遗憾的语气叹道:“天妒英才。”同时又疑惑:“望天教这么多高手,早该看过这伤,他们怎么说?” 沈聆霂摇头:“他们什么也没说,因为本来就是妖物打的,谁都知道。” 沈郁的寿衣被解开,沈聆霂微微颤抖。入殓的时候都是其余几位峰主和总师在办,那时候她没有正眼看到父亲的伤口,连发黑的脸都不敢看。 这下看清了,五个黑洞赫然印在僵硬的皮肤上,穿透心脏,旁边有黑色的烧焦皮肉。老羊小心地把沈郁的身体翻过来。背后也是如此,一片焦黑。沈聆霂心里一阵刺痛,强忍着不愿撇过头。 她不知道老羊在干什么,只听他“诶”了一声:“小陆,沈姑娘,还真是有点奇怪哦,这五个黑洞就是致命伤,是妖物的手指戳穿的,但是黑洞里没有烧灼的痕迹。至于旁边的和后面的烧伤,应该是死后才不小心碰到了毒火。” 的确,那是严雳抱着父亲尸身时碰到的。尽管只是擦过,也已烧得如此厉害。 “不过你们看,这里还有一片乌紫。” 老羊指着后脖颈子和背部连接的地方。“这里也发黑了,但不是烧伤,像被巨大的掌力打的。” “原来爹爹受了不少伤……”愤怒、失望、哀伤,沈聆霂更多的是不愿相信。 陆景轻轻地握了握沈聆霂的手,同时脸上露出狐疑之色。 “羊大哥,别的呢?” 老羊又看了许久,突然掏出一根银针,然后自念两声“罪过”,仍旧收了回去,摇着头:“这里都烧坏了,恐怕再看不出什么来,别的倒也没有。沈姑娘,小陆,你们要节哀……’天之子’也当真是厉害的角色。” 他帮着陆景把尸身小心翼翼地放回棺内,深深地在棺前弯腰。 …………………… “原来是找了仵作啊。”笼内的妖物扶了扶面具,“那你都知道怎么死的了,还想问什么呀?” 沈聆霂说:“我知道你们非常厉害,可死了就是死了。那个妖物明明被我父亲断头而死,它却又能站起来杀人,我不信——总不见得,你们是杀不死的。” “不错,他是被你老爹杀了。我们能被杀死,而且我们的毒火还可以灭魂。”它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可那又如何?你又想说什么?” “我想问,到底是谁杀的?” “难道不是我那断头的兄弟么?” “死人怎么会杀人?它一定是被操控了!” 它”哦“了一声:“你是猜的,还是看到了?” 沈聆霂立刻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尽管她完全没有看到什么:“除此之外,我猜不到还有什么可能。” 笼中的妖物盯了她许久,之后突然笑起来,越来越放肆。旁边的妖兽大气不敢出,犭英如伏在地上一脸无助。 沈聆霂产生了杀它的冲动,可她不能动手。 “好吧,看在你猜对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点点。”它的声音故作神秘,“断头兄弟是被操控了,但不是你想的傀儡术,那引线也不是什么灵气,而是血腥之气。” “血腥之气?” “不错,是气味,想不到吧。” 沈聆霂糊涂了:修士施法都以灵气为媒,即便是妖魔,也不过是把灵气污浊了而已。竟然有人可以用气味,那怎么能算得法术? “我就想问凶手是谁?” 笼中妖物为难道:“这我怎么能告诉你,他是你的敌人,却是我们重要的人。” 沈聆霂真的不知道怎么办:“那么在哪儿?能说么?” 它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沈聆霂又气又急,又不能显露出来。果然另有其人,却不知道是谁,这令她痛苦不已。她甚至开始回想,那晚的人,父亲的仇人——可在她印象里父亲没有仇人,沈郁名震天下,斩妖除魔无数,是万千修士敬仰之人,哪里有仇人? 绝望袭来,她艰难地挪动脚步往回走,把犭英如收回袋中。 “在北方。” 笼中妖物的声音响起。 北方? 沈聆霂回头看了一眼,它又恢复了来时的样子。 “对啦,告诉前几天来的那些人,老子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早晚会走的!” 做梦。 沈聆霂在心里说,大踏步地离开了虎口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五章 婴灵封印 (8)七灵·戊寅年·四月二十六|昼|望天教·苍云峰 在墨夕昏迷的前三天里,小婴儿不时地发出声音,或喊叫几声,或哭一阵子,或自言自语,以求引起人注意。 墨夕被救后,被安置在苍云峰半山腰弟子的住处。不少人被这奇怪的声音吸引过来,发现来自墨夕本人之后,纷纷不敢靠近。 “最近邪乎事太多,这孩子不会也是什么妖孽吧?” “……也可能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小婴儿立刻兴奋地说:“你们快杀了她!” 又改口:“不对不对,你们快杀了我!” 几人不约而同地惊呼,后退了几步,斜着眼看墨夕。 “别乱动,还是找袁总师来。” 袁总师就是袁澈,那日救了墨夕的那个年轻男子,是苍云峰的总师。 袁澈到来时,身后还跟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女子把挤在狭小门口的弟子驱散,关上门。 小婴儿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金光融入了墨夕的身体,化作一个“封”字,直冲她而来。小婴儿吓得在墨夕身体里乱扑腾,“封”字还是不依不饶地追着她跑,直到像绳索一样将她牢牢地缚住。 她发现自己几乎不能动弹,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墨夕似乎感觉到身体里的变化,难受地发出微弱的声音。 小婴儿愠怒不已。她听到外面的对话。 “这样就行了么?” “不知道,她被一个鬼魂附身了,这鬼驱不走。” “怎么会驱不走?” “这不是寻常的魂魄,明明没有一点修为,可又——” 袁澈顿了一下,深深地思索着。 “什么?” “不好说。总之,暂时用普通的符封印着,不行的话问峰主看看;再不行,只能去找严前辈。” “咦,她醒了!” 墨夕被难受的感觉逼着醒过来,看到面前的两个陌生人,眼前是全新的一切。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以为自己还没有醒过来。 “你醒啦?还有没有感到不适?”女子的声音非常温柔。 墨夕把冰冷的双手贴在脸上,确定醒来了。 “这是哪儿?” “望天教,苍云峰。” 袁澈和女子相视。他把一碗热粥端给墨夕,待墨夕稍微迟了点后,就把那日及之后的事缓缓告诉了她。 …………………… 小婴儿要气炸了。 直到今天,它挣扎了三日之久,还是没能挣开那道封印。 外面在下雨。墨夕在房中独自伤心,默默地望着窗外,不时地流下几行眼泪。 她从怀中拿出那块手帕,这是她为数不多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了。她对着它哽咽道: “爹爹不知道回来了没有……阿泉怎么会不在了呢?为什么我可以活下来,别的人就不能呢?” 她抽泣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浑身都在颤抖。忍不住跑了出去。 她不太信,她要回家去看看。 小婴儿依旧心烦,继续卖力地冲撞着外面的封印。 过了一会儿袁澈来看望墨夕,正要带她去峰话。 说是峰话向来没有不确定之语,三人都不解地望着他。 “严前辈没有把握么?” 老人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神色肃穆:“附在她身体里的也不是寻常的鬼魂,而是重灵二魂合一之后的鬼魂。” “竟然是重灵?” 三人大惊。墨夕也听父亲说过重灵,一时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 “两百年前修士界的确再无活的重灵,不过有个别魂魄遗留在外,亦或是封印在兵器中之类,也是有的。”老人缓缓说着,看着墨夕,“她体内的重灵毫无修为,不过即便如此,那魂魄天生就能借身还魂,能吞掉宿主自身的魂魄,将肉身据为己有。” 墨夕一阵害怕,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肚子。这时袁澈道:“不过严前辈,这孩子除了能听到那重灵的声音,却也没什么异样,意识也没有模糊过。” 墨夕可劲儿点头。 “看得出来,这确实也是我不解的地方了。”老人仍旧细细打量着她:“你们都看出来了,这孩子有绝好的修炼资质,我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如此纯净的单一土灵根。” “的确。”另一男子道,“莫非是这个原因,她的身体比寻常人有更强的承受力?” 妇人轻声惊呼:“是,她的确好得不一般,可这承受力又能强到什么程度……”见她有些失神,男子上去轻拍她的背。 老人开始摇头。他是教中资历最老的前辈,他也不明白,袁澈和这对夫妇也就不明白了。 男子问道:“如今的封印,若是被那重灵挣脱了,可如何是好?” “那只好用更强的法术。承受力是说不准的,现下还是暂时用寻常的封印。” 袁澈补充道:“严前辈说得在理。她自己也没有修为,如果一开始就用厉害的封印术,自身修炼时内力、灵气一周转,更易和那封印术相冲相消,难免要折损自己。” “哦,是吗?”小婴儿听了上面几番话,高兴地想:“看来还是有机会的嘛!” “在理。”老人的目光再次穿透身体,仿佛直逼小婴儿,“这孩子若是潜心修炼,必定前途无量,当下你我是要替她多些担心,但等她自己修为慢慢上去了,也不见得真的惧怕这毫无修为又生性冲动的小鬼。毕竟,连’天之子’这等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妖物,都有那么几个死在凡人沈郁手下。重灵,又算得了什么?” 这番话听得小婴儿半糊里糊涂,同时半无地自容。另外三人不断地互相看着,谁都没敢去接老人的话。 “听到我说的了吗?”老人定定地注视着她。 小婴儿还在想沈郁是谁,只听墨夕紧张的声音:“听,听到了。” 她已经恢复了神智。 老人有些许惊愕,继而微露欣慰之色。他慢慢背过身,默默无言。 妇人见墨夕茫然的样子,原本担忧的神态现出笑容:“没感到什么不适吧?” 墨夕摇头。 “已经帮你把那魂魄封印上了,你不用担心。” 墨夕低头,醒悟过来起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各位前辈,墨夕已经没有大碍了。” 妇人把那魂魄是重灵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墨夕。男子和袁澈都投来目光,袁澈道:“杜前辈,她可能还不懂,这里说来话长,还是由我回去和她解释。” “也好,也好……”但妇人又接着问道,“你先前真的没什么问题?” 墨夕如实地说:“只听见那鬼的声音。” 妇人点点头:“如此看来,你的资质和体质是真的不一般。”说着她有些发怔,又出神道:“果真是人外有人啊,我当初以为像孟师妹那样,能和沈郁比肩,已经是难得的天才,可到头来,三个月,还是没能扛过重灵魂魄附身……” 男人轻轻地拉过妇人,尴尬地把话锋转开:“墨夕,袁澈你已经认识了。刚才替你上封印的,是咱们教中赤鹏峰的总师严雳前辈。”他也说了自己和妇人的名字,苍云峰峰主陈远闻,夫人杜若。 陈远闻问她是否愿意留在望天教修炼,墨夕一时没有回答。 小婴儿努力地在心里说“不”。 “不急。要是愿意,以你的资质,拜严前辈为师是最好的。” 这时有外头仆人的声音:“吴姑娘来了,怎么不进去呢?”几人便停止了谈论,杜若对墨夕解释道:“那外面是我徒儿,应当有事找我。”平复了一下心情便出去了。后事不提。 …………………… 袁澈带墨夕下山的时候,雨停了。 外面还是飘着药香。来时的那个亭子里多了三个人,远远地她没能看清,只看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孩,身上披着长长的薄衫;另有一个比他们大一些的少年坐在男孩对面,手中夹着棋子,虽无言语神态,远看却也给人随性洒脱之感。 三人围坐在小小的石桌旁,不时传来女孩的或不满或满意的声音。 “他们在下棋。” 袁澈见墨夕望着那里,指着那少年道:“那是陆景,是陈峰主的徒弟,性子极好,毫不拘谨,你若有心修炼,往后可尽管请教他。” 又指着另两人:“那是陈峰主和杜前辈一胎所生的儿女,姐姐叫陈轩璃,弟弟叫陈轩晗。”他含混地苦笑:“弟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姐姐么,你最好是能躲多远就多远。” 墨夕闻着草药的清香:“是谁病了么?” “就是这双姐弟。”袁澈耸耸肩,轻叹道,“可惜的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这教中无法修炼习武的人,只有他们俩了。” 小婴儿也不由得好奇看看。随着二人慢慢走远,亭子里的景致也逐渐淡出视线。 墨夕还记得要回小村庄的事,袁澈只好带她去。路上又与她闲聊着:“一会儿回来我再带你在教中转转。另外正有一批新弟子准备入门,八成你也要到他们那儿去,等完成拜师礼,才算得真正的望天教弟子。” 袁澈带着墨夕已经走下了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六章 这期间 (9)七灵·戊寅年·四月二十二|昼|望天教居英峰 近三个月前,十来个新弟子通过试炼来到了望天教,正安置在龙首峰山脚下。这是每年或几年,门派中都会有的事。算日子,此次登天试一结束,这些弟子正好来三个月,照规矩要与已入本门的弟子来一次切磋,不是为了输赢,只是为了显露自己当前所学的本事给各位师人看,这些师人也包括峰主、教主和总师。总之,拜师礼是为的拜师和择徒。 算时间,离拜师礼只有五天了。他们一个个正绷着神经没日没夜地修炼着,然而前两天突如其来的“天之子”不仅把山下的小村庄烧成灰烬,也几乎侵入了半个望天教,死伤了不少弟子。主峰龙首峰的山脚一片狼藉,其余四峰除了居英峰,也都被毒火扫过,远远望去,半山腰的草树和栈道没了,原本仙气袅袅的云雾之中露出光秃秃的一条。 幸亏那时候他们的习武场在居英峰,他们才侥幸保了一条命。 当下,一个叫韩匀的管事弟子正把他们集中起来,带往居英峰安置。 跟在最后的是这群新弟子之中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女孩十二岁上下,身材匀称,长得白白净净,格外美丽。她抱着自己的包袱,带着恐惧和迷茫眨巴着眼四处张望,微微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顾一盼间生出一股别致的怜弱情意,非仅此刻,三个月前来此便有许多人赞叹她来着,不过她也没什么交往亲近的人。每每有事,她都落在最后。 当下,她低头吸了下鼻子,用袖子揩揩眼睛。 “田韫贞,不要走丢了。”韩匀见她泪眼朦胧的,顿时生了同情心,特意停下来等她,让其他人先走,然后接过她的包袱。除了另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其他人都回过头看了一眼。 其实田韫贞并没有哭,她只是在擦汗。不过她还是接受了韩匀的帮助。 韩匀耐心地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她。田韫贞点点头小声地说:“我也听说了,教主去世了。” 前面那个男孩突然停下脚步,像浑身僵硬了似的,缓缓地回头看他们。 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只纷纷谈论着:“真是可惜,沈教主那么厉害的人居然也牺牲了。” “是啊,从前听说他一人单挑罗成谷群妖,也没有一丝一毫伤到。我就是慕沈教主的名才来的望天教,唉……” “看来还是没人能打败’天之子’,听说它们最后还是跑了。” “不,沈教主杀了不止一个妖孽。”韩匀道。尽管他也是听来的,但语气非常坚定。“教中诸位高手也总算擒住了一个,正把它关在伏妖笼中,早晚能知道是哪里来的妖孽!”他这么一说完,几人又纷纷谈论起来,继续往前走。 这次那男孩落在了最后,神色恍惚。田韫贞提醒他一声:“喂……”男孩埋头跟上来,一言不发。 到了新住处,田韫贞的不安逐渐减弱。韩匀道:“有件事得告诉你们,原本五天后是新弟子拜师的日子,但是沈教主刚去世,教中被破坏,拜师礼得延后一段时间。”他把写有教中五峰主修的武功法术和所有师人名字、修为等内容的纸拿出来,正要交给他们时犹豫了一下,发现沈郁的名字还赫然写在上面。 纸已经被一把抓过去,几人纷纷凑上去看,叽里呱啦地讨论起来。韩匀尴尬地搓搓手。 他们专注着上面。田韫贞看不着也挤不进去,男孩则独自待在一旁。 “不用紧张,还有时间练。”韩匀安慰她,“对了,你想拜谁为师呢?” 田韫贞想着什么:“我还没确定,倒是有一个人以前在树林里救过我一命,不然我就被妖怪吃了。可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是望天教的人。” “哦?你说说看,保不准我知道是谁。” 田韫贞低着眉顺着柳叶般的眼睛,慢慢回忆着:“是个男的,跟你差不多大,个子高高的,很瘦,这里有一颗痣。”她指着下巴之下脖颈之上的那块地方。“对了,他使一把扇子,那把扇子很漂亮。” 她露出了崇拜的神色,眼前仿若浮现着那日的场景。那会儿她正被一头熊妖追得魂飞魄散,预感走投无路之际,却听那熊妖大嚎一声,她感到背后有什么呼来,正抱头等死,恍然间有人把自己提起来护在怀中,一股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身畔。等外头几声嘈杂声音响完,不一会儿她就被放到了地上,原本吓得手足无定的她站好后,才见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白衣天人,手中一柄绘有墨梅的折扇边灵气未散,一旁的倒地死去的熊腰正是拜其所赐。那人也不等她说什么,只嘱咐了几句便翩然离去。田韫贞死里逃生仍旧惊魂未定,浑然不记得他对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回过神来时只瞥见他腰间的碧玉牌,那正是望天教门人所具有的。 田韫贞回想起这些,小小激动之下小脸微红。 韩匀听完忙“哦”一声,同时很惊异:“你说的那是我们连霞峰的峰主,舒怀谦。” 她惊讶地抬起头:“舒……?” “你说的是他的玉骨扇。扇上有画对不对?”韩匀兴奋地跟她说,“那画可不能随便看,舒峰主下了幻术,我从前就不小心中过招。舒峰主的幻术,要我说放眼整个修士界也是数一数二的,教中能跟他相提并论的——当然教主不算——也只有龙首峰的总师临朔前辈而已,可舒峰主年轻多了,比我还小呢,不过二十二。我也是连霞峰的幻术士,那是不能比了……” 他越说越滔滔不绝,无意中瞄到一旁沉默的男孩。男孩不知从哪儿拿的一个坚硬的饼子,正啃得艰难,但啃的态势倒十分倔强,瘦小的脸庞透着没吃饱的菜色。他好像从没说过话,一直独来独往。韩匀想莫不是个哑巴,于是问道:“喂,你呢?” 男孩没听见,被拍了一下才回头。韩匀对上他的目光,愣了一下,心想这小子眼睛还真好看,让他想到居英峰瀑布下的那汪水。这孩子额前头发留得长,几乎遮住眼睛,加之孤单得很,是以他没怎么去关注过。这回是韩匀第一次正眼瞧这孩子。 他的语气又温柔了一点:“我说,你想拜谁为师?” 男孩摇摇头:“没有。” “没有?”韩匀回想着他名字,“你叫霍濂之,是吧?” “嗯。”说完之后,男孩也已经吃完了,提着木剑往外走去。 韩匀兴味索然。又与田韫贞闲聊了几句后,他也起身离开。经过居英峰习武场附近时,他见到一阵扬起的尘土,原来正是霍濂之在习武。见他一招一式已经练得有模有样,韩匀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时又见尘土之后站着一个男子,他看清了是袁澈,看起来此人正在出言指导霍濂之,只不过在韩匀看来,那小子偏要逆反,就不按他说的来。袁澈也不尴尬,摇头笑着便走了。 韩匀见状追上去,笑着在他肩上捶了一拳:“抢徒弟啊你!” 袁澈悠悠地转过头,一脸笑意:“什么抢徒弟?”听语气却也似不否认。 “趁新弟子修炼出言指点,好让他记住你,在拜师礼上选你做师父。哈哈,没想到你这种人也这么狡猾。” “说笑了,他可不一定听我的。” “这小子是有点奇怪,平常话都不怎么说,不知道在想什么。”韩匀琢磨了一会儿,又说回袁澈,故做狡黠地笑道:“不过,咱们袁大总师来望天教十多年了,之前从不收徒弟,这次难道终于耐不住寂寞,也想收个徒弟说说话?” 袁澈也笑笑,不置可否:“看缘分吧。”说完他停下来,回头一望。那里已经变的空荡荡,霍濂之不知去了哪儿。他若有所思,转过头,之后便与韩匀分道扬镳,继续往居英峰深处走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七章 决心入门 (10)七灵·戊寅年·五月初一|昼|望天教·居英峰 这几天,那些待在居英峰的准弟子听到了一些消息。 “沈教主去世事发突然,很多事情没有着落。当下闻众师人之建议,由赤鹏峰峰主钟复恒暂代教主之位,兼打理龙首峰事务。” “为悼念沈教主,一些事情再延后一月。准弟子拜师之日定为六月初一。” “五峰师人名单已更新……” 众人庆幸着又多了一个月练习,同时也好奇地凑上去看韩匀新带来的师人名单。这回是最完整的了,一旁还有红色小注。每个人一眼看去,最先看到的就是几列最上面的名字: 「龙首峰:临朔(总师。水,幻术士);洪逐(火,剑阵);汪有全(木,剑阵);常安怡(风,剑阵)…… 赤鹏峰:钟复恒(峰主。雷,拳掌);黄芷越(金,药毒);严雳(总师。土);冯焦(火,拳掌)…… 苍云峰:陈远闻(峰主。风,剑);袁澈(总师。土,剑);明鸿儿(水,枪);顾敏达(火,剑)…… 连霞峰:舒怀谦(峰主。火,幻术士);韩匀(总师。水,幻术士);齐良(金,幻术士);罗乘风(木,符师,幻术士)…… 居英峰:吴潇(总师。木,刀);杨天倪(火,风,无);杨天均(火,风,无);刘一宅(水,土,无);孔德(金,雷,风,无)……」 (另外还有五禽堂(医)、抱朴阁(丹)、龙渊池(器)等地师人,此处略去不表。) …………………… 众人长长地“哦”了一声,纷纷回过头笑着揶揄韩匀:“韩师兄,当总师了呀!” “哎哎,不能再叫韩师兄了,保不准是谁的师父呢!” 韩匀一边摆手一边不好意思地笑道:“哪里哪里,教中事务重新分配,为了分担一些,我就是自荐了一下而已。像吴潇师妹也是自荐的,现在是居英峰总师。” “诶,既然都这样了,干嘛不再选一个教主和居英峰的峰主呢?” 韩匀也很无奈:“选教主,恐怕太急了……居英峰比较散乱,前峰主走后没人管得住那里,索性没人愿意做峰主了,也就钟教主的夫人黄芷越前辈抽空偶尔管管,将就将就。” 弟子们听了就觉得奇怪:“前峰主?”韩匀却并不想多言此事,立刻把话头拉回这张师人榜:“哦对了,这师人榜上其余的东西还是老样子,各师人之后有一些注,那是他们的主修武艺,尽管如此,但望天教还是以剑修为主,无论哪一个弟子,那门基础功法《望天剑诀》必须修炼,你们也一样。” 韩匀被十多个人簇拥着上一边说话去了,他盛情难却。 田韫贞憧憬地盯着这张大榜一样的洒金纸,目光所及只有韩匀前面的那个名字。 …………………… 她想起前天傍晚在习武场。别人的木剑已经因为破损换了好几回,她的依然只有几个小小的缺口。面前的木头人几乎毫发未损,与她年纪差不多的霍濂之早就熟练地抛下了木头人,不知所踪了。 那时候汗水粘了全身,碎发贴在额头和脸颊边。田韫贞失落不已。尽管汗和眼泪混在一起令眼睛酸涩,但她不敢停下来。 这时,那个执扇的人驾驭着法宝经过上空,身旁有着一男一女。男子是韩匀,女子却是陌生的,只见她面容明媚秀丽,身段苗条,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三人正说笑着,目光及此,停留了一会儿。 “这个弟子怎么通过初试的?”空中那个清亮的女声很是疑惑。 “这回想入门的人只来了十三个,就全部让过了。”韩匀道。 “十三个?怎么会这么少?” “还不是因为终乌山,仗着地方广一收就收百来个。望天教门槛又高,他们不敢来了。” “终乌山,呵,搞不懂。不过照你说的,咱们这次门槛也不高啊,不是已经给这女孩捡了便宜了?然而就现在她练的望天剑诀来看,她终究不是修炼的料。” 田韫贞听得无地自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走也不是,继续也不是,只能把头低得几乎要到胸口。她不知所措地捏着剑柄,身畔的木剑跟着她的手不住地颤抖。 她感觉有一道目光直逼自己。 “火、风、土,三灵根,太杂了!我说韩匀,人再少,也不是谁都收吧?” 韩匀辩解:“你这话就不好听了,她也是一腔热忱来的这儿,至今不曾偷懒懈怠。再说三灵根又如何?居英峰的前峰主也是三灵根……” 执扇的男子轻轻咳了两声。 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此打住。 “修炼可不是只有一腔热忱和不偷懒就够的。三灵根要出高手,难道不是万里挑一?” “吴潇,你说话可真不客气。”韩匀已有不满之意。 田韫贞听到了那女子的一声冷笑,心中顿涌羞愧之感。她之前没见过吴潇,却听韩匀说起过这个名字,知道这女子是教中十分优秀的弟子,七八岁拜在苍云峰杜若也即陈远闻妻子的门下学习刀法和木系法术,如今还不到二十岁却已在教中比试中成为佼佼者,更身负总师一职。田韫贞想这样的人确实是厉害,眼光自然也挑剔,哪里会看得起自己呢?她更想到教中如吴潇这般出色的修士必然不少,且不说几位教主、峰主不少是年少成名,即便是当下如韩匀、袁澈,或者是那些教主与峰主的首徒,无一不是年纪轻轻便武学修为不浅。如自己这般资质下乘的,在整个望天教恐怕是少数,也难怪吴潇刚才见到自己如此讶异。 这么想着,她难过得偷偷哭起来,心想不如放弃回登天楼算了。从前纵然颠沛流离,战战兢兢,却不像在这里仿若肩背上有着千斤的重压。这里恐怕不是她落脚处。 空中吴潇收回探视灵根的目光,转头问那执扇的男子:“走不走?” 韩匀道:“田韫贞,继续练啊,别停!” 田韫贞抹了一把眼泪,她偷偷地抬了一下头看他们。 “我知道了,好一个美人啊,真是我见犹怜。”吴潇看清她的容貌后笑道,“你们不走,我可要走了。” 她与执扇人眼波道别,看得韩匀抖了一下:“怀谦,也只有你受得了她。” 舒怀谦目送吴潇远去,淡淡地笑了笑:“她是有些傲慢了。” “我就说,就她是精英啊。”韩匀见田韫贞手足无措的样子,问道:“怀谦,还记得她吗?” 田韫贞偷偷地看着他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她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而这时他们结束了对话。她突然听见舒怀谦的声音:“别灰心。” 她一震,恍恍惚惚抬起头。是在跟她说话吗? “尽力就好,练剑不适合你,未必其他法术都不适合你。” 她眼睛亮了,半晌,使劲点头。 舒怀谦在空中乘风似的远去,天人似的,手中扇之玉骨在月光下露出柔和的光来。那一幕在田韫贞心里成了温暖的存在。 …………………… 田韫贞决定,拜连霞峰的师人为师,修习幻术,如果是那可遇不可求的—— 声音突然嘈杂起来,田韫贞的思绪被迫拉回到当下,围着韩匀说话的那帮人正看着门口。顺着看去,田韫贞见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不起眼的女孩,背着个小包袱,携着木剑。她是跟着韩匀一起进来的,刚才众人都未曾注意,现在才看见她。 “这是墨夕,一个月后也和大家一起参加拜师典。”韩匀简短地说。 周围人带着疑惑看来,韩匀就慢慢解释着。 墨夕一边听韩匀介绍着众人,一边向每个人行过礼。最后是霍、田二人。霍濂之神色淡淡地作揖,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墨夕便感到了几分疏远;最后到田韫贞的时候,二人目光相接,墨夕终于感到了一分亲切:“田姑娘好。”田韫贞也回礼:“墨姑娘。”墨夕笑着摇头:“就叫我墨夕好啦。”田韫贞也道:“嗯,那你也叫我韫贞。”墨夕对着她一笑,拉过她的手去。 这十三个新弟子总体年轻,但如墨夕、田韫贞这样的实在更为年少,与其他人总是走不到一块儿去。当下有了同龄人作伴,两人心里都踏实了许多。而至于霍濂之,确实少言寡语,之前的三个月里便是田韫贞也似乎没怎么跟他说过话,新来的墨夕就更不熟了,接下来的一个月中两人更是时常见不到他。墨夕只偶尔问候关心一下,其他也无话。 墨夕和田韫贞十分亲近,两人同吃同住,同来同往。田韫贞更是庆幸,墨夕虽才刚来,领悟力却是自己难极,况且又十分耐心柔和,一直不厌其烦地帮助自己。几天下来,她已经习得的剑术竟是比前三个月长进要快一些,这令她十分开心,之前在吴潇言语刺激下顿生的离开念头已经荡然无存,再想起舒怀谦对自己的鼓励,留下来的决心便更加强烈。墨夕见她有所进步,自己也是十分愉悦。 当然,说起墨夕初来居英峰的时候,她对这里也是十分不熟,事事便问田韫贞,问到后来,田韫贞也不是很清楚了,尤其是这山上的路,墨夕走丢过不止一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八章 青衣少女 (11)七灵·戊寅年·五月初五|昼|望天教·居英峰·清溪涧 “啊,真的是无聊死了。”这是小婴儿被正式封印的……第十天,好在她还能通过墨夕的五官接收到一点感知,要是连这些都封住了,那简直比死还要糟糕。 “这个傻妞,连路都找不到。”一切一切都是她心里自言自语。 早有耳闻,有些弟子会自己找东寰山上任一僻静之处修炼打坐,大大小小的洞府数不胜数。墨夕这样走,一路遇上了不少人,她只能灰溜溜地道歉跑开。 就这样跑着,越跑越偏。周围都是树,越来越阴凉。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飞虫,薄薄的虫翼透着微弱的光,小小一只,时而绕着她的身体转一圈。 “这?” 飞虫飞到了墨夕前头,在空中绕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向树林深处飞。 墨夕不动,它又停下来,像在等待她。 “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快跟着它走啊!”小婴儿在心里催促。 墨夕果然踏出脚步跟过去,最后飞虫却突然找不见了。她慢慢地边走边找,却在前面看到了两个人影,像守卫一样伫立在那边,之间有一条通向哪里的非常窄的路,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什么人?”是穿着教中弟子服的两个人,他们的喝声非常严厉。 墨夕转身就跑。被一声“站住”勒令在原地。 弟子走过来,打量一番,看到她腰间的牌子:“新弟子?” 她点头:“是……” 两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个道:“跑来这里做什么?” “对不起。”墨夕小心地解释道,“我迷路了,本来想回居英峰的习武场,后来跟着一只飞虫来了这里的。” “虫子?”另一人狐疑道,“什么虫子?” 墨夕哪里知道,含糊地解释了一番。两个弟子又对视一眼,最后搜了墨夕的身,才准她回去。 “这里不可以随便来,以后注意了。” 墨夕点点头,又小心说道:“请问,居英峰的习武场要怎么走回去?” 一个弟子指了个方向:“你往这儿一直走,遇到小路就上去往南走。虽然好像远一点,但近路我也说不清,这里的路是很复杂。” 墨夕破紧张为笑:“谢谢两位师兄,我叫墨夕,以后不会乱跑的。” 小婴儿被无聊到了:“笨蛋,你倒是问问这是个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啊!居然就这么走了。” “站住!” 怎么又是站住。 这回叫的不是墨夕,他们叫的同时她也看到一个黑影“咻”得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花了她的眼。一个弟子冲了出去,瞬间也不见了人。 另一个又板起了脸,对墨夕道:“我看着你走。” 墨夕不解地一路向前,一直到脱离那弟子的视线。 这地方分明越来越静谧了,慢慢地,她听见了水声。 这水声,听着像瀑布的声音。山水之中有瀑布,是毫不稀奇的事。但是小村庄来的墨夕和地府来的小婴儿都没有见过,于是她们循声找去。 不仔细看,不知道垂着密密的萝叶的地方有一个石洞。是几块大石垒起露出的洞,正好是墨夕那么高。她掀开叶帘子,清亮的水声像是扑面而来,一阵凉快和清爽。 墨夕轻轻地“哇”了一声。 她往前走去,拨开旁边的枝叶,风景渐渐露出全貌。 一片宜人的清水之绿。雪白的瀑布从山间垂下,击打在光洁的山石上。下面汇成一条溪流,前急后缓地向东流去。墨夕远远地站在所谓“岸”上,脚下也是凹凸的山石,身畔被山间草木包围。偶有水流从脚底溜过,她被激得浑身一颤,却像筋脉都被打通了似的。 “这个傻妞,比我还没见过世面。”小婴儿在心里老成地惊叹,“不过,想不到这十八弯的山上,还有这样安静美丽的地方,是人能随便找着的吗?还是傻妞有缘分,往后在这里修炼就是啦!” 墨夕又走了几步,这回停下了。 瀑布之前有一个身影,一身青衫,差点就和这儿融为一体了。 她仔细看,那人在练剑,声音被水声盖过。 “好吧,原来早给别人占了先机。” 墨夕驻足看了一会儿,刚准备不打扰离开,那人却停了下来,正好向她看来。 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长长的头发拧成一根辫子垂在胸口,那里因喘气而微微地起伏着。 小婴儿看得出来她十分慌乱,似乎因突然看到墨夕出现在这里而惊惧不安。墨夕正挤出笑容招手:“抱歉打扰……” 话没说完,那姑娘不由分说举着剑扫起一股水花向墨夕刺来。墨夕刚开始学武,但感受得到迎面而来之人的不怀好意,或者说怀着杀意。 “哈?这么严重吗?”小婴儿也慌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咦,她要杀墨夕,这不是正好?” 但墨夕敏捷地躲开了。水花全部洒在地上,剑也刺了个空。 “你——” 剑又刺过来,一点不留情。 墨夕只好再躲。几剑下来后,墨夕明显感受到其中的狠戾劲儿,然而那青衣少女着急又惶乱,招式中反而失却了望天剑诀中的章法,墨夕拾起旁边的树枝几下便拨了回去,不过那树枝也断作了两截。青衣少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开始念起剑诀召唤灵气过来,这当儿既是平复心态,也是加强攻势。 墨夕忙再捡树枝,面前这一剑这次的力度加强了许多。为了不让树枝立刻断掉,墨夕向后退着消力,同时无辜出声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她一问,青衣少女眼中怒意一闪而过,但接着露出迷茫之态。墨夕反倒没觉得那么严重的杀意了,她右脚在水中岩石上一蹬,身子向左侧纵出,擦着青衣少女想要避开这一剑,但当下她练功不过几天,生疏过多,脚踝处还是蹭着了那把剑,划了一道伤口。同时她右手树枝掷出,打在了青衣少女腰腹之间,更因吃痛更使了劲,竟也把那少女击退了几步,水中石头高低不平,青衣少女惊愕之下没站稳,跌坐在水中。 墨夕忙去看脚踝,还好也不深。另一边青衣少女停手站起,心中之气尚未消。而待她细看之下认出墨夕后,怒色在脸上渐渐散去:“是你?”当下从怀中掏出纱布向墨夕抛去,脸上已换了另一幅诡异的神情。 墨夕没有拒绝,连忙替自己包扎上。她脸上微微有委屈之色,但也马上不见,说道:“多谢姑娘的纱布,刚才若打扰了姑娘练功,我现在立刻就走!” “等一下!” 墨夕站住。那把冰冰凉的剑搁在了她脖子边。 她看到这还不是普通的剑,一看就是精心打造的。 小婴尔撇嘴:“虚张声势。” “姑娘你?”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青衣少女语气不弱,墨夕却也不怕她,只如实把飞虫引她去了一个地方,她被那里的弟子赶走后迷路走到这儿来的事告诉了她。青衣少女怀疑道:“当真?”墨夕使劲点头:“一点不假。”少女仍若有所思。 墨夕疑惑道:“怎么了吗?” 青衣少女“哼”了一声:“教中已不在的前辈在这之外施有障眼法,即便是从上空御剑而过也发现不了这里,料想你也没本事自己找上来。”言下之意,就是相信墨夕所说的了。她正准备将剑撤走,突然又欺上来:“你起个誓,不把我在这儿的事说出去。” “你在这儿的事?” “别装傻,你刚刚都看到了。” “可你刚刚……只是在练功啊!” “你起不起誓?”剑更逼近了她的脖子。 墨夕不解,可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就发了誓。 剑这才撤下。 小婴儿再次撇嘴:“莫名其妙!” 墨夕心想这下可以走了吧,青衣少女问道:“我听说你也是新弟子了?” “……是。” “你要留在苍云峰吗?” “……没有吧。” “你想拜谁为师?” “……应该是严老前辈。” “严雳?”青衣少女有些惊讶地反问。墨夕认真地点头,见她正用异样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自己。墨夕不解,只知道严雳是帮她封印重灵之魂的人,她感激不已;苍云峰峰主夫妇和袁澈都建议她师从严雳,这位老人又是教中资历最老修为最高的修士,她心中更涌出成倍的敬意,何况严雳亦有收她为徒之意,这事基本已是默认。加之自己与严雳都是土属性,教学方便许多。 墨夕想到这里,心中也郑重地呼了一口气。事实上,被袁澈带上苍云峰顶接受封印之前,她心底里只想快点下山去。不知为什么,她始终不愿相信父弟葬身毒火之海之事,哪怕几日前她又亲自下山见到那一块只余些许废墟的空地。但如今她决心入门修炼,只有学成一些本事,她才能有底气地踏入外面的江湖,去确认父弟之事,去找寻天之子的踪迹;再者,也为了更好地处理她体内的重灵之魂。 墨夕正出神地想着,突然听到青衣少女的声音:“那好,你以后是赤鹏峰的弟子,八成你我会很少见面了。”墨夕见她露出放心的神色,似在放心二人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自己也就没必要透露她在这里的“秘密”。 “你开始学武了吗?挺厉害的。”说完这句,女孩抛给她一个背影,飘下一阵淡淡的草药香。 墨夕一知半解地走出石洞。叶子一遮,水声开始变的虚无缥缈,和她之间像有一个“隔”。 走了一段路,她遇上了袁澈。 “墨夕,你怎么在这儿?”袁澈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墨夕把她走丢了又走错地方的事说了一遍,袁澈“哦”了一声,接着道:“我送你回去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九章 一对冤家 (12)五月二十六|夜|望天教·居英峰·习武场 这日天色全黑后,习武场上又只剩了田韫贞和墨夕两人。 先前已经有弟子被派来教他们御剑。其他人已经得心应手,白天都不知飞到了哪儿去,只剩田韫贞还在艰难地练习。 墨夕在一旁指点她:“是运气的方法不对,你要把灵气慢慢地引过来,从头不出来了。 墨夕和田韫贞都十分尴尬:“喂,你是谁啊?” 男孩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接着摸着头笑嘻嘻道:“我,我叫夏阕。” “夏阕?”田韫贞重复了一遍,望着墨夕。 “咦?你认识我啊!”夏阕仿佛很惊喜。 田韫贞憋着笑,小声说道:“嗯……是听韩匀师兄讲的,一个诨号吧,什么’东寰双煞’的,一个叫夏阕,一个叫陈轩璃。” 墨夕低着头忍不住笑了。这个诨号她也听袁澈讲过,其实就是两个最能惹事的捣蛋鬼,陈轩璃是苍云峰峰主的女儿,这个夏阕是居英峰师人的徒弟,听说资质不好,就爱捣蛋,似乎很惹人厌。听说他是婴儿的时候被居英峰前峰主抱回来的,连“夏阕”这个名字也是那位峰主起的,也是因为这些个原因,教中传了许多与此相关的流言蜚语,两个女孩子来此不久,尚且耳闻甚少。 墨夕见了他,倒不觉得他讨厌,还觉得他挺有意思的,和田韫贞都说了自己姓名。 夏阕对那诨号也好流言也好,都撇之脑后,当下只说道:“那个,还是对不起啊。诶,你们是新来的弟子吧?认识霍濂之吗?” 两人点头。 夏阕在大腿上垂了一拳:“这个臭小子,自以为天分高了不起了!我跟他比谁跑得快,他往这里来了,你们见着了吗?” “你没追上?” “你知道了还问。” 墨夕忍着笑:“没见着。”但恍惚想起那阵风:“他是御剑吗?有多快呀?” “我不知道。反正我这’风火轮’都够快了,居然还输给了他。”夏阕垂下头,接着咬牙切齿道,“这小子看扁了我,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赢他!” “‘风火轮’……?”墨夕和田韫贞不解地对视。 夏阕哈哈笑了几声,提起他那对“风火轮”准备回去了。刚走几步,却又见他踏上这对轮子往前“嗖”地飞去,这速度果然快,还留有一条残影。又听他嘴里大喊着:“你居然躲在这儿,给我站住!” 墨夕和田韫贞顺着他飞的方向看去,见夜色中果然有一个身影先跑后御剑飞起来,两人心道:难道是夏阕在找的霍濂之?接着却看夏阕手提一人飞回来,顷刻间便落地,才见他抓着的是一个身着弟子服的少女,她正用力挣扎开来:“混蛋,你别碰我!”等挣脱后,挥手便要往夏阕脸上呼巴掌,夏阕俯身一蹲,躲过一掌,站起来又一蹲,躲过第二掌,得意地“嘿嘿”笑着:“你打不着!” 他越是得意,那少女越是气得跺脚发抖,这时只见她不再甩耳光,掌中开始蓄积灵气,墨夕见了立刻抢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吧!”回头对夏阕道:“夏师兄,你刚才那样抓着她也确实冒犯她啦!” 夏阕不平道:“是她损我在先的,你可不知道她怎么笑话我。再说了,你不知道她刚刚躲在那块大石头后面吗?也不知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墨夕,我可是为你们着想啊!” 墨夕和田韫贞往后一看,附近真有一块大石头。墨夕想到,寻常修士都会“感知”,如果要隐藏自己气息则是“敛息”,她功力尚浅,既没有“感知”,那少女或许又“敛息”,所以她才没有察觉到这里有人。当下她和田韫贞面面相觑,都疑惑这女孩有何见教。这时月光下但见这身材细挑的女孩火气冲天,原本一张肤色雪白的鸭蛋脸上怒着眉目撅着嘴巴,虽然她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但她们也不太敢在这时候去招惹她。 “纸老虎!”夏阕昂首挺胸,“你想怎地?用寒冰掌打我吗?” 那少女原本气呼呼的脸一鼓一鼓的,他这话一出,她掌上之力反而慢慢卸去了,脸上怒容则转为冷笑,讽意颇盛:“我不跟你计较,寒冰掌还不屑对你使。”说完,她转而对着墨夕行了一礼,对另一边的田韫贞却只看了一眼,说一声“告辞了”,便匆匆御剑而去,对夏阕是再没看一眼。 夏阕冲她离开的方向做了个鬼脸:“我才懒得计较呢!” 墨夕问:“你刚刚说那位姑娘躲在那块石头后面,这是做什么呀?” 夏阕摸了摸下巴,似在学他师父摸胡须:“我猜,可能是来看你俩的武功学得如何,毕竟几天后就是新弟子的拜师礼了,拜师之前你们不还得’现一手’吗?她是助试弟子。” “助试弟子?” “就是帮助你们献武的本门弟子。” 墨夕和田韫贞“哦”一声,明白过来那也就是他们献武之时的“对手”。她们听说望天教拜师礼献武并不像其他门派一样让新弟子互相讨教,而是由本门已经修炼一定年数的弟子来试炼。献武重在“献”,要露自己的天资与本事,本门弟子已有一定修为,面对新弟子心里更有分寸,更懂得点到即止。听闻这次的助试弟子都是年轻弟子,墨夕想很可能那个少女就是帮助她们的,事先来看看她们如何而已,只是没想到刚见面就闹了个不愉快。 田韫贞问:“那她是谁呀?” 夏阕道:“她叫柳素安,是赤鹏峰黄芷越前辈的徒弟……”他说到一半,三人忽然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匆匆地出现。夜深了,墨、田二人都看不清脸,只看他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一样。 “二师父!”夏阕跳将起来,踏着他的轮子就跑:“你们别说见过我啊!” “夏阕!夏阕!给老子滚出来……你们两个,看见一毛小子没有?” 墨、田二人已猜着了这师人的来意,偷笑之时,指着一个方向。 “他大爷的,老子的一对太极全灵轮给他的脚糟蹋了,祖师爷的宝物啊!竟然给我踩着玩,看我不抽了他的筋……” 男人骂骂咧咧地下山去了。墨夕和田韫贞醒悟过来,笑成一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十章 拜师礼(上) (13)六月初一|昼|望天教·龙首峰·无极台 拜师礼比之比武会之类的,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因为师人们要看是否有合适的徒弟必须来瞧一眼,所以偌大的无极台四周依然不减人气。 不过,这次的拜师礼随着师人、弟子们的到来,最后看上去反而比往年的拜师礼还要旺一些。一些在修缮房屋、栈道的弟子忙里偷闲赶过来,身上还粘着来不及清理的尘土。 这情景,不但让新弟子们感到紧张,连作为他们的“对手”、要帮助他们“献武”的本门弟子也感到颇不自在。柳素安站在西边的副台上,看到一片人头不禁讶然:“什么风吹来的,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陆景抱着手靠在副台的柱子旁,仍旧一副自在的样子:“这有什么好慌的,都是看客,你全当白菜不就得了。”说着,他望见一旁的沈聆霂。 沈聆霂从早上起就一直沉默不语,微微皱眉入神地想着事情。陆景解下盛水的皮囊,沈聆霂接过喝了一口。另一旁靠坐在柱子旁的少年看过这一幕,起身将边上的一排木剑分给这里的弟子。 柳素安对陆景揶揄道:“你看你看,沈师姐还不是紧张了。” 那少年把木剑塞进柳素安手里:“你呀,还是管好自己吧。”接着把木剑送到沈聆霂面前,见她仍旧想着事情,不由地安慰提醒道:“聆霂,昨天没休息好么?”沈聆霂回过神,接过木剑:“我没事,谢谢宋师兄。”仍旧陷进冥想中。 柳素安见此,兀自紧张地侧过身,嘟嘴犯着嘀咕:“前几天已去居英峰见识过了,新弟子中真有些厉害的,那个女孩子才学剑不久,可是看她招式简直跟熟手没差多少,看得我都没底了,万一她反而比我厉害可怎么好?” 这时她后脑勺被戳了一下。柳素安转过身,看见少年哭笑不得的表情,原来他早听见她的自言自语了:“你修炼几年,人家又才多久?这么丧气的话,小心我告诉你师父。” “别别别,宋师兄,我就是有点没底……”柳素安红着脸,心里一阵发虚。 “好了,就吓吓你。帮你打听过了,你的对手没你想得那么厉害,放宽心吧。” 柳素安听了,惊讶之余不由地站直了一些,心里涌上一点喜悦:“谢谢师兄!” “喂,源寻,那帮我们打听了没啊?”陆景坏笑道。 宋源寻回以坏笑,把木剑抛给他:“你们还用得着?台上自见分晓吧!” …………………… “第八轮,田韫贞!助试弟子,柳素安!” 田韫贞本来就握着墨夕的手,全是湿腻腻的汗,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下子抓得更紧。 墨夕拍拍她的背:“去吧,到你了。” 她站起身,脚滑了一下。 “没事的,你别紧张。”墨夕安慰道:“昨天不是好多了?” “嗯。”她抑制住颤抖的声音,使劲深呼吸。 脚下慢慢凝聚灵气。她缓缓地升起来,向无极台中央飞去。 她不由自主地回望一眼,墨夕替她呐喊鼓劲的说话口型非常清晰。转过头时正好瞥见那个立在千人中却仿佛独立于世的玉树之姿,月白的衣裳随风翩飞,几乎迷了她的眼。 她一出神,脚下顿时一空。 看台上弟子们“呼——”地一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坠落。 “这,四个月了吧,还不会御剑?” “哎,很弱,难怪找柳姑娘跟她对打呢。” 南边的师人看台也是一片唏嘘。舒怀谦静立不语,韩匀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 墨夕正揪着心要冲出去,忽见正在掉落的木剑停在了半空。 田韫贞的身体摔在木剑上,但见她缓缓地爬起来。 墨夕禁不住在心里欢呼,掌中都替田韫贞捏了一把汗。 木剑载着田韫贞稳当落地。对面的女孩向她行礼:“柳素安。” “田,田韫贞。” 主持的弟子都没有敲锣,七轮下来心中已有倦意,只慵懒地说了声“开始”。 定了几瞬,柳素安率先挥剑出动,感受到的防御如棉絮团一般。田韫贞被她打得节节后退,她不禁加快了速度,心中释然:“宋师兄果然没骗我,当初看她练功就觉得不怎么样,我稍微松点手好了,也免得她下不来台。” 新弟子较量的都是望天剑诀。几回合下来,田韫贞几乎被逼至无极台边上。柳素安心中得意,正要说“冒犯了”,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只出干招,并没有念口诀引来灵气,更不要说用什么法术,两人甚至双脚都没离过地。 “这跟毫无修为的凡人打架有什么区别?没那么强,但也太弱了吧?”柳素安顿时觉得丢脸,有些怨恼地看向田韫贞。 拜师礼不成文的规矩是对打最多两柱香的时间,主持的弟子觉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叫停,除非有师人还想看下去。 周围人们开始起哄,南面观台上的师人们则少有言语。 这会儿那弟子准备叫停了。柳素安举手阻止他:“等等,这才一会会儿。” 那弟子有些不耐烦:“我想诸位师人已经看明白了,不必这么费时间。” 田韫贞羞得满脸通红。 “等一下!”柳素安道,“刚刚都是我攻她守,她一味地守,能看出什么本事来呀?” “防守当然也是一个人的本事,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她刚刚没一招守得住的,你自己不都手下留情了?”那弟子懒得再说了。 “……谁说我不懂?我想……是她性子的原因。”柳素安坚持道,“这次换一下,就十招,本来就是’献武’,让她再主动露露自己的本事,行不?” 那弟子看田韫贞快哭了,心倒也软了下来:“好,那就十招。” 这么会儿说话的功夫,看的弟子早就等不及了,无极台四周一片嘈杂。柳素安急忙催田韫贞赶紧的。 视线前方又是那人。田韫贞咬咬牙:“只有十招了,一定要让他知道,我不是废物!” 柳素安忽觉灵气逼来,退回无极台中央。田韫贞飞身冲来,她一一轻松地避开,升至上空。突然后方背下一阵凉风,她忙侧过身,木剑剑锋差点碰到她的肩头。 “这还有点意思,但还是差远了。” 柳素安没有回击,也没有化解招数,只是躲。等第十招过,她感知着田韫贞周身散乱的灵气,无奈地摇摇头:“也就这样了。”正待落地,却不想疏忽大意擦过散出来的剑气,她的右手背上出现了一条红痕,顿时吃痛便松了手。木剑落了下来,咣咣地掉在广场上。 “好了,已经十招了。”主持的弟子捡起剑,挡住将要未要扑过去还击的柳素安,神情意味深长。 田韫贞低着头逃也似的跑回去了,耳中充斥着四周弟子们的议论声。 墨夕在原地迎接她。 柳素安又急又怒,然而自己出言在先,剑从手落已经让她丢了脸,再还击既是言而无信更是无脸上加无脸,当下只得闷头夺过那弟子递来的木剑,急匆匆地从人少的看台边上离开了。她不想回到宋源寻他们在的副台上去,只偷偷地看了一眼南边师人们所在的看台,虽不能看清,但仿佛也能猜到师父黄芷越当下的神态是如何。 …………………… 第八轮结束后,那弟子迫不及待地报下一轮: “霍濂之!助试弟子,陆景!” 周围热闹起来,不似刚才不满的喧闹。 只见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面无表情地飞来,头略微垂着,落地后拎着剑慢吞吞地走到中间。 “你好,我是陆景。” “霍濂之。”声音冷漠。 他的状态凉了众人的热情。持锣的弟子见他眉眼间的疲惫,好心道:“霍师弟想必是连夜刻苦修炼,其实万事要自寻一个度,过了就不好。”他又干咳了一声:“师弟啊,剑……不要拎着,哪怕是木剑。” 霍濂之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开始?” 见他目光冷冷的,这弟子一副吃瘪的表情,只好“砰”地一敲锣。 霍濂之没有出击,那只好陆景来。一回合,一回合……自是比上一轮的精彩,但也没有众人预想的波澜。 “哎,我还以为能跟陆师弟交一下手的,怎么说也该是个资质高的……” “可能只是新人的缘故吧。” “是啊,刚刚宋师弟那轮,也没什么太大的看头。” 师人之中早有不少探视的目光纷纷伸向霍濂之。新任教主兼赤鹏峰峰主钟复恒把韩匀叫来问道:“这个孩子是什么来头?” 望天教的弟子身世一向清明。韩匀道:“是天师道霍清之老前辈的孩子。天师道在修士界早已没落,弟子早就散了,门人霍清之后来在登天楼附近的山上隐居,娶妻生子……” “哟,那他是老来得子了。”有师人叹道,“几百岁的人清修一辈子,还不是想着要留后,这后人又来了望天教,可见天师道的修炼方子的的确确是过时了,不比当今四大派。”说着,周围的师人纷纷感叹不已。 韩匀继续道:“几个月前,这位老前辈气数尽了,仇家来寻仇打死了他和他妻子,这孩子侥幸捡了一命,孤苦无依的,之后便来了望天教投师。”如此说完,师人们皆感叹:“这么说,他身上还带仇了?”另一边苍云峰峰主陈远闻听见了对话,接道:“这霍清之如何遭了仇家?那仇家是什么人?”韩匀也无奈地摇头:“这孩子毕竟年少,老前辈又是活了几百年的人,我问了登天楼好些人,问来问去谁也不知,也许是老前辈年轻时结下的梁子,如今是难寻了。” 钟复恒道:“这个叫霍濂之的孩子如今既入我望天教,若身负仇恨,那也就成了望天教的事。你闲下来再帮他去外头打听打听,如若可以,他往后的师父也好,必要时咱们也罢,也当帮着化解那段恩怨。”他说完,无极台上的陆、霍二人的献武就结束了,只见霍濂之一直拎着的剑终于甩了出去,陆景用自己的剑锋抵住迎来的剑锋,在灵气的交缠下呼啦啦转了几圈,又甩了回去。霍濂之接住后,立刻做了个揖。等陆景匆忙收回招式还礼,他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结束的锣紧跟着敲响,敲得众人都有点茫然。 陆景回到西边副台,把木剑丢回架子上。宋源寻打趣道:“你怎么跟他一样看着没劲。” “跟谁?” “霍濂之。” 陆景“哼”了一声,有些不爽:“他好像不想打。” “不想打?” “又好像有点想。” “这么奇怪的吗?” “还真就这么奇怪。”陆景同时露出疑惑的神色,“前头没精打采的,要么就是不想展现自己的本事。但是最后那剑一甩,又好像在试探一个招式行不行似的,那可不是望天剑诀的招式……这小子搞什么猫腻?” 宋源寻看了一眼名单:“他的资质不差,是土属性的单灵根。” 又看一眼:“后面还有个也是土属性单灵根,叫墨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十一章 拜师礼(下) 最后一轮才是墨夕。 “墨夕!助试弟子:沈聆霂!” 被封印的小婴儿刚刚在睡觉,渐渐明白现在是拜师礼。 墨夕听到声音后便赶紧飞下去,才听明白观台上的声音非常大。她看到对面的沈聆霂便突然明白过来,加上袁澈从前跟她说起过一些,心想大家恐怕都是奔着这位沈姑娘而来的。沈聆霂从前一直跟随父亲沈郁,除了她平日熟悉的几人外,她鲜少出现在众弟子视野中。这回要在拜师礼上做助试弟子,这个消息早就传开了,众人都想一睹其武风,看看教主的遗女是否有其父亲的风采。 众人十分兴奋。有期待之声:“沈教主和孟前辈可都是登天试的第一,她肯定不差的吧。”“她本来也是要去上一次登天试的,可惜了,那次什么都没见着。”“那这次总算能见着了啊,虽然是新弟子拜师礼,但好歹有胜于无啊!”“瞧瞧,果然身姿样貌皆不凡,要是能再近点看就好了。”这些声音之中,也不乏几句同情之声:“不过说起来,她刚刚丧父,母亲也早逝,也是可怜。”“听说她往后也不住龙首峰了,那几间大殿得改修,往后看她可要方便许多。”“可不是么,如今孑然一身,’天女’只好’下凡’了。” 墨夕飞去无极台的过程中,便听到了这些话,当下心中也有些好奇,想见见这万众瞩目的沈聆霂是何许人也。她掠过最前方的弟子们时,突然看到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回了一下头:“是那个我在居英峰瀑布下见过的女孩。”之所以墨夕觉得她显眼,是因为周围的弟子无一不是白衣蓝带的弟子服,唯独那女孩穿着青衫裙子,头发也不是那天为了习武而编成的一股辫子,而是碧簪插着百花分肖,整个人在看台上似弱柳一般,不像是教中弟子,反而像富人家中的大小姐。 墨夕正好奇着,人已到无极台了,眼前弱柳忽成清兰。沈聆霂已向她行过礼,她慢了好几拍才回礼,心中也是一阵惊叹,难怪众人都想看沈聆霂。见这朝露水仙般的少女,墨夕不禁偷偷看了看自己,虽然为了今天拜师礼她把身上衣服洗过了,但总觉得仿佛又沾了一身尘土;再看对方清清冷冷的,她忽觉此人离自己又远了些。等听到铜锣声响起,墨夕突然回过神,见沈聆霂正端端地瞧着自己,忽然一点也不胆怯了。虽然墨夕同田韫贞一样也是以防守为主,但招招拆分得恰到好处。沈聆霂也渐入佳境,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来。 小婴儿比谁都激动:“傻妞,给我冲啊!……” 接着在心里苦笑道:“虽然我很想你出点意外,但是反正拜师礼不是搏斗,那倒不如争点气啊,好歹可以证明我的眼光很好,选择的肉体还是非常厉害的,也不枉我被封印这一遭了。“ 一招过后,二人从空中互相弹开,一道使出的是望天剑诀基础四式之一“攻玉诀”,以攻为主的一路剑法,剑气凝成一股,如抗玉石般直冲一处。随着口诀念起,灵气结成的光幕互相靠近,电光石火般破开,一大片灵气向四周散开,令围观弟子纷纷向后退去以避开余威,同时一阵惊叹。 田韫贞满是欣羨的神情,不知何时夏阕来了,奇怪地问她:“这个墨夕真是山下小村子里的?怎么这么厉害,刚刚使出的剑法竟然能匹敌沈姑娘?”他旁边弟子对他的到来有些不满,但回道:“是厉害,当下其实还不及,沈姑娘也是收了手的,但是以后一定不能小觑她……”田韫贞同样也越看越奇,却并不是奇怪的奇。平日里墨夕帮助她出招拆招,她已经觉得墨夕很厉害,却不想今日是墨夕第一次实战,除了像旁边弟子说的稍许生涩,却没别的什么不好,当下越来越羡慕,而越是羡慕,再想到自己,也生出一股失落感来。她身旁的夏阕和其他弟子们以同样的神态望着场上二人将近使完一半的路数。灵气带起的风吹得人群越来越往后退,沙石糊了眼。等能看清一点时,锣已经敲起。沈聆霂和墨夕略带遗憾地收回招式,任灵气慢慢散开,然后先后落地,默契般对着对方莞尔一笑,这会儿墨夕已全然不觉得沈聆霂似开始时那帮清冷了。 看台上,望着陈远闻惊叹的神情,钟复恒笑道:“陈师弟不爱其他的功法,只力求将望天剑诀钻研得更透彻,是这剑法最强之人了,依你看,这两个孩子使得如何?” 一向淡然的陈远闻毫不吝啬赞赏之情:“只年纪轻轻便使到这般,同门弟子多有不及,连我年轻的时候恐怕都不及。” “哈哈,你这话也太谦虚了。”钟复恒道:“不过说回来,沈郁的确是管教有方,我听说聆霂学的功法不少,本以为多了易杂,没想到这门剑法也不曾落下。再说这墨夕,到居英峰也才一月?” 韩匀笑道:“她二十天就学完了。” 师人们哗然:“不可能吧?哪有这么快!” 严雳紧抿着嘴不语。陈远闻也并不意外,墨夕的灵根他们早已探过:“有时候,或许真有什么真正的天才。” …………………… 新人弟子纷纷来到南面看台。陆景、宋源寻、柳素安和陈轩璃也先后赶到那附近。 弟子们纷纷呈上写有预想好师人名字的木牒,师人同意了,便皆大欢喜;不同意的,便是其余师人热闹的言语之争。 心照不宣地,没有人去问候墨夕,她是最快的一个,已在严雳跟前磕过头,拜师礼已毕。她正等候严雳教导,严雳却也不说什么。之后她便得了师父许可,跑去了田韫贞身边。 为最多师人争执的,是霍濂之。而他自己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木牒空空的,还没有交上去。 墨夕望着这一幕,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真气啊,你们看他一张臭脸,明明得意死了还要装作不在乎。” “夏阕?你怎么来了?”墨夕走上来跟他问好。 夏阕摸摸鼻子:“看他今天拜完师,我来跟他了结恩怨。” “啊?”墨夕忍不住笑了,看着周围这态势恐怕夏阕也插不上去跟霍濂之“了解恩怨”,他旁边不时地有师人同他说话。 “霍濂之啊,我看你拳脚功夫很灵活的,跟我学拳,一定没问题。” “说什么呢,这孩子瘦胳膊瘦腿,就你那使蛮力的还不伤了他?我看他很聪明,学布阵最好。” “你的阵法龙首峰倒数,他要跟也跟沈教主才对,可是沈教主已经……反正你们龙首峰的剑阵是不同以往了。” “你是说我们的剑阵很弱?” 吵闹之间,霍濂之已经变了脸色。这时他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风来,立刻把拎着的剑向后扔出。木剑击向身后突袭之人。那人绕个弯避开,下一刻木剑却从头话的正是刚才也在场上助试的陆景和宋源寻二人,他们是经过这儿,沈聆霂也在一旁。这时墨夕又看到了那青衣少女,和沈聆霂并肩而行,举止亲密。她正奇怪着,看到夏阕的手在她眼前晃:“你看什么呢?” 墨夕指着青衣少女:“你知道这个女孩是谁吗?” 夏阕哈哈一笑,又撇撇嘴:“这哪能不认识?此乃’东寰双煞’之二,陈轩璃是也!” “陈轩璃……”墨夕觉得这名字颇为熟悉,当下记了起来,原来一开始在苍云峰,哎,这次应该多让他们备一块的。” “算了算了,又麻烦,平日要一直戴着,练功可不便了。” 看他连弟子服都穿得歪掉,宋源寻无奈道:“你就爱放放浪浪,殊不知有所束缚还能安然出招才算高呢。” 听着宋、陆二人即将开始说如何练功的事,陈轩璃和沈聆霂又各自陷入沉默之中。这时只见夏阕听到他们的对话,下意识地摸着腰间,结果懵了:“糟了,我的牌子呢?我的也不见了!”在这里四下找了一圈后,转而踏着他的“风火轮”回去找了,周围人看戏似的忍不住笑起来。 另一边的田韫贞忐忑不安,还没收到回应,墨夕不住地安慰着她。这时,却见沈聆霂走到龙首峰总师临朔跟前,跪下道:“弟子愿拜临前辈为师。” 她这一举措令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这不是助试弟子吗?怎么也拜师了?” “聆霂,你……”临朔也是毫无准备。 沈聆霂静静道:“弟子从前都是父亲教导,但父亲已去,弟子自认为武艺还浅,自习又不足够,不可无师,所以愿拜临前辈为师,听从指点与教导。” 此言一出,众人心态渐渐缓过来。 “她跟你说过这事吗?”宋源寻很是意外,立刻询问陆景。 陈轩璃和陆景也觉得突然,摇头:“恐怕是今天才想到。” “让她遵从自己的心意吧。” 沉默袭来,几个师人心中也生出争取这一徒弟的想法,但沈聆霂已有自己的主意,他们再冒然说出来实在不妥,于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临朔。 临朔还没有缓过来。他跟生前的沈郁交情很深,加上陈远闻,三人曾在年少时拜过把子,尽管各自成家后来往已然减少,但对各自的子女也有不少了解。可他从没想过沈郁的女儿会拜自己做师父,这事仿佛一个大担子,他不知如何向地下的贤弟交代。 临朔望向陈远闻,陈远闻也正看着他,他比临朔更拿不定主意。只目光交汇,临朔便知其意,只得再自己拿捏。这时他问道:“聆霂,教中高手众多,为什么选择我?” 沈聆霂道:“弟子想像父亲一样博采众功法,眼下只剩幻术还未启蒙。临前辈是教中数一数二的幻术士,对其余功法又有涉猎,又对弟子的情况心中清明,必能很好地指点弟子,所以弟子选择临前辈。” 众师人互相看几眼,钟复恒与黄芷越夫妇俩也对视着。 临朔点点头:“好,好,那就如此,我收你为徒。” 一切都盖棺落定了。韩匀便报着名字:“墨夕,师从严雳前辈;霍濂之,师从袁澈总师;路元功,师从齐良前辈……” 田韫贞终于意识到,没有师人愿意收她,她十分凄凉地想: “那之后是什么呢?我要离开这里回到登天楼洗盘子吗?” 韩匀望着角落里的小女孩,大声地报着她的名字,她却没听到。 直到周围人都议论纷纷地看向她,她才听韩匀的声音又响起: “田韫贞,师从舒怀谦峰主。” …………………… …………………… …………………… 拜师礼结束,众弟子已散去,唯独夏阕还在匆匆地找自己那块丢失的碧玉牌。他也不是急,毕竟连陈远闻的首徒陆景都不放在心上,他只是不愿意去同管事的弟子提起这事,否则就又要受他们的讽刺和白眼。于是他又孜孜不倦地到处寻找着,不断思索自己来时经过了哪些地方,而事实上他连是不是今天丢的都不确定。一直到日落西山,都没有任何结果,最后决定去自己不常去的赤鹏峰碰个运气,要是再没有,也只得作罢。 虽说不常去,但夏阕喜好踏着他师父的太极拳灵轮在教中飞行,来来回回不知有了几趟,因而对东寰山上可去的地方都算熟悉,赤鹏峰也是如此。为了那块碧玉牌,他连鲜有人去的险峰都找了一遍,玉牌没找着,却看到了一个人垂着双脚坐在崖边,细细一看,是柳素安。 柳素安被风吹散着头发,呆呆地坐着,膝盖上摊着一本簿子,上面写满了风神俊秀的行楷,她一页页翻着打量,看了一遍又一遍,自言自语:“真不知该怎么还给宋师兄。”山着下山去了,不再理会夏阕。夏阕感觉自己好意被当作驴肝肺,“切”了一声,想起自己还在找玉牌,就继续找去了,也不知道找着没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十二章 师徒 (14)六月初二|昼|赤鹏峰·抱朴阁·黄氏小居 柳素安昨晚靠着记忆将这本笔记写全,加上她熟悉宋源寻的字,一手行楷竟也写得七八分像。她越看越满意,这日便红着脸去还给他,顺便致歉。不过宋源寻正帮着钟复恒处理一些事,听到后并不怪她,说道:“这个就放你那儿吧,其实里面也是我从前的心得,现在细细究来有些绕了不少弯路,你也要自行揣摩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不是所有都作得数的。”柳素安忙道:“我练着挺好,不懂的来问你就是了。”宋源寻想了想道:“近来恐怕不行,师父刚接过教主之位,有许多事需要我帮衬,你真有不解的,还不如去苍云峰多问问,那里多的是剑法大家。”柳素安应了几句,半喜半失落。宋源寻又道:“黄前辈最近又有些不适,你千万别落了功课,更要多做些事。” 她闻言终于有些担忧和着急,告别了宋源寻,连忙去往抱朴阁。 …………………… 抱朴阁是教中炼制丹药之地,与教医们聚集的地方五禽堂不同,后者助疗伤治病,重攻疑难杂症,前者更重炼制提升修为的灵丹,但偶尔也兼后者所攻。因此此地除了守炼丹炉的弟子,教医们也时常往来,每日更是有历练归来的弟子送来妖魔的丹元,进进出出,最不缺人烟。 这么多间丹药房中,唯有附近单独的一间显得特别,外面更布有不同的结界,只有两人可以进出。那是黄芷越单独的药房,上面写着黄氏小居。黄芷越与钟复恒结为夫妇后来到望天教,令五禽堂和抱朴阁的人十分期待,他们皆盼望着能吸取天下第一药毒门派黄家庄的一些本领,却不想黄家庄在这学术方面偏有门户之见,虽不吝于赠予药毒,却绝不能将方子泄漏了出去,在外的门人也需谨守这个规矩。于是,新的小屋,一道结界,就把这方天地隔了开来。教中人虽颇有微词,可又靠黄家小居获了些益处,更兼黄家庄也时常送来灵丹妙药,是以不再说什么,不少人反倒生出敬意。前段时日被天之子火毒所伤之人,亦是靠了黄家的药才得以缓解。 柳素安近日花时间最多的,就是帮着师父制那解药。然而可惜的是,火毒太过诡异,中毒之人更是稍有不慎便一命呜呼,就连黄家庄一时也做不出根治的解药,只有暂缓的,指不定何时便须继续服用。是以师徒俩每日加紧炼药,直到前些时日才稍稍供过于求,总算得以片刻喘息。 但柳素安听宋源寻说师父又有不适,接下来的活需她一个人来扛,又得抓紧,所以才急忙过来。 她像往常一样推开门,熟悉、浓郁而奇异的气味立刻笼罩全身。比起制药,师父本身更善于制毒,这里的大小瓶罐乃至一些奇形怪状的鲜艳物事,七八成皆为毒药成品。黄芷越为防无关之人闯入,将东西布置得眼花缭乱。柳素安已经习惯了避开毒物,她熟练地七弯八拐奔至外室桌边,准备捣药。 “你去哪儿了?昨日拜师礼后怎么不见人?” 现在是师父每日午睡的时间,柳素安万没想到此刻师父却在药房里。她听到这冰冷的质问,仔细再听还有药杵“咄咄”声和炉火燃烧声,心里不由一怵。 黄芷越正在里间储药小间中,柳素安没看到她也能预见她的神情,当下十分心虚,但也只得老老实实地把事说了。正准备挨训,却不想黄芷越过了一会儿只是如平常一样说道:“今日份的解毒丹快制好了,你等会儿就给人送去。” “制好了?”柳素安跑进小间中,看到茶壶一般大的罐子里装满了雪白的药丸,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和里间其他的药味混在一起,她差点吐出来,努力忍住不适,惊讶地问道:“师父,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黄芷越没有答复她,自顾自装着药丸,好像她不在这里似的。柳素安低着头,眼睛往上瞟着。她宁愿黄芷越骂她一顿,也好过这样保持阴冷的沉默,每次都让她膝盖发颤。 “师父……您快去歇息吧,我送完药马上回来,我会加紧炼药,在年底闭关之前肯定弄足数。我,我……我今晚也会晚睡两个时辰好好练武,以后肯定不给你丢脸……” “你一个人不够。” “嗯?”柳素安抬起头。 “严总师的毒稍有频繁趋势,解毒丹的量需增加。接下来一段日子,你白天就跟我待在这里,别的地方就不要去了。” 看来“丢脸”之事不用挨罚了,柳素安偷偷松了一口气。 “至于练武,就借你自己每日睡觉的三个时辰。再去龙渊池多领金、木属性符箓各五百张,对着草人练。” 她惨兮兮地抬起头:“这么多!” “多吗?”黄芷越转过头盯着她。突然,柳素安感到怀中一空,那本宋源寻的笔记不知何时到了黄芷越手上。黄芷越翻了翻后冷视:“你宋师兄每日坚持抛练符箓三千张。” 柳素安又低下头。 “你跟着我主攻药毒之术,武功上并不让你多精进,只消把已经会的练好,可如今看来这寒冰掌和剑法加起来,恐怕也防不了身。”黄芷越把笔记丢还给她,声音逐渐严厉,“这里头的精华我看你一点没悟到,倒模仿了一手好字,看来心不在此,不知成日在想什么。”说着使劲戳着她脑门。 “师父,是弟子错了!” “还有什么错?” 柳素安一时不解,她除了近日有些懈怠,还做了什么吗? “一个月前妖物一闹,反倒让我没来得及和你追究这事。”黄芷越厉声道,气色已然不太好,“你太大意了,竟然忘了把解开的结界重新封上,连毫无修为的陈轩璃都能进来偷走失魂散!” 柳素安才想起来,幸好那个陈轩璃没有弄坏这里的东西,否则真是不堪设想。她连忙保证说往后一定不会这样粗心大意:“师父,反正我赤鹏峰上的住处也毁坏了,不如往后就住这里,每天看着,肯定不让别的人进来。” “住这里不行。”黄芷越对此倒是斩钉截铁,“成日成夜与毒物为伍,只会跟我一样……总之,再多罚一月。”虽然那话没有说完,但柳素安懂什么意思,默默的什么也没说。 当下数落一通后,黄芷越好似耗费了极大力气似的。柳素安跟随她一起把解毒丹装好,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你也提醒我了,住处的话,当下大多修缮未成,只有苍云峰男女弟子各还有一间完好的空屋子,你傍晚就搬去那里,沈聆霂也会去。” 柳素安奇道:“沈师姐?她要住弟子房?” “她是望天教弟子,有何不可?” 她忙摇摇头。只是沈聆霂从前与其父母一样有独自的房屋,当下却要跟他人一起挤,未免……柳素安一时也想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叹道:“沈师姐也是真的可怜,像我们本来就见不到爹娘,也无所谓伤心,她却都是看着爹娘死去的。沈教主下葬之前,我还见她在灵堂待了一整夜,好像陆师兄和另一位眼生的人陪着……” “什么眼生的人?” “不清楚,可能是陆师兄外面的好友吧,就是年纪大些。” “你说待了一整夜?” “是啊。”柳素安对她的态度不解,“怎么了吗师父?” “……没什么。你往后记得注意些她。” (15)六月初二 这日也是新弟子正式入门的第一天。 不过墨夕一早拜见严雳的时候,她看到严雳的脸色不如以往,原来是火毒又有些许发作——这些她已经都知道了,正是那天救沈郁尸体的时候一起受的伤。解毒丹已送来了一瓶。隔着纱门,墨夕和小婴儿看到他举着药瓶盯了一会儿,两颗眼睛像嵌在龟壳里的黑明珠。最后那药瓶被丢回柜子里,柜门“啪”的关上。 “你每日修行任务会很重。”墨夕还没从他的伤势反应过来,严雳已经缓缓说出这句话,说完停了很久。 墨夕自是不明白这停顿,只是听了这话顿时倍感压力,但也觉得修炼理当如此。她不知道严雳是想起了从前的几个徒弟,每个刚入门他都这样说,只可惜,他的徒弟都已死去了,这不禁令他黯然不已。 “师父?”墨夕唤了一声。她差点以为是毒发作了。 严雳这才继续道:“你虽然资质不错,剑法也学得快,但跟所有新来弟子一样,修行基础仍大有欠缺。于武功,除每日仍需坚持马步,更需强劲体力。附近食肆有百来个水缸和柴堆,你要在早中晚饭之前把水缸填满,柴劈好。第一日十缸、十堆,练上几日后再翻倍,如此往复,直到数量撑顶,更要想办法越快越好。已学会的剑法每天都要练一遍…… “于修行炼气,重在吐纳。每日挑水砍柴前绕五座主峰御剑飞行十轮,也需一日比一日快,直至撑顶。每天到龙渊池自行去领土属性符箓,用以攻击草人练习灵气入体,逐日递增一百张,真正熟练后一日一千至五千。余下的时间,便需自行练功或是打坐。等哪日打坐可代替睡眠,便是你有所小成之时……” 严雳说了许许多多,另又提每月的初八、十八、二十八还有五禽堂的教医讲疗伤之法的课,让墨夕务必不要忘记。 墨夕全都认真地听着。 “拿好这三样东西。”这时一道光穿过纱门,一柄银色宝剑和两本本子悬空飘到她眼前。她一手接住剑,一手拖住两本簿子。 “望天教弟子都要修行基本剑法。这柄宝剑虽然不是上等兵器,但你刚来,先暂时用着,往后去龙渊池自行挑选更好的。”又让她翻开那两本簿子,墨夕发现一本黑皮封面,无字,里面都是白纸;另一本深蓝封皮上写着“连漠”二字。“空白的是让你自行定下每日目标,并记下修行情况。哪天没有达成目标,就自己加罚一百张符箓。《连漠》是我掌法的心法,这个倒不急,你先将我前头说的基本功练上几月,得空了先翻着看看。”严雳道,“我需要休养一段时日,近几月要你自己修行了,在这房后有草人木桩的空地修炼即可。” 墨夕虽然有些不适应,但仍旧应下,见严雳已闭目打坐,就不再打扰,自己到一旁练剑去了。 “不会每天都这样吧,那该多无聊。”小婴儿想起当初黑白无常带她来看望天教,她就没想过进去,结果绕了一圈,还是跟着墨夕来了这里,如今每天要看着她修炼,不禁觉得这样的日子跟在地府看鬼过桥也没什么差别,当下心中直犯困。而等她醒来看到日沉西山,回头又见到了苍云峰熟悉的景色,更加没劲:“天嘞,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十三章 住处相会 等墨夕回到房间的时候,田韫贞也早回来了,正揉着自己的胳膊和腿,一副疲惫之态。二人说起今日的修行,才知道两人的原来不太一样。田韫贞惊讶道:“你要做这么多呀,严总师真可怕。”事实上她也没轻松到哪儿去,虽然舒怀谦没让她做那样多,但因她望天剑诀仍未学完,当前还需花好多时间将这门剑法补齐。 “今日才算开个头,只怕往后会更辛苦呢。” “这些是?”墨夕刚打完哈欠,就看到桌上的画笔白纸。原来这些是田韫贞从舒怀谦那儿领回来的,墨夕突然觉得那位年轻的舒峰主真是品味雅致。田韫贞却有些苦恼:“师父让我先练练笔,可我一点没碰过这些东西,实在不会。”墨夕拍拍胸脯:“没事的,我爹爹教过我一些,我帮你。”田韫贞不由喜笑颜开:“谢谢你。”“咱俩就不用说谢了。” 两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墨夕见田韫贞腿酸,便让她休息独自跑去食肆取晚饭。她们的住处靠近树林,蝉声可闻,有些偏僻,等她赶到的时候只有一点剩菜,米饭也冷硬了,除此之外只有生的,只好将就挑了些带回去。谁知道接近住处的时候听到了打斗声,远远看去有两个身影在飞动,一个直逼向前,一个慌乱后退,后者可不是田韫贞? “韫贞!”墨夕立刻丢下饭篓。田韫贞已经中了一掌朝后飞去,眼看就要撞上墙壁,突然一个白色身影抱住她,并抓住了紧逼而来的出掌人的手腕,一拧,一推,出掌人乱步后退,跌倒在地。 “沈师姐,你!”这个声音很熟悉,墨夕跑近才看清,原来是那个叫柳素安的姑娘。她仍旧跟她们初见时那样气鼓鼓着一张小脸,脸颊发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矛盾。 “同门斗殴,违反了教规,你又欺负她在先。” “我才没要欺负她,拜师礼上她那么让我出糗,可不知藏了多少本事,我今天就是想再试试罢了!” “我……我没有藏!”田韫贞已跑到墨夕旁边,眼角挂着泪痕。墨夕看她是否受伤了,她忙摇头,向白衣少女看去:“还好她救了我。” 墨夕顺着她的视线,见沈聆霂正对她拱手作礼。自昨日拜师礼后,沈聆霂换回一身孝衣,用白色的发带简单地捆了头发,背上背着个兰花纹包袱。她怎么也在这儿?墨夕突然想起来,好像袁澈跟她说过还有两个女孩要搬来这里与她们住一起,想来就是沈聆霂和柳素安了,真是巧。 她也急忙回礼。沈聆霂微微点头:“往后就住一起了。”接着走到柳素安跟前,微微弯腰伸出手:“伤着你了吗?刚刚也是情急,真是对不住。” “没有。”柳素安没好气地站起来拍拍衣裳的灰,独自扛着包袱向屋子里走,一边咕哝着:“师父居然不告诉我还有两个新弟子,真的是,凭什么!”然后重重地推门声。墨夕和田韫贞不由尴尬。 这时又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霂姐姐,我就说还不如跟我住吧?两个人不认识,另一个还要看脸色,你何苦呢?” 墨夕闻声转过头,竟没发现一旁神不知鬼不觉的还站着一个人,纤瘦身体抱着一把梧桐木的焦尾琴,头好像插在琴身上,正定定地打量着她。小婴儿也看了一眼,顿时看热闹似的:“哈,这不是那天瀑布那里拿剑指着傻妞那丫头吗?” 沈聆霂道:“你跟晗儿身子弱,我早出晚归的,怎么好跟你们住一起?把琴给我吧。”陈轩璃调皮一躲,突然像只猫似的:“琴又不重,我帮你。”边走又边说:“可你不知道那些弟子怎么说你呢,他们说你’下凡’了。”无奈的声音进了屋子:“你不要听什么乱七八糟的……”接着传来柳素安的咳嗽声,连连叫着都是灰。 墨夕道:“都是同门,我们帮一下她们吧。”于是立刻提着水桶去打水,田韫贞紧紧跟着她。回到屋里,刚要把抹布丢水桶里,沈聆霂道:“不用了,我来吧。”墨夕还没明白过来,就见她双手抬起,十指在一片淡淡晶蓝的灵气中灵巧地摆动。 墨夕和田韫贞见她十指指尖和指腹上布满了厚厚的茧,和一般人光洁的手指不一样,略显可怖,不禁十分惊讶。随即想起听人说过沈聆霂有修炼弦上的功夫,跟寻常人学琴不同,渐渐也了然,但仍觉得十分遗憾。 接下来,只见桶中的水作点点的露珠状漂浮到空中,越来越多。几人被露珠包围其中,接着露珠纷纷散开,在灵气的指引下飘到墙上、桌上、床板上、地上。灵气渐密,露珠滚动起来,浮成一片,却不见湿了哪里。如此一会儿之后,沈聆霂十指一收,无数露珠纷纷飞回一个方向。墨夕下意识地去挡向自己飞来的水珠,水珠却避开它,乖巧地落回桶里。她伸脖子一看,一桶污水,而房间里剩下的两张床板已经干净了,乃至地板墙壁都亮了一层似的。 她们不禁佩服得鼓起掌来:“好厉害!”柳素安也专心地看着她施法,在心里惊叹,但又觉得两个新弟子仿若没见过世面,顿时面露不屑。 沈聆霂不禁笑道:“你以后就知道这只是雕虫小技,很多人都会的。” 把脏水倒掉,又收拾了一阵后,终于差不多。几人才想起吃饭的事,墨夕道:“我拿了一些,应当够吃。”巴巴地跑回去把饭篓拿回来,可打开露出又冷又硬的剩菜剩饭,柳素安露出嫌弃的神色:“算了,当下食肆也过了时间,我自己吃些干粮就行。”墨夕不禁有些惭愧,见田韫贞也有些拒绝之意,突然想到:“要不,我看那里还有些食材,我去做一些吧。”柳素安歪着头看她:“你还会做饭?”墨夕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就是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赏光了。” 劈柴,生火,挑水,做饭,这些仍是墨夕做得最熟练的事,田韫贞过来帮她拉风箱,看到墨夕剃着鱼鳞,不禁惊讶道:“原来这里还有鱼?”她的意思是前几个月待在居英峰吃不到这些,墨夕则道:“是呀,山下有条大河,连通外面大江,我们村里人有不少也靠打渔为生呢!”不禁想起从前的事,渐渐的反倒没那么难受了。一边做着菜,一边又拿了些袁澈从前给她的银子放在灶台边上,权当付了饭钱。 还没等四菜一汤上桌,几人早早就闻到了香气。田韫贞已在居英峰尝过墨夕的手艺,看着另外三人吃过一筷子,顿觉桌上气氛发生了变化。沈聆霂和陈轩璃各自露出赞赏和惊讶的神色,柳素安最为直接,出声夸赞起来:“墨夕,你不去做厨子真是屈才,明明是一样的菜,比食肆的弟子做的好吃多了!要我说,你干脆就在这儿干好了,他们只配做打手的。” 墨夕被夸得脸通红,连连摆手:“哪有这么夸张,我只会这几个菜和鱼汤而已。” 一旁沈聆霂道:“我倒觉得寻常菜也显本事。” 柳素安连声附和:“没错,这鱼汤最好,姜放得不多不少!”她在气味独特的药房里待了一天,这下闻到这些吃食香味,又是既陌生又熟悉的香味,登时感觉一天的疲累都卸去了许多。墨夕做菜分量少了些,当下又去烤了盘南瓜饼来。这边柳素安吃着吃着,恍然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突然内疚之意涌了上来,放下筷子,说:“我是赤鹏峰的弟子,”仿佛感觉这句多言了,不由瞥了一眼正专心剔去鱼骨的陈轩璃,又想其实除了她,在座的没有谁是苍云峰弟子,于是继续道,“原本不太想搬来住这儿,一来就给了两位师妹脸色看,尤其是田师妹,是我任性,实在抱歉,希望你不要介意。” 田韫贞和墨夕忙说“没事”。她不禁释然:“教中常有人切磋比武,其实我本意也是如此,不想……” 田韫贞忙道:“真的没事,拜师礼上也是我太过慌张,不小心弄伤了师姐,我也该赔礼的。”说着夹了块南瓜饼给柳素安。柳素安笑盈盈道:“那以后我们就互相照应吧。”心情一好,吃了一口饼又出声赞叹。墨夕越发不好意思,这算是她刚刚尝试的。一旁田韫贞细细咀嚼着,也微微点着头:“很不错了,比登天楼里的要好不少。” “登天楼?”柳素安疑惑,沈聆霂与陈轩璃也向她看来。田韫贞不由得被看得不自在,低下了头,只简单说了自己入门前漂泊至登天楼的经历,声如蚊蝇。墨夕尽管早已知道,也不由再次露出怜惜之色。柳素安同情地说:“没事,你现在是望天教的弟子了,那里鱼龙混杂,旁门左道颇多,你可千万要将那里的习性都忘掉。” 田韫贞垂着眼睛轻轻点头,却又低声说了一句:“我听说,居英峰的裴峰主好似去了登天楼,难道不是找到了更好的修行之法吗?” 沈聆霂低下头吃饭,陈轩璃仍是置若罔闻之态。柳素安拍拍她的手,语气已经变了:“田师妹,这里说说就算了,可别在教中前辈面前提这个人。迷恋妖人,伤害同门,抛却望天教任性离去,至今不回。望天教早已不认这个人了。” 田韫贞不说话了,埋头拨弄筷子。柳素安不小心触到了她手腕处,凭医修本能感知其脉象,突然神色有些变化。田韫贞忙将手挪开,她也只好缩回,只仍有些惊讶。墨夕问她怎么了,柳素安只笑笑说没事,却偷偷地打量着田韫贞。 陈轩璃忽然咳嗽起来,沈聆霂忙拍她的背并询问着,陈轩璃边咳边说:“没有……大碍,肺有毛病的……又不是我,就是呛着了……”墨夕去端水来,她道声“多谢”,喝下后缓和许多,气色确然变了些。墨夕顿觉不够清淡,连连询问其是否不适,陈轩璃只是摇头,嘴角带着一点笑意,墨夕才放心,然而不时地对上她的目光,却总感觉不太自然,不由自主地就想起瀑布下的事,越想越是疑惑。 “我有晚课,留儿又要早点休息。墨夕,多谢你款待,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留儿?是她的小名吗? 沈、陈二人已告辞,墨夕才回过神来,暂时先不想这些。 三人把碗碟扫尽,收拾完毕后并行散步着回去。尽管心中还想着明日的辛苦,但当下仍是十分闲适,话越说越多,一下子就熟悉了起来。 …………………… 然,众人之乐,独有一人不乐,便是小婴儿。既吃不着,也说不着,她只得关闭神识睡觉去了。 …………………… …………………… …………………… (戊寅年六、七、八月记录空白,补述自小婴儿回忆: “很无聊,因为那个墨夕天天在赤鹏峰和苍云峰之间来回跑,从早修炼到晚。不过我还是做了一些事的,什么事呢?嘿嘿,那真是托了傻妞的福了,她练功的时候灵气运转不停,我就借了一些来,用来冲破那个严雳和什么澈下的封印,哈哈,原来这封印确实不强,老头诚不我欺,可减弱了不少啦!不能说话的日子真的难熬。” “还有?你要我说什么?我没事就只好睡觉。……好吧,我承认,因为我一点修为都没有,可好歹附在傻妞身上,稍微拿一点她的灵力也没什么吧,反正她不缺啊,我就是拿走一半她也马上再修回来了。我说的是真的!除了开始几天她天天筋疲力尽,错过晚饭,后面就熟练得很了,御剑、砍柴挑水、抛掷符箓的速度越来越快。没事干了她就练别的功法,去藏书阁读书,帮姓田的小女孩练功,还做点心,有时候还修房子修栈桥呢,快活得很。就是太乖,成天待在山上,当完村姑当山姑。” “哦,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一件事,她还是下过山的,为了找她爹和那个哑巴弟。那个陆什么的弟子跟她说可以去元宝城登天楼贴寻人启事,她就和姓田的小女孩一起画了好大的人像,写了一大堆话就跑去贴那儿了。但是我看没半毛钱用,贴了很久没什么下落,再去看的时候纸给人撕破了一半。还有,刚去那会儿她们俩还在元宝城玩了两天,然后回去就被两个师父骂了,后来就不怎么下山了。” “墨夕说她要增强功力,以后再回去亲自打听。” “就这些,别的我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十四章 留儿的跟踪 (17)戊寅年·九月初一|破晓|望天教·虎口崖 随着墨夕睁开眼睛,小婴儿也不情愿地醒了。 “又要去飞了。” 这些时日,墨夕一天比一天起得早,近几天天不亮就出门。今日绕完东寰山九圈的时候已是破晓,小婴儿能感受到墨夕隐约开始着急。 墨夕看到与她一样在飞的几个身影,其中有沈聆霂,已经完成了十回御剑,遇到她时轻轻点了下头,然后朝着山内飞去,消失在林木间。 速度好像没能再快多少,这让墨夕产生了沮丧之感。她突然想到“连漠”,这门还带了土系法术的拳掌法。其实严雳已让她练习几门新的功法,老的仍旧继续在练,可在她开始重复练习之后,她感觉自己有时不进反退,好似遇到了瓶颈,猝不及防。严雳已经恢复了,开始越来越严厉。 他说:“你跟聆霂一样,力道都不强,女修士都大抵如此。但你胜在轻快与准确,你要下的功夫也主要在此。” 但每天到晚上,她在场地上留下的痕迹,是一堆不能再被伤得更近要害的草人与木桩,还有一堆缭乱的停不下来的飞沙走石。 当下,手中的香只剩了短短一节,在风中快速燃烧,眼看摇摇欲坠,可她还有一轮遇见飞行。原本打算在天亮之前完成,眼下是不能了。 “看来不管是谁,一直顺风顺水是不可能的。”小婴儿说,“放弃吧傻妞,反正明天也要飞,乖乖去领一千张符箓。” 墨夕却喜欢有始有终。 小婴儿只好欣赏已经十分熟悉的山景。五座高高的主峰之间还有数座参差不齐的矮峰,有一个地方叫虎口崖。这地方在东寰山靠里处,但一张“虎口”非要伸出来,所以山外人也能看见一点。听说走进“虎口”,可以看见一个个的伏妖笼,里面关着妖魔之兽。还有上次抓住的“天之子”。 又听说,至今那“天之子”依然无法靠近,不知其为谁,让一众人万分火大。 墨夕今天第十次经过那儿的时候,“虎口”好像在冒烟。她好奇停了下来,突然听到“嘭”一声巨响,然后看见一束光从那里窜出,快速而灵敏地向一个方向奔去。 那好像是山门的方向。 忽见一个火球从天而至,有修士喊了一声:“快躲开!” 墨夕避到一座崖下,那火球就在眼前,在反噬之力下像流星一样划过,落在山底树丛中。树林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 “是毒火!” “‘天之子’跑啦!是那个妖物跑了!” 一阵惊吓声,以及骂声。 越来越多的修士出现在空中,向山下冲去;零星几个则紧追妖物而去。水系修士纷纷发动法术,毒火一时仍旧难以控制。 墨夕呆了:“‘天之子’……” 虎口崖也在冒烟,去的人寥寥无几。 有遥远微弱的声音在呼救。 “墨夕,去吧!”尽管知道她听不见,小婴儿还是在心里鼓励道。 最后的香头落下,虎口崖已到。火燃在里面,烟股股地冒在外面。守卫的弟子已经进去了,还是能听到两个最明显的声音在喊“救命”。 墨夕撑起防护障,穿进浓烟中,不一会儿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陈轩璃?”小婴儿也清楚地看到了,“后面一个病殃殃的男孩又是谁?” 陈轩璃和男孩匍匐在地上,前者似乎想要逃出来,然而边上的火苗又把她吓退,就成了这进退两难的境地。后面的男孩脸面朝下趴着,似乎已经不动了。陈轩璃把手臂遮挡在他头上,又想把他拉起来,后来她顿了一下,准备抛下他独自往前逃。 小婴儿想翻白眼:“她不是会武功吗?这还跑不出来。” 墨夕不知为何多了几分警戒。这时陈轩璃看见了她,,往前爬了一段:“帮帮我……” 那恐惧哀戚的眼神让墨夕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不管怎样,救人要紧。” 而身畔突然划过一阵风,那人抓过陈轩璃的手臂,一把将她卷进自身的防护障中。陈轩璃身子向前一扑,转眼间鼻腔涌入清新的空气,同时脚下一滑,有碎石坠崖的声音。 一只手把她拉回来,力有些猛,她向后跌坐在地上,看清眼前之人是霍濂之,然后就是无尽的咳嗽。 那个救她的人又要冲进去,墨夕已经把那昏迷的男孩带出来了,两人被裹在防御的“沙幕”中。 “你还好吗?醒醒!”墨夕轻轻拍打着男孩满是黑灰的脸,才发现原来是陈轩晗。而这时,虎口崖开始震动起来,醒着的三人听到了兽类的咆哮声。 “毒火破坏了伏妖笼外的封印结界,现在它们开始造反啦。”小婴儿想到,“里面还有想要收拾残局的两个弟子,怕是凶多吉少哟。” “快走。”霍濂之拉起陈轩璃,而后者甩开了他的手,恨恨地看他一眼,因为剧烈地咳嗽而弯下了腰。霍濂之面无表情道:“袁澈他们已经来了,你我还是离开不要添乱。”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而可怖的头钻出来,对着陈轩璃就是一吼。陈轩璃大叫一声,狼狈地摔倒在霍濂之脚边。霍濂之和墨夕立刻带着另两人御剑飞开,那头妖兽冒着火、烟一马当先,率先向天边结界破口处跃去,后面的妖魔,或安然而兴奋,或受伤而暴怒,跑的跑,散的散,闹的闹,虎口崖瞬间乱做一团。 等钟复恒、陈远闻等人到来时,局面已经不受控制。沈聆霂过来时被临朔拦住:“聆霂,人已经足够,跑的妖魔也有人去追了!” “我也来帮忙!” “不行,你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 她只得立在空中看着被搅得翻天覆地的东寰山,想起妖物说过的话:“老子只是休息一会儿,早晚会走的!” “它真的走了,会去找谁呢?” 许久,她召唤出犭英如。召唤兽循着微弱的气味,带着主人飞出结界的破口。 (18)九月初一|午前|望天教·苍云峰顶 墨夕、霍濂之带着陈氏姐弟来到苍云峰顶的时候,这里没有人。亭子里有水。墨夕将灵气输送给陈轩晗,他好歹醒了过来。墨夕舒了一口气,给他一杯水:“谢天谢地,你还好吗?” 陈轩璃说:“劳烦你去五禽堂请一下李平诚大夫,给他看看。” 墨夕说声“好”,忙不迭地去了。霍濂之顾自准备离开,陈轩璃冰冷的声音叫住他:“你不准走。” “已经把你们送回来了。” “你心虚吧?我要等到袁澈来找你,看你怎么跟你师父解释!” 霍濂之冷笑一声,御剑而走。 “你!喂!”陈轩璃气得追过去几步,徒劳而已。 身后陈轩晗道:“姐姐,算了,霍公子好歹救了你,你谢谢都没跟人家说。” “你知道什么?”他越说,她越气,“你也是多事,跟来虎口崖,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我也是好奇姐姐去那儿做什么,那里对你来说也很危险。”陈轩晗虚弱地笑着,“没关系,我不会告诉爹娘的。” 陈轩璃看着他的笑容,脸上没什么,心中生出厌恶,撇过了头。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而这时一坨恶心的黏液从天而降,陈轩璃往侧边跳开,黏液只粘住了她的鞋子。 “姐姐!”陈轩晗抬头,看到天边有一头摇摆着身体的妖怪,头上满是根须,黏液就是从根须喷出来的,浑浊而恶臭。它对着这里乱喷,平地上尽是一坨坨黏液,亭子顶也受了一遭,像软绵绵的钟乳石一样垂下来。 “别过来,原地呆着!”陈轩璃捂着嘴使劲挣脱脚上的黏液,最后放弃了鞋子。黏液像水一样漫延开来。她逃回亭子。 “霍公子没走!”陈轩晗指着空中。那里霍濂之在和根须妖混战。地上黏液成河,已经淹到亭子台阶下,外面草木触之全部枯萎。霍濂之快速结印,一道土墙从亭子外升起,将亭子包围其中。 墨夕带着李大夫到来的时候,霍濂之即将不敌。她将李大夫送进亭子里,然后飞去帮霍濂之。 李大夫年迈,不曾有多少修为,和两个孩子呆在一起,害怕得比他们更像孩子。陈轩璃倒渐渐冷静下来,牢牢盯着空中。 土墙已经摇摇欲坠。 霍濂之一刀砍向根须,根须软绵绵的砍不断。妖怪因为疼痛大吼一声,将墨、霍震开去,两人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才借着峰顶的枯枝重新站稳。 这时墨夕看到,亭子外的土墙已经塌了。黏水肆无忌惮地涌进亭子,亭中三人的立足之地越来越小,只得爬到了石桌上挤在一起。根须妖见猎物已无处可躲,便撑开头周围的根须,当中露出一张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李大夫看见妖怪向他们扑过来了,捂脸大叫:“这又是哪一遭哇!老头我的命又要到头了!” 墨、霍挥剑向根须妖扑去。霍濂之的剑刺进妖怪背部,墨夕则结印施术,又一堵土墙竖起在石桌之外,同时她重结新印,不远处草木间的沙石飞来,将三人卷入其中,凌空带起,欲携去房屋屋顶落脚。那边霍濂之即将控制不住了,血盆大口仍在靠近。霍大喝一声,将剑抽出,又刺进妖怪的大腿中。妖怪大声嚎叫着,口中冒出的气流竟也十分凌厉,喷向被沙石保护的三人。 墨夕也被沙子糊了眼睛,她体内的小婴儿看得惊心动魄,在心里急得无声地哇哇乱叫:“快点快点!要死了要死了!” 能看清一点的时候,忽见陈轩晗突然张舞着四肢被弹出了沙石包围外,随后传来李大夫的喊声。兼有风、水属性的妖怪又是一声大嚎,口中吹出混着黏液的大气,转眼间陈轩晗单薄的身体被刮到了好几丈之外,原先在沙石中的陈轩璃和李大夫撞在了房屋顶,有砖瓦掉落的声音。 墨夕卯足劲冒着大风飞过去,拉住陈轩晗的衣角,又滑出手心。 “差一点!”她咬牙使出全身的力,终于赶上了,一把抱住陈轩晗的身体,陈轩晗开始惊恐地挣扎,他根本看不见。 “陈公子,是我!我来救你了!”墨夕大喊。 小婴儿惊呼:“哎呀,已经在山外了!” 由于陈轩晗的挣扎,墨夕脚下的剑被蹬掉了。她腾出一只手用灵气控制住剑,而这时,风突然停了。两人直接从空中坠落。 原来,终于有赶去虎口崖而经过这里的弟子来帮助霍濂之,人多便控制住了根须妖,才使得风停。没一会儿,远处杜若的身影也出现了。她行色匆匆,身后还跟着吴潇。之前她发现一双儿女不在峰上,虎口崖又出了事,立刻出去寻找,现在刚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十五章 苍云峰的热闹 (19)九月初一|午后|望天教·苍云峰瞎话?那墨夕和霍濂之救的是谁?”墨夕细细看着陈轩璃的神情,感觉她分明是故意的,心想这个人怎么了,忍不住皱起眉头。 杜若的脸色明显变了。她略略尴尬地挤出笑容:“我不是怪你,是那里太危险了。晗儿也不好,居然这样胡闹。”说着责怪地看着陈轩晗。 陈轩璃叹了口气:“错啦,晗儿怎么敢去?好吧,是我自己去的。” “你……”墨夕看到杜若的手握紧了拳,然后又松开。她这次说话客气却也冰冷:“总之下次别去就是了,你要知道,虎口崖的两位弟子也死了,尸体都被抬了出来。” “‘也’死了?”陈轩璃眼睛眨了两下:“你不会以为又是我把他们迷晕害了他们?” 一旁的陈轩晗连忙道:“阿娘,姐姐没有干那种事。她以前就说想要犭英如一样的召唤兽,所以想去看看,还说要选一只保护我。”陈轩晗连忙解释,“是我自己跟去的,想劝她回来。我们到虎口崖的时候外面也没人,走了没多少路,姐姐感到害怕也准备马上回去了,是实在不巧,没想到妖物跑了出去……” “你行了!”陈轩璃有点不耐烦,陈轩晗无奈地闭上嘴。 李大夫用防备的目光看着陈轩璃,吴潇则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热闹,这种热闹她已经看了好几年了。 陈轩璃的眼眶有点泛红。当她发现霍濂之还在,全身上下透着一副事不关己之态,委屈和愤怒顿时涌上来,压着声音道: “是他。” 她指着霍濂之。 “晗儿说的也不算假,但我今天不是去看什么妖兽。都是因为这个人。” 霍濂之并不为所动,眸中平静如水。 “我前几天下山想找袁澈,并没找到,却看到他鬼鬼祟祟的到处游荡,不知做什么。别的山峰也是,我见到他好多回。虎口崖也一样,他分明想进去。今天起得早,从栈桥走过去,我就一直跟着他,明明看见他走进了虎口崖,那时候守卫的弟子还在,他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莫名其妙就进去了,守卫的人当局者迷,可能看不清,可我一直盯着……” 陈轩璃越说越沉不住气,越说越散。杜若听得皱起眉头,吴潇更有兴趣了:“这叽里呱啦的,你在说什么呀?” “邪术?”墨夕回想着什么。 霍濂之摇头:“陈姑娘一定是看错了,今早我在御剑十轮,经过虎口崖的时候听到有人呼救才过去。” “没有,我没有看错。” 听到这样的辩解,霍濂之又摆出了那副与谁都不想说话的姿态,还露出无奈的嘲笑。 小婴儿也想笑她:“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到处看看怎么了,咱们傻妞也喜欢到处看风景。” 吴潇坐在亭子里倒水喝:“留儿,除了最后几句,前面说的他没那么奇怪啊。” “这……”陈轩璃很着急,但很快冷静下来,“是,你们都没见到。他进虎口崖的时候,守卫的人没看到,但毕竟不是草包修士,可能感知到了什么灵气,也赶紧跟进去了。他要干什么,妖物出逃是不是跟他有关,现在守卫的人死了,当然没人对证。所以我要等袁澈,这个霍濂之每天干些什么,他的师父一定清楚。” 吴潇把玩着瓷杯笑了:“我这么说吧,你等袁澈没用,没有师父成天看着徒弟。还有,就算这小子真有什么问题,关键是你要拿出证据来啊。” 陈轩璃拿不出证据,只好闭口不言,但还是一副坚定的样子。 “霍……”念叨这个字的时候,杜若的声音很轻很轻。她突然正色道:“好了,先到此为止。留儿,这一个月你就待在峰什么呢!”吴潇敲了她一个栗子头,然后坏笑道,“哼,保不准你看那姓霍的小子清秀,特意去关注他的吧?为了引起他注意?刚刚看来没成功嘛!” 陈轩璃转过身,不想理她。 “害什么羞,我看师父也中意了,还问他哪里人呢!哈哈哈哈哈哈……” 陈轩璃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忿忿不平道:“你再胡说,我就把你的嘴缝上!” 吴潇跳着躲开,一下跳到自己剑上,御剑飞走了:“我也要帮着收残局去了,再见!” 陈轩璃准备回房屋,这时看到了独自站在一旁的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墨夕。 “你还在啊。”她说。这时候已经完完全全静下来,脸色也变得苍白,就像墨夕那日在瀑布下看到的那样。 陈轩璃慢慢踱到亭子里,一言不发地坐着。墨夕正想说她也走了,就听亭子里的人问:“你有没有兴趣解个局?” 墨夕有些意外。想起她刚才的举止,总觉古怪,心想还是走吧。于是道:“谢谢陈姑娘的好意,不过师父还留给我不少修炼功课,我恐怕无法奉陪了。” “外面妖兽乱得很,严雳肯定去收妖了,你不如在这儿稍作等待。”听她的语气,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些无法预料的意外。“何况你救了我弟弟……对了,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陈轩璃跑进房里,拿了一瓶伤药出来:“你也来亭子里吧。” 她的眼神很真诚,拉过墨夕的手。墨夕被她带到亭子里坐下,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难以言喻的感觉,颇为不自在。陈轩璃已经打开了药膏,墨夕情不自禁地把手缩了缩:“谢谢你,我自己来就行。”陈轩璃看看她伤的地方,便也点点头:“也好。” 墨夕一边摸着冰凉的膏药,余光不时地瞥到陈轩璃,以为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手臂,再一看才知她在发呆。墨夕的疑惑又生出,心想刚才她对自己的态度与第一次大相径庭,如此友好与客气,她不会已经忘了那回事了吧?还有,今日她和陈轩晗几次遇险,却也不使出功夫来自保,如果没有其他弟子帮忙,岂不是命悬一线?她说的霍濂之的事又是怎么回事,连带着杜若前辈都怪怪的……然而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疑虑丛生。 墨夕涂抹完毕把膏药盒放在石桌上,接着就见石桌上刚才被碰乱的棋子被吴潇收拾好了,一白一黑,皆为玉质,每颗都光滑发亮,在棋盘上摆了个残局。 陈轩璃见墨夕在看,说道:“我每天都需破三个残局,他们说我可以这样来静心。” 墨夕点点头:“下棋静心,我爹爹也是这么说。” “你会下吗?” “不太确定,家里没有棋子,我只看过爹爹收藏的棋谱。” “没关系。”陈轩璃道,垂下的眼皮下流光黯然,“以前都是霂姐姐陪我下,可现在她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袁澈、陆景不在,晗儿又病了。” 她望向墨夕:“肯否赏光?” 墨夕有些后悔刚刚说那事,可仿佛无法再推脱。可接着转念想想,也不过是下棋罢了。于是轻轻点头,轻轻笑了笑:“那我只好献丑了。” 陈轩璃听她这样说,反而微微有些惊讶,很快展颜,让她坐下。墨夕只得把奇怪的感觉压下来,将注意力都放到棋盘上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十六章 作弄 墨夕御剑回来时才看到五峰又一片狼藉的模样。原来苍云峰,只是震惊地看着下方。妖物来时,将她的家毁灭殆尽;妖物出逃,又一次翻天覆地般作弄。她突然后悔刚刚在苍云峰下棋,当时闲心,却不知其他弟子早已奔波不已。突然之间,羞愧、自责、焦急、不平、伤心等等涌到心头,酸涩疼痛不已,大声哭了出来。 忽见他们头上掠过一只展翅大鹰,夏阕叫道:“快走!”却已来不及,大鹰早已看见了他们,两只爪子各抓住他俩,“嗖”地往上窜去。“嘭!”一声巨响,墨夕与夏阕原本就被鹰爪扣地喘不过气,这下连着五脏六腑都震了起来,眼前金星闪闪,难受得想呕吐。 夏阕晕乎乎地一眼看到下面,平时无碍,当下这高度只让他晕上加晕。“它在干什么?” 墨夕艰难地抬头,看到庞大的鹰妖身躯之上震出一圈圈的光,它正对着空中撞着什么。墨夕想起整座东寰山外都有结界,难不成它是在冲撞结界以出去? 墨夕顿时骇然。结界一物,都有特定的破解之法,越是复杂的越是强劲。解不开的人只好生生去破坏,虽也是解决之道,但是必将迎来巨大的反噬。东寰山外的结界,上次天之子来袭已经弄坏过一次,这次设下了更厉害的,如果真的被鹰妖蛮力撞破,她不敢想象。 “它想破坏结界!”“什么!”夏阕也是吓得脸色惨白。两人动弹不得,连连喊了几声救命,却感觉撞击震动越来越剧烈,原来冲撞结界的妖物开始增多。 “不行啊,要真给撞破,我的小命肯定要没了!”墨夕听夏阕如此说,只得继续奋力挣扎,好在剑还在手中,只是抬不起来。她只好两只手单独结印,所幸有效,剑腾凌至身前,她对着鹰爪就是一砍。“叮”一声,像砍在钢铁上。旁边夏阕身上带满符箓,不断念着咒语,只见雷、火交攻,可在鹰爪前仍是微不足道。那只得对付鹰妖的身体了。 “墨夕,你还有火属性符箓没有?”夏阕大声问她,墨夕知道他的意思,只好努力地把手缩进腰间锦袋内搜寻,终于搜出几张来。 看它羽毛满体,只好用火攻了。“快点,我们烧了它!”就怕烧了自己。于是墨夕一边与夏阕一起念咒,另一只手快速结印,将飞沙唤来当成防护墙遮蔽在周身。没一会儿又是“嘭”一声,这家伙又在撞结界了,墨夕仿佛听到脚下四周都传来惊恐的声音,应该是有教中人来阻止,可庞大妖物的身躯之下,他们是否能看得见两个小小的人啊! “快来人!结界快破坏了!”有人在大喊,紧接着又是“嘭”一声。 一下,一下,再一下……眼看着鹰妖身体已经燃烧起来,它明显感受到了疼痛,撞击的频率开始增加,鹰爪突然一松可随即又抓得更紧。墨夕突然无比惊恐,意识涣散了一下。沙墙逐渐散去,她被一阵阵地撞击抓回注意力,专心地感知着撞击的频率,隐约看到鹰翅与鹰尾边上,无色的天空已经出现了裂痕,一下比一下多。同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抽出,至少活动范围大了一些。 还没有人来救他们,她突然蹦出一个念头,紧接着对夏阕喊道:“夏阕!你看见裂痕了没有?”夏阕傻了:“完了,结界要碎了!”他继续不断地呼救,仍无人来。而结界的反噬之力已初见端倪,冲撞的妖魔已发出哀嚎,但仍继续冲撞着。 “我跟你说,等会儿你把所有能攻击的符箓都抛出去,打在鹰妖身上,越多越好!”墨夕已经没有符箓了,但她有手了,手能出掌。 尽管“连漠”的功力她才练了不过几成,然而从鹰妖身体底下打上去,现在尚且不强的反噬之力又从鹰妖身体上面袭来,它一痛,会松爪?或许来得及逃? 可反噬之力最终会有多大呢?当下的鹰妖忍受着,可最后他们很可能根本来不及跑,还是会死的吧…… 谁知夏阕听完,胆子反倒比她大起来:“反正被它一直抓着肯定是死!墨夕,别灰心,我们试试!”墨夕被这句点醒,眼看鹰妖又一次冲撞上去,她一咬牙,将全身灵力汇聚手心,双掌交替猛力往上击去。“连漠”属土属性功法,寻常总是掌击坚硬土地,致使土石崩飞,草木瓦解,仿若沙化如连绵大漠。如今墨夕虽没有直接击在鹰妖身上,但掌力已及,更何况肉身柔软。鹰妖果然顿觉疼痛无比,而它上一次撞击后,结界也骤然崩塌。二力交替,未破其皮先碎内脏,鹰爪果然松开,墨夕与夏阕从空中掉落下去。 墨夕还来不及御剑,只抓紧结成沙墙保护在周身。正以为可以御剑缓和了,不料沙墙突然崩裂,随即扑面一阵压力,她瞬间没了意识。 …………………… (20)九月初二|夜|五禽堂 墨夕突然觉得左臂疼痛难忍,猛地坐起来,直挺挺地像僵尸一般,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墨姑娘醒了?除了手臂受点伤,其他没事啊,一会儿就回去吧。” 墨夕打量四周,这地方,可不是每个月要上课的五禽堂? 周围都是一张张小床,中间隔着屏风,一眼看去还躺了不少弟子。她很快想起之前的事,想起那只鹰妖和结界,连忙看自己的身体。弟子服有些裂口,脸上也有几道伤痕,不过都不深。她顿时产生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还好,都没怎么受伤。”紧接着想到夏阕。夏阕就在她旁边的小床上,隔着屏风能看到他正在挥动的手:“墨夕,我在这边。” 听这毫不虚弱的声音,墨夕还是觉得有些惊奇,心想实在有些幸运了。“是不是有谁救了我们啊?” “当然了,那可是结界的反噬之力,没人救的话肯定完了。”昏迷前反噬产生的压力两人仍是记忆犹新,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墨夕心道,望天教外面的结界都尚且如此,别的人好像一直在找的什么重灵还要去破从前少郁原的结界,听父亲说过那里的结界术从前是修士界最强的。要真是那样来,她可真不知道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场面。 夏阕好像在吃东西,大舒一口气道:“啊!福大命大,真是谢谢袁澈。” “是袁澈?”尽管并无记忆,但墨夕也是如释重负般,心想改天一定好好答谢他。又问道:“那袁澈大哥人呢?” “应该还在收妖。” “还没解决吗?”她立刻跳下床跑到外面。五禽堂所在的山峰很静谧,也幸运地没被妖魔破坏多少房屋。只是细细一听,远方确实有些异样的声音。听着听着她的心又揪起来。柳素安端着水过来正好看到门口的她:“墨夕,你站这儿干嘛?” 墨夕一看是柳素安,忙问:“素安,我师父是不是也在那儿?” “也许吧,我不知道。”柳素安摇头,“诶,你等我一会儿,咱们一块儿回去。” 墨夕抓住她的手:“素安,师父好像运功厉害些就会不适,他实在撑不住了就会服解毒丹,可是也越来越不适应,我怕他……” “有这样的事?”柳素安皱皱眉,“你放心,我回头跟师父说说,你先进去等吧。” 墨夕仍无法放心,但多问也问不来什么。这时她又拉住她想问田韫贞和沈聆霂的事,不想左手肘突然一疼,这才发现那里绑了厚厚的绷带。 “我手怎么这样了?”墨夕惊叫道。这时想起来救陈轩晗的时候撞了一下,可不至于严重至此啊。“难道后来又摔了?” 柳素安也奇怪得很:“我还想问你呢,你手本来没什么大碍,却擦了奇怪的东西,我看到的时候都发黑了!” “啊?”墨夕就差把绷带拆了亲眼看看。奇怪的东西?她擦了什么? 墨夕想起陈轩璃给的药膏,难道是这个? 柳素安听完作恍然大悟状,连翻两个大白眼:“怪不得,你怎么犯了这个太岁。”她端着的水快凉了,于是走进去,正是要替墨夕换药。墨夕跟在后头听她说道:“我说这个药怎么那么奇怪,里面可有腐蚀效用的金脉草。虽说你擦得量少,一时半会儿没什么效用,但你是不是运功了?这一下药效可就快了。” 墨夕确实想起自己用大力打出那一掌,然而这不是重点。“她为什么要把这个药给我呢?她明明……她……?”墨夕惊异之中,更多的还是不解。柳素安从一开始的幸灾乐祸,变得神态认真起来。她一边给墨夕换药,一边用很低的声音说:“是她做的就不奇怪。我劝你以后一定要离她远点,不然就等着吃苦头吧。我是在认真地说。” 墨夕听了这话,也逐渐严肃起来。回想白天那个姑娘的作为,对自己突然变好的态度,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她到底,怎么回事?” “这儿有问题。”柳素安指指头,“经常惹事。就说上个月,她偷药迷倒守山门弟子,害他们给天之子杀死了。虽然事后跪了一夜,又有什么用?哼,她的这种’丰功伟绩’可不少,小时候骗我到山崖下摘什么草,结果让我摔折了腿,我现在想起来都气。还有一次啊,她自己招惹别人的召唤兽,被咬伤了却骗陆师兄替她报仇。还有还有,她明明不能修炼,却非要御剑带着陈轩晗,结果那个倒霉弟弟从天上摔了下来,要不是有人经过……诶,说都说不完。不然大家怎么也喊她’东寰双煞’,你以为都是玩笑话吗……” “哼!” 墨夕怔了一下,朝旁边看去,隔着屏风看不清夏阕的模样。柳素安不屑地冷笑一声:“忘了,’双煞’之一也在这儿,刺激到他了。”墨夕示意她别说了,柳素安不以为意。突然夏阕的头在屏风上冒出来,表情扭曲:“柳素安,你这么怕’双煞’,怎么不躲得远一点,小心又中我的招!” 柳素安气得脸色发绿,拉着墨夕就往外走。墨夕听见她喘着气念叨的声音:“不生气,不理他,不生气,不理他……”不知为何突然想笑。 “你还笑?”旁边的女孩要气得发昏了。墨夕道:“我觉得,刚刚夏阕不是真心那么说的。他也许不喜欢那个所谓诨号,也是气急了才说出那样的话。”柳素安听完更气了:“你为什么站他那边?他跟陈轩璃一样,一天到晚就喜欢无事生非。教中的栈桥除了被妖魔弄坏,就是被他弄断;你走在路上,突然起火了、雷炸了、洪水了、地震了,都是他埋在路边的符箓搞的鬼……”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番夏阕的“丰功伟绩”后,再次不可置信地反问:“你怎么可以站他那边呢!” 墨夕不禁细细想了想,白天与夏阕一起被鹰妖抓了,可那个男孩子又很勇敢……不禁也迷惑起来。 “他们会不会有什么苦衷啊?有些事情像是在故意作弄。” “能有什么苦衷?作弄还能害你手差点废掉?”柳素安不以为然,仍旧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算了,夏阕是居英峰前峰主抱来的野孩子,我不跟她计较;陈轩璃是生来带病的怪人,我也不跟她计较。” “生来带病……”说到这个,墨夕又想起陈轩璃明明能练功却装作不能之事,便含糊地问了问柳素安。柳素安道:“这个事大家都知道,算了,今日说了很多,索性一并告诉你吧。” 她想了想道:“是这样,杜若前辈和沈师姐的母亲孟留夷前辈都是四大派之一九庭的弟子,每隔十年都要回九庭给她们师父贺寿。十多年前杜前辈回去时恰好怀着身孕,本来也走得好好的,不料途中遇到一对母子遭仇家追杀。孟前辈出手相助,结果没想到波及了孕妇,听说腹上正好中了一掌,使得她才怀七八个月就早产了。那时候离九庭还很远,杜前辈就在郊外诞下了陈家姐弟,可因为受伤重只剩了一口气,灵力也几乎耗尽,两个孩子生下来也是奄奄一息。后来陈远闻峰主收到灵鸽传来的消息匆匆赶来,把自己一半的修为渡给了杜前辈,才保住她的命;两个孩子的命则是靠孟前辈的修为救活的。” 山风略冷,她攥攥衣角。“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是带病长大,弟弟是心肺不好,姐姐则是筋脉问题,都不能修炼。”她很想说肯定还伤了脑子,但是终究不想说。 墨夕简单听袁澈说过一些,但没想到细细听来竟会是这样一回事,不禁唏嘘不已,更是同情杜若的遭遇。当初拜师礼前师人榜上就没有看到她的名字,其他同门说自从她生产后修为一直难以恢复,即便后来收了吴潇一个弟子,也是没教几年就令其出师了。想来对于苍云峰顶的那一家人来说,这几年来苦处颇多。 但是——不能修炼?墨夕还是没能解惑。那陈轩璃练功的事,她很想问,可是答应过不能说,只能守口如瓶。 “其实我师父知道后也想去看看,可是杜若前辈与她产生过龃龉,不愿让她插手,那只好算了。不过这种生来所带的病,向来也难治。”这话说完,柳素安不再言其他,反倒思索着什么,墨夕少见她这样专心。 快回到住处,柳素安悄悄嘱咐墨夕:“你别说那些是我告诉你的啊,毕竟跟沈师姐住一起,她还是跟陈轩璃感情很深的。” 墨夕点点头。虽对此也有疑惑,但也不想知道别人太多事了,心想白天也不过一个偶然,往后应当仍不会有什么交集。 夜色已深。她们进门后,田韫贞已入睡,只余沈聆霂的床是空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十七章 最后的追逐 (21)九月初四|夜|乌土山 三天三夜。犭英如向南边追寻妖物的气息,一路却走走停停,不甚顺利,后来绕了一圈,反而回到了东寰周边。 重重叠叠的小山。 它停在某一处山脚,露出苦恼的神色。 沈聆霂环视四周,最后目光回到开始的地方。眼前的这座小山跟周围的都不一样,看位置,有几次历练她理当经过这山上方,可她却从不记得见过这样一座山。夜空下,她再次一眼望去,茂密山林中,这座小山秃得清清楚楚。脚下的土是黑的,硬得存活不了什么。这样的山貌理当尤为显眼才是,可不仅是她毫无记忆点,也似乎从没听其他弟子说起过东寰一带还有这样一座山。 这不能不令她生疑。 天空堆积了乌云,更黑更深。不过东寰这个地方,雨总是下得不大痛快。当下又是小雨。不过饶是如此,也给了水属性修士不少的宽慰。 她嘴角扬起:“走,我们进去。” 犭英如咬住主人的衣角,缓缓地摇着头。 “你害怕?”她把冰冷的手放在它的头上,突然想起那句话:怕就不该下山来。 这次当然是:怕就不该进这山去。 她吞吐了一会儿气息:“你应该感知到追踪这妖物的不止我一个,教中那些人,已经进这山了。我会小心,不用担心我。你也累了,休息吧。” 犭英如幻形,化作一道光回到她腰间的兽袋里。 沈聆霂敛起周身的气息,低低地御剑进入这座满是黑土的山。 湿润的雨点落在地上,也没能打动这静默的土,不言不语,如不仁天地。 …………………… 这里的树少得可怜,好在还有迷宫似的山石和山洞,还有一条蜿蜒的小河。 沈聆霂很快找到了他们:出逃的妖物,以及追来的教中人。她突然发现严雳也追来了。 她又看到了临朔。“师父也在?”还有钟复恒、舒怀谦和吴潇。这四人正给严雳作掩护。另外还有七八名弟子不等,围绕五人周围,摆成一个阵法。 妖物的面具裂了一条缝,但好像粘在它脸上似的,牢固得纹丝不动。妖物独自占据前面一大块地,一时好像空阔得拥有天地。虽然见不到它的神情,但沈聆霂分明能感受到它的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她躲在远处的山石后面,背靠石面聆听着动静。有毒火的气息,可见这里已经混战过了。 她恍然意识到,她好像希望它能够逃走,能够逃去北方。她顿时在心里狠狠地责备自己。 “可以啊,年纪轻轻,竟然把这里的幻术解了,它可被布下了几千年啊。”妖物仰面接受雨露的浸淋,摊开掌心,然后握住。面具后的眼睛看着舒怀谦,充满了欣赏之意。 舒怀谦不为所动,额头布满了不知是汗还是雨,他周身的灵气已经有了些许紊乱。 “什么鬼话,几千年前?”吴潇面露惧色。 “不错,是不是没想到?你们这个门派在这里立了两百年,只怕都没人来过这个地方吧?这次光临,可要道声幸会啊!”妖物语气嘲讽,有颇为得意。 山石后的沈聆霂也闻之骇然,突然觉得脚下踩着的地都有些不真实。这妖物说的是真的?还是不过危言耸听? “你们今天能来到此处,全仗我们的功劳。”妖物沉声说道,可在他们耳中仿佛不知其所云。“几个月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厮杀,从前的施术者,已经被我们杀死了,所以这里布下的幻术才得以减弱,让你这个小子捡了便宜。” “胡说什么!” 沈聆霂听到“轰”一声响,同时感到背后一阵震动,立刻撑起防御屏障“水帘”向前作滚翻。一阵又一阵的攻击力袭来,她堪堪护住自己,最后攀住另一块山石。 这几乎是这片空地上仅剩的一块山石。前方已经离她很远,十几人混战,火、石、雨水混在一起,模糊不清,像是盘古开辟天地前的混沌一团。之后,火光似乎减弱了。接着又是巨大的震动声,坚硬干净的土地上狂沙乱卷,冲破了她的“水帘”。她捂上眼睛,面前的山石像被谁控制一样紧紧护着她。等视线稍许清晰的时候,她看到前方的妖物被裹在了土堆里,震碎了的山石像一条龙一样,缠绕着它在嘶吼,越绕越紧。 原来是严雳的法术。一片人都被震散开而倒下昏死过去,只有几个勉强有些意识。沈聆霂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老人单膝撞地,因为对敌的防御之力而缓慢后退着,在坚硬的土地上划出一道鲜明的血痕。他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托在空中。掌心上方,有一团小小的银光。 妖物终于露出了震惊和不服的眼神。 手掌上悬浮着的是一枚银色的指环。黯淡的夜色下,内环隐约可见过去的老修士们熟悉的腾飞黄龙,极小的指环上其黑珠般的双眼仍活灵活现。 “你……竟然使出这个……” 妖物的反应,让严雳也睁大了眼睛,先是惊愕,然后是带着犹豫的仇视。 “两百年了……两百年了!”妖物大叫,然后发出凄冷的笑声。 这笑声却戛然而止。 “严总师!”“严前辈!” 沈聆霂站起来,正看到严雳和妖物一同被卷裹在“沙幕”中飞速离去。严雳浑厚却也苍老的声音响起:“你们回去,不要跟来!” 钟复恒等当场愣住。舒怀谦消耗灵力过多,支撑不住终于倒地。 (22)九月初八|黎明|未知荒野 沈聆霂从另一个方向跟去,终于跟上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面灵气结成的墙。像是有谁用手指拨动弦一般,一片哀戚之音随着灵气振动传来,她立刻减弱神识,痛苦地捂上耳朵:“四面……居然是琴师父……琴师父,您怎么来了?” “哎呀聆霂啊,不是琴师父为难你,你就好好待在这儿,这个热闹不要凑了啊!” “琴师父,放我出去!”沈聆霂拍打着结界,琴师父没有再回应她。她的四周都被围得死死的。她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冷静下来,开始想破开结界的方法。 在一片无名的荒野中,包裹着严雳和妖物的沙幕停了下来。待沙尘全部落地,妖物望着远处,冷哼道:“看来,今天是’老友’相聚的日子了。” 严雳见远处乘着白鹤而来的白发白须的老人,颇为诧异:“韩兄,你为什么来这儿?” “韩?这老头该不会就是隐士’琴师父’韩宁萧吧?”妖物突然插嘴,“我记得你,您老没成仙,还待在凡界,真是屈才。” “那还多谢你挂念。”韩宁萧抚着胡子,一如既往笑眯眯的。他的白鹤幻形消失,也不减一身仙风道骨。 “不好好弹你的琴,也跟他一样准备送死?”妖物沉声道。 韩宁萧只是对严雳道:“严老弟,再没几天就是九月九了,咱们每年喝酒相聚的日子,你难道忘了不成?我也顺道来看看聆霂,教她功课。可我等了你和聆霂好久,才知道你们追一个什么妖怪去了,那只好让我的白鹤带着我来找你们。”他的语气逐渐沉重:“可是严老弟,你让我看见了什么?那指环,你怎么能让它再现世?” “韩兄,我也是不得已。”严雳沉肃,又露出沉痛的神色。他刀锋一样的目光直逼妖物:“你们重新来到凡界,大肆滥杀无辜,究竟要干什么?” “你说呢?当初你们杀了我们多少弟兄,我们就杀回来多少。这叫复仇。”妖物扬起下巴,重重地说着最后四个字。“而且还真是可笑,那帮无知的凡人竟然称我们’天之子’,还拜神拜佛地求我们不要杀他们,真是蝼蚁一般的废物!” “丧尽天良!”严雳一拳击过去,震碎了妖物的兽头面具。 眼前是一张布满褐色血痕的活生生的人脸,在扭曲的冷笑下万分狰狞。 “哈!哪有什么’天良’?” 严雳怒道:“两百年前,你们就想要借身还魂获得永生;两百年后还不改这狼子野心,合该永世不得超生!” 妖物忽然举起手:“哈哈,谁在乎?你要杀,尽管来杀!不过,你动手之前就没感到奇怪?你们那会儿明明使用灭魂之术,把少郁原屠得那样干净,现在怎么还会有我们近百个弟兄姐妹呢?” 严雳紧抿着嘴,连韩宁萧都收起了笑容。其实他们早有猜测,只是不确定。当下思绪在脑中快速飞着,神色变得越发铁青。 “小姑娘,你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沈聆霂整个人一震。 “妖物”似乎很欢迎沈聆霂的到来:“你一路跟来,对我很好奇啊!” “聆霂?”韩宁萧看到御剑而来的白衣少女,叹了口气,“拦不住她了。” 沈聆霂进退两难,不知道当下究竟是什么状况。她从隐蔽处走出来,韩宁萧立刻在她身前布下防御障:“不要走近!” “两百年前!”“妖物”已然大喊大叫。他的手被困在黑土堆里,破力抽出,迎风大大地张开,激得三人都后退几步,纷纷作防备架势。“妖物”大声嚷着,声音回响在四下无人又寂静辽阔的荒野上: “少郁原的重灵并没有死绝!”语毕他忽然狂笑起来,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上。 “少郁原的重灵还在!” 他笑了很久,后来死死地盯着沈聆霂:“小姑娘,你知道吗?曾经少郁原有叱咤风云的七支重灵大军,一直守在桃垣洞外面。其中曾有一支想要独当一面,却被那愚蠢又一意孤行的灵帝封印在少郁原外的帝陵之中,终生守墓。” 沈聆霂手心沁出冷汗来,微张的嘴唇在颤动。她紧张地看了一眼严雳和韩宁萧,韩宁萧并未言语,严雳紧闭着嘴,牢牢地盯着对面的人,抬了一半的手掌似乎随时要发力。 “等他们花了两百年的时间硬闯出那里的封印和结界后,却什么也没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族人被外面的修士杀光了,用邪魔外道针对’灵笼’,并将魂魄也一并灭去。” 沈聆霂听得一阵阵心惊:“他说的,是那场战争?可是……不对,难不成这妖物竟然是——” “为了一己之私而借身还魂,妄图走修炼捷径而祸害凡人,”严雳大声道,“如今不但不醒悟,还信口雌黄,颠倒是非,绝不可饶恕!” “那又如何?”“妖物”轻蔑地大笑,“还没完。那支剩下的重灵大军因结界的反噬而修为大损,又没有容身之地,只好先后去妖界和魔界忍辱偷生,这才沾了妖魔之气。等他们修炼成’毒火’绝招,终于重出人世,到如今可以扬眉吐气!” 喊到这里,他激动得流下了泪水。 “严老,我知道你中过火毒。这毒恐怕只有岱舆百草谷的仙人能解,可你活了那么久,还是一介凡人,怎么去仙界?你就慢慢等死吧!” 严雳原本悲愤交加,闻得此言,锐利的眼神突然变回无尽的深灰。 “你们与我等的恩怨,竟牵扯到了当今无辜。”韩宁萧连连摇头,“罪过,罪过!” “韩兄,所谓‘天之子’的屠戮之举绝不可饶恕,你我必须拿他们命!”严雳恢复了凛凛目光,见韩宁萧仰天长叹,目噙晶亮,亦沉声道,“至于我们的杀孽,自然另有报应,哪里有拿无辜之命来还一说?” “妖物”怔了一下,接着咧开嘴:“严雳,你倒分得一清二楚!说得倒也不错……” 沈聆霂又觉自己被推远,韩宁萧的“四面楚歌”再次把她包围。 韩宁萧张开手掌,逐渐浮现一个银色指环,和严雳的如出一辙。刚才他并未想杀“妖物”,只为将其围困并问个清楚;如今二位老者只知道,该做个了断了,眼前之人非死不可。 “没事啊,我和弟兄们的账算是讨完了,余下的,还有‘她’,还有那新出世的七个重灵,他们一定会再做交待的!”妖物放肆地哭笑,不断点着头,“我在你们那儿待了几个月,一直在想,也许差不多了……但我不会死在你们手上的。” 说罢带着哭腔大笑三声,而后引火自焚。烈焰冲起,将他的魂魄一并灭去。 “琴师父!严前辈!” 沈聆霂只听到结界外巨大的动静,万分着急。这个结界是被毒火的余威硬打破的,反噬之力冲她而来,韩宁萧及时挡在她面前,背后中击,喷出一大口鲜血。 “琴师父……” “放心,你师父我没事。”韩宁萧露出老顽童似的笑容,就跟平时一样,他立刻盘腿坐在地上闭目理气。 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笑容,沈聆霂看在眼里却觉得十分难受。 钟复恒、临朔等在不久后也赶到此地。舒怀谦已经有所恢复,吴潇正扶着他。 “严前辈……” 严雳独自站在前方,手中紧紧握着那枚银色指环。他弓下了他坚挺的背,然后向前扑倒在地。 雨下了很久,慢慢地把毒火浇灭。地上的一滩骨灰它们淋不湿,等风一吹,就慢慢地飘散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十八章 关于过往的追问 (23)九月初九|昼|赤鹏峰 严雳的住处十分偏僻,前面都是草树,后头有一块林中辟出来的空地,留给他和他的徒弟练功用。 边上还有一个小茅棚,棚中有两个坐榻与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壶很少被人碰的酒,壶旁搁着黑釉的酒盅和小碟子,远远的还有一个空空的小香炉。以前这里积满了灰,直到墨夕来了之后把它打扫得一尘不染。她以为这里是严雳看着她练功时歇脚的地方,于是每次都在碟子上摆好点心,焚好香,隔几天还带盆花。 前几天,这里被妖魔毁坏倒塌,后来又被墨夕搭回来了。 韩宁萧自在又娴熟地在这里坐下,凑近面前的一盆小白菊。视线穿过花叶,他看到墨夕忙碌的身影,又有饭菜的香味飘来。他肯定地点点头,对一旁的沈聆霂说道:“这本是我和严老弟随便唠嗑的地方,被这丫头收拾得那么好看,真是有心了。” 没一会儿,墨夕提着饭盒来到这里:“韩前辈,师父托我告诉您,他身上还是挂恙,您若没事不妨再留几天,每年之约他一定会履行。”她把一道道菜摆好:“虎口崖的妖魔之兽搅乱了望天教,晚辈来得仓促没什么准备,只有几道小菜请前辈笑纳。” 墨夕一如既往灰头土脸,这时还有掩不住的担忧之色,但同时也充满了花不完的精神。韩宁萧本也担忧繁多,见了她心情却好起来,像爷爷对孙女说话一样笑眯眯的:“丫头,有什么困难就说啊。” 墨夕低下头,不禁抹了把泪:“师父收晚辈为徒之前,就中了妖物的火毒。虽然有黄前辈的药撑着,但火毒常常复发,这样下去,弟子……弟子不知道……弟子怕……” 沈聆霂低下了头。韩宁萧不由地黯然了一会儿:“是啊,这是一大难题。”但他和蔼幽默的笑容很快回来了:“不过,世上无难事,爷爷还是听说了一个法子,说不定可以救严老弟和其他中毒的人。” “什么法子?”墨夕擦亮了眼睛问。 沈聆霂一脸狐疑。这修士界最强的医药门派黄家庄都解不了的毒,还有谁能解? “东海之外有座仙山叫岱舆,那之上有个地方叫百草谷,里面有位姓季的医仙。没有他治不了的病,解不了的毒。” “岱舆,百草谷?”墨夕歪着头回忆,“可是,那是仙界,我是凡人,去不了。” “凡人?”韩宁萧哈哈笑了,“说不定你能进去哦!” “墨夕,琴师父就爱说笑,你别当真。”沈聆霂道。虽说岱舆百草谷的名号她听过,但怎么说也得成仙了去,可墨夕才修炼多少时日,只怕她成仙的时候,严雳已经…… “黄前辈他们会有办法的。如果黄家庄不行,还有五禽堂;五禽堂不行,也还有其他的医药门派又何其多,当下也无所谓谁家厉害,都是时间的问题。” “但愿师父能坚持下来……”墨夕“嗯”了一声,眼中充满坚定。“韩前辈,沈师姐,我还答应了要去修房子和栈道,就先走了。” “你这么忙啊,还修房子?怎么走了!”韩宁萧做出颇为遗憾的样子,“我还想见见她的本事呢!” 沈聆霂扶额:“琴师父,你不要看墨夕单纯就哄她。” “我没哄啊!”韩宁萧一摊手,“好吧,这个再说。聆霂啊,你坐下陪琴师父说说话。” 沈聆霂刚坐下,香炉里已经燃起了熏香。韩宁萧一闲下来就说个不停,沈聆霂却慢慢感到一阵眩晕,旁边的话音时近时远的,眼皮越来越重。这个感觉十分熟悉。脑中突然浮现一段残缺不整的记忆,她一阵惊恐,用袖子里的针使劲扎自己的掌心。 顿时清醒。 韩宁萧有一丝震惊,随即淡然地把香炉灭了。 “琴师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沈聆霂非常认真,“我好像记得,从前爹爹让你给我施过什么术法,然后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后来才知道,那叫’搜魂’,可以模糊甚至抹去人的一段记忆,但对施术者也有不小的伤害。” 韩宁萧埋头吃饭:“聆霂,你说的对,师父不该把你当小孩看了。” “您别避重就轻!”沈聆霂把那盘毛豆移开,不让他吃到,“这次您何苦呢?是想抹去我前几天的记忆吗?为什么?” “你先把毛豆还给师父。”韩宁萧做出可怜巴巴的神态。沈聆霂无语,把盘子推回去。韩宁萧牢牢地护住,生怕她再抢走。 “你问师父为什么,不如问你爹娘。他们只希望你能不理会外面的一切好好修炼,以你的天分定能早日得道。” 沈聆霂惊讶地张张嘴:“我是答应过爹爹,一定会争登天试第一。可是,这几天的事与此并无关联。我既然亲眼目睹,也已经知道了’天之子’的身份,知道了他们是来做什么,这……有什么可瞒的吗?甚至,难道不该让天下人知道?” “不可轻易言说!” 韩宁萧和沈聆霂奇奇地闻声回头。 不知什么时候,严雳已经在外面,眼窝深陷,面色苍苍。 他的身上只盖了一件薄薄的斗篷,身躯裹在里头,显得尤为枯瘦。 “严老弟,你好多了么?”韩宁萧总感觉严雳随时会被吹倒。 严雳摇摇头:“沉不下心,还是出来走走。”他看到沈聆霂在这儿:“聆霂,关于这几日那妖物的事,有些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轻易外传。” ”严老弟!”韩宁萧叫了他一声。 严雳摆摆手表示无碍。他见沈聆霂仍旧疑惑,便说道:“那’天之子’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是重灵,过去少郁原的重灵,你应该知道了。” 沈聆霂点点头:“这我当真没想到,更没想到是因为那场大战……”她试着问:“严前辈,您和琴师父都是数百岁的高人,经历过那时候的事,是不是那场大战有什么未曾言说的?否则,何以还有重灵大军存活呢?” 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 “没有什么’未曾言说’,只是有些事情我们没去想。”严雳似乎是斟酌了许久,在不断回忆。 “你知道,几百年之前,少郁原多生重灵。那里的首领称作灵帝,组建了七支声名赫赫的重灵大军,都是二魂合一的、可用’灵笼’之术的武力极高的修士。虽然每支只有一百人,统共七百大军,但当时的他们本就是以一敌百的存在。他们效忠灵帝,一生只有两个任务:一是看守通往神界的通道’桃垣洞’;二是征战他方,也就是帮助灵帝完成统领修士界大业,包括妖界和魔界。” 沈聆霂立刻惊讶了:“桃垣洞之后是……前辈说的是真的吗?” 严雳道:“我知道民间传言有很多,这也是我们那时的一个传言,一直没有定论。” “原来是这样。” 严雳继续道:“你知道,重灵终究也是凡人。凡人要想长寿、得道,仅武力厉害也是不够的,修道之路漫漫,对谁都是一大考验。重灵出生不易,得道更是要花大量年数,于是他们寻求长生的捷径。当他们发现即使自己死去,二魂合一的魂魄可以附身于活人身体,并且无论有否修为,都能吞噬掉那身体里原本存在的魂魄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大肆侵扰修士界的活人。没有凡人之魂可以抵抗重灵之魂的吞噬,哪怕是修为极高的高手,也无一幸免……这个,想必你也很清楚。” 沈聆霂眼波黯然,轻轻地点点头。 严雳说到这里想起的是自己徒弟墨夕,最初见到这个孩子他实在惊讶不已,虽然用“例外”来解释,但仍是疑惑为什么她被重灵附身会是毫无异样。 韩宁萧索性接过话头:“重灵借身还魂一事,加之灵帝不断收拢一些门派,种种加起来,就引起了修士界的恐慌。也就是两百年前,当时最有声望的几个门派,以天师道为首,开始联合起来反击,我与严老弟,都以各自的身份参与其中。”严雳缓过神,又继续:“那的确是一场恶战,史无前例的惨战。两不相容的后果,就是两败俱伤。前天那妖物振振有词地说我们杀了他们弟兄,他们要来报仇;可他们又何尝不是把那时候的门派屠戮殆尽,修士界的修士,整整少了九成。自那以后,修士界陷入低谷,那少郁原的灵帝,也索性消耗大量修为,用结界和封印将少郁原重重封住,自己不知所踪了。” “九成修士……”沈聆霂在心里惊叹。如今从当事人的口中听一遍这回事,她才发现自己从史书中所知的与此仍有距离。她知道那时候很多门派而尽已非同以往,如天师道,早已没落;当今屹立四方的四大门派,历史大都不过两百多年。 “那么,那妖物说的,其实那时重灵军队没有尽数被杀死,还留有一支活了下来?” 严雳道:“这就是我和你师父都没去想的事。” 韩宁萧道:“重灵七支大军,想来军人是在不断更变的。我当初好像是有一点耳闻,说是有位将领曾想过谋反,那支军队便遭到灵帝的惩罚。我当时没留心这事,因为毕竟是少郁原部落内部的矛盾;现在想来,那遭惩罚的,就是那妖物所在的军队。妖物说他们被封印在历代灵帝的陵墓之中,那陵墓是在少郁原外头的,两百年后封印减弱他们逃出,都是说得通的事。” “如今我最怕的,是上回山下的乱子之后还出逃了不少妖物,说不定他们的将领也在其中……真是无法预料他们想干什么。” 严雳额头上的纹路越来越多,越来越深:“韩兄,你有没有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韩宁萧默认。沈聆霂立刻领会他的意思:“前辈是想说,’天之子’身怀灵笼之力,可那天在山脚下村庄,他们却被我们杀死了很多,有的还自杀灭魂,是这个吗?” 韩宁萧突然笑了:“聆霂,你这是不相信自己爹能杀死那些妖物吗?” “当然不是!”沈聆霂坚定地辩解,“可他们为什么不用’灵笼’呢?” “是啊,他们不用那术法,为什么呢?”严雳的眼睛又失去了颜色,就像昨日夜晚看着妖物死去那样。 他如今知道了他们是重灵,但回想起来,那日杀他们的时候似乎没有那样困难。 他们仿佛变弱了? 究竟是为什么,他或许永远没机会知道答案了。 …… …… “前辈,我还有不明白的……” 严雳回过神:“你说。” “前辈当初,如何对抗’灵笼’?”沈聆霂问着,“史书说,那是堪比神力的法术。是不是,跟指环有关?” 严雳和韩宁萧互相看着,仿佛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她,这更是关乎他们自己的事。 “聆霂。”韩宁萧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你只要知道,如今那指环已经没一点用就行了,连我们都想忘记它。” 于是关于此事她没再问下去。 …… …… “那……前辈和师父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功法,是类似傀儡术,用气味做引线来操控他人的功法?” “气味?”严雳皱眉思考,“这不可能是法术。” 沈聆霂很失望。 “除非是哪地的巫术……难道是少郁原?”严雳眯起眼睛,“聆霂,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跟此事有关吗?” 沈聆霂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自己对父亲的死的怀疑以及妖物那日在虎口崖对她说的话,告诉了严雳和韩宁萧。 “你怎么不早说?”两个老人露出许久未有的焦急之色。 沈聆霂也很无奈。到现在她也是空口无凭,可她说出来了,这两位老人和陆景、宋源寻一样,都选择相信。 “恐怕真的有问题。”严雳道,“至今有几个妖物还在出逃。虽然奇怪,但想来几个月前它们应当大伤元气,近来恐怕难以再作乱。我说了聆霂,暂且不要轻易传出去。这事也该由我们来解决。” 他抚了抚拇指上的指环。回来后他难得地戴了一会儿,除了墨夕也只有他们看到。 接着他慢慢地把它摘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十九章 劫 (24)九月十二|凌晨|苍云峰 “没事啊,我和弟兄们的账算是讨完了,余下的,还有’他’,还有那新出世的七个重灵,他们一定会再做交待的!” “我在你们那儿待了几个月,一直在想,也许差不多了……但我不会死在你们手上的。” 那个男人说完,发出凄惨的笑声。 烈火从他丑陋的手中冲出,直指黑夜冲天,也冲向自己。 沈聆霂从梦中惊醒。这已经是她连着第三天做这样子的梦了。 “他们只是来复仇吗?到底要做什么?” 她听到咚咚的心跳声:“真正杀死爹爹的又是谁……还是真如琴师父和严前辈所说……还是他说的北方……” 她脑子里一团糟。 “七个重灵又是怎么回事?!” 拭去额头和脖颈上的汗,她完全清醒了,再也睡不着。 她听说,在她出生之前,天下修士就在不断寻找这七个重灵。事实证明传言是真的,四大派之中,地处洵州的九庭就找到了两个重灵,骁原的终乌山找到了一个,都被收在了各自师人门下习武;另外一佛门之中亦有一重灵。至于另外三个,传言就十分多样了,有的说一个被一个仙人带走了,有的说一个在元宝城出没过,有的说在街头当过小流浪儿…… 这跟妖物说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无非两者是同类罢了。 “危言耸听!” 沈聆霂笑了一下,摸了摸脖颈上的白玉。听到房间里安稳的呼吸声,她把它从领口拿出来,在月光下细细地打量,上面淡淡的红丝静止如线,就着光线显得尤为晶莹剔透。她又塞回领口,下床轻轻地穿戴完毕,然后提剑静静地出门去。 …………………… 出去她才发现,才丑时多,夜凉如水。 走了几步,她听到了水声,准确说是弄水声,却还有混乱的疙疙瘩瘩声。她一手握住剑柄,稍许防备地准备看看半夜是谁,轻手轻脚地过去。树影后露出半个雪白的身躯,旁边有一个水桶,葫芦瓢嗒嗒地颤抖着碰在水桶边上,颤颤地乘起一瓢水。 原来是有人在洗澡。沈聆霂松了口气,这才离开。 葫芦瓢“咣”得砸在桶盖上,然后掉落在地,十分突然。她又停下脚步,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 树后的女孩伸手来捡,同时露出了头。 “田师妹?” 田韫贞慌张地遮掩身体,沈聆霂连忙转回头。 “今日修炼这么晚吗?”沈聆霂道。 “是。”田韫贞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浓浓的鼻音,“师父受了很重的伤,回来后……就很不好,我一直在照顾他,只好……只好晚上练功,一不小心就练晚了……沈师,沈师姐怎么也在外面……” “睡不着,打算出去练功。”沈聆霂想起舒怀谦,“是了,舒峰主为了那个幻术消耗了太多灵力,他现在好多了吗?” 田韫贞在后面点头:“好……好多了。” “那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天凉,别冻着了。” “……谢谢师姐。” 沈聆霂皱皱眉,提步离开。 (25)九月十五|昼|苍云峰 田韫贞这几天病了,整个人滚烫。躺了整整两天,被灌了六碗药,又喝了一大碗鸡汤,总算出了点汗,到今天才清醒些。但仍有诸多不适,只觉口干舌燥,时而心跳加速,连连灌入凉水。 “好得真快。”她撑起酸痛的身子,垂着眼帘静静地说了一句。 “你也够虚弱了,除非重伤,没见过修士像你这样病的。”柳素安吐吐舌头,习惯性地替她把脉,奇怪道:“还在?你体内怎么有股很厉害的戾气?极其刚劲猛烈。”墨夕也奇怪道:“什么戾气?” 田韫贞摇着头:“可能是,我练功太猛。” 墨夕想了想:“会不会是前几天残留的妖魔之气?你运功时不小心引来了?” “可能吧。你体质偏阴寒,有时尚能承受。”柳素安继续握着脉搏,田韫贞有些紧张,想要抽回手。柳素安顿觉尴尬,“切”了一声:“这么扭扭捏捏。”索性起身,但突然又回头说道:“此气毕竟属纯阳,极其刚猛。服药不够,随着身内排物加以驱逐才是最好的办法,你自己老老实实打坐运气好几个周天,让它跟着汗液排出去就是了。”说完便整理自己的东西,似是因田韫贞刚才的举动不太开心。 墨夕端水过来:“韫贞,我帮你擦下身子吧。” “不不,我自己来就行。” “那也行,我去帮你端汤来。”墨夕突然驻足,“哎,你前几天说也要做给你师父喝,怎么样,他觉得好喝吗?” “好喝吗?”柳素安学墨夕的语气揶揄道,“墨大厨子管你讨你师父的夸奖呢!哈哈哈哈,好喝好喝!” 墨夕冲过去要捏她的脸,两人闹作一团。 田韫贞自言自语:“我还没有做。” “哎哎哎,欲知好喝不好喝,请听下回分解。” 柳素安冲出门赶去抱朴阁。墨夕整理着衣裳去厨房:“韫贞,你等我回来啊。” 田韫贞呆了一会儿,解开衣服,用热乎乎的水仔细擦拭着自己的皮肤。她望着身上的伤痕,手渐渐地开始发颤。 她连忙握住那只手,而另一只亦开始跟着发抖,紧接着整个人开始抖。刚才好好的,可那股紊乱的内息这时却开始在体内上窜下跳。她连忙盘膝而坐,大口喘气,努力稳定气息。 然而越是抑制,气息越是混乱,最后还是喷出了一口鲜血。她整个人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瘫倒在床上。 “这个反噬的戾气,好厉害……”她想着。别看舒怀谦耗去大量的灵力不急不缓地解开了那座山的幻术,可那幻术毕竟维持了千年,早有不少术法中游散的灵气随着他运功进入他的身体,更遑论难以逃脱的或多或少的反噬。那晚舒怀谦被送回来后,这些外来的凌厉之气随着他神识的恢复开始折磨他,那时只有田韫贞在,最后是她的身体分担了这些戾气,如今开始在她身上发作了。 “不知道多久才能消散……”田韫贞艰难地呼吸着,意识开始模糊。她终于知道自己有多弱,师父再难受,尚且无性命之忧;而她一发作,只感觉自己快死了。 “他会记得吗……”昏过去之前她想的是这个问题。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还是盘腿坐在床上。 “韫贞,你怎么样?”是墨夕焦急的声音。 田韫贞双目朦胧:“我还活着?” “当然了。”背后有一双温暖的小手,一股温和的气息正从她的肺俞穴缓缓注入。“吓死了,回来就看见一滩血,你脸白得跟纸一样。没想到才一会儿,你就出事了。现下我很难帮你把那股气驱逐出去,只暂时将它压回了丹田,你还是要按素安说的自行努力啊。” “墨夕,谢谢你……”田韫贞忽然鼻子一酸,捏着手,欲言又止。 “我帮你找个洞府吧。”墨夕举手阻止她说谢,故作埋怨地笑道,“你可不要再跟我客气了。” 田韫贞摇摇头:“不用了,我知道你修炼任务很多,又要管我,其实……我可以的,我也要自己解决事情,不能都靠你。”她又推脱了好久,终于墨夕道:“好吧,那我晚上再给你做好吃的。” 田韫贞点点头。她目送着墨夕轻快地跑出门,御剑一下子飞远,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心里空落落的,像突然坠入深谷那般。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田韫贞关上门,自觉住处算得有些暖,于是如墨夕所说开始打坐运气。 但她无法静下心来,反而越来越乱,最后仰面躺在床上,作罢。 (25)九月二十五|昼|连霞峰 田韫贞终于背着画具御剑去往连霞峰。半路那股戾气突然在体内窜动一下,她脸一白:“原来我还是不行。”摇摇晃晃地差点摔下去,幸好被人扶住。 对方脚下有一对八卦轮,上面的少年笑得很灿烂,露出两颗虎牙。这幅模样顿时令她心里的千斤担卸下了大半。 “小心点。”夏阕认出了她,“是你!你叫田韫贞对不对?” “夏师兄好。”她礼貌地回应。 “师兄?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他们都很大声地喊我大名的。”夏阕很开心的样子,又察觉到似乎太开心了点,不由地摸摸头,“你记得我,我也记得你。听说你后来拜舒峰主为师,真厉害!” 田韫贞摇着头:“没有没有,是师姐让着我,我,我不厉害……”她盯着他脚下的八卦轮:“这是?” “我的’风火轮’呀!” 田韫贞差点没笑出来。 “没事,我师父抓不住我,我会练到望天教飞行第一快!”他插着腰壮志凌云似的,然后又问:“哎对了,你看见霍濂之了吗?” 田韫贞说没有:“你又在找他?” “也不是。他没事就大老远来居英峰,我看他找来找去不知找什么,就好心问他要去哪儿。这个人狗咬吕洞宾,简直目中无人,不回答也就算了,我又问他一次,他就这样看我,蔑视。” 夏阕斜着眼睛模仿霍濂之的神态,田韫贞却觉得很搞笑。 “也许,他就是那个性子,不太理人,你也不理他就是了。” “你不知道,我也想走人的。可是我每次踏着’风火轮’一会会儿,他就风一样的从我身边飞过,还刮我一脸沙。刚刚也是!”夏阕咬牙切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我鼻子里都是沙子!” “可能巧合而已……”田韫贞偷偷捂嘴笑了一下,这时又听他说: “不过我早晚要超越他!——你要去哪儿?” “连霞峰。” “我送你一程吧,保证你眨眼间就到!” 田韫贞见识了夏阕的热心。她还没反应过来,夏阕已经抓住她的手臂冲向了连霞峰。 耳朵被灌满呜呜的风声。 田韫贞被风刮得睁不开眼睛,脚刚落地就跌在了地上。 “到啦!”夏阕兴冲冲又得意洋洋的声音响起,同时伴随着乒乒乓乓的声音。 “砚台!”她清醒过来,忙去整理摔了一地的东西。 夏阕的笑容僵在脸上:“……对不起!”忙跟她一起捡。 田韫贞刚想说不用了,立刻把话咽了下去,她不断示意夏阕安静一点,这附近已经是舒怀谦的住处。夏阕不以为意:“没事的吧,舒峰主一向待人很随和的……” “可师父喜欢安静,我不想太闹,他会不开心。” 眼睛一瞟见到某人,她闭紧了嘴巴。 吴潇就在外面,正用一副居高临下的玩味的姿态看着他们。 “吴,吴总师。” “干嘛老是一副怯生生的要哭了的样子?”吴潇皱了皱眉头,然后舒展,“真会偷懒,这么多天,你师父可早就好了,你干嘛去了?” 田韫贞低着头不敢看她:“生病了……” “这么娇弱。” “不是……”她着急地辩解,“是为了不打扰师父,有自己练功。” “哦,是吗?那我可要替他试试你!” 田韫贞完全没有看到吴潇的动作,一把弯刀已经架在她肩膀上。身后的夏阕差点大叫。 刀气凛冽,压得她腿一阵发软,耳边又是吴潇嘲笑:“没劲。下一个接好了。” 刀被收走,下盘一脚飞来,她被踹飞了出去。 “田韫贞!” 夏阕飞奔过去。田韫贞摔得全身发麻,眼冒金星。 “你干什么欺负她!” 吴潇没有理他。“拜师礼之前你师父跟我打了个赌,说一定会把你这个三灵根打造成最出色的修士。你觉得他能赢吗?” 田韫贞刚摸索着抓到木剑,一个冰冷的铁器就被丢在了她身上。 眼前的物像终于清晰,她看到一把小巧的短剑,上面有着鱼肠般的纹路。她不由自主地握住剑柄,掌心有贴合感,不禁怔怔看了许久。 “把你的木剑给我扔了,用这个。” 吴潇嘴角刚翘起,对面的田韫贞突然就跳了起来,一改先前之态,眼中充溢坚定与防备。 夏阕闪到一边:“田师妹,不怕她的!” 吴潇没有移动,单单一挥刀,透着青色的刀气席地卷来,田韫贞举剑挡在身前,一步步被刀气往后逼,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她紧咬牙关,开始提气。灵气快速地集中在短剑上,另一部分聚集于丹田,直到她“猛”地一喝,短剑一劈,那刀气被她抵了回去。 她自己亦被反力冲得往后飞,随着夏阕的惊呼,她骨碌碌地在地上滚,然后越滚越快,原来已经在下坡上。她把剑插进坚硬的石堆里,剑划过碎石一路冒出火花,渐渐地带着她停下来。 头发凌乱,脸上也划出了血印。田韫贞这回站起来的时候,火、风、土三属性的灵气已经全部裹在她周围,乱得不一般。 她双眼发红,像一只缺了獠牙的小兽。 吴潇感到异样:“什么情况?” 夏阕仍是无所顾忌地去扶她,却被一股戾气推开。 灵气越来越盛,田韫贞突然脚下生风,嘶吼着向吴潇冲来。吴潇一点足躲开,终于察觉了一股熟悉又异样的戾气:“怎么她身上也有?” 田韫贞再次冲来,毫无招式,毫无法术,只凭一股蛮劲。吴潇一点不客气地挥出一刀,冲破那团灵气。 田韫贞喷出鲜血,还是无所畏惧地扑过来。吴潇才知道她失去了理智:“得弄昏她!” 刚把刀反过来准备用刀背敲晕她,田韫贞已经眼珠一翻倒了下去。 后面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 “怀谦?你醒了啊。” “被你们吵醒的。” 吴潇摇摇头:“是该醒了,你徒弟出了问题——还有,你下手真不留情。” “没你狠。”舒怀谦一指点着田韫贞眉心,慢慢地那些乱气就消散开去。他抱起她,这时看到一脸惊恐地夏阕,以及地上散乱的画具。 “没伤着你吧?” 夏阕呆了一下,猛地摇头:“她——” “她没事,谢谢你送她过来。你回去吧。” “可是——” 舒怀谦已经转身走了,夏阕得了没趣,只得离开。 吴潇拦在他面前,一脸不可置信:“为什么她会替你分担那些戾气?” 舒怀谦看了她一会儿,凝重的神色出现又消失:“我不知道,我现在得替她疗伤。”然后略过吴潇,疾步向住处走去。 田韫贞手中的短剑落在了地上,那声音惊醒了她。 她听到吴潇的声音:“舒怀谦!”透着不满与不安。 抱着她的人停下脚步。 然而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个充满嘲弄的声音:“我就等着那一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二十章 境 (26)九月二十六|昼|连霞峰 田韫贞渐渐醒来,发现自己身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附近燃着一个大火炉,炭火已差不多燃尽,但整个房间还是热乎乎的,她甚至捂出了一身汗。 隔着案几,她望见舒怀谦的身影,他正执笔画着什么。 田韫贞一个激灵跳下来。 “醒了?”舒怀谦看了她一眼,“我已替你运功将体内戾气尽数驱逐出去,还有什么不适吗?” “师父……”她咬着嘴唇。 “既然没事了,就过来帮我看看这个。” 她一步步走过去。虽说这是舒怀谦的寝室,但到处张贴了他的画作。桌上亦是一张即将完成的画。 画中最显眼的是一只羽翼黑亮的八哥,振翅欲飞的样子,奈何笼门紧闭,它就以头击门。田韫贞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窗边正是那只雕花笼,八哥正在撞门,撞的笼子一晃一晃的。 这一瞬间的情状简直一模一样。田韫贞打消所有疑虑,心思都被此画所吸引,由衷地赞叹道:“师父的画技好高明!” 舒怀谦笑而不语,继续动笔作画。这时田韫贞看见八哥撞得更激烈了,还在说:“混蛋,放老子出去!混蛋,放老子出去!” 这骂声忒煞风景,舒怀谦无奈地笑着。 “它怎么了?”田韫贞指着八哥,舒怀谦没有搭理。 “它是不是饿了,我喂它点东西吧。” 笼子里面有水,笼边窗台上有鸟食。田韫贞正要喂它,八哥朝着她的方向一撞,笼子飞起来砸在田韫贞额头上。她感到一阵暖和的液体顺着鼻子流下来,一摸,血,额头被啄了个大窟窿。她不禁惊叫,抬头一看,尖利的鸟嘴戳在笼子缝中,刚刚正好一起撞在她头上。 “弄死你哦。”八哥用学舌的语气说着,田韫贞毛骨悚然:“师父,它怎么了?” “混账东西。”舒怀谦仍未抬头,语气淡定地说,“既然它说要弄死你,你就只好弄死它。” 八哥真的又来啄田韫贞,田韫贞往后退着,任凭笼子荡秋千似的晃。 “可是,我怎么能杀了它?这是师父您的八哥呀!” “你可以杀它。” “可它也是一条生灵啊……它一定是着了魔了!是不是那些戾气?师父您快控制住它!” 八哥重复着那句话:“弄死你哦。弄死你哦。”“弄死你哦”充斥着田韫贞的耳朵,聒噪不已。她感到心烦意乱,终于忍无可忍,拔剑准备向里刺。 但剑停在了半空。田韫贞感到灵台模糊了一下,随即清明非常:“不对师父,您向来喜静,从来没养过鸟啊!” 她回头,那只八哥露出惊恐的目光:“你放不放我?你放不放我?” 放么?田韫贞没多想,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开笼子门。八哥冲出窗外,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感觉灵台中有一阵光闪过。再看时,作画的舒怀谦抬起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田韫贞怔了一会儿,摸摸额头,发现没有任何伤。再看窗边,哪有笼子? “难道那只八哥是假的?” 她扑到桌前想看刚才的画,舒怀谦已经换了新纸。 “确实是假的。”他边描线边说,“包括你刚才看到的我,也是假的。” “原来是师父的幻术。”田韫贞恍然大悟,想起舒怀谦擅长作画来布幻境。“可我刚开始怎么就没想起师父不养八哥呢?” “所谓’幻’,无非是制造一些’假’的给对方看,却又让对方在不经意中以为是真的。”舒怀谦说,“怎么让他以为是真的,就是用法术控制他的意念,控制他的所思所想。你刚刚是毫无防备的状态,很容易就被我控制了。” “那后来,我为什么又会想起来了呢?” “那是你的直觉,你还挺敏感的。”舒怀谦看着她的眼睛,“这算你天生的资质吧,没有什么理由,该清醒时就清醒了,凭本能找到幻境中特定的’门’来破除幻境。看来我没有看错,你别的资质虽差,学这个还是不错。之前的剑法总算练得差不多,如今也该开始传授你幻术了。” 受了夸奖,田韫贞有些脸红,同时疑惑:“‘门’?刚刚师父说,什么特定的’门’?” “这是说幻境中的某个实物,只要你’破解’了它,就能够离开这个幻境。好比刚才的’门’,就是那个笼子门。你以为那是我养的八哥,不敢放走它,其实你只要顺着它的意打开笼子让它重获自由,你就可以脱离幻境,发现刚刚都是假的。当然,施术者常常会设障碍迷惑被困的人,就好比那个假的’我’让你杀了八哥,事实上如果你真的杀了,你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除非我亲自解除这个幻术。” 舒怀谦慢慢地解释着,田韫贞专心地听着。 “刚才的’门’还算十分明显,有些极其隐蔽,有些或许不隐蔽,却可能极难解。我小时候曾被困在龙首峰临朔总师的幻境中,那里的门是一个阵法,我很快找到,却破了三天三夜才得以脱出。” 田韫贞有些担忧:“那么,为了那些难解的,我其他功夫还是需要苦练。” 舒怀谦把手覆在她头上,深深地看着她:“别担心,你可以的。” 田韫贞有些不自在,略略地转开头。 舒怀谦察觉了她的心思,继续作画:“我向来认为真正强的幻术士,还是善于控制他人的意念,让其对幻境信以为真,而非设置什么奇怪的’门’,那与幻境之外直接遇到强敌,又有什么区别?” 田韫贞问:“那,怎么用幻境控制他人意念啊?” “布幻境的手段很多,譬如我用画,有的人用音,也有的人甚至可用一个寻常动作……”他说了很多,抬头望着她的眼睛,“暗中布境之后,当趁其不备,以灵气为媒探其神识,从而控制他的意念。最重要的是晓得他的弱点,知己知彼,以此布境,才更能以假乱真。” 田韫贞点点头,万分认真:“徒儿明白了。” “我先教你破除幻术,然后再来布境。”舒怀谦起身,正要向墙边的某幅画走去,突然扶住桌角,愣愣地站定。 “师父?”田韫贞奇怪,“您怎么了?” 她有些慌张,跑到他面前。 舒怀谦一手捂着头,青筋突起,身体渐渐开始发颤,神色痛苦。 这……真是一个熟悉的场景。 “师……师父怎么了?”田韫贞抓住舒怀谦的手臂,突然又满脸煞白地松开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师父……你该不会,该不会……你难道还没好吗?” 舒怀谦没有回答,只是痛苦地抓着桌沿,手指在木头上深深掐出几道印痕。田韫贞害怕又纠结,突然想到:“我去找吴总师!” 刚跑几步,一双手突然牢牢地缚住了她。她挣扎着回头,看到原本修长俊逸的双眼充斥着血丝,露出痛苦而渴求的目光。她瞬间吓得瘫软下去,那人也随着她跌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田韫贞听到耳边粗重的喘气声,“不可能……怎么可能?上次不是这样的!” 那双手稍微松了一点。 “师父,该不会又是幻境吧……”田韫贞幽幽地说,自己的声音好像飘荡在外。她突然看到窗外一片黑,仿若虚空。 果然是幻境了。 可那双手紧接着像举玩偶一样把她转过来,她的脸对着男子的脸,一下子注意力又散了。 那个目光像钻子一样,一直旋进她的心里去。这令她觉得无比真实。田韫贞不敢与他燥热的目光对视,使劲地转过头,可脖子仿佛动弹不得,肩膀感受到那双手的滚烫。 “上次……我本来想问的,可又怕……”舒怀谦艰难地说道,“你连自己运转周天都尚且不熟练,到底用的什么法子将我体内的戾气渡至你体内?” 田韫贞瞬间僵硬,怔怔地盯着前方。 “你是不是……是不是……用的’捷径’?”见田韫贞没有否认,甚至开始和自己一样开始颤抖,他苦笑道,“我竟然忘了,你从小周转于那般散修之地,自然见识过各种修行之法!” 田韫贞听这话猛然抬起头,心中一阵冰凉,目光顿时晦暗。 “你何苦?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修正道之法,教给你也是一样。一旦有旁门左道干扰,从今往后修炼成效减半不说,还容易走火入魔?”舒怀谦牢牢抓着她的肩膀,一边要逼近她,一边似乎又想推开她,声音从未如此凄厉,“你说,是我毁了你,还是你毁了我?” 来自肩膀的疼痛刺激了她。田韫贞想起来,是这么一回事。 而记忆开始模糊。那晚是怎样的呢?画面仿佛揭纱帘一样一层一层剥开,最后袒露的好像是氤氲朦胧的可人泪眼,破碎飞扬的湖蓝衣角,以及烈火缚拥般的窒息与痛楚,别的再也记不起来了。田韫贞后来告诉自己,她替他分担了一些痛苦,可是为什么现在自己更加痛苦? 顿时绝望袭来。 “你让我成为千古罪人……” “对不起!”她捂住脸,泪如雨下。然而—— “不,这是幻境!” 她撞开舒怀谦,站起来后退:“你是不是假的?” 舒怀谦踉跄着站起来,长发散乱,因疼痛他面容扭曲,不由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对……”田韫贞继续后退,对着空中喊:“是不是假的?你解开它!”后面无路可退,她已经靠到了门上,面前的人拾起掉在地上的木剑,向她慢慢靠近,产生的威压令她恐惧。 “‘门’在哪儿?” 那张脸即将贴上她的脸,她死命地抵住他,扑面的是灼热的欲望气息。那把木剑突然被挤进她手里,硌得她肉疼。 “韫贞,一剑杀了我!我受不了了!” “不行!”她哭了。弑师之举如何能做?她手中的剑滑落在地上,阻挡的力逐渐减弱,“我该怎么做?师父,我该怎么做?” “那你帮帮我!帮帮我……我太痛苦了!你忍心看着我这样吗?” “我……我……”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紧紧咬着牙齿,忽然舌头一痛,口中溢满血的腥味。 她突然间清醒了一下。“门……”睁开眼。难道这就是“门”? 她捧住他的脸,不自禁而又犹豫地凑了上去。这些动作果断而连贯得让她恐惧无比,然而仿佛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她也不知道怎么了。 鼻息正要交汇,突然听得一声“罢了”,紧接着刺眼白光闪过,一阵清明涌向灵台。 她睁开眼睛,见舒怀谦站在远处,背对着她。自己则站在原地,未曾挪过一步。他并没有刚才的狼狈,更没有不适,就如以往一样儒雅挺立。解除法术之后,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田韫贞远远地看见桌上的画,一样的房间,两个人。 “刚刚是境外之境。”舒怀谦说话的语气有些低,“那确实是’门’,只是我不知道,你是真的找到了,还是误打误撞?” 他转过来,用今日的眼神望着她。 “我……”一阵令她难受的愧恨感突然生出,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咬出血来,“徒儿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了,容徒儿明日再给答复……师父莫怪。” 不等舒怀谦回应,她破门而出,一只手突然被拉住:“韫贞,既然木已成舟,你我还当平心对待。” 她本能而慌乱地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越跑越远,没跑几步突然撞上韩匀,连连道了好几声抱歉,继续不知跑向哪里去。 “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韩匀没介意,奇怪地看着她跑远,过了会儿才继续走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二十一章 也是这两天 (27)九月二十五|深夜|苍云峰 灯已熄,熟睡的声音平稳地响起,但墨夕还没有睡。 她离门最近,就把门掩着,自己于床上盘腿静坐,等待着田韫贞回来。 卸下一身疲惫后,她疑惑:“都过了子时了,怎么还不回来?” 正要出门去,忽见屏风后有一阵微弱的光亮。光消失后,透过纱屏,她隐约看到一个瘦削的人影。 “什么人?”她失声叫了出来。 人影一惊回过头,“咻”地从她眼前划过,冲出了门外。 墨夕揉揉眼睛,门分明没有被打开过。 “看花了?”可她仍旧惊得不停回想,分明看到那影子一头乌发,还是赤身露体,更令她吃惊的还是那张脸,她见过。 小婴儿这会儿也醒着,惊得似乎被吓了一跳:“刚刚那个是,陈?轩璃?” 沈聆霂和柳素安都闻声醒来。柳素安十分不满:“墨夕,你半夜大叫什么?” 墨夕抱歉道:“我看到了一个人,好像是在沈师姐那儿?” 沈聆霂戒备地看着四周:“没有啊。”她感知一会儿,毫无异样。 “有点……有点像陈姑娘,而且没穿衣服。” “什么?”沈聆霂和柳素安十分惊讶。接着,沈聆霂蹙眉不语,提了提被子。柳素安翻了个白眼,不相信地把手一挥:“得了吧,她娘一个月不准她下来呢,再说这都什么时辰了,肯定眼花了。” “那我应该真的看错了吧。”墨夕也不太相信自己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柳素安的起床气还没消:“墨夕,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今日刚服了沉睡丹准备睡满几个整天,你!还有那个田韫贞,不许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再中断我睡觉!”她在自己床周围布了个结界,翻身重新入睡。 墨夕“为什么”的疑问卡在了喉咙里,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柳素安睡着的呼吸声再次响起,而沈聆霂仍若有所思。 墨夕不再想了,轻轻地穿好衣服走出门,怀揣着担心准备先去连霞峰找田韫贞。 不一会儿,沈聆霂也出了门,朝另外的方向走了。 (28)九月二十六|昼|苍云峰 知道田韫贞由她师父照看着,墨夕就放心了。今早御剑十轮回来,一路上遇到不少人,都愉快地跟她打招呼。 “墨夕,早啊!去赤鹏峰呀。”她笑着说是,也同他们打招呼。 “听说近日功力又大有进展,恭喜啊!什么时候告诉我些诀窍吧”墨夕红着脸,心想近来是顺利了一些,于是回头在自己的锦袋中翻找起来。她记了一些心得,却也不知道对这个小师姐是否有益处。眼前的小师姐辈分比她大,年龄却比她小,平时很喜欢和墨夕说话,正期待地等着她翻出些什么来,一边也说着: “对了,上次的桔红糕很好吃,马上就要入冬闭关了,我可以再向你要些来带进洞府去吗?” 她一说,旁边不少弟子听到了纷纷来凑着也要一份,有的要玫瑰味,有的要桂花味,有的要红豆馅,纷繁不一。墨夕心想虽说人多了点,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便很爽快地答应了。但她听见什么闭关,不由奇怪地问起来。 小师姐解释道:“闭关呀,就是每年冬天大家都要在洞府中专心修炼,不过新弟子还不用,要明年或者过几年才行。你是今年刚入门的新弟子,自然不用,不过你师父闭关的话,可能还需要你守着些也说不定。” “原来是这样。”墨夕了然。严雳近来又有不适,住处的三个女孩也因修炼繁忙少了些和她说话的时间,也难怪她不知道这回事了。最近看许多人忙忙碌碌的,想来都在准备闭关事宜,柳素安应当也是这个缘故,只是可能修行方式不一样,之前非要连睡上几天。闭关重在提升武学之外的修行,多打坐静悟,突破瓶颈,以致淡泊宁静,延年益寿。教中资历高的弟子早已能辟谷不眠,修行低的则仍需五谷睡眠,但也在尽量减少食睡,只带些干粮和简单点心,聊以必要时充饥罢了。 只是让他们有些苦恼的是,十月闭关时日已经临近,甚至已有弟子这几天已经提早几天进入洞府,然而教中被破坏的建筑都还没有修缮完毕。于是这几天更是来回忙碌,实在完不成的,只能拜托新弟子。 “到时候栈桥上的可能木板还缺几块,就劳烦墨师妹你们操点心。” “还有一些瓦片迟迟没有烧制好,等我们走了也得新弟子去取一下,我看还是墨师妹靠得住,就交给你吧。” “还有盖上去,墙上再补下漆。” 那次“天之子”出逃,虎口崖出事,妖魔之兽将教中破坏得一团糟,她出力帮了许多忙,也认识了不少同门,现在全教上下没有不认识她的。对于他们的请求,墨夕心想能做便出一份力,而且到时候无非是一些修补完善的活,索性也答应了,一时心里充实,脚步轻快。去往赤鹏峰的路上,又遇到夏阕驾着他师父那对太极全灵轮追着一群鸡跑,惹得周围人都哄堂大笑。墨夕刚要帮他,夏阕总算扑倒了两只,粘了一身鸡毛。但看他开心的样子,墨夕也忍不住笑了。 但到了严雳住处,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师父自追捕出逃的妖物回来之后,情况又急转直下。虽靠着打坐理气使毒伤不至于常常恶化,但一运转大量灵气,譬如给墨夕示范武功,总会不适。是以他尽量坐在棚里口头指点墨夕,墨夕亦独自留到很晚加以琢磨,时而给他炖些补汤服用,少许恢复精神。 …………………… 这日傍晚严雳走后,墨夕坐在棚子下休息。远远地看见有个人站在树边,是个少年。他一直等到墨夕停止练功,才开始往这里走,走路身形有些不稳。 “陈公子?”墨夕有些意外。 “墨夕。”陈轩晗笑了一下。少年一身浅蓝装束,人清清朗朗的,却又透着一股无力的苍白。 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干净的帕子递过来:“我来还你这个。” 墨夕一看,才想起来那天陈轩晗病发咳血,她把这块帕子借给了他。这确实是她很重要的东西,她懊恼自己居然忘了。 “谢谢。”她正要伸手,突然发现手上因为练功全是土灰,慌忙在身上擦。而这一举动令她更觉不妥,不知所措之下只得红着脸尴尬地笑。 陈轩晗也忍不住笑了:“这本来就是你的。要说谢谢也该是我,你还救过我。”他把帕子郑重地放在她手上,“这上面的山水图绣得很美,你真厉害。” “谢谢。”墨夕说,“这图其实也不是我自己想的,是我娘亲从前画的,我不过照着绣而已。” “你母亲这么厉害,你果然也不差。”陈轩晗继续问道,“对了,这图我看着很眼熟,绣的是东寰这一带的风景对吗?” “是的。” “可是,其中有座山我却没见过,别的都是绿水青山,只有它是黑秃秃的,有些格格不入。”陈轩晗突然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脸有些微红,“可能我也不懂吧,只是个人看法,你别见怪。” “没事。”墨夕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个疑惑她从前就有。她父亲知道后就说是她母亲不小心滴了墨,干脆添了几笔,可结果画丑了,后来就懒得再管。墨夕自此之后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绣的时候也不小心绣了上去,原本觉得自己好傻,可现在想来,这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唯一的东西,跟画一模一样,也能时常想起母亲。 她看着手帕,微微笑了笑,忽然意识到陈轩晗还在跟前,于是转而言其他:“陈公子近日身体还好吧?”那日陈轩晗病发,几日卧病不出,她现在想起来便出言慰问。 “也还好,毕竟要入冬,一些不适我也早就习惯了。” 陈轩晗脸上笑着,但墨夕看得出来,无论是谁摊上这样的命,总多多少少有些忧愁,不禁也替他惋惜起来。她想起今日给严雳炖的补汤还有所留存,不由脱口而出:“那个补汤我是问李教医讨的方子,师父喝了觉得不错,要不我去食肆给陈公子热一碗吧?”然而说完看到陈轩晗有些意外的模样,才觉得自己嘴快了。“不好意思,我忘了进补这种事不能随便来……” “没事,没事。”却不想陈轩晗大方地问她方子写了何物,听完后开心地说道:“未尝不行。你既有好意,我理当领了才对。”墨夕这才放了心。 二人便往食肆走去,不知不觉也聊了开来。墨夕才知道陈轩晗虽不能修炼,却喜好阅读修行经典,难怪她总能在龙首峰的藏书阁看见他,只不过那时尚无交集,她也不认识他。墨夕随口提了些自己修炼时的想法,却没想到陈轩晗总能按理论接几句上来,而且不无道理,不由感叹:“陈公子,你要是能修行,一定能跟沈师姐他们一样厉害!” 陈轩晗仍旧浅浅地笑。墨夕又后悔,自己是怎么了,总是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戳中别人的遗憾之心。陈轩晗对她道:“其实我以前也会很在意,就像姐姐说的,自己这样不同,在别人眼中就如异类一般。可现在全不这么想,每天能够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开心的时候尽情开心,快活的时候尽情快活,伤心、难受、生气了也不刻意躲避这样的情感,平心静气面对,不好的总会过去。这一生舒舒心心过完,也是圆圆满满。” 墨夕静静地听着,微微点头,不禁羡慕他能有这样的心态。只是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听完有些许悲伤,直到他们走到食肆说起其他,这感觉才渐渐淡下去。 …………………… …………………… 陈轩晗走后,墨夕想起白天应承了其他弟子的要求,心想一定要在今天都解决,于是开始磨面磨粉做点心。当她习惯性地取出手帕来擦汗时,里面掉出了什么东西。 是一张折纸。她捡起来打开,里面写着一行小字,有些潦草,有些歪斜。 “今夜子时,居英峰清溪涧石洞下见,可愿来?” “啊?”墨夕望向远处,陈轩晗早就走了很久了。 “这是?” 她越想脸越热,接着又皱起眉头:“清溪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二十二章 破林子 (29)九月二十六|子时|居英峰清溪涧外石洞 墨夕一直纠结到半夜,最后决定赴约。 “万一真的有什么要紧事呢?”她想着,转眼就赶到了目的地。 夜晚的石洞之下,垂挂着的叶帘森森的,微微掀开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瀑布声,透出阵阵寒意。墨夕拿出打火石照亮周围,并没有见到什么人,等了一会儿更觉奇怪,抬脚走了几步,才发现脚下一直踩着一张纸。 这和傍晚的纸一样,只是破碎而潮湿,上面写着更乱的字: “请向北走。” “向北走?”墨夕不解,但凭着好奇依言而行。 走了几步,又一张碎纸,还是指示方向:“请继续向北走。” “在玩什么把戏?”体内的小婴儿不知何时醒来,看到这个奇怪而熟悉的地方不由兴奋起来。 一路这样过去,墨夕握着一把碎纸走进树林,一直到一个地方,她觉得这儿她好像来过。 “这不是那日,那虫子引我来的地方吗?”墨夕一惊,她记得两个守卫的弟子就站在一个入口一样的地方,但是此时她跑近了看,他们正靠在树干上打盹呢——不,是晕了。 “你来了。”身后响起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墨夕一回头,惊得张大了嘴:“陈姑娘!怎么是你?” “不然是谁?”陈轩璃眨眨眼,“我知道晗儿要来还你东西,就把纸条塞里面了。” 原来如此。 “你——”墨夕本来想说“杜前辈不是让你一个月不准下山”,但既然想到这个就又想起苍云峰上的那回事,于是也想起陈轩璃给自己的药膏,想到自己手肘差点因此重伤。虽然上次柳素安说起此人曾做的事时自己好似没多么气愤,但后来总会有介怀。墨夕顿时露出防备的神色,不知道这人深更半夜拐弯抹角地找自己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我听李爷爷说,你的手上次差点坏了。”陈轩璃向她走来,“我也没想到,那膏药的方子也是我平日里吃的其中几味药,我自己调着玩,本以为有消炎止痛的功效,没想到起了坏作用了。” “调着玩?”墨夕心想果然是你在作弄我,险些把我害惨。然而她看到陈轩璃讪讪而无辜的眼神,一下子也迷糊起来。她琢磨了一会儿,心想都说是药三分毒,同样几味药比配的分量不同,药性有时天差地别。这么说来,她也未必是有意害自己。尽管教中人对她颇有微词,但说她每时每刻都时不好的,那未免也过分了些。墨夕清清嗓子,试着问:“你,当真是无意的?” 陈轩璃点头:“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还救过我弟弟,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你?” 这话在理,墨夕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心中那份芥蒂仍无法完全消退。 “陈姑娘这时候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我请你来,是想求你帮忙。”陈轩璃直言其事,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我?帮忙?” “是呀,听说好多弟子找你帮忙做些事,你都有求必应,所以我也想找你。你放心,这份人情我一定会还你。”陈轩璃说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骨碌碌转转,然后盯着她。“我也只能找你。而且,你已经在清溪涧见过我。” 墨夕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听她又道:“我是想请你与我一同进那个地方。”她指着两排树之间不起眼的小道。“你是不是被蜉蝣大仙带来过这里?” “蜉蝣大仙?这是什么?” “就是很小的飞虫。” 墨夕不语。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件事? “袁澈说起过,我就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所以记住了。” “袁澈……”墨夕“哦”了一声,是有那么回事。随即她也知道了陈轩璃也被飞虫带来过这里。然而,这又如何呢?守卫的弟子不准她进去,可见此处就是禁地一样的地方,她身为教中弟子哪有犯禁的道理?于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进去,同时觉得很奇怪,这个陈轩璃要进去干什么? “当然是受蜉蝣大仙之邀进去看看。”陈轩璃歪着头,指着那两个迷晕的弟子:“我好不容易把他们放倒,不进去的话,他们不就白晕了?黄芷越的失魂散很难得,浪费了不好。” 墨夕哑口无言。她体内的小婴儿大笑,平日待得厌烦了,真希望墨夕可以进去:“去吧去吧,不然多无聊啊!” “这不是迷药的问题。”墨夕义正辞严,“抱歉了陈姑娘,我不能答应。” 陈轩璃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行吧,那我自己进去。你的法术比较厉害,能帮我在外面布个防护结界吗?万一发生什么,这两个弟子也不至于出事。”说完她点着自己的打火石大踏步地进去了。 这回换墨夕愣住,随即反应过来:“可是这不合规矩,更何况万一里面有什么危险可怎么办?不行,我得阻止她!”于是追上去,谁料陈轩璃已经走得很远,这时她又停了下来。墨夕总算赶到:“陈姑娘,还是回去——” “嘘——”陈轩璃打量着前方的空气,神色凝重,“这里本来有个结界,现在却不见了。” 墨夕一看,这儿确有残存的灵气,是结界被解开后的残留,而且是刚解开不久。她更加疑惑,难道真有其他人进来了?也是今日?到底来做什么? 陈轩璃奇怪地看着她:“墨姑娘,这可是禁地。” “……” 她看着墨夕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忍不住笑道:“没关系,我给你找理由。关押妖魔的虎口崖也是不能随意出入的地方,可你上次还不是进去了?既然已经犯禁,多一次少一次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墨夕无语极了,心想自己回去也罢,管她做甚?可思来想去把一个病人留在里面独自跑开,她实在做不出这种事。 陈轩璃继续往里走,不再理会她似的。墨夕想仔细陈明利弊好劝她回去。哪知陈轩璃充耳不闻:“你怎么跟晗儿似的,能磨磨叽叽说这么多大道理?马上就要到了,不愿意就离开吧。”墨夕突然觉得心累,回头一望,果然发现已经跟了她不少路。她苦恼不已,同时生出埋怨之情,可又能怎么样呢?最后想了想:“真的只是看看?” “不然呢?这里面又没有妖魔。” “那看完就走。” “不走难道过夜?” 墨夕只得道:“那你等一下。”跑出去把两个弟子安置好,在小道口布下结界,然后犹犹豫豫地走进来。 小婴儿在心里大笑:“好样的!”陈轩璃则看不透墨夕的表情,只是忽然扑哧笑出声,接着又往前走。两人并行了一会儿,墨夕突然想起来:“呀!陈姑娘,若真有人闯入这里,我们当回去禀告教主才是啊。” “不行。”陈轩璃很果断。见墨夕越来越怀疑,她说:“没证据。” 也有这个道理,墨夕只好不说话了。 这时两人又遇到一处结界解开地,都暂停了一会儿;又走一段路,遇到了第三个。后面的小径还十分幽深,像永远走不到头似的,越往里灵气越稀薄,两人无法御剑。墨夕走着走着才发现,今日的陈轩璃不似往日那样娇弱病态,虽说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武人,但比起她同胞弟弟,走路的步伐还是要稳重矫健一些的。不过那气色还是老样子,和她弟弟一样苍白。 墨夕不禁想开口问她修炼的事,但还是憋了回去。陈轩璃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看到她心思一般:“你想问什么?” “我……”墨夕不知不觉想起另一个疑惑来,“陈姑娘,昨夜你来找过沈师姐吗?” “晚上?”陈轩璃摇头,“没有。怎么这样问?” “没,应该是我看错了。”这一问算是确认,然而尽管如此,她仍旧打心底觉得真的看到了,可终归没有凭证。 “到了。”陈轩璃指着前方。 打火石的映衬下,远处逐渐出现幽暗舞动的光点,正慢慢地向她们靠近。 “是这个虫子!”墨夕指着道,不禁也张开了好奇心,“它们叫蜉蝣大仙?” “对,它们在这里待了很久,是有修为的。” 上次引墨夕来的只有一只虫子,这次有一群,远远看去一片光点,静寂无声却又浩浩荡荡。这些光点在空中摆成一行字: 来者何人? “陈轩璃、墨夕,曾受蜉蝣大仙指引来此。”陈轩璃率先答道。 光点变换形状,又成一行字: 此行二人? “是。” 光点暂停了一会儿,再变: 墨夕可为严雳之徒? 陈轩璃看着墨夕,墨夕拱手道:“是。” 又成一行字: 欢迎二位,请往前来,裴某在尽头等候。 “裴某?谁是裴某?” 陈轩璃压下墨夕的手,分明比她兴奋:“看来是有意思的事,走,去瞧瞧。” 二人继续向前走,前方一路无阻,不一会儿就到了尽头。 尽头一片灯火通明,与通道的交接处,顶上挂着一只雕花笼,里头有一只黄嘴赤眼的黑鸟,一直机械而又兴奋地重复着一句话:“混蛋,放老子出去!”看到她们俩后,更加躁动地在笼中乱扑腾:“有人来啦!来放老子出去呀!” 墨夕先是惊讶,然后更加惊讶。 这里的布置颇为眼熟。她看到一个个五花八门的伏妖笼,有的在地上有的在天上,不禁脱口而出:“这跟虎口崖一样吗?” 一堆笼中传来凌乱的笑声。一个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说道:“孩子,你来看看我们。” 透过刺眼的结界与封印形成的光幕,一张张人脸映入她的眼帘。他们有的姿态狼狈,浑身血肉模糊;有的衣冠楚楚,盘坐着仍具风度。 里面不是妖魔,他们都是人。 “这个地方没有名字,我们就喊这里’破林子’。说来跟虎口崖也没什么差别。” 一个满头脏发的老人突然扑到笼边,双手抓着杆子,眼珠子射出的光令人发怵:“你俩是谁?来放人吗?” 一个女人冷笑道:“做梦吧你,两个望天教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放我们?” 陈轩璃催墨夕跟着蜉蝣大仙继续往前走,没有理这两个人。墨夕问:“这些人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 “我不认识他们。只听霂姐姐少许说起过,这里专门关押祸害过修士界的贼子和曾经教中练功走火入魔的人,她小时候跟着沈叔叔进来过,说那些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大肆破坏胡乱伤人。”陈轩璃显然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好像夸张了,他们也没什么。” 她们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不少弯弯绕绕的路,逐渐看不见任何伏妖笼,已到了尽头的尽头。那里有一扇极窄的月门,里面飘出一股恶臭。 两人捂住鼻子。 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群飞虫,这才是蜉蝣大仙的真身。蜉蝣大仙忽然降低,整齐地停在地上。接着两人感到脚下一空,不知何时下面出现了地洞,她们失足掉了下去。而半空,蜉蝣大仙再次接住了她们,缓缓落地。 “隆隆”声过后,顶上的洞门被关闭。墨夕慌了,想御剑而上,这时听到有人说话:“你们好。” 循声一看,二人霎时喉头一阵恶心,蹲在地上干呕。 面前有一个池子,石灰般的稠水沸腾似的咕咕冒泡,一阵阵地散发出与上面同样的恶臭。 池子上方吊着一个和外面一样的伏妖笼,只是半个笼子浸在池水里。 笼子的上半部分横躺着一个人,它的头伸出笼子卡在铁栏上,双脚在对面亦如是,身体下面没有支撑,整个人就像根弯曲的棒子横叉在笼子里。 这人不知是男是女,浑身缠着破布,露出的皮肤又黑又皱。它听到陈轩璃和墨夕进来后,生硬地转动头,一张满是腐烂伤口的脸展现在她们面前,一只眼睛烂成一个洞,另一只艰难地撑着眼皮;下面的鼻子则是一团肉;再下面,一个口子张开,露出破碎的黑斑牙。 残破的身体中,唯有一处是好的,即那人的双脚,比寻常人的双脚更白嫩。 “吐了,这就是见面礼?”声音沙哑,传到耳朵里却又尖锐。 墨夕拉住陈轩璃的衣服。两人靠得近了一些,不安地看着四周。 “陈轩璃?上次你半路就折返了,是不是害怕,所以叫了个同伴来?” 那人咧开嘴想笑,却拉扯到了旁边受伤的皮肉,疼得嘶叫起来。 两人捂上耳朵,本能地侧过身。 “吓到你们了吧。”那人手攀着铁杆子,换了个姿势,把腿钩在上方,上半身倒挂着,一摇一晃;像麻线一样的灰白发垂荡着,大半浸在池子里。它身上的破布垂下,裸露了它的身躯。从胸口悬着的两团满是血污的肉来看,这人是个女的。 陈、墨二人低下头。 “怎么了?不敢看?”那人发出惊恐的疑问,“我也不敢看!但我想知道,我变成什么样了?是不是连人样都没有了?” 她尖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脸颊:“毁了,全毁了是不是?”她久久地哀嚎着,激得池子翻起了水花。接着她开始哭泣,仿若眼前的两个人不存在似的。 “这位婆婆……” “婆婆?!”那人大叫一声,“你知道我几岁吗?我,我,反正还没老?诶?还是就老了?我会不会错过了天劫?啊——” 墨夕很震惊。陈轩璃忍不住了:“再去别处看看吧。” “给我站住!”那人总算停止了哭泣,此声颇有威力,震得两人果然停了下来。蜉蝣大仙停在她们后面,似在阻挡去路似的,这令她们开始不安。 “那个孩子。”她指的是墨夕,“你是严雳的徒弟?” 墨夕应声:“是。” “严雳一定不知道我在这儿。”她呵呵了几声,“资历最老,却也是教中最糊涂的。陈轩璃,你父亲是陈远闻?”说到她时,女人的目光发生了变化,变得尤为焦切和期待一般。 “你是谁?” “陈远闻还在苍云峰吗?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 墨夕小心地问道:“敢问前辈是?” “是了,忘了跟你们说。”那人改变倒吊的姿势,一路爬到离她们最近的地方,像蜘蛛一样扒着杆子。 “我姓裴,叫裴云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二十三章 被困者 “裴云起?” 墨夕不认识这个名字,明明记得教中没有姓裴的人,却又好像哪里听过。 但听陈轩璃眯眼问道:“你是居英峰前峰主?” “居英峰,前峰主?”墨夕讶然,也想起听来的一些事情。众所周知,居英峰前峰主拜了登天楼的一个散修为师,为了那个人不惜要离开望天教,更是伤了同门,至今未回,杳无音讯。 “你是?” “没错,他们说的就是我。”女人的声音已经淡定很多。 “可是,前辈您怎么会被关在这里?而且还……” “而且还变成了这个鬼样子。”裴云起又发出呵呵的笑声,“再让我缓一缓。” 她转向陈轩璃,再次牢牢地看着她,像是要从头到脚看个透似的:“你真是陈师兄的女儿?” “是又怎样。”陈轩璃被她看得很不舒服。她原本不想回答什么,但是知道裴云起的身份之后,好奇一下子转到了这个人身上,先是与传言不符,其次确实听陈远闻提起过几句,可所说又与教中传言所差无几,只不过言辞之间有些维护,有些遗憾,想来毕竟是出生入死过的同门,无论这个师妹犯了什么错,按她那个心软的爹的性子,只怕无法狠下心来重重苛责。 “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聆霂还很小。”她却说起这个,仿佛陷入了回忆,说话断断续续的。“我还送了礼物给她……如今一定长成了大美人……她母亲就那么美……她父亲也……啊,她多大了?是不是已经参加了登天试了?” “你又是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陈轩璃反问。裴云起突然被此反问激怒:“正是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了不知多久,我才问你她多大了!” “哦,我十三岁,霂姐姐比我大两岁。”陈轩璃偷笑,这时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了,这人知道这些事又如何?还不是被关在这里,被这池水封住所有的修为。“上次登天试本来要去,又没去成。” “十五年了……”裴云起叹了一声,“还好,还好。”她又问道:“你十三岁?你跟聆霂很亲吗?” 陈轩璃道:“我住龙首峰很久,当然和霂姐姐很要好。” “住龙首峰?这又是为什么?”裴云起仿佛更加着急想知道这些事,说到“龙首峰”的时候开始激动得浑身乱颤。墨夕也同样疑惑,她以为这个陈轩璃又在信口胡言,然而后来才知道这些所言不假:“母亲身子不好,照顾不了我们姐弟,霂姐姐的爹娘就把我们接了过来,过了几年才先后回的苍云峰。” 裴云起恍然大悟又若有所思,突然玩味地看着她:“我懂了,那你们也算沈郁半个亲儿女。” “嗯……”陈轩璃歪着头。 “你,肯定知道沈郁这几年的事了,说给我听听。” 陈轩璃想了想,最后道:“他已经死了。” “什么?” 裴云起手一松,整个人坠落至笼底。她浸没在池子中扑腾,像不会游泳的人在死命挣扎。陈、墨二人听着凄惨的叫声,脚也禁不住发软,走近也不是后退也不是。等到裴云起浑身湿透地爬起来,整个人几乎要融化在一片灰白中时,她们的胃又开始翻腾。 墨夕不忍心地转过头:“前辈你,没事吧?”鼻头突然忍不住一酸。 “我已经烂成这样,再烂还能有多烂?”她吐出一口恶心的液体,把脚伸了出来。独独这个部位毫发无损。 “哈哈哈!”她一边艰难地往上爬一边大笑,“死了,死了,沈郁居然死了……” 笑着笑着,她又开始哭,哭声万分绝望。 “我还没来得及——”她只说了半句,然后用那只独眼死死地、恨恨地盯着她们:“他怎么死的?” 墨夕如实地提起’天之子’光临东寰那天发生的事。陈轩璃又说道:“不过,霂姐姐又觉得奇怪,但到底怎样我也不清楚了。” “他不是天下第一吗,怎么会这样就死了……”她再三确认,得到肯定回答之后,闭上了那只独眼,许久才问:“孟留夷呢?她怎么样了?” “孟姨母很早就中妖毒去世了。” “哈?她也死了?”裴云起哼哼一笑,然后重重地锤了下栏杆,狠狠道,“钟复恒那混蛋,这些居然都不告诉我!”再望向蜉蝣大仙:“大仙,为什么你也不曾提起?” 墨夕睁大眼睛,她也是第一次听到沈聆霂的母亲去世的缘由,心中唏嘘不已。可又疑惑裴云起提到钟复恒:“这和钟教主有什么关系?” “什么妖毒,黄芷越会救不了么?呵呵!” 墨夕眉头越皱越深,只觉得从前这些人之间肯定有着复杂的恩怨。这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于是她不说什么。 “钟复恒和黄芷越呢?这么多年膝下可有子了?” “他们只各收了徒弟。”陈轩璃道。 “没孩子?该!报应。”裴云起笑声尖厉。 墨夕对她的笑声感到十分不悦。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幸灾乐祸,当中或许有什么原因,但这笑声实在太过尖锐刻薄。抛开柳素安说起居英峰前峰主的态度,也抛开教中人的态度,仅裴云起这样的反应,墨夕已然反感。她一向不愿以言语故意戳人,这次却毫不客气地突然发问:“裴前辈到底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笑声中断。 墨夕看到她逐渐目露泪光,声音低沉,突然又有点后悔刚才这样说话。“晚辈,晚辈是好奇……” “我,我是被逼的……”裴云起颤声道,“是他们逼我在先!全然不顾同门情谊,非逼我做不可为之事!那我,你们说,那我又何必再念旧情呢?杀他几个!呵呵,我就这么做了,我……” “然后就被关进来了。”陈轩璃揉着太阳穴,眼睛看着右上方回忆,“你杀的,不会是苍云峰、连霞峰和居英峰的前三位总师吧?” 只听裴云起毫不犹豫地说是,墨夕转过了身。陈轩璃问:“除了他们,是谁要逼你?又逼你做什么’不可为之事’?” 裴云起看了她好一会儿,接着闭上眼睛昂着头:“哼,那些人,说出来只怕你全不认识了。至于什么事,我却是想说而不能说。” 陈轩璃一听不能说,立刻没了兴致,拉过墨夕道:“这人残杀同门,被关进来也是咎由自取,却又自诩清高什么都不肯说明白。我们已经来了一会儿,不要理她,走吧。”一转身,蜉蝣大仙却阻拦着去路,甚至开始向她们逼近。 “这是做什么?”墨夕一手护住陈轩璃,一手拔剑横在身前。两人不断后退着,眼看离池子越来越近。 “大仙,慢着。”裴云起缓慢地摇头,眼神变得万分恳切:“我刚才固然说了好多话,但请你们来还是为的一个请求。我跟这破林子里关的每个人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 两人面面相觑。 “我时常托蜉蝣大仙找人救我,它找了你们。” 墨夕十分诧异,陈轩璃不可置信地发笑道:“陈轩璃还以为是受邀游览望天教禁地,心里想的也只是来走一遭,至于禁地里的东西是万万不敢弄丢的。”说着抛下一句“您找钟教主吧”,拉着墨夕绕过蜉蝣大仙就要走。 裴云起的恳切逐渐消失,取而代之以凌厉的冷漠。蜉蝣大仙立刻领会。墨夕只觉背后有股无声的阴冷,本能地竖起一道防护障土墙于背后,下一刻却听轰隆一声,土崩瓦解,漫天黑压压的蜉蝣压过来,瞬间将她们吞没,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 裴云起一言不发地看着飞虫的包围越来越小,攒成两个乌黑的球,两人的身形逐渐看不见。黑球飞到了池子上空,突然其中一个爆开,土墙的碎粒洒落在灰白的池水中。只见墨夕的身体掉落下来,灰白的池水仿佛受了感应似的涌起来去迎接她,将触未触之时,银剑先于蜉蝣大仙至墨夕脚下,她猛一点足,当空一跃至岸边。银剑飞回手中,剑身却已遭些许腐蚀,算是废了。 墨夕又惊又惧又怒,视线从银剑转到另一个黑球:“陈姑娘!”紧接着剩下的蜉蝣大仙又向她包围而来,她只得挥剑抵挡,不断将灵气引至身边。但她发觉想要施用法术越来越艰难,原来这里的灵气原本就稀薄,最后只够结成防御障。 好在她还能抵挡一阵,但陈轩璃那个黑球却是纹丝不动。里面传来沉闷的声音,像嗡嗡叫一般,勉强能听清:“蜉蝣大仙也算教中元老了,怎么反而帮着叛教之徒做这种逼迫人的苟且之事!” “它们是我师祖的召唤兽,当然会帮我。”裴云起发出冷笑,“你们想好没有,答不答应放我?不答应,那就在这儿陪我吧,等那些人发现你们不见了找上这里来,我再把你们杀了,鱼死网破又不是第一次。” 她如此逼迫,墨夕终于确认这是个邪人。但她也能察觉这是威吓,因为她感知到蜉蝣大仙没有那么强的杀气。然而,这样耗下去无非是她体力用尽,最后她们仍不得脱出,难道真的要被困在这里?墨夕总不能相信,疑虑陡升。“裴前辈,既然你有修为高深的蜉蝣大仙,又何必找两个武功低微的人来救你?” 裴云起目光更冷:“大仙是师祖的召唤兽,并非我的。它们守了这里两百年,是公认的教中元老,愿意帮我是认同我的立场,而不能亲自放我是不能违反教规。” “这么说是让我们两个接包袱?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陈轩璃嗡嗡的声音传来。包围她的黑球突然动了起来,这里凸一下那里凹一下,像挤不破的水球。 裴云起看到她无力的挣扎,只觉得好笑:“你向来没有碧玉牌,自然算不上教中人,也就谈不上什么违反教规。”黑球好似僵住,很快恢复了原貌。她又望向继续支撑着的墨夕:“你么,孩子,你本不该是这里的人,往后只怕也会走的。所以大仙找了你们。” “什么意思?”她本不该是这里的人?她不明白,随即凛然。墨夕喃喃念着这话,不知为何想起父母曾经的所言所行来。她一时被此分心,银剑一下子被蜉蝣大仙夺走,下一刻再次被擒住。墨夕用拳掌相抗,却像击在海绵上,力气仿佛被慢慢吸走。她不敢太消耗力气,累的感觉开始侵袭。而下一幕令她焦急慌张起来,包围陈轩璃的黑球开始慢慢下移。 “住手!”墨夕失声大叫。她知道裴云起不会杀她们,但会让她们吃这池水的苦头,变得跟她一样。“陈姑娘,你不是有修为吗?不要坐以待毙呀!” 蜉蝣大仙仍旧没有停下来,马上就要触碰池水,下面的蜉蝣已经开始转移,隐约露出陈轩璃的双脚。 “我答应你!”墨夕无法了。她话音一落,身边的蜉蝣终于散开,却有一只飞虫钻进了她的后背。 “还有一个呢?”裴云起的声音亮起来。 “放我到岸上去,应了你就是。” 黑球移回岸上,离开陈轩璃。“陈姑娘你没事吧?”陈轩璃面色肃然,眼中却充满了哀怨,一眨不眨地盯着笼中的裴云起,逐渐凛冽。墨夕感知到不对劲,叫了她好多次,她才缓缓摇头,微微侧过身去。 “好啊,好啊,那就承你们的情了,裴某出去之后定会报答。”裴云起转怒为笑,说得好似她们主动要帮她一般,她现下尤其开心。“我现在修为大减,剩下的也被尽数封印,你们只要帮我解开这伏妖笼外的结界就行。” 墨夕仅仅试探了一下,就知道伏妖笼外的结界定非常人所能解,就算是靠蛮力撞破,仅凭她们二人的功力也远远不够。裴云起自然知道这一点:“这的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也不急,你们回去好好修炼,三年之内定要放我出去。” 裴云起又要她们起誓,不把今日在此答应放她的事告知第三人,也不可透露她在此处,更要她们发誓定会遵守今日承诺。二人都是敢怒不敢言。裴云起让蜉蝣大仙送她们上去,墨夕走了几步仍回头问道:“前辈,您那’不可为之事’当真说不得吗?我们已经起誓,您可否告知,让我们知道您要出去的理由。” “不能说……”裴云起突然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道:“算了,不过我只能透露给你一些。”于是蜉蝣大仙将陈轩璃送了上去。回来后,又摆成几个字:还有一个进来的该如何? 裴云起奇道:“还有进来的?是谁?” 暂不明,入口结界却是由他打开,定有他人进来。 裴云起思考道:“不是因你的指引而来,只怕另有企图。借他的手解开入口的结界算是欠他一份情,你多看着些,有什么异样,只管处理。” 墨夕心想果真有人进来了,却不知是谁。她还没问,裴云起就同她说起自己的事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二十四章 存疑 墨夕被蜉蝣大仙送上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外面有嘈杂的声音。她顺着弯曲的通道一路跑到外边,见两人正在打斗,其中一个正是陈轩璃,另一个在前方较远的暗处。洞口那只八哥欢快地叫着:“在干嘛?在干嘛?要放老子出去吗?”一旁被关着的人皆愕然地看着,一副不明所以然的神态。 忽然很响的“叮”一声,接着传来八哥一声惨叫。原来一颗光亮的黑子从陈轩璃手中飞向另一人,正掷向其要穴,那人却只挥臂划出一片黑色灵气,令黑子偏移了方向,砸中了挂着鸟笼的钩子。笼外本也有少许灵气障,被这一攻一还直接破尽,笼子带鸟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外锁摔坏,门打开,八哥飞了出来。 “哈哈!你真的放了老子,老子自由啦!”八哥兴奋得在他们头道:“他们所言果然不错。” “不错什么?”墨夕只觉她语气古怪。 “墨师妹是个好人,墨大好人。”她突然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背过身去。“你这么好,我却不大信,可别成了东郭姑娘。” “啊?”墨夕对她的笑充满不解,过了一会儿才着急辩解:“我才不会是东郭姑娘!”陈轩璃早已扔下一句“再见”,远远地飞走了。墨夕有一点点生气,直到那个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懊恼地在树上打了一拳,拳头上沾满细碎的树皮。 她躲到一旁的树丛里,抱着膝盖靠在树上,取出自己的那条手帕,细细看着,看了很久,脑中满是刚才裴云起跟她说的话。 半晌,她幽幽地流下泪来,呜咽着自语道:“爹爹,你在哪儿呢?找到另外半幅地图了吗?” …………………… …………………… (30)十月初一|夜|赤鹏峰 墨夕挨了罚。 破林子疑似被人闯入的事第二天就被两个守卫弟子告发。他们先是发现了散落在外的半瓶失魂散,正是黄氏小居遗失的其中一瓶,于是立刻知晓了擅入者是谁。苍云峰峰主夫妇正因兵器生意之事远在教外,众人不敢拿那病女孩怎么样,只等着陈峰主夫妇回来讨说法。 随后两个弟子得了准许进去查看,见入口通道的结界皆是完好,里面用以看守的鸟儿却不见了,只剩一地碎笼。原本悬挂鸟笼的侧面墙上,还用白石写着十分微小的几个字,若非凑近细看,只当是几点石灰。 那上面写着:墨夕到此一游。 “什么?这孩子怎么会擅自闯入禁地?”众人都很意外。传着传着,有人说起墨夕救过陈轩晗,与陈轩璃曾一同在苍云峰下棋的事,于是众人便知他们早有交情。其余人纷纷感叹,墨夕是受了蛊惑,被带坏了,跟谁交朋友不好。同时也得出了答案:“也对,那个闹事鬼有什么本事一个人进去?墨夕学功夫的本领大,自然是她帮的忙。” 钟复恒等当然不信这传言,直接找到了严雳那里。那会儿墨夕正分着心练功,满脑子还是昨日的事。等严雳的神色突然急转直下,厉声问她:“你和陈轩璃去了居英峰禁地?”她才明白此事暴露了,只得承认。 但她还不知道墙上写了那句话,估计就她不知道了。 严雳问她为什么要去那里,她战战兢兢地答说因为好奇。两个守卫弟子因为很早就在入口处见过她,就说她那时候就在到处张望,还托词说被什么虫子引来的,可见是真的动过进去的心思。 严雳再问,怎么进去的?八哥怎么没的?关于这些,墨夕只把与霍濂之交手的人换成自己,其余如实告知。“霍濂之?”这自然引起了钟复恒他们的警觉。然而,袁澈说霍濂之几天前就崴了脚,一直由他亲自照看着,那晚根本没离开过袁澈的房间。教医也作证,说已经伤了几天,服着抱朴阁的丹药也还需几日光景才能恢复,当下也没有因为动武而恶化的迹象。他们更是测试了他的功力,结界术根本没到那火候。 这下墨夕也懵了,这回她可是亲身经历,难道看花了眼不成?还是陈轩璃看错了?亦或是她在胡说?墨夕越来越糊涂。 钟复恒又问了她许多,还看到了什么?还遇到了什么?……墨夕纠结了许久,摇着头坚持说只在里面走了走,没做别的,之后在洞口附近遇到了霍濂之(可既然他们证明霍濂之并未进去,那她也不明白遇到的那人是谁了)并动手,之后因为害怕就回去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墨夕不曾说过谎,这是第一次,跪在地上阐述得磕磕巴巴,满脸通红,手里握着一把汗,到最后慌得落泪了。 一旁的临朔叹了口气,对钟复恒道:“这孩子一向实诚,心地又好,不会胡说。即便真进去看到什么,也断然不会做伤害望天教的事。”钟复恒见问得事无巨细也再问不出什么,也只得道:“按教规理应受罚,请严总师定夺便是。”与临朔一同走了,墨夕还听到他逐渐远去的话:“她不会空口无凭针对霍濂之,虽然查着什么都没有,但你让人看着苍云峰些,尤其是袁澈师徒……” 墨夕默默地在心里“嘘”一口气:“老天爷,我今天绝不是有意这样胡说的,是因为下了承诺,实在不能言而无信……” “你的佩剑去哪儿了?”墨夕的心正要放下,又被严雳这句问话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银剑经池水一销蚀,又和霍濂之的剑气相击,那天早晨御剑回来时就突然断了,给她送回了龙渊池废铁堆中,估计现下已经被重新熔铸。严雳清了清嗓子,又瞪着她冷“哼”一声。他给她气得气血上涌,火毒又有发作趋势,本还要质问什么,当下只抛出一句:“我闭关之前都给我待在习武场练功,不准吃饭睡觉!”便回到了屋中,砰地关上门。 墨夕身子随着关门声一抖,接着缓缓俯身磕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这既是因为她慌张害怕,更是因为自己此举引得师父病发而懊悔不已,同时心里仍是因裴云起的言行而纠结思索。 过了半天,柳素安来看她的时候不客气道:“你怎么那么傻,叫你不要跟那个人扯上关系,吃亏了吧?她现在肯定在苍云峰上笑你呢。”墨夕没有说话。她根本无暇去想这回事。现在被柳素安说起,她脑中也晕乎乎的,作不出个判断来。 她谢谢柳素安送吃食来给她,可既然犯了错,就只能安安静静受罚,因此一口也不肯吃。“对了,韫贞呢?她现在可好了?”柳素安道:“白天都不见人,应该在修炼。”墨夕宽慰道:“那就好。”“你管你自己吧,真不吃?”“谢谢,不吃。” “你能辟谷了吗?”柳素安生气地质问道,只觉得墨夕傻得跟块木头似的。墨夕摇摇头。其实她想着,到严雳闭关也剩不了几天,按照教规,这哪里算得上惩罚。“教主、临总师、师父都对我网开一面,我自己犯了错,不能连这些都受不起。” 柳素安张张嘴,也说不出什么,只好提着饭篓走了。 墨夕感到几分抱歉。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挤满了事,纵使胃里空空,也感到郁郁无食欲。她对着草人抛掷着符箓,不断地练习着引入灵气再释放灵气的过程,一直到晚上,再于空地盘腿打坐,只盼将心事放空。果然,一身疲累之后,她感到轻快许多。 “走一步,看一步吧,肯定什么都能好起来的。”她笑笑。 今日已经是她不眠不休第四天了,本来感觉挺好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心忽然“咚咚咚”地跳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二十五章 夜下相会 墨夕只感到头脑异常清醒,心跳声却充溢着耳朵,身上开始出冷汗。她深深吸一口气,突然一转头看到陈轩璃就在旁边,一双猫儿眼正静静地看着她,更是被吓得心跳好似慢了一拍,顿时“哇”一声瘫倒在地,指着那人说不出话来。 陈轩璃没料到她有这么大反应,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我叫了你好几声,你不理我。”她见墨夕脸吓成一张白纸,额头还冒汗,便问她怎么了。墨夕接连深呼吸几口,稳坐理气,终于安定了些,但心跳不见得慢多少。 她压低声音,生怕打扰附近严雳休息:“我听说陈姑娘生病了,你怎么来这儿?”这是从附近经过的弟子口中听来的,说是陈轩璃前几天就一直高烧不退,疯病又发作,不肯让李教医来看,把她弟弟也赶了出去,看来正好是违反教规遭了惩罚了。只有墨夕明白那是她肩伤发炎所致,李教医和陈轩晗又怎么好亲自替她看伤?现在就着昏暗的月光看过去,她嘴唇发白起皮,气色比上次见到还要差,可脸上却在笑着,就是有点诡异。 “我来笑你蠢。”陈轩璃嘴角好似抽了抽,然后收起笑容,默默地看着前方。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个说她蠢、傻的。墨夕苦笑了一下:“墨夕总不能不担自己的责任。陈姑娘,天冷,你快回去吧。” “我来替你担点责任,顺便问你些事。” “师父罚我练功,你怎么替我担?” “监督你练功?” 两人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陈轩璃变回认真的神色:“真有问题要问。”于是墨夕也认真起来,说小点声。 “我听说那个霍濂之没有去破林子?这是怎么回事?” 墨夕把钟复恒等人查问来的事都转述了一遍。陈轩璃越听越沉下脸。她从身上取出一瓶药给墨夕,墨夕问这是什么,她道:“我肩上疼极了,迷迷糊糊拿它一涂,很快就不疼了,连烧都退了些。”墨夕感叹这么灵,陈轩璃却道:“你猜这药怎样来的?” “怎样来的?” “那只八哥叼来的。” “什么?”墨夕惊呼,“八哥?” “没错,它送完药就很快地逃走了,生怕我捉它似的。我确实追了上去,”陈轩璃揉揉脑袋,“没追上。可我发现它飞的这路再熟悉不过,再往前一些,就要到袁澈住处了。”之后她找了袁澈,也见到了崴脚的霍濂之,没问几句,便因为自己身体不适被送了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墨夕不禁想,难道那药竟是他送来的?他知道自己打伤了别人,算是道歉和补偿?居然还是托本想灭口的八哥?他又确实受伤了,究竟怎么回事? 越想越糊涂。陈轩璃明显也跟她一样揣摩不明白,可也坚信自己没有看错:“这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一件事,现在就是来支会你一声。反正接下来新弟子并不闭关,有的是机会质问他。”墨夕点点头。 “那真是见鬼了。” 一个突如其来的非常细小的声音传来,模糊不清,陈轩璃只听到了几个字,奇怪地环视周围。“刚刚什么声音?什么鬼?” “嗯?”墨夕还在入神地想那些事,并没注意到什么声音。 “听差了吗?”陈轩璃自言自语。这时墨夕问她:“你还有别的事要和我说?” 这一下拉回了陈轩璃的思绪。“那就是那个姓裴的事。”她也下意识的把声音放得更低,“当日你出来后很奇怪,可既然有些事你不愿说,我也不强求,只想问你一个态度:你到底会不会按她说的做?” 墨夕才觉得她现在郑重问话的态度很奇怪:“陈姑娘又想说什么?” “我不想管那个人的事。你呢?” “我……不知道。” 仍旧不知道。墨夕因为纠结得难受,暂时把这事搁置不去想。可现在又给陈轩璃提了起来,心乱的感觉又回来了。 陈轩璃似乎自觉明白她的意思:“是呀,现在没什么好急的,大不了装作功力不及,她就会再给我们三年。”她真切地看着墨夕:“不过,她要是真逼急了,我们想办法杀了她好不好?反正她也是偿命,何况我们誓言里也没说要带活人出来。” “你在说什么?”墨夕大惊失色,走得离她远一些,只觉得眼前这人变化多端。她不禁气得有些颤抖,冷声道:“陈姑娘你回去吧,我要修炼了。” “‘不知道’就是想放人吧?”目色冰冷。 “我没这样说过。” “一旦她出来会不会对望天教……” “哎呀,墨夕就是’不知道’,你再问也没用。她这样的人对你这种打打杀杀的态度是很讨厌的,她觉得你很恶毒,你越说她越讨厌你。” 刚才那个细小的声音又响起,但这次她们听得一清二楚。 “谁在说话?” 墨夕震惊,呆在了原地。 陈轩璃僵硬在原来的神情。 “这是什么功夫?腹语?”她清楚地听到这是从墨夕身上传来的声音,张着嘴眨着眼睛。见墨夕呆呆的样子,与其注视良久,她掉头往回走。过了会儿凌乱的脚步停了下来,用墨夕刚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对我的评价也没错。” 那个声音毫无语气:“老实跟你说吧,此行除了遇到那前峰主,别的我可是’一箭双雕’。我故意让他们知道此行有我,也让他们知道’墨夕到此一游’。啊对了,还有那药膏……呵。东郭姑娘,你现在可看清了?” 墨夕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感到头晕一阵清醒一阵,模模糊糊听见了这句话,知道自己又被作弄,艰难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远处的少女斜着嘴角得意地笑着,像刚才来时一样诡异:“我每天都能听到墨大好人的善举,就想哪一天她的好心会不会出了洋相,看来好像是了。” 墨夕如五雷轰顶,接着声音在耳中越来越飘忽不定。她想辩解些什么,又有意识地吞了回去。等她反应过来时,这里已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她突然紧张而害怕地捂着肚腹,尽管那里没有任何感觉,但不知为什么她气短异常。她连忙打坐调息,双腿却麻得如不存在似的,之后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 小婴儿对此二人言行感到莫名其妙:“这个陈轩璃怎么又走了?我倒是没那么讨厌她。”过了一会儿突然想明白:“啊!我冲开封印了!”想来不过几个月而已,竟发现自己已能在墨夕身体里活动自如,顿时开心得欢呼雀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二十六章 封印冲开 “我能说话了!”一股得意劲儿贯穿了她整个虚无的身体。小婴儿激动得想要大笑,突然憋住:“不行,要是吵醒了老东西,又来个封印术怎么办。” 过去没能成功吞噬墨夕魂魄的经历她记忆犹新,她决定再试一次。游穿在墨夕的身体里,她找到了那个沉睡的魂魄,如同外面那具肉身一样毫无动静。小婴儿冲撞过去,撕咬、揪扯,那个魂魄依然毫无动静。 “怎么还是不行?”她气得用嘴狠狠一啄。重复确认几次,墨夕的魂魄仍旧毫发无伤。小婴儿见自己一次次徒劳,发出骂声:“哼!去死吧!” 尽管骂得很轻,但吓到了原本要来寻找陈轩璃的陈轩晗。原来这晚陈轩璃是瞒着他私自来这里找墨夕的,陈轩晗半夜起来发现她不在,急忙下山来寻,猜测是赤鹏峰,于是来了这里。 刚才陈轩晗一见墨夕倒在地上,正急匆匆地跑过来,听闻此声后几乎一缩,脸白了白,紧张地环视周围。认为是自己听错了之后,他忙来扶起墨夕,叫了几声不应,慌道:“得找严总师!” “喂喂那个谁!”小婴儿绝不能让严雳出来,低着声音感觉还如声嘶力竭,不过好歹叫住了他。 陈轩晗惊恐地回头:“谁在说话?”慢慢看向躺在地上的墨夕,不禁声音发抖。 “你轻点,不许去叫严雳!”小婴儿急得咬牙切齿。陈轩晗犹疑一下继续向前,她更是急得一下子哭了(尽管没有眼泪):“别去,求你啦!” “是,是谁?” “我!我在傻妞的身体里。” “……傻妞?” “我在墨夕的身体里。” 陈轩晗在原地呆了几瞬的样子,一拍脑袋,突然想起爹娘跟他提到过这回事,说是墨夕身体中附有一个外来的魂魄,还是重灵,难道就是这个在说话的? 头一次面对这样诡异的场景,陈轩晗还是觉得应该找严雳。 “傻妞就是累的,几天没吃饭睡觉而已,我最清楚了。你不要叫严雳,他毒发呢,打断他调息会出毛病!” “这样吗?” 小婴儿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叨叨了很久,终于说服了陈轩晗过来:“这位小公子,你能帮我离开傻妞的身体吗?” “帮你?” 重灵附身的事情陈轩晗明白得很。他最清闲,没事就读书,早在教中藏书阁看过这些了,也从爹娘那儿知道这个重灵似乎伤害不了墨夕。然而,要想重灵之魂与宿主脱离,唯一的办法不就是杀了宿主么?他即刻拒绝,并说要找严雳。 “别别别,求你啦!”她“哇”一声哭了。“我又吞不了傻妞的魂魄,老东西还要把我封起来不让我说话!” 婴儿的哭声听得陈轩晗不得不心软,同时他真怕打搅了严雳,于是背起墨夕:“好吧,她也不能在这里躺着,我带她去五禽堂。” 这一路上那说话声基本没停过,小婴儿像百十年没有说过话一样,恨不得把嘴皮子磨得锃亮,而且声音越说越嘹亮,企图再说动陈轩晗。 “我一个重灵,可是有灵笼之力的,却要在别人的身体里过活,多憋屈呀。你见过没能把宿主魂魄吞了的重灵吗?没有吧?怎么我就不行呢?黑白无常说没有修为的重灵也能做到啊,所以一定是傻妞有问题!况且,我出没出生也不知道,出生了睁没睁眼也不知道,就白白丧了命,为什么我的命就这样苦呢?”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陈轩晗纵然听得有些不忍,仍是劝解道:“姑……娘,你这样想不对,几百年前重灵之魂附身凡人,造成多少杀戮和悲剧,这本就是不当之举。” “什么当不当的!”小婴儿哭道,“那如果我不要傻妞的身体,除了让她死,你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让我出去吗?” 陈轩晗听到“死”字便是一凛,嘴角抽搐了几下:“据我所知是没有。” 小婴儿听得眼睛翻起:“黑白无常好像也没说过有。” “不过,即便出去了,其他无辜之人你也不该想着伤害呀。” 小婴儿只剩伤心和后悔:“哼,烦死了,这个小公子跟傻妞是一道的,我居然让他帮我!算了,既然只有一个办法,看来还得等时机。”心中不断这样想着,然后不断叹气。 (31)十月初二|昼|五禽堂 “诶!” 这天一大早,两个药童照例来取药,一进来就听到一阵又细又沉的叹气声。 “诶!想出去啊,想自由啊。” 两人很想揉揉耳朵。循声找去,里头帘子后的憩房里,榻上单单躺着一个女孩,旁边的竹几上趴着一个男孩,房中飘着淡淡的安神香。 那声音是从榻上传来的,可女孩分明睡得很熟。 “诶!” 悠扬而细长,如野猫哭号,激得两个药童一抖,手中草药掉在了地上,连拖带跑地去寻他们师父。随后一个白胡子老者跟着他们匆匆忙忙过来,小心翼翼地靠近,引来灵气探视那女孩。 小婴儿叹了一夜,本也是迷糊的状态,听到声音清醒过来,一下子收回了声音。 “是鬼魂附身了!”白胡子认出这是墨夕,即刻叫那两个药童去喊她师父严雳过来。两个药童也是初来的弟子,不知道严雳到底住哪儿,又喊了其他的师兄弟去:“快!快!墨夕姑娘给鬼魂附身啦!找严总师去!”听了的人急急忙忙赶去赤鹏峰。 小婴儿吃个大蒙,然后气急败坏地开始骂那白胡子,一边骂一边哭。白胡子正在叫沉睡中的陈轩晗。陈轩晗醒来后,看着白胡子脸青一阵红一阵,然后望向仍旧无言沉睡的墨夕,想起来昨晚送她到这儿后,因李大夫都已休息,他便点香然后守在这儿等天亮,因为困极自己也睡了过去。 当下李平诚闻讯赶来,见到陈轩晗的样子急道:“这样的天,你不会在这儿趴了一晚上吧?”白胡子一把抓住李平诚,以一副比自己徒弟招鬼了还紧张的样子说了墨夕的事。一旁的陈轩晗点点头:“她没事的。” “这怎么能没事?” 小婴儿的骂声时强时弱,她把在地府鬼魂那儿学来的话全部骂了一遍,听得三人十分尴尬。 “真是小鬼难缠!”李平诚回呛一句。 墨夕终于被吵醒了,才睁开眼睛,不堪入耳的声音听得她一阵心惊,她错愕地看着周围三人,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陈轩晗倒了杯水给她,她抿了几口,然后一滴不剩地喝完。 白胡子和李平诚修为浅,不敢靠近她,陈轩晗倒是无所顾忌地关切道:“你昨天昏倒了,现在感觉如何?我叫李爷爷替你看看。” 李平诚和白胡子摆手后退:“等严雳来了再说吧。” “封印松开了?”墨夕脑中回荡的还是昨晚的事情,听着这骂声,突然也想哭。陈轩晗还以为她不适,急得忙问:“你怎么了,不会是那魂魄……”她连连摇头,又解释不清,陈轩晗也只能干着急。 这时候去的药童回来了,比去的时候更急:“不好了不好了,严总师出事了!” 骂声突然停止。墨夕跳起来:“师父怎么了?” “还是火毒,解药服完了,他一直靠运功强撑着,然而熬太久了!”另一药童道,“怕是昨日就昏了,几位师父快去看看吧!” “天之子火毒的解药方子只有黄芷越才有,我们也无法。”原本也慌张,说完这个,白胡子和李平诚也无奈地看向别处,只恨这五禽堂无能。 “可是黄前辈和她徒弟每年冬天都要入抱朴阁不休炼丹,如今都在沉眠,吵醒不得啊。” 众人都在纠结之时,墨夕飞奔而出:“我去找人借药!” …………………… “借你个头!借你个头!傻妞!笨妞!蠢妞!这天下没有比你更蠢的蠢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小婴儿一顿嚎啕,墨夕统统没听进去。她现在只在回忆,她入门之后某天,钟复恒与黄芷越一同给严雳送那解药时,曾说起过教中哪些人也在那个灾难中不幸中了火毒的,那些名字她有印象,于是当下准备去找他们先借药。谁知刚冲到门口就与一个人扑了个满怀,直跌到在地,两个额头磕出了大大的乌青。眼前的星星在旋转,陈轩璃捂着脑门:“墨夕你怎么在这儿?我弟呢?” “陈姑娘!”墨夕抓住她,话却卡在喉咙里,抛出一句“我先找人”,起身就跑。 “姐姐!”陈轩晗赶来,将严雳的事说了。陈轩璃还在惊讶,这时见白胡子、李平诚等药师都都背着药箱出来了,他们还是打算去赤鹏峰,看看能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陈氏姐弟提出同去。路上白胡子出了个主意:“虽然无药,但如果有几个修为较高者愿意助其运功,把那毒控制住,未尝不可。只是有一个不好,稍不留神,那毒可能会渡到自己身上。” “墨夕刚刚不是说去借药吗?”陈轩晗问。陈轩璃道:“这样的药,谁会借呢?” 再一看,白胡子和李平诚也都摇了摇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二十七章 为众所知 此药炼制不易。严雳中毒早,本就得了两小瓶十来颗药,撑着也仍旧服完了;其余受伤的弟子自天之子来此后,至今手头也不过剩了两三颗,还要撑一个冬天。墨夕去借,他们无一不犹豫。 “说起来,黄家庄都将方子保密,要是肯把一两个公之于世,那你我都不用愁了。” “算了吧,即便有方子,那些草药肯定难找。我是真的为难,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墨师妹,别怪我这样说。听来严总师服药频率比我等高,再观其年岁,只怕快山穷水尽了。我们不是不肯借,是一颗对他来说定然不够,这样一来……总之,实在对不住。” “……没关系。”墨夕谢过,失落离开。 还剩一座峰。 她突然意识到或许没什么必要再尝试,但还是不死心地飞入了居英峰。 她只记得这是位师人,姓秦,可居英峰有两位姓秦的,不知是哪位。她一路过去询问遇到的弟子,然而这些人要么喝醉了酒跌跌撞撞,要么说说笑笑没有看见她,要么便答复说不认识,且看样子是真的不认识。墨夕顿时垂头丧气,而抬头时忽然想起一个她认识的人,夏阕。 “我去问问他!” 她御剑环山而飞,细细找寻着,终于看到山道上缓缓前行的两个小点。她险些就要错过他们,若非田韫贞叫了她一声,她根本不知道那个衣衫破烂、满头蓬发的如叫花子一般的人身下压着的就是夏阕。此人不知是谁,身上飘出一股酸臭味,夏阕正背着他艰难地往山上走。也不知为什么,田韫贞会在这里,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替夏阕看路。 当下的墨夕也无心管这些:“夏阕,你知不知道居英峰哪位师人姓秦?” “姓秦?”夏阕抬起他脏兮兮的沾满汗水的脸,一对乌黑的眼珠发亮。他嘿嘿一笑:“巧了,我俩师父正好姓秦,是一对兄弟。” 墨夕终于找到救命稻草:“哪位师父有火毒的解药吗?” “火毒?是天之子的火毒吗?” “对!” “有啊,大师父有。”夏阕突然大叫,“不是吧!你中毒了?” 田韫贞反应慢了整整一拍:“什么?”墨夕赶忙解释,夏阕指明地方:“那你快去吧!” “我跟你一起……”墨夕回头,田韫贞突然又改口,“不,还是不耽误你了。” 原本不抱希望,可秦氏兄弟之兄长秦伯容都未听完她的陈述,便从柜子里取出那药来,扔给她一个,如同嘱咐小友:“快去救你师父吧!” 墨夕捧住那粒黑色的药丸,直如捧了沉甸甸一块无价之宝,直愣愣了一会儿差点跪在地上道谢,被秦伯容婉拒了。她正准备出去,却听另外一个声音响起:“这样贵重的东西,你拿什么还我们呢?” 她回头一看,红火炉旁,长木桌上,一叠小菜,一壶烧酒,两个酒盅。另一个瘦如柴火的人举起酒盅,往嘴里一泼,把酒吞进肚子,笑嘻嘻地看着墨夕。秦伯容没理会他兄弟,跟墨夕说:“去吧。” “等下,听说你给鬼附身了?”问话的那个人叫秦仲宽。 小婴儿抢着道:“对!我就是!” 墨夕捂住肚子,僵僵地不动。秦伯容不耐烦地对着他喝道:“你又是哪里听来的闲话?” “老早就在传了,今天五禽堂那儿也在说,现在本尊也承认了。” 秦仲宽一下子兴奋不已,一手抱着一坛酒,另一手手指一抬,墨夕的突然不受控制地离开了地面。有灵气掌控着她的身体,她像面皮一样被任意翻着:“前辈,快放我下来!” “听说还是重灵?” “对!怎的呢?” “本尊又承认了!”秦仲宽指着她跟秦伯容喊着,“让我试试重灵的本事!” “我没有!”墨夕运功引来灵气,抵抗着秦仲宽的法术。刚刚挣脱,一对全灵轮呼呼地朝自己飞来,弓身低头躲开,再一次飞来;侧身躲开,又飞来,连续几次后,墨夕已退至门边,开门就跑。 “回来回来。” 她又像面皮一样被捉回,着急道:“前辈,我师父还等着我!” 秦伯容停下手头的事把墨夕推出门,关上门还能听到他的话:“干什么呢,吃你的老酒!” 之后起了风,墨夕便听不到了。她很不解,除她之外,体内有重灵附身的事当初只有严雳和苍云峰呼吸已恢复平缓,墨夕终于松一口气,双脚直发软,紧握的手沁满了汗。她突然憋不住哭起来:“都是被我气的……我昨天一直不敢见他,应该去喊一声的……” 陈轩璃欲行又止,只剩了陈轩晗不住地安慰她。 …………………… 她后来得知,白胡子、李平诚带着他们来到这里时,钟复恒等早已赶到。严雳房屋外习惯布下结界,他们一时解不开,于是强力打破,结果那反噬之力也波及了严雳,他从昏迷中一下惊醒,本身气血皆乱,体内毒素与之相冲,才造就了后来她所看到的失去神智的样子。她又听白胡子说:“真是万幸,严雳要是发作完这一通,等他的就是死了。” 那些人已把严雳抬去其他弟子的屋子,她连忙跟上。一番安置后,有人问她药从哪儿得来的,她正要说,谁知体内传来一句:“这都搞了些什么呀,老天真的没眼啊!”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钟复恒问道:“什么声音?” 屋外人们的言语逐渐传进来。渐渐地,她感知到越来越多的灵气围绕着她,一双双探视的目光直逼过来,令她比木桩还要僵硬。她突然想跑,脚却跟千斤重似的。 墨夕后来回想,她从没有哪天如这天一样尴尬而无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二十八章 南星阁玉书 (32)十月初五|昼|赤鹏峰 原以为在这么多人面前坦露身份就能获得帮助的小婴儿,又一次被封印了。这次是钟复恒与临朔帮忙施术,封印术比上次强了许多,连墨夕后来几天运功都有些不适。 小婴儿是苦都没处叫了。 …………………… 严雳已经连躺三天。墨夕这三天里也没有回自己住处。不少弟子已经陆陆续续进入洞府闭关,有人把附近空出来的弟子房暂时借给她,方便她照顾严雳。 弟子们明明走了很多,墨夕却觉得这里一点都不安静,每天仍有来来往往的人经过此处,每次都说着些什么。她的感知已经越来越灵敏,想听清楚并不难。 “怪不得她资质那么好,居然是重灵附身了。” “资质好不好跟重灵附身好像没什么关系。不过她安然无恙,说不定得益于资质好。” “那得怎样才扛得住呀?会不会,她是什么奇奇怪怪的……” “嘘,轻点,别让她听到。” “我看挺好,九庭和终乌山都有重灵,现在咱们也相当于有了一个,不差他们的。” 墨夕叹了口气,很想闭上神识,可又忍不住去听。这些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糊涂事,他们又怎么说的清楚呢? 许多她熟识要好的弟子都来看望过她,可都只是在门口同她说几句话,并不进来。小师姐遥遥地跟她挥手:“墨夕,你要照顾好自己呀。”她连连点头。“那些杂活我们会找别人干的,你好好休息吧。”她正想说没事,他们已经走了。 她不禁有点失落。 前天柳素安醒来听闻此事,一脸惊讶地和她师父黄芷越一起来看了她和严雳。黄芷越问了她一些话,除了关切也是这事。柳素安想跟她说什么,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了。师徒俩本就计划醒来直接闭关,因而没有多留就同她告别。 除此之外,每天来这里的,是田韫贞,还有陈轩晗。田韫贞说沈聆霂这次外出师门任务到现在还没回来,住处只剩了她一人,于是前天就跑来和墨夕一起睡了一晚。但她似乎因修炼繁忙,最近常读一些典籍到深夜,时常忘神,为了不打扰墨夕就又走了。墨夕见她正因此烦心,便不好多问,只劝她好好休息。 反倒是陈轩晗来的时间最久。墨夕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可有时正觉得烦着,他一来,她反倒不觉得烦了,还感到几分心安。陈轩晗并不和她说那些事,他每次都带些吃食,然后和墨夕聊起藏书阁最近搬来哪些书。 墨夕就边吃边听。每次有别的弟子经过,陈轩晗都因说在兴头儿上而没有看见,于是她也再顾不上理会那些人在说什么。有时她就在旁边空地练功,觉得万不能因为师父没醒就落下修炼,陈轩晗也并不回避。 …………………… 今日陈轩晗如常来了。墨夕吃了口这次带来的点心,正等待他接着说昨日未说完的,突然感觉味道有很大不同。 陈轩晗像在等着她的反应似的。“感觉如何?” 墨夕用力咽了下去,然后喝了一大口水,仍觉得卡在喉咙里。“有点干,有点咸。”但她伸手要拿下一份。陈轩晗忍不住笑道:“这些是我姐姐做的,她也知道自己手艺不好,说实在入不了口的话就别吃了。” “陈姑娘?”糕粉还粘在牙齿和舌头上,墨夕用手遮着嘴。 “对。我想,闯入居英峰禁地那事,她是要跟你道歉,只是不知为什么这次开始好面子,就做了这些东西。” 墨夕想起那晚陈轩璃说的那些话,不禁陷入沉思,不继续吃,也没有别的反应。陈轩晗见她沉默很久,轻轻地说:“你真的别同她计较。她确实闯了很多祸,但本意却并非如此……”他一时也不知如何说,只好尴尬地笑:“说出来总免不了替她开脱几句,可我是明白她的。” 墨夕仍旧垂着头,什么反应也没有。几番话在陈轩晗口中翻来覆去咀嚼几次,然后化作悲悯之色在脸上显露出来。“她每次那样做都是为了引起爹娘的注意。” 她抬了抬头,露出疑惑神色。陈轩晗继续道:“阿娘生产后很不好,爹爹顾不了三个人,姐姐和我就暂住在龙首峰。我两三岁的时候发病多,爹娘实在担心就先把我接了回来。姐姐则住得久,后来尽管也往苍云峰跑,终究在龙首峰待惯了,一直到十岁多才被爹爹接回来。她常常带着我玩,却不时念叨爹娘不理她。其实是因为爹娘还有龙渊池的事务要打理,连我有时候都几天见不着面的。”他轻轻叹道:“所以她总是恶作剧。他们都说她不如我懂事,说她坏,我有时也那么觉得,但我不愿去指责她,哪怕有时候恶作剧到我身上。” “恶作剧?”墨夕念着这三个字。陈轩璃那晚说的话她只模模糊糊记得,但是那一刻的感觉却深深地刻在心里,如今想起来还是很难受。墨夕轻轻摇摇头:“我只觉得你很好。” 陈轩晗微微皱眉,墨夕却不继续说了,又到了练功的时间。而站起来还没走几步,有个眼熟的弟子御剑飞来,来的方向是龙首峰,仔细一看竟是宋源寻。 “沈师姐回来了?”墨夕知道沈聆霂和陆景、宋源寻一同外出进行师门任务,这次去了很久。远远看宋源寻风尘仆仆地赶来,想是今日刚回来,却不知他来这里做什么。 “墨师妹,教主让你去一趟藏书阁。” “藏书阁?”墨夕和陈轩晗异口同声地疑惑。 “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你不用御剑,我带你去。” 陈轩晗的神色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凝重了。墨夕回头看了一眼严雳的住处,纵然奇怪,也只能去一趟,于是拜托陈轩晗在此帮她看一会儿。陈轩晗欲言又止,最后跟她挥挥手。 “去藏书阁,难道……” 墨夕去了好半天没回。等到日沉西山,陈轩晗听到严雳房中传来声音,连忙赶去。 …………………… …………………… …………………… 墨夕才明白宋源寻为什么说不用她自己御剑。她以为藏书阁自己再熟悉不过,事实上不过是涉猎了几层而已,在半空云雾遮绕的地方,还有几层是一般弟子不得进去的。宋源寻左弯右绕几圈,他们才在一扇半掩的窗门前停下来,往下看还是云雾。 “这里是?” “收藏古籍的地方,你不知道?” 墨夕摇头。她平时好奇心不强,没注意上面几层与下面根本没有楼梯相通,这回刚了解这里有特定的进入之法。她一向觉得站在五峰之上就感觉如在仙山一般,尤其是连霞峰那个地方,田韫贞带着她看过那里的霞景,只怕仙界也没那么美的霞光。但此刻被云雾环绕,感觉自己正御风而行,更觉飘飘欲仙。 宋源寻带她进去。随着窗门关上,墨夕眼前突然一暗,刚才的轻然之感也消失不见。原来里面四面环壁,又少有灯光。外面的风声也被隔绝开,安静到脚步声也异常清晰。到处都是书架,可排列得很奇特,走在其中如穿梭于迷宫中一般。她跟着宋源寻走了很久,时而遇上升降的装置,带着她忽上忽下,不禁有些头晕。宋源寻就跟她解释,这里都是宝贵的古籍,有些单就收藏用,是纯粹的古董;有些是教中前辈的著作,亲传弟子才能够翻阅;有些则是特殊功法秘术,也是指定弟子才可以看。 墨夕略略瞟到一些书名,果真是门类颇多,比如刚刚还看到一些关于炼器的书,比之其他更为残破,有的还有烧灼的痕迹,就想这里平时并非那样冷清,还是有人来翻阅这些书的。像望天教龙渊池的炼器术就是自成一格,近年来在修士界逐渐扬名,肯定有炼器师时常来此读理研习。 “宋师兄,教主让我过来,是让我读什么书吗?” “是。快到了。”宋源寻不再多言。 她已经上升了好几次,也不知这里到底有多高。纸书逐渐减少,简书逐渐增多。等看到的全是简书之后,她就望见了钟复恒的身影。她慢慢走过去,看到旁边一片空地上有一张小桌,上面摆了很大一堆玉简。 “南星阁……玉书?”墨夕有些艰难地读着开卷上的几个大字。 “你认得篆书?” “一点点。” 再往下看去,密密麻麻的小字她是不能完全认识了。钟复恒却有些欣慰:“总比一个都不认得要好。”桌上还摆了《说文》等文献,看上去是用作了参考书。 “我直说了。”钟复恒道,“今日叫你来就是先看看这典籍。它不是特定的七属性功法,以你的水平,只要读得懂,应该就可以开始修炼了。”他见墨夕要疑问,摆手道:“我会同你师父说。”他仿佛有些匆忙,没一会儿就有灵鸽飞进来传信,看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于是他就让墨夕在这里静心读上一会儿时间,并嘱咐宋源寻跟她做些解释,自己暂时离开,说是傍晚再来。 钟复恒一走,墨夕就忍不住问道:“宋师兄,为什么要我看这个?”刚刚她只瞄到第一卷前几句,就感觉如天书一般,再看这玉简共有整整十卷,简直像十座大山。 宋源寻说:“你知道四大派的’金字盟’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二十九章 金字盟约 金字盟? 墨夕点点头,这么大的事当然人尽皆知,她在小村子里时就听说过,讲的是十多年前登天试上天降金字预言后,四大派就定下一个盟约,要尽力寻找七重灵,寻得后要全力教导,等其学有所成后便要合力打破少郁原外结界,相助进入桃垣洞。不过,如今除了终乌山与九庭共找到三个,其余四个重灵都没什么下落,这不免让另两派,也就是望天教和凌云宗落了下乘…… 可这与这部功法又有什么关系呢? 墨夕自觉有了些猜测,但不敢确定。“‘南星阁玉书’是什么意思?主修的又是什么?” 宋源寻想了想:“简单来讲,这是掌控附身之物的功法。”他自知解释有些笼统,于是把书牌翻来给墨夕看,墨夕终于了然。 此书的来历的确有些模糊,南星阁为何,恐怕连教中资历最老的人都不甚明了。天下叫南星阁的地方多了去,就连九庭都有一个藏书的地方叫南星阁。至于整个的这部功法,相传至少在三四百年前由不知名者所创。那时便有重灵之魂附在人身上的事情发生,既然没有把人身与重灵之魂分离的其他办法,这功法就应运而生。它教那些不幸者以自身之力控制体内的重灵之魂,不但使其无法吞噬自己的魂魄,修炼到一定境界还可以操纵这重灵之魂,甚至可以将“灵笼”之力借为己用。 “你很幸运,换做旁人,只怕已受尽重灵之魂折磨,你却安然如初。师父说,这偏门的功法再适合你不过了。” 墨夕明白,她被当作了重灵,往后要去破少郁原外的结界。但她低着头,神色很是尴尬和为难。 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处境。 “怎么了,真的很难懂?”宋源寻听教中前辈谈起过这部功法,本着武学者的好奇也想见识见识,不禁拿起了一卷翻了翻,也很快皱起了眉头。 墨夕想了想,摇头道:“不是,教主应该知道,我体内的重灵没有任何修为。”她想说自己很可能无法拥有“灵笼”之力。 …………………… 不能说话的小婴儿听见这话,轻蔑地笑了:“错,我还是有那么一点修为的,封印又不是密不透风,我多多少少能从你身上拿一点。”她想这次她一定要低调一点,把修为藏一点,再慢慢借墨夕的灵力冲破封印。千万不能给他们发觉,不然又要不见天日了。 …………………… 宋源寻也料到墨夕会这样说,便宽慰道:“你不用担心,这功法自有其妙处。从理上来讲,进入一定境界后,本体与附身之物的灵力就可融汇贯通。” …………………… 小婴儿一听吓着了:“什么?也就是说那时候傻妞可以想让我干嘛就干嘛?太可怕了!我现在只能吸她一丁点的修为,以后还要被她反用回去!再加上这个什么玉书,她修为又增长得那么快,不就马上能用我的’灵笼’了?功劳全是她的!不成,不成,我要想办法越早摆脱她越好……” …………………… 墨夕闭上嘴默默地点点头,埋头到书里去了。认一段,念一段,多多少少能记到心里去。虽说艰难了些,但读着读着慢慢能懂大意,这些文字也绝非原本想的枯燥无味,于是不知不觉地哗啦啦一边翻着旁边的书,一边做着笔记。一旁的宋源寻正闭目养神。好似没多久,他突然睁眼:“师父来了。” “时间过这么快?” 墨夕站起身,感知到来人不止一个。 “我还有很多功夫没传,来年春天开始她要进行很多试炼,没空管这个。” “此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需要她长期研习,只消每日练一些。” “既然不是一朝一夕,又何必急于现在就开始,放放罢。” 宋源寻道:“严老前辈醒了?”墨夕听闻便放下手中之物,兴奋地迎上去,却被奇奇怪怪的书架挡住了去路。严雳和钟复恒很快出现在她视线里,二人神色都异常严肃。 “今天的功法都练完了?《封尘》心法都会了?”严雳将一柄新剑丢过来,墨夕连忙接住,惭愧地摇头。“回去把剑法重新练一遍,心法记不完不用休息。源寻,带她出去。”他的眼神甚是凌厉。宋源寻望了钟复恒一眼,钟复恒点点头:“去吧,教教她这里怎么走。” 墨夕只好放下手中的东西跟上。经过他们身边时,钟复恒问她:“读了半天书,有没有读出点什么来?” 墨夕挠挠头:“我只看了几行字,感觉讲的也是练气之法,但好像跟寻常练气很不一样……可能我实在看不太懂。” 严雳道:“回去。” 墨夕只好住嘴。走在她前面的宋源寻很为难,他到底要怎么做呢?索性转身拱手直言道:“严总师,教主,还是将事情说明白了好。” 严雳撇头看他,眉心几乎拧出一道沟壑。钟复恒也拱手:“您是教中元老,我本不该干涉您教授之事,但’金字盟’为重,诚信当前,墨夕的事已经不仅仅是您师徒俩的事了,整个望天教上下都会关心,甚至是四大派。” 严雳沉声道:“这么大的面子,我们师徒受不起。” “何必这样说?这不是什么坏事,对她也是有益无害,我不明白您如此介怀是为何。” “有益无害?”严雳一字一字重重反问,背过身去不言语。钟复恒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立刻道:“墨夕,终归和其他人不一样,这您总是清楚的。”严雳仍是不语。宋源寻接过道:“弟子有一个想法,不如先试一个月,墨师妹每日只花一个时辰在这功法上,先看懂,再背熟,再试着修炼,如果实在不懂或是有所不顺,那就暂停,往后再说。严总师看这样行不行?” 严雳仍旧什么都没说。宋源寻只好问墨夕:“墨师妹,还是你本人的意愿最要紧。”墨夕纠结了一会儿,走上前小心地跟严雳说着话,钟复恒与宋源寻见此便走远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墨夕道:“我答应。”他们看不见严雳的神情,只见他转身离去,墨夕跟在身后,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他们视线中。 …………………… 钟复恒手指着宋源寻,半晌才道:“你本不该说那些,有什么用呢?无非是拖着罢了!信约立在全天下面前,如果不能如实做到,望天教颜面何存?你黄前辈的怪疾又怎么办?” 宋源寻也有几分忧愁之色,但仍道:“师父不要着急。我刚才在这儿,看得出墨师妹对这些东西是有兴趣的,只是她一听金字盟,感到了很大压力吧。”他接着又道:“墨师妹虽然体质比常人好上许多,但被重灵之魂附身终归还是有风险,这点她和严老前辈不会不知道,先试上一个月,如果能适应,那当然于她于望天教而言,都是好事;如果修炼出现了问题,那就得及时停止,免得她受了伤害。” 见钟复恒神色缓和下来,宋源寻也安心不少:“容弟子再多一句嘴,您刚才只想到了信约,而严老前辈只想到这功法的危险。其实他也不过是担心墨夕的安危罢了。” 钟复恒回过身往回走。宋源寻跟在后面,忽然听他叹道:“你说的是,师父满脑子都是信约和你黄前辈了,一味觉得墨夕没有问题,却忘了那风险,得亏你提醒我。”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声音又逐渐沉下来:“可你说严总师只是担心安危,却恐怕没那么简单。你要知道,若不是这次墨夕体内的封印松开,没人会去注意有个重灵之魂在她身上,而只有严总师、陈远闻夫妇和袁澈知道。这么大的事他们从前一直没有提起。你说,为什么要瞒呢?” 宋源寻没有回答。今日他刚历练回来,也是刚知道这些事。与他一向同行的陆景是陈远闻的徒弟,他们平日无话不谈,他却也从未提起过这些。陆景知道这回事吗?沈聆霂又知道这回事吗? 宋源寻呼一口气,久久没有说话。 “全教上下,五峰之中居英峰也罢,其他的只有苍云峰如自立门户一般,这你也是看在眼里的。那里的师人整日于洞府修行研习,陈远闻和杜若看上去也清心自守、修生养息,可对于龙渊池的事务却是紧握不放。当日孟留夷一下葬,杜若就将龙渊池的管事职拿去了,赤鹏峰和连霞峰提出要帮忙分担一些,他们也仍旧言语周转着不肯。如今又是重灵,他们是想做什么?……” 夜色渐深,钟复恒回到赤鹏峰后,不再说此事,而终于问起他们这次师门任务出行很久的缘由来,中午他收到灵鸽消息也正是因此,似乎是和魔族有关。宋源寻都如实报告,钟复恒听了也没什么头绪,也只能下令多注意一些,之后就让他回去休息,并准备闭关事宜。 宋源寻和陆景、沈聆霂后天就要进洞府,钟复恒新任教主职位则需停关一次。事情都接得很紧,饶是众人都夸宋源寻稳重,他一时也难以心安,原本也想跟随钟复恒停关一次,钟复恒却不答应,只得作罢。 现下又因今日之事想到了沈聆霂。 “她和墨夕同住,不知听说墨夕的事后会怎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三十章 教训 (33)十月初五|傍晚|苍云峰 严雳既然已醒,墨夕也回了原先的住处。 里面空无一人。她在门前空地上,按照所背的《封尘》心法尝试运功。“神庭百会……”嘴里念着两个穴位,却感到灵气自内提到鸠尾,正向风池而去。“不对不对。”她才意识到记差了。“记混了,这么简单也能记混……”她懊恼地捶捶头,等着已入体内的灵气散去再重来,然后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上。 远远地传来一些声音:“你后天闭关,那她又怎么办?” “那会儿杜姨母也该气消了,她也该回去。” “哼,就这丫头脾气大,不然跟我一起到破林子里问话好了,很多事情还没解决呢。” 听声音是吴潇和沈聆霂。墨夕远远望去,来人却有三个,中间一人被旁边两个架着,眼神呆滞出神状。 “她?这是发生什么了?”墨夕皱起眉头,但仍走上去迎接。吴潇一看到墨夕突然就笑了,但意味深长的神态有些怪异。她一手搭着墨夕的肩膀将其揽过来:“正好,我要问问你,你们当日在破林子到底干了什么呀?” 墨夕一僵。钟复恒和临朔问话后还不算完么?吴潇竟也来问话。 “怎么了?我是居英峰总师,教主让我审问那里头的人,那日究竟看到了些什么。你猜我审问出什么结果?”吴潇忽然做泄气状:“他们就说:’看到了两个女孩,来了又走了。’别的我再问不出了,刑用遍了也问不出。” 墨夕尴尬地发声,把那段谎话重新说了一遍。吴潇斜着眼睛看她,久久才道:“那真是邪了门。”然后松开她:“本来还以为当这总师能图个闲职,现在一点都不闲,都怪你们俩!” 墨夕缩缩头。虽然她不知道里面的人为什么不如实告诉吴潇她们几乎走到破林子尽头,为什么不说还有一个男孩,但至少现在,还是暂时松了一口气。她看到陈轩璃一瘸一拐的,腿上绑着厚厚的绷带,正被沈聆霂扶进屋里去,就问吴潇。吴潇抱着手:“还能怎么回事,你们俩的事呗。不过她也是自找的。” 墨夕才知道是苍云峰顶上那一家子的矛盾,就在没多久之前。陈远闻和杜若夫妇回来听说教中发生的事,立刻问起来。她仿佛能猜到陈轩璃的反应。 ……………………(不久之前) “我再问一次你去没去那个地方?” 这是大厅里传来的陈远闻的声音。于吴潇之后到来的陆景和沈聆霂都有些意外,陈远闻平日老实平和,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说话声低低的。就连陆景练功时陈远闻偶尔凶几次,反而听起来如寻常说话。这次大厅大门紧闭,他们亦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这声音又提了一个档次,他便明白师父是真的生气了。 “去了。” “去那里做什么?” “玩。” “那个墨夕呢?你骗她去做什么?” “玩。” 这时只听陈轩璃对陈远闻道:“我觉得爹娘你们都应该去一下。” “你在说什么?” “说不定可以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有人记得你呢。” “你还敢说!”陈远闻已经很克制了。“在里面都做了什么,一件件说出来。” “你怎么不问问那里头的人?他们都知道的。” 外头的吴潇没好气地翻白眼。 “那只丢失的灵鸟在哪儿?” “不知道。你们应该去问霍濂之。” 有钝器砸桌子的声音。“你还敢冤枉别人?别人好端端的,并未招惹过你!” “……反正没了。” 顿了顿,忽听杜若低沉优柔的声音响起:“留儿,那灵鸟终究知道教中的一些事,如果丢了,对望天教没好处。” 又顿了顿,陈轩璃答道:“它可能被灭口了。你们真想找个担着的人,那找我也行。” “你?你担着?难道真是你杀了它?” “那鸟也挺讨厌的,就会骂人混蛋,老早就想逃跑,死了也好。” “什么?你、你说清楚,到底在哪儿?” “……” “说呀,到底在哪儿?” “那就喂虎口崖的妖魔了……” 停了一瞬之后,接下来,吴潇、陆景和沈聆霂便见陈轩璃的身体破开大厅的门,顺着一条弧线从里面飞出来,然后重重地落在庭院中的草人堆里。三人都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不好,忙不迭地赶去扶她。 大厅门口,杜若脸色煞白地扶着门,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惊恐地对陈远闻说:“我,我十多年来就动了两次手,一次是半年前对付天之子,一次是今天……”然后晕了过去。陈远闻焦急不已,本想出去看陈轩璃,当下也只得抱起杜若赶回房中,示意陆景与沈聆霂帮衬些。 …………………… 随后就是陈轩璃发现右腿摔断了,几人怎么都扶不回她房里去。直到沈聆霂提议说去自己住处,她才肯。墨夕听完吴潇没好气而又时而发笑的转述,张大了嘴,但也不仅仅因为惊讶。她心道:这陈姑娘前面所说也不假,但明明可以将自己立场说清楚了,怎么到了后面又开始胡言乱语?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至于那杜前辈,下手也太重了些,好歹是自己女儿啊…… 冷不丁吴潇突然问:“对了,你那叫田韫贞的朋友呢?” “啊,她还没有回来。” 吴潇“哦”了一声:“麻烦精可能要在这儿待一两天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墨夕目送她远去,然后进屋。 夜幕已降临。 …………………… …………………… …………………… (34)十月初六|清晨|苍云峰 “散吾神……散吾神于,于彼……专气,致刚……抱实渐动,动而激之、引之、鼓之……怎么会是反的……” 墨夕眼前浮现出那些篆字来,一个个浮动而过,绕着她的身体旋转,越来越快,她却还没有记全,急得她冒出了汗。她微微眨动着眼睛,睫毛上也沁了汗珠,都不知道自己是快睡着了,还是快醒了,亦或在半梦半醒之间。再努力睁下眼,模模糊糊看到面前有个人正看着自己。 “……似温实厉,化气为精……”到这儿,后面的又全不认得了。墨夕努力睁开眼睛,面前那张脸特写一样呈现眼前,吓得她一声大叫,顿时清醒了,发现已经天亮。 “你干什么?” 陈轩璃撑着拐杖慢慢远离她一些,脸上写满了狐疑与审视。“我还想问,你在说什么?” 墨夕见附近沈聆霂也是类似的神情。那两姐妹就这样看着她,这令她坐卧不安,连刚才梦到什么都忘了。陈轩璃又问,语气似乎不太和善:“你怎么会背这个?还喃喃自语了一晚上。” “我背了什么吗?” “南星阁玉书呀。” “你怎么知道?”墨夕十分诧异,梦也回想起来。先别说这是冷门的法术,教中人即便料到她会修炼掌控附身之物的功法,但也不见得知道这功法的名字;而陈轩璃分明一副了然模样,更甚者知道里面的内容? “墨夕,你不用理她。”沈聆霂神色有些不自然。陈轩璃只好不再说什么,神色缓和下来,跟着沈聆霂往外走。但刚出了门又忽然把脑袋钻进来:“你可要当心喽!” 墨夕给她弄得不知所以然。两人已经御剑离去,她立刻起床。旁边的床铺都是整整齐齐,看来田韫贞似乎没有回来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三十一章 坦露 这日墨夕才从陈轩晗那里听到一桩事,明白了缘何一大早沈、陈姐妹会对自己有那样的态度。 “这在教中是个秘密,我也是因为听姐姐说才知道真相。我想你需要知道。”陈轩晗道,即使他不说,沈聆霂也好,严雳也好,钟复恒也好,总会告诉她这回事。 墨夕听完有点不安。这天日落前去藏书阁上层,她有意注意到玉简文字里深深浅浅的陈旧斑驳。原以为这是放久了才生出的东西,现在才知道那是干涸的血迹。她轻轻用手指抚摸了一下,感觉血迹已经渗进黄色的玉简。当时没有清理干净,如今已经难以拭去了。 有很多人的血迹,其中就有沈聆霂的母亲孟留夷的。墨夕还记得与陈轩璃在破林子里见裴云起的时候,那会儿陈轩璃说孟留夷中了妖毒去世,那确是众人皆知的措辞。陈轩晗说事实不是这样,孟留夷其实也是被重灵之魂附身了,是四五年前的事。那重灵之魂来自沈郁外出历练带回来的一把兵器(据说少郁原族人有将有罪的重灵处死后封印于宝器的习俗,那兵器得了重灵之魂附身,也会成为强劲的灵器。两百年前大战也有一些灵器散落于修士界,不少修士也曾外出找寻),年数太久,封印松了,重灵之魂逃出,趁机钻进了孟留夷的身体。 孟留夷和从前被附身的人一样,自身魂魄很快面临着被吞噬。沈郁用尽方法,也是不断封印,也是搬出南星阁玉书。只可惜孟留夷硬撑了三个月,最后于痛苦不堪之中选择自我了断,顺带用了灭魂术,将那重灵之魂也消灭得一干二净。 陈轩璃和沈聆霂知道这回事,并且还晓得功法上的内容,实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至于后来为什么说她中妖毒去世,陈轩晗也不甚明了。墨夕想那沈家父女自有原因,她不必深究。 她现在只是不安,心绪复杂。手缩了缩,不再去碰那些痕迹,只摊着看。 又读了一些,与昨日看的连起来,墨夕果然发现,此法与寻常的修炼之法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平日打坐练武,都是走致虚守静的路子,虽与从前天师道相比,只剩了五成静笃,但也能让灵气自如周转全身,沉心如镜。可此法却要她同时调动五官神识,时刻注意身外动静,更甚者需要唤醒七情六欲,灵气更是自内而外周转。 她明白,这是为了唤醒体内附身之物的灵力,使其灵气运转与宿体互通。被重灵之魂附身者,必得赶在自身魂魄被吞噬之前练成功法,而糟糕的是,刚开始如此运气又容易惹得重灵暴动,因而是险上加险,随时这肉体的魂魄就易了主。 “孟前辈和很多前人选择南星阁玉书,真的是孤注一掷,却几乎没有人成功。” 墨夕深深地叹着,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同。看样子,她很可能是正式修炼这功法的、有名姓的第一人。也正如宋源寻所说,这功法再适合她不过,因为她的魂魄,那重灵一开始就吞不了。 可也正是因此,她忽然感到些许愧怍,对孟留夷,对沈聆霂,对沈郁。 …………………… 回到住处时天刚黑,沈聆霂和陈轩璃正在收拾东西。墨夕对上两双眼睛,越发尴尬,手不自然地放在腰间储物的锦袋,像要把它遮藏起来似的。 钟复恒准许,可以把看不明白的话抄在木片上带回来,弄明白后就要处理掉。她也真的抄了一些带了回来。 “我……”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何必要直勾勾地唤起她们的伤心往事呢? 不想陈轩璃反倒率先开口。“晗儿说已经告诉你了,他嘴倒快。” 墨夕望向沈聆霂,她正背对着自己。 “我其实,还不算真的开始修炼……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她一时语无伦次,一下子不明白自己要说什么。 “你干嘛那么拘束?”陈轩璃撑着拐杖走到她面前,张着眼睛打量她。 墨夕微微皱起眉头,转过头去。 “墨夕,你修炼的时候可要留神些,不行的话就马上停下来。”沈聆霂已经整理完毕,正在对她说话。 见她淡然平静之态,墨夕有些意外。愣了一下,随即道:“嗯,师父和教主也是这么决定的。” “那就好。”沈聆霂点点头,原本想要起身走去,却仍坐了下来。陈轩璃见此也在桌前坐下。只见沈聆霂如常的神色上露出几分悲凉之意:“你是不同的,可我想起从前的情景就……总之,你要小心些。” “谢谢沈师姐关心,我原本怕说起这个会让你们……” “人各有命,资质之类,也强求不得。” 墨夕见沈聆霂看向自己时浅浅一笑。她仍感到不大自然,但那拘束感果然消泯下去。接着不由坦露自己心声:“其实一个月试炼期一到,不管怎么样,我应该都会停止的。” “为什么?”沈聆霂问。 墨夕想了想道:“虽然能掌控附身之物,可它的能力并不是我自己的能力……我不喜欢。” “这么实诚。”陈轩璃说完,立刻捂住嘴,转过身。 墨夕并不在意她的态度,顾自低着头摆弄着锦袋。其实她很矛盾:想要修炼,因那典籍修炼之法独特,她很想尝试一番;她又不想修炼,除了刚才说的“不喜欢”,还有其他重要的缘由。 权衡之下,她选择放弃。然而,还有金字盟约在前,又给她的推脱增加了一层阻拦。 想到这些,墨夕又苦恼不已。 “你倒不必那样说。”这时沈聆霂道,“我阿娘并未看完那典籍,不过爹爹却涉猎过一番,说是当中并非每字每句都讲掌控之法。与之无关的不失为好功法,常人也可修炼,只是修行之道有些不同罢了。你大可以修炼那些个部分,既对自己修为有益,又能暂时给钟教主等人一个交代。” “真的?”墨夕听完眼睛亮了亮,可随即又担忧道,“那,掌控之法……” 陈轩璃突然转过身摇头叹道:“霂姐姐,这样取巧的办法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个傻丫头是理不通的了,还是我来说。”于是正对墨夕:“你本人又不是重灵,最后不会灵笼,他们又能怎样?重灵那么多个,也不缺你。掌控之法能不能练成,还不是在你自己?还有,你刚刚不是说什么’一个月试炼期一到,应该都会停止’?既然一个谎能撒,另一个谎就撒不得吗?” “噼里啪啦的,到底谁取巧?谁更无赖啊?”沈聆霂戳了下陈轩璃的额头,戳完额头戳鼻子。陈轩璃一边躲一边反戳她笑穴,自己却咯咯地笑起来:“我取巧,我无赖!我只有馊主意你还不知道呀!” 墨夕刚才听到“撒谎”一词,顿时红了脸。自从上次说了一个谎之后,她说谎的次数确实不知不觉变多了,这个变化让自己很不适应。当下她心中有点羞,但听陈轩璃又一说,反而觉得既然想不出根本的办法,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何况等其他门派的重灵练成那惊天动地的法术,少说不得几百年,当下她又何必着急呢? “哦。”墨夕垂下头,心想也许自己有些迂了。这时那两人也不再打闹,沈聆霂原本是要送陈轩璃回苍云峰的,自己明日又要闭关。陈轩璃笑容逐渐消失。不一会儿,两个身影也走远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三十二章 田韫贞的秘密 (36)十月初六|夜|连霞峰某洞府 钩子一样的月亮悬在夜空。 等一大片云幽幽地移过来后,洞府口就完全暗了下来。偶尔风吹过,摇摆草茎,也掀动草丛中一本半翻的书的纸张。风再大一点,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洞府中倒在地上的田韫贞好像听见这声音,终于困难地睁开眼睛,过一会儿才感到浑身痛一阵麻一阵。她站不起来,只好匍匐着往前爬,一直到触摸到山壁,才勉勉强强撑着旁边的石头站起来,整个人无力地靠着,脸贴着山壁,不住地喘气。又过了一会儿,她扒着山壁一步一步往外走。 这个地方有些偏僻,但她有意这么找,这样外面经过的人才会少。田韫贞实在不想看到他人看自己时那种刻意的眼神。她也连着几天不曾离开这里,免得走在路上遇到其他同门。 云未散去,浮过来的越来越多,夜空也就越发漆黑。田韫贞在腰间摸了半天都摸不到锦袋,不知道之前已经掉落了。她只好再摸索山壁,却摸到黏糊糊的一片。 她感到脸上也是黏糊糊的,半知半觉一点血腥气。有一只眼睛怎么也睁不开,眼皮像被什么糊住了。 “我……我怎么了?” 她使劲回想着,终于记起,之前好像在照着藏书阁取来的一本典籍练功。那是火系的功法,具体怎样的她却记不起来了,只知道练着练着,突然就没了意识。 回想起这些后,她身畔的灵气忽然又紊乱起来,一股脑儿地冲入体内。田韫贞一阵眩晕,突然像得了好大力气,一声呼号,绷直了身体往前冲去。 她越跑越快,不断往山下冲,时而跌倒,再爬起来继续没命地跑。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力气用尽后猝然倒下,就随着山坡一直往下滚去。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只略微有些意识,能听到一些声音,像笨重的野兽又粗又闷的沉睡的呼吸。没力气再想,最后只感到身畔被暖融融的气息包围,眼前恍惚看到七彩的霞光,然后又没了意识。 (37)十月初七|傍晚|连霞峰 田韫贞醒来,一闻到这熟悉的熏香,几乎弹起来冲到门外。即将迎面撞上来的女孩灵巧地一闪,手中水盆还是端得稳稳当当。田韫贞则往前一扑,摔在了地上。那女孩一呼:“哎呀,韫贞你这是怎么了?”忙放下水盆去扶她。 “墨夕?”田韫贞脸朝地,认出了那个说话声。这时两只手有力地把她拉了起来,她看到面前是诧异而担忧的墨夕,回头,见到舒怀谦的脸。 她往前一挣,差点又没站稳,被墨夕扶住。 “师父……”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舒怀谦看了她一会儿,道:“天色已晚,你们先回去吧。” 墨夕说是,又见舒怀谦的脸色有些愠怒:“教中弟子如何修炼,师人都是有主张的。不得允许,弟子不能擅自修行其他功法,防的就是修行不当,以致走火入魔。东寰山广阔,如果我这几日都没能找到你,你只怕会一命呜呼!” 见田韫贞怔怔的样子,墨夕拉了拉她的手。 “弟子,知错……”田韫贞回过神来,看见舒怀谦手中的那本典籍。他紧握着那本书,示意她们可以回去:“后天我就要闭关,明日记得过来,我有事交待。”之后便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 …………………… 身上的外伤已经敷上药,内伤也被输送灵力后缓和了一番,田韫贞当下只觉得有些虚弱。墨夕见她没有大碍,也就放心了一些。她告诉田韫贞,前夜、昨夜都不见她回来,自己找了一圈又找不到人,于是就去连霞峰打扰舒怀谦问了她的下落。却不想舒怀谦说也好些天不见田韫贞了,接着也着急起来。两人连夜寻她,幸好有召唤兽的帮忙,今天一早就在连霞峰山脚发现了昏迷的她。 “真是万幸,那功法你没练多少,这才被舒峰主救了回来。”墨夕舒了一口气,转而问道,“不过韫贞,你怎么突然会练这个?舒峰主说好几日不见你,你难道自己一个人找了洞府修炼吗?” 田韫贞点点头,欲言又止,又摇摇头,在床上躺下了。墨夕见她如此,不由奇怪:“怎么了吗?”田韫贞仍是摇头。 墨夕有些不安:“韫贞,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是不是……是不是舒峰主不是那么好的师父呀?” 田韫贞睁开眼:“什么?”又听墨夕道:“是不是你觉得他传授得不好?而且你几日不见人,他竟然也不来找你,未免太疏忽了。换做我师父,肯定先托人叫我过来,然后罚我很多功课。” 田韫贞依旧弱弱地摇头:“也不算,可能……还是怪我自己没用。” “你别这样说!那,你哪些修炼有问题呢?我想想,能帮的一定帮你。” “我只有望天剑诀与幻术。幻术呢,你还没学吧?” 田韫贞忽然闭上眼睛,脸绷得紧紧的。墨夕见她脸色不对劲,忙问是否不适,可要去五禽堂让大夫切脉配药?田韫贞突然一改柔弱态势,捂着耳朵大叫:“我不要切脉!” 墨夕被她激动的反应惊到了,愣在原地。田韫贞猛地坐起身,懊恼地捧着脑袋。 “韫贞,你好像,上次我见素安替你把脉,你也不太愿意……” “不是!”她突然抱着膝盖开始哭泣。“我,我只是不想让你们知道……”她满面泪水地抬起头,双眼、鼻头通红。墨夕顿时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着眼泪,她却怎么也止不住。 半晌,田韫贞才缓和过来,但仍是抽抽噎噎的。墨夕心想不该再问,但此时田韫贞却说了:“只有你我不想瞒。”她看着门,墨夕去把它关上了,把窗也关上。田韫贞仍不放心似的,声音很低,又过了一会儿才道:“墨夕,我,其实我……” 她像下了很大决心:“你知道纯阴之体吗?” “纯阴之体?”墨夕轻声念着。正统修行里没有讲到过这个,但她似乎有所耳闻。“是八字皆阴的人吗?” “是。”田韫贞露出无奈神色:“拥有纯阴或纯阳之体的修士,常常被抓去给其他修士采补修炼,速度比寻常修炼快得多。这样时刻出生的人,连带着体质也跟一般人不同,把脉最容易看出来。” “那你是……纯阴之体?”墨夕轻声问。 田韫贞点点头,声音仍有些哽咽:“我有记忆开始,就和其他伙伴一直跟着一个散修大叔辗转各地,后来才知道他是个人贩子,伙伴当中就混有一两个纯阴或纯阳的孩子。现在想起来,可能因为大叔总谈不拢价钱,伙伴很久很久才会走一个,我才侥幸没被很快卖掉。” 她看着墨夕的神色,之后黯然道:“后来有一天,大叔遇到了一个好像是修士界都在找寻的人,那人似乎姓张。他抓住张大侠不放,结果反被张大侠失手杀了,我们就得了自由。因为无处可去,我模模糊糊跟着伙伴们一起去了登天楼,在一个酒家打杂。后来……后来才打算当修士,又想……要来好一点的门派,所以就来了望天教。” 墨夕静静地听到这里,不禁松一口气,握着田韫贞的手,两双手都是冰冷:“那,也是多亏那位张大侠,你也很幸运。你看,现在没事了,好好修炼,等你有所成就,肯定不用害怕被欺负。” “可是……”田韫贞又不安起来,“墨夕,你成日练功,你不知道。那个大叔到处走,在修士界名声不好,教中有人听过他。他就姓田,我的名字是他起的。我真后悔,我怎么没改名呢?我——”田韫贞又有些激动,墨夕轻轻拍她的背,连连宽慰,她才继续道:“我本来就是杂灵根,资质下乘,从登天楼来,先进了望天教,又投入峰主门下,闲言碎语已经不知有多少……” “你何必关心他人怎么嘴碎?”可道理易懂,开解却难,墨夕不禁也跟着流下泪来。 “我害怕被他们发现是纯阴之体,那样,无法在这里立足了……” “不会的!”墨夕抱住她,“你生来就是纯阴之体,这难道是羞耻吗?那是别人那么认为,你自己又怎么能认同他们呢?何况,即使有人知道,这里名门正派,没有人会因此欺侮你的。” 田韫贞听闻此言,不知怎的就安静下来,时而抽一下鼻子。 她重新屈膝而坐,下巴搁在膝盖上,通红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墨夕仍轻轻地安慰着,说着“清者自清”的话。 “清者自清吗……”田韫贞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松开了自己冰凉的手。“墨夕,谢谢你。你要替我保密。” 墨夕郑重地点头。 “可能,柳师姐早已知道,师父也已经知道……”她擦了一把泪,双目朦胧而闪烁,忽然也郑重起来,“墨夕,我不说了。我知道你自己也有很多烦心事,我却还要你跟我一起难受。我以后不说了!” “傻丫头,好姐妹之间有什么关系。” 墨夕替她擦把脸,然后看着她睡下。接着她打开窗,望着深深的夜空很久。一直到天亮,云都不曾散去。 (38)十月初九|清晨|连霞峰 雨过初晴。日出,连霞峰顶,霞景甚是清丽。 舒怀谦已将田韫贞接下来三月要完成的任务罗列完毕,也不多,将剑法练熟,破除一些幻术,再试着布境。又点明一遍后,他对田韫贞道:“还有不明白的吗?” “都明白了。” 他嘱咐:“千万,不要再擅自做些危险的事。” 田韫贞抬头,望见他关切的眼神。他似乎想拍拍她的头,又把手收了回去。“那几日没来找你,差点让你遇险,实在是我的过失。”他说,“之前是关心则乱,对你,也是对我自己。你不要怪师父。” 田韫贞低下头。 “也罢。”舒怀谦淡淡一笑,再次点着几幅画卷:“好了,这些都做练习用,念动咒语便可进入境中。破除幻境则全靠你自己,你理当可以,可别让我出关后在这现实里找不着人。” “……是。” 田韫贞忽然感到眉心触着了指尖。融融灵气注入,顺着筋脉逐渐贯通全身。指尖离去后,她感到脑中清明了很多,精神也好了不少。 “好好修炼。”舒怀谦说完,便转身进入洞府。 结界布下后,田韫贞在这儿站了一阵,随后走向附近的棚子。 …………………… …………………… …………………… …………………… 戊寅年末略记(转自仙界·瀛洲劳小仙残稿,除却特定某事,其余只以下寥寥几笔) “同日,严雳于傍晚闭关。” “自此,墨夕除每日傍晚一个时辰去往藏书阁读书,与所有新弟子一样白天皆于洞府附近练功。田韫贞常在她左右,二人几乎形影不离,相伴修炼。” “田韫贞仍修幻术,其余由墨夕相助指点,进益不小,心态逐日开朗,也渐生依赖。墨夕练就《封尘》,再练新功法,温习旧功法,力求挖陈出新,又能自得其乐。至于南星阁玉书,她将掌控之法记在木片之上,其余不断研读修炼,虽然进度慢上许多,方法路子又不同,但久而久之,也能习惯变换。” “另有陈轩晗,虽入冬抱病,却常下山看望。时而带些点心,仍是陈轩璃所制。墨夕从不问所以然,也不曾再见过陈轩璃。直到x日某事再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三十三章 闭关时节某事 (39)十二月x日 时值隆冬腊月,东寰下了几场雪。这几天陈轩晗没来,也许是旧疾重了。墨夕有些担忧,想上苍云峰看看。不久田韫贞过来,告诉她有入门没几年的弟子近来有回乡探望的,问她是否也下山一趟。 这一问,墨夕就想起山下已不复存在的小村庄。 她答应了。托人帮忙守一天洞府口,之后先去了原来村口的墓堆旁慰问拜祭,然后与田韫贞前往元宝城。她又一次在登天楼贴了寻人启事,只盼来年能有父弟的消息。 她们仍和上回来一样在街上逛着,不禁为年末的节日氛围所感染。谁知,平日待在教中相安无事,偏偏一外出就有事找来。教中的灵鸽来传信,上面没有写明所为何事,只说教主传唤。 即刻赶回。 墨夕生怕是闭关的严雳又出了什么问题。但回到教中只觉十分平静,她们赶往龙首峰议事殿。墨夕进去后,田韫贞在门外等着,不时向里偷望。 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陈轩璃和霍濂之。 “是为破林子的事?” 许久不见,陈轩璃似乎又单薄了许多。她望向墨夕时,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似乎很不安。霍濂之只是静静立着,看不出面上的神情,但精神似也有些不振。这三人站在大殿中央,前面是钟复恒和临朔,旁边还停着一只赤眼黄嘴的黑鸟,正东张张,西望望:“来啦,来啦。” “是八哥!”墨夕又惊又喜,“果真是因为那事,这下能说清啦!” 陈轩璃却拽拽她的手,压着声音:“你可不知道,那混账东西刚才怎么睁眼说瞎话的。” “什么?”墨夕不解。 临朔就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原来,这八哥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出现在了龙首峰上,被临朔带了回来。钟复恒自然想起从前没解决的事,向它询问,那八哥叽叽喳喳道:“没见过,没见过。两个女孩来了,把老子放啦,老子走啦。”来来去去几句话。 两个女孩当然是墨夕和陈轩璃。这样看来,居英峰禁地之人所说,八哥所说,与当日墨夕所说,纵然模糊,却能对上。可唯有关于霍濂之,就是对不上。八哥说没见过他。 钟复恒和临朔十分疑惑,所以才把他们三人叫来,让八哥再认。当下人已齐,结果却没变:“这两人来了,把老子放啦,老子就走啦。” “什么,怎么只说我们?”墨夕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惊讶得嘴都合不拢。当时明明就在八哥眼皮子底下动的手,怎么不说霍濂之呢? 她万般不解地朝霍濂之看去,他张着秀气水灵的眼睛,此刻,无辜的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 钟复恒走到墨夕和陈轩璃旁边的时候,墨夕忽然紧张。他问道: “她们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来了就来了,她们可放了老子出去呢!” “我是说,她们是否做了其他事?” “这老子怎么看得见?你还要老子说几遍?” 陈轩璃握住墨夕的手,让她不要说话。钟复恒看了她们几眼,墨夕只好低头,生怕再脸红了。钟复恒接着转向霍濂之,仍是很耐心:“那他呢?” “没见过,没见过!说好的放老子出去修炼,你们什么时候放老子走?” 几次重复问话,八哥已经不耐烦,躁动地在大殿内飞来飞去。它今日被捉来后,就跟钟复恒谈条件:想要问话,就要替它找个更好的风水宝地以修炼,给它上好的丹药。它自述说,那破林子灵气稀少,它整日居于笼中,修为停滞不前,阳寿将尽,哪能不急?可教中人又许久才来一次,它诉说无果;等吴潇一上任,直接嫌它灵力低下,说是等它没了就换个看门的灵兽。这可把它惹急了,愤怒地控诉说,自己看守居英峰禁地那样久,虽然地位不及蜉蝣大仙,但也有不少苦劳吧?教中人竟如此对它!因此它再无心尽职尽责,只想着出去。 钟复恒和临朔听了,才知此灵鸟遭遇,承认确实对待不周,于是答应它的条件。 但眼下事情还是没问清楚哪。 陈轩璃上前跑了几步,不满地对着半空乱飞的八哥道:“那我问你,隔日一早,谁让你给我送的药?” 八哥并不停下来:“你们弄坏笼子,你遭了反噬受伤,老子是报恩!” 陈轩璃十分意外,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可我分明是被他打伤的!也不知什么功夫,竟有阴毒之气渗入,伤虽好,可我却拖病至今。难道教中结界的反噬之力,会那样阴毒吗?” 墨夕惊道:“怎么会这样?”陈轩璃没好气:“那日之后总觉不适,后来才给爹娘发现。” 八哥停下来:“老子哪里晓得?看你本来就病殃殃的,自己哪时候遭了病了,却来怪老子!” “谁怪你了,我是说他!是不是他把你藏起来,让你送药,让你包庇他?” “老子说了,没!见!过!” 钟复恒和临朔的眉头越锁越紧。霍濂之也在这时望向她,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可又马上转过头去。 仍是说不清。陈轩璃和八哥几乎变成斗嘴,墨夕所能说的也只不过是破林子见到他并交了手之类,实在是无力。一直一言不发的霍濂之终于说话:“弟子从未去过居英峰禁地,灵鸟前辈和禁地中人也是这样作证。可陈姑娘和墨师姐为何那样说,弟子也实在不明白。” 他转向陈轩璃,眼睛微微发红:“陈姑娘上回还说我进了虎口崖,我也十分不明白。两次……”不禁哽咽:“两次令我蒙冤,致使教中不得放我下山回乡拜祭父母。难道我有什么得罪了你?” 陈轩璃百口莫辩,渐渐发抖。墨夕更是无话可说,急也没用,不断想着该如何是好。钟复恒与临朔想要再试霍濂之的功力,也觉不妥。不料霍濂之走上前去,斩钉截铁道:“除了天师道清修之法,弟子其余法术武艺,都来自望天教,教主、临总师只管测试!” 墨夕、陈轩璃被赶到一旁,然后看着霍濂之一次、一次给打倒在地。上次他有脚伤,这次临朔可出手重了许多,几乎把方方面面都试探一遍,即使是点到为止,也让霍濂之够呛。“功力比上次是增长了一些,没什么别的。只是以你的资质,进步不够啊。回去可需努力!” 霍濂之艰难地点点头。他被临朔扶起来后,已经满面鼻涕泪水,仍有些抽噎。 钟复恒不由心烦:“这事先到此为止,都走吧!” 霍濂之行完礼,踉踉跄跄离开。陈轩璃待在原地半晌,临朔问可要送她回去?她冷冷一声“不用”,跑出大殿。墨夕匆忙行礼,跟了上去。 临朔给折腾得头痛,揉着脑袋,转身见钟复恒又在与八哥说话,突然苦笑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我越看越觉得,会不会只是几个孩子闹别扭?只是不巧牵扯了禁地,才令人生疑。“临朔见其犹疑神貌仍苦笑。“陈家姑娘一直如此,碰点水就要掀起浪。从前她在龙首峰,比这怪了百倍的事都有,前教主就睁只眼闭只眼,无为而治。墨夕那孩子本就和陈家公子关系好,只怕早给陈轩璃带过去了。至于袁澈的徒弟,据说有些傲,难保惹了她。” 钟复恒仍不自在:“既然不能定论,又跟禁地有关,那就不该放下。你还是让人继续看着。” 临朔有点无奈,但也不由点点头:“比起前教主,您的确认真得多。” 听到他说起沈郁,钟复恒顿了顿,侧过身。“知道你们是拜把子的兄弟,可我仍要说,他好闲散,我却不认同这个。” “闲散么,倒也非’闲散’。”临朔一下不知如何表达。“譬如说,面面俱到地看着他们,他们可能什么也不做。索性松懈着,看他们要做什么。” 钟复恒转过头看着临朔,久之,不置可否。“只要别发生对望天教不利之事,一切好办。” …………………… …………………… “怎么这么快?” 墨夕后脚才跟出门,只看见陈轩璃的后脑影儿,下坡后就消失在视线中。等在门口的田韫贞也不见人。 “可能回去了吧。”墨夕决定继续去追陈轩璃,她一定去找霍濂之算账了。然而就这么纠结一下的工夫,再跟过去时已不见任何踪迹。龙首峰最为空阔,墨夕不太熟悉,来来回回找了一阵子还是没结果。 “哎呀,照她的性子,可别闹出事来!” 她逐渐着急,然后往苍云峰飞去。峰顶上只有陈轩晗在,她都顾不上说什么,又往山下飞,白白找了一圈。 一直到傍晚再回峰顶,陈轩晗总算急匆匆地跑来告诉墨夕她已经在房中。是霍濂之先带她去的五禽堂,而后再送回。听说两人皆浑身湿透。她的脑门还有一个大包,半边眼睛跟熊猫似的;霍濂之脚上还挂着绳子,拖了一路。李教医直说荒唐,说让陈峰主夫妇知道她伤人又伤己,非得气死不可。 “啊?”墨夕一头雾水,她只知道果然出事了。 她走进她房中,关上门。里面一阵暖气,火炉烧着炭。一面宽大的珠帘之后,光线幽暗。陈轩璃裹着厚厚的被子坐在榻上,微微张着嘴巴,呆呆看着前方,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这,这是怎么了?”墨夕看她坐得像个木桩,半晌都不出声,一动不动,只小心翼翼地靠近。 “墨夕。”陈轩璃嘴巴忽然动了。 “给他知道了。这可怎么办好。”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三十四章 言谈 墨夕接着才知道,她在龙首峰寻找时是不巧错过了他们。 只要穿过一个又密又乱的树丛堆,就可以见到一条不窄的小河,水流不急不缓,正好汇入小村庄前的那河而通向大江。 霍濂之从议事厅出来后更加虚弱,起先只是走,见陈轩璃跟来就往这边御剑。只要他越过河流,她就追不过来了。可陈轩璃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哪能任他得逞。当她见他往河边飞去的时候,立刻抛出从父亲那儿偷来的捆仙绳。 绳子“呼呼”地向霍濂之抽来,蛇一般向上缠绕。霍濂之强振精神往上一跳,左脚仍旧未能脱出,被缠了个结实,陈轩璃用力一拉便让他掉落。背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地上,他疼痛不已,紧接着又被拖向前。 陈轩璃转过身,把捆仙绳搁在肩上往岸边树旁挪去:“霍濂之,这事还没完!既然他们问不出,那我自己解决好了。” 霍濂之疼痛未消,有些晕乎,无力道:“……今日已经说清楚,陈姑娘还要做什么?” “说清楚了吗?我不信。我下山来找过你,你每次都推脱不见,难道不是心虚?你跟八哥串通一气博钟教主同情,却骗不了我!”陈轩璃将捆仙绳紧了紧,有些吃力。“那么多招审不出破林子的人,未必审不出你。你那么爱装可怜,待会儿就哭个够吧!” “审……”霍濂之念着这字,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你笑什么?” 他停住。可忽然又干笑。 “陈姑娘仗着自己有修为,要欺负人了。” 说完顿了顿,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同时也发觉不再向前移动,连陈轩璃的喘气声都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 霍濂之抬起头,见自己已在树前。陈轩璃则在树后,头上有结实的枝干,绳子一端已经抛了上去。她神色已变:“你刚才说什么?” 他见自己将要被吊起,完全清醒,咬牙蓄力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反将脚一踏,往后一跃。抛上的绳头立刻落下,陈轩璃忽觉被拉了一把,一个前纵撞在树上,眼冒金星。霍濂之去解脚上的绳子,却缚得更紧。没法,他就将垂在地上的绳子抓起,准备夺过来。陈轩璃慌忙抓牢,借力靠在树干后,险些反被拖过去。 如此僵持。霍濂之双眼还因哭泣发红,但委屈之色早已不见,与议事殿中截然不同。 捆仙绳上的力在逐渐变大。它本身附着有灵气,可有更强的灵气被他引来。陈轩璃使劲把脚抵在树后,用力拉着,但禁不住仍有被拖动的趋势。她咬牙叫道:“你松开!” “既然有本事,又何必装弱?” 陈轩璃愠怒之余,又震惊不安。但—— “你可算是承认去过破林子了!” 这回,她终于没听到他再否认。可谁料他说道:“是陈姑娘你承认了。” “我……”陈轩璃好像突然明白他的意思,心头不知怎么涌上一阵恐惧。霍濂之说:“陈姑娘难道以为,我是因为和你交手才知道你有修为?不,袁澈常去居英峰,我跟了几回,好容易才找到一个有瀑布的地方……” 他没有说完,拉紧的绳忽然崩溃般松懈。陈轩璃铁青着脸挥着捆仙绳扑过来,意欲再将他制服。霍濂之虽然不如平时,但尚且能守住自己,每一击仍轻易接下,没多久就将捆仙绳收复一段。陈轩璃越是急,接下来招式越是无效,很快让他占了上风,自己则不受控制地被拽向前去。 “难道想灭口?未免弱了些!” 这句话传入耳中,她越发恨恨然。此时已要靠近霍濂之,她突然奋力,顺势往他肩上一摁,一个跟头翻到他背后,而后挥出手中一截绳向他击去。这一下用劲不小,几乎使出浑身灵力,绳上两股灵气相会相击。霍濂之给击飞了出去,扑通一声直接落进河里。陈轩璃忽觉身体疼痛抽搐,登时胸口一阵憋闷。同时她抓着捆仙绳被带过去,跌跌撞撞绊了一脚,也滚进河中。 …………………… …………………… …………………… “这……然后呢?” “我在岸上醒来……闷得慌,难受极了……后来,刚刚灌了一大碗药才好些。” 墨夕呼一口气,同时惊讶、无奈。居英峰禁地的事没问出来,清溪涧的事却给抖露了。 不过,墨夕看她此刻的状态,也很不解:她难道很介意被人知道这所谓秘密么?照理说,那日陈轩璃与霍濂之交手,他哪能没发现她有修为?墨夕先前对钟复恒等谎称打斗的是自己,无非那会儿一时天真想自己把事揽下。如果到了今日对峙,霍濂之真的承认了,那么陈轩璃有修为的事钟复恒等也会知道。陈轩璃肯定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墨夕看她那样坚决地要揭露霍濂之,还以为她不介意这事呢(毕竟自己在清溪涧发现她的秘密时,她是如此不留情面)。 可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墨夕实在是糊涂了,终于忍不住向她发问。 陈轩璃却答非所问。她怔怔地看着地上,根本没听墨夕说什么。 “陈姑娘?” 墨夕拨开珠帘,慢慢地靠近些。陈轩璃低着头、搁着下巴,墨夕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隐约可见眉目耷拉,睫毛颤动,灰黑的眼珠子望着一边,看上去柔和许多,就是人有点发抖。墨夕就把火炉移近些。又见那头上的大包和乌青,不知怎么觉得搞笑,尽管她也觉得这样很不厚道。 墨夕就把药膏递过去。陈轩璃接了,也不涂,只拨弄着,而后好像在自语,声音跟蚊子似的:“这练功之事,如果给人发现,我怎么总觉得十分不安?以至于变得焦躁,这次是,上次和上上次也是。可他说不会说出去,墨夕也不会的,那还好,还好……”然后又很轻的一句。 “陈姑娘,你叫我吗?”墨夕看她悉悉索索窃窃私语的样子,不解且有点害怕。半晌陈轩璃抬起头,眼中一片迷茫:“你说什么?” “我?”墨夕神色僵硬,不明白她是怎么了。 墨夕刚刚仿佛听到“练功”两字,想想还是问道:“我是想说,陈姑娘练功的事?教中说你体质不行,可你又……” 陈轩璃眼睛眨了两下,愣愣地看着她,随后突然意犹未尽地咧嘴笑了一下:“哦?原来晗儿没告诉你?我还以为这个多嘴的跟你无话不说。” 墨夕也是一愣,接着脸颊红了红:“啊?没有……所以,你不介意说这个?” “为什么要介意,是他们说不行,我不过装一装。”眼皮底下的瞳孔左右转着,渐簇的眉头仿佛埋藏什么。“我跟晗儿先天体质不好。晗儿你是知道的,我则是筋脉上的毛病,不仅医不好,而且一运功就加重病情,所以不可修炼。不过,小时候在龙首峰,我有次偷偷跟着霂姐姐引灵气入体,却是成功的。” 墨夕又糊涂了:“这?那么其实你很小就开始练功?” “勉强算吧。”陈轩璃抬起头,“不过,我这身体到底有毛病,时好时坏,坏起来的确撑不住。但一想到我还是有成为修士的可能,就欣慰不少,所以一直坚持着。” 看着她适然愉悦的神情,墨夕明白她所想,但也不由担心:“可是,这样擅自偷练,万一你的病真严重了可怎么办?” “李教医也这么说。可我,还是忍不住。”陈轩璃缓缓摇着头,“换作你,也不会想被教中人当作异类看的。”不等墨夕说话,她已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何况,也有人肯帮我。” “帮你?是袁澈吗?” “不,最先帮我的是沈叔叔,他不但答应不告诉爹娘,还说可以教我练功,帮我找了清溪涧。对了,我也是单灵根呢。”可没得意多久,她的神色接着黯然下来。“可后来,我在霂姐姐房里耍灵气玩,还是给爹娘发现,沈叔叔被责怪好久。再后来我就回了苍云峰。李教医说这样有害无益,可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我索性就装一装,过段时间再去清溪涧。后来碰到才袁澈,我一开始也没好脸色,但知道沈叔叔很器重他,又让他做了苍云峰总师,于是想让他教我。这人却是好说歹说才答应呢。” 她说完后停了一会儿。 墨夕心道:原来是这么些个缘故,说到底,她不过也想当个修士罢了。但又想着,似乎仍有一些不明白,还想问,却见陈轩璃又把头埋进了被子,只露出额头那个高耸的包。于是她把疑问咽回去:“陈姑娘,你有什么不适吗?要不要叫大夫来看?” 她闷闷地说不用。 见她说完这一大堆话好似费了很多力气似的,墨夕只好不再打扰。她把散在一边的膏药收拾好,心想关于八哥和霍濂之的事,也只能暂时如此了。忽听被子里头咕噜噜一阵肚子想,她不由被逗笑:“陈姑娘,我做些菜食给你吧,好好补补。” 陈轩璃抬起头,苍白地笑了:“好呀,多谢。” “你毕竟体弱,好好休养吧。往后要多加小心才是,可不要轻易与人动手了,以免伤了自己。” “没事。我没白动手,我也伤了他。” 那柔和的样子真是昙花一现,一去不复返了,又变回从前。墨夕苦笑着低了低头,准备告辞。陈轩璃察觉她的变化,哼笑道:“又怎么了?” “没怎么。”墨夕摇头。过了会儿又道,“只是我想的,跟陈姑娘不是一路吧。” “想的不是一路,人却是一路的。事情可没完,你我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墨夕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朝她淡淡地笑了笑,走了。陈轩璃见她就这么走了,一时心里颇不是滋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三十五章 出关时节 (40)己亥年·二月初二|清晨|赤鹏峰 一年春来,薄冰消融。草木渐生,东寰山又回到青绿一片的样子。教中弟子陆陆续续自洞府而出,冷清山中恢复人气。见他们一个个神采奕奕,气宇轩昂,新弟子们就像在看一道风景,感叹着短短几月修行就有如此功效,不禁心向往之。 而对于许多教中弟子来说,年年如此。这样的闭关修行不是练武练法,而是古老的炼气凝丹,重在延年益寿。当中的修行缓慢、瓶颈不易突破等,都是他们长年心结。原地踏步、不进反退者也不少见。不过他们故作神秘地对新弟子说:“以后你们也会这样的,哈哈。” 这些大概是上个月的事。那之后为教中不少前辈师人都在关注严雳,因为只有他迟迟还没有出关。那平静如水的结界光幕晃得墨夕也心乱了,只祈求师父周全。还好,前天严雳的洞府之门终于大开。众人一见就是眼前一亮,见这老人精神焕发俨然还春似的,就知道其体内的毒必然压制有效。钟复恒将一瓶新的解药交给他,说是黄芷越已改良了方子,理当不用比去年服得频繁。严雳谢过,再向他问教中之事,钟复恒简单说来。之后他又休息了一天,这日开始恢复了墨夕的往常的修行。 …………………… 墨夕今天天不亮就来了,到现在太阳出来,总算把这几月来的修炼成果给严雳演练了一遍,包括《南星阁玉书》。她本来以为严雳会有成见,却没想到他只是停了一下,随即说:“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就暂且照着来,往后也要打算着。” 墨夕一喜,使劲点头。这时严雳又给她一本册子:“这门掌法连着土系法术,拿去练吧。” “谢谢师父!”墨夕接过,翻了几页粗略浏览,忽然发现这门法术与从前走的刚猛路子截然不同,反而是主柔的绵掌。这怕是严雳从没有修炼过的功法吧? 再看上面的字,明显是新墨写成。墨夕不禁心头一热:我虽然习惯干活有的是力气,但毕竟不算主大力的修士,前面的功法都是自行化柔施展,积聚一定灵力后才显得刚猛,师父这回直接化柔了……再者,这么些字一两天哪里写得完,师父一定是在闭关的时候就写了这功法,可那几个月多宝贵啊! “师父老了就词穷,没给这功法起名字,你有没有主意?” “师父哪里老?这回出关年轻了好几岁呢!”墨夕抢着说道。看着棚子下的老人难得的和颜悦色,她也禁不住笑起来。“等我再读读,先大致演练一番。” 她一目十行地翻阅着,口中喃喃有词,另一只手凝聚着灵气。只见地上的沙石、尘土乃至草木等等不约而同地吸附而来,在掌心前一拳距离飞速转跃着融作一团,汇合灵气发出奇特的光芒。墨夕一看就不禁扑哧笑出声:“果然没有精炼,就是这幅丑样子!”她随意找了棵附近的树隔空将掌拍出,不经意间那团色彩奇特的“浑物”奔着一个树洞而去,给填满了,乍一看跟树皮浑然一体。只有树身依旧晃荡不已,连连落下一大片鲜嫩绿叶来。 墨夕又被自己逗笑了,兴奋地指着树洞道:“师父你看,这法术不仅主攻了,还算修补了这树呢!诶,既然走绵柔路子的话,那倘若抛出一个灵气团,难道还给人填补灵力不成?”严雳缓缓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我好好一门掌法,愣是给你说成了恢复之法,该说给那些医修听去。” 墨夕不好意思地抿抿嘴,看着地上一堆绿叶,心想到这份儿上不如一试。严雳看着她一手引起一团绿叶,一手凝成一个灵气团,向那树推出双掌,竟没想到两断的枝叶还真连了起来,不禁讶然:“还真成了?我是从没想过什么恢复之法。”墨夕笑道:“师父,就是按您写的心法来的呀,看来天下法术可以同出一辙,不过就看做什么用处罢了。”接着她灵光一闪:“那团’浑物’虽然丑了点,灵气团却是五色交辉,不如就叫’五辉盈天术’,也算是借了典故附庸风雅了。” “五辉盈天术……就照你说的吧。”严雳点着头,那面色更加缓和。“师父小憩一会儿,你自行修炼,很快下个月就要教中试炼了。” 于是这块空地的尘沙又飞舞起来。等墨夕满身大汗地瞥见严雳时,他还是保持着刚才端坐的样子,乍一看仿佛一个严厉又慈祥的老爷爷。墨夕忽然觉得很有意思,可时而再看他的神情,却好似云游天外一般,仿若有种淡淡的哀愁。 (41)二月初八|清晨|苍云峰山道 教中今年的历练之地由袁澈、吴潇和韩匀三人外出打探选择,最后定了下月初八罗成谷试炼,前几天刚回来复命,昨日刚开始报名。 这日墨夕和田韫贞走在路上就在商量此事。碰巧她们遇到韩匀来苍云峰找袁澈。韩匀认出她俩:“那罗成谷么,近来妖气很重。你可以一试(指着墨夕),你还是慎重(指着田韫贞)。毕竟我这次遇到一个妖也险得很啊!”冷不丁吴潇出现在他们眼前,发出一声嘲笑:“韩匀,想不到你胆子那么小。” 韩匀完全没料到她在这儿,惊讶地指着她:“你又来找——” “我、找、我、师、父。”吴潇咬牙说着,拍下他的手指。韩匀用有点幽怨又不敢招惹的眼神看着她,嘟哝道:“哦,凶什么,这次出任务不还一股子安静温柔劲儿么,一对我又这态度。” 吴潇昂头撇向一边,抱着手对墨夕和田韫贞道:“哪能不去?修士本就要历练搏命的,哪次不一样?不然你们这一年都做师门任务小打小闹?”随后她也提醒,他们三人在罗成谷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人,不似妖魔,必得留神。语毕她向山上行去,临了又回头看着她俩:“好好历练哦。”特地看了田韫贞一眼。 “新弟子头次去这样的试炼,对修为增长一定大为有益吧?” 韩匀点点头,讶异于田韫贞比墨夕还要果断:“那是,这可是实战。” 这么看来她们就这样决定了。于是韩匀又好言提醒二人:“你们真要去的话,这一月可要加紧修炼才是,也要早早做起准备。我估计呀,五禽堂、抱朴阁的金创药和丹药这些天肯定抢得疯呢。”他想了想,取出一叠纸。原来那是他闲暇时跟五禽堂白胡子老头打赌赢了的条子,说是送他上好的金创药,现在他要给墨夕和田韫贞,好让他们多领一些。二人不好意思接受,韩匀笑道:“没事没事,你们可是我带进来的新弟子,就当我补了入门礼啦!”但又回头觉得对她们二人不是偏心了?于是又摸着头不好意思地收回几张:“新弟子都要有,都要有,哈哈哈!”墨夕和田韫贞哭笑不得,接着谢过告别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三十六章 历练准备 二人这天本就是要去五禽堂上例课的。平时逃的人多,今日破天荒的乌泱泱一片人头,墨夕和田韫贞仿若看到一片新风景,总觉得每个人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等到没了耐心的李平诚好不容易讲完课,那片人头突然就像潮水一样往五禽堂中涌去,吓得没走稳的李平诚大喊大叫:“排队!一个一个来!” 墨夕二人哪里挤得进去,虽说有些苦恼,但更多地反而觉得颇有意思,走到队伍末端好奇地等着,才知道前面的弟子们都数着银两准备多买呢。这时田韫贞神秘地对着墨夕笑,不停地望着前面:“墨夕你看,那是谁?” 墨夕一眼瞧见正帮着李平诚清点药物的陈轩晗,毫不意外道:“陈公子近来精神不错,他说准备跟着李大夫学医呢!” 这时陈轩晗仿佛感觉到目光似的,也向这里看来,一见是墨夕,兴奋地挥挥手。墨夕也回应着,其他弟子转头看来时才重新把自己埋没在人群里。田韫贞第一次调侃不成,微微撅着嘴作介意状:“原来有这回事啊,都没有听你说起呢!看来我不在时你也有人陪啦。” “天天粘着我的不是你吗?”墨夕冲过去捏她耳朵。 “啊呀,我们不愁没有伤药了,陈公子肯定帮你准备着呢。” “可他又不知道我们要去试炼。” “那说不准,万一呢?”田韫贞依旧嘻嘻笑着,直到给墨夕使劲在腰间挠几下痒才“求饶”,但仍不断笑着她那粉红的脸。 队伍走得仿佛很慢,但很快,附近另一片地方逐渐开始热闹起来。慢慢地,响起了几个吆喝声,仿佛身在市井一般:“出售符箓啰!镇妖御魔不能少~驱鬼防人靠着它~四两一张,十两三张——” “朱砂画描,七属性皆全,二两一张!” “新鲜狗血绘制,一张包纳七属性,一吊钱五张!” 人群中嚎声一片:“去!又卖那么贵!”“哎哟,回去自己画了!”“我……还是买他们的吧。卢师弟,你欠我的钱快还我啦!” 这时又响起一个嘹亮的声音:“我二师父说一吊钱、五十张!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哇——”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立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大声嚷着,双手挥舞着明黄的符纸。只静默一瞬,墨夕和田韫贞突然发现前面队伍松了,大家纷纷涌向大石。 “别别!我一两一张啊,一两啊!”一个男人的声音拼命喊着,“臭小子乱喊价!给我下来!” 少年“啊”一声:“是你自己说的!” “我那是吃了吐,你有没有脑子!……啊啊,不要推我!……好说好说……那十张行不行?十张啊——” 很快,男人和少年的声音、身形都被人群淹没,只剩一旁孤零零几个符师脸色铁青,纷纷重新叫价,于是又有另一批人向他们奔去。 墨夕巴巴地扒着钱袋,今日真是匆忙,却是不够钱买符箓了。田韫贞说:“咱们也自己画吧。” 墨夕摇摇头:“也不一样。虽说符术每个弟子多多少少都会一点,可你我也只会皮毛,不如专攻的符师们的好。尤其啊,历练之地除了妖魔,还多孤魂野鬼,他们的驱鬼符是一定少不了的。” “也是。”田韫贞点点头。她也是最近听来,说是妖、魔、鬼之中,那些不肯去往地府转世而滞留人间的野鬼最是难缠,虽然他们修炼较活人困难千百倍,修为通常不高,但一旦缠上活人吸取精元,也是难以摆脱。六界之中又有天规,重伤或灭魂,是无道之举,施术者轻则折寿折修为,重则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他们还不能用寻常法术对付鬼魂,只用驱鬼符加以驱逐。 教中符师的驱鬼符个什么?!有什么是我不敢见识的?你——”她忽然一转话头,嗤笑一声,“休想骗我买你的符箓。” “少自作多情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墨夕和田韫贞完全插不上话,一时也劝不得。也不知什么时候柳素安说了句:“哼,奸商!墨夕,韫贞我们不理他。”一只手各拉过她俩。两人有些尴尬,又有些苦笑不得,回头就见夏阕冲着柳素安的背影做鬼脸,又对她们挥挥手,然后蹦着跳着回去那块大石边上了。 “那个,还是谢谢夏师兄!”墨夕喊道。 “走了啦,一会儿你们还是谢谢我吧。”柳素安神秘兮兮地笑着,“就准他给你们东西么?我也有东西要送你们!” 墨夕和田韫贞相视一笑,这日真不知招了什么福,一下子有这样多的好处给她们。等两人领完金创药,匆匆与陈轩晗说了再见,柳素安已经迫不急道地要带她们去抱朴阁了。 (42)二月初八|昼|抱朴阁 抱朴阁与五禽堂坐落在同一座小山峰上,三人兴冲冲地跑向后山,没多久就看到了那处烟雾缭绕的地方,一股子丹砂的气味十分浓郁。 “素安,你恢复了?今天精神多啦!” “那当然,一口气睡了那么多天呢。对了。”柳素安突然蹦到前面面朝她们倒走着,摸摸额前的刘海儿:“怎么样?我这样还好看吧?” “嗯,可爱了一点。”墨夕笑道,田韫贞也点点头。柳素安开心得转了个圈,接着又略微露出苦恼之色:“哼,要不是我出关回来被你们撞见,我是一辈子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事的。” 田韫贞忙道:“柳师姐,我跟墨夕一定会给你保密的。” “瞧把你认真的。”柳素安做个鬼脸,“其实呢也不过是丑一点罢了,哈哈,小道姑要是变成小尼姑,你们可千万别笑话我啊!” “哪里的话,你们医术这么好,一点小毛病一定能解决的。” 柳素安眼神定了定,接着冲墨夕嘻嘻笑着,拱手作个揖:“那就——托墨师妹的福!”转过身继续向前跑去。 来抱朴阁的人不如五禽堂多,但今日也格外热闹。在一众人群和房屋中,墨夕远远地望见一间独立于外的屋子,想来就是黄氏小居。原以为柳素安要进那里,却见她招呼着她们穿过人堆,一直往最边上的炼丹房而去,走进门,一晃儿隔去一切喧嚣,只剩中央一座丹炉静静燃烧着。 墨夕和田韫贞也是头次进来,只觉得这里的气味尤其刺鼻,等到慢慢习惯,眼睛又被熏出了不少泪。柳素安哭笑不得地往她们嘴中各塞了一颗药丸,二人顿时感到口中一阵清凉,眼前也逐渐清亮起来。 “你是要给我们丹药?”墨夕二人顿时期待不已。丹药除了救命疗伤,还有增长修为的功力,这分量比起单纯的金创药可不知重多少。墨夕来的路上不知道了几次谢,这下更觉得不好意思。柳素安一脸神秘:“嘿嘿,是丹药。我这次闭关除了帮师父炼丹,自己也改了方子试试。” 她对着丹炉盯了许久,接着双手引来灵气,缓缓注入炉中。炉中的火逐渐减弱,只见一个眼珠子大的乌黑圆丹随着灵气漂浮至她手掌上方,冒着腾腾热气。 她们继续等待着其他丹药出炉。最后等到火全部熄灭,柳素安“嗯?”一声,几乎要把头钻进丹炉里去,看了许久,终于沮丧道:“可能好多药材被滤掉了,又没控制好火候,就只炼出了一粒。”她“托”着这颗黑丹想了许久:“没事!先给你俩吧。” “先给我们?”墨夕和田韫贞不大明白,却见柳素安已经兴冲冲地跑去一边桌子,手里握着一把小锤敲了下去:“对呀,敲成两半给你们,总要言出必行嘛。”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墨夕笑着过去看,又问:“诶,这是什么丹药啊?” “我名字还没想好呢。” 田韫贞问:“是起什么效用呢?” 柳素安一听她这样问,清清嗓子,又是一本正经又是得意自满,酝酿了许久才冒出四个字:“‘起死回生’。” 田韫贞一听完就笑了。柳素安不满道:“你笑什么?” 田韫贞忙摇了摇头。墨夕回想着什么若有所思:“‘起死回生’之药,我只听爹爹说过老君的九转紫金丹,可这又是要仙界的药材才能炼制的。素安你用的是什么药呀?” “又是你爹爹,你生怕教中不知道山下博学多才的教书先生啊,可先生还有陈迂不知的一面呢。”柳素安“哼”一声,斜着眼道,“我可是好意,你们看不起就算了,本来就不够送人的。” 许久下来,墨夕知道她只是在闹小脾气,笑着劝道:“好啦,我也就是那么一问,你辛辛苦苦炼成丹药还先给我们,我们哪敢不知好歹。”田韫贞也笑眯眯地点头。 柳素安扑哧一笑,也不好意思道:“好吧,也不是我不愿告诉你们方子,是师父和我的规矩一向如此。总之药材比较特别,真要重伤濒死了,我打包票它可以保命,至于小伤就不要乱吃了。好了,快帮忙把它砸开。” 墨夕和田韫贞也不再客气,忙上去帮她。不料这颗“眼珠子”坚硬得很,她们把所有工具都使上了,却连个缝儿都不见,还把桌子锤砸了。柳素安又生怕墨夕用掌法劈不好,于是三人就在这里磨蹭了快一天,直到抱朴阁的弟子来驱赶才不得已离开。没别的办法,柳素安只好去找宋源寻帮忙,不过最后还是由钟复恒用掌法劈开,两半,不多不少刚刚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三十七章 罗成谷历练 (43)己卯年·三月初八|清晨|罗成谷 近几天东寰山都是放晴天气,教中弟子都为试炼忙碌得火热。墨夕差不多将要带的物事都储在了锦袋之中,前几天也把佩剑去龙渊池打磨了一遍,买了些轻巧的暗器以作备用。余下的时间就是不断练功,等到万事俱备,试炼的这天也正好到来。 这次的试炼轮到韩匀安排。为了这位新官上任万无一失,袁澈主动加入来帮他,让他一阵感激。天还没亮,两人与几位师人领着众弟子御剑飞往罗成谷。半路上初日升起,飞了一段路后又不见了光照,渐多的云令众人感到一阵压力。罗成谷越来越近,弟子们已经感知到厚重的妖魔之气,不由议论纷纷。 “从前中原一带的大门派只有天师道,没有了之后,小门派虽还在不少,却阻挡不住妖魔越来越泛滥。靠近中原的罗成谷山下本有一些村落,原先也有各门派的修士常受托来此除妖。后来村民们逐渐搬走,妖魔更多,修士们自行来得少,几乎只有大门派的历练隔段时间来一次。这次离上一次大概有个好几十年了,妖魔之气果然那么重……” 差不多的话沈聆霂昨日才说过,刚刚又重复了一遍,为的是给还不十分明确的田韫贞听。她说得差不多之后,又将罗成谷大致的地图交给田韫贞:“这是上个月三位总师画下的,现在就留在你这里吧,我们已大致定好了路线。” 之后她就不再说什么。田韫贞捧着地图细细读着,因为分心飞得不由慢了下来,不知不觉到了队伍最后。正想赶回去,却见墨夕三人就在自己旁边,不由面露愧色:“对不起,我昨天练功太晚,那时候才顾到去看灵鸽的消息,回来又……” “晚什么,我看你精神不错啊,现在还可以一边御剑一边做别的事。” 果然还是被讽刺了一番,田韫贞闭上嘴看地图。 “素安,别说了。”墨夕对着柳素安使眼色,“也是刚有变化,要不是师父要我先看消息,我就也和韫贞一样。” “你又不晚……算了。” 几个月下来柳素安早习惯了墨夕站在她们俩之间做和事佬,虽然不屑但撇撇嘴也就过去了。其实柳素安自知与田韫贞关系不错,可就是打心底里喜欢不起来,尤其是看到她貌似低眉顺眼、胆小恭敬的样子,怎么都觉得很虚伪,很拎不清。不像墨夕,虽然有一点陈腐和死性子,但待一起就是很自在,肯倾听自己,有一说一,实在得很。 所以当她昨天刚知道小队变换的事,半喜半忧。喜的是能和墨夕、沈聆霂一起,忧的是有田韫贞,还有……她仍然没能和宋源寻一组。宋源寻、沈聆霂和陆景被拜托带带新弟子,于是铁角三人分开了。不巧老弟子的她顺便归了沈聆霂,倒是老弟子的夏阕被丢给了宋源寻,要是能换一下就皆大欢喜。 当她在黄氏小居苦着脸埋怨师父不通人情,黄芷越拎着她的耳朵:“劳烦你把心思放到试炼好吗?还有别忘了我吩咐过你的事。” 后面半句是真严肃说的。柳素安不由得看向沈聆霂,心想:“师父总让我去注意沈师姐,把一些事情告诉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已经同屋很久,她还未曾注意到什么。何况沈聆霂早出晚归,倒是常一同做任务宋师兄才是很了解她的吧? 柳素安这么一想,心里又酸溜溜起来。 这时沈聆霂正接着墨夕的话说:“变组的决定是有点突然,大概是师人们觉得方便才如此安排。唯一的不足是少一个力量型修士,但好在我们还算熟识,也有医修和幻术师,已经不错。” “医修/幻术师?”柳素安一听喜上眉梢,田韫贞则摆着手摇头,她知道沈聆霂指的是她,但她根本毫无信心,心想大概还要依靠这位师姐了。 这时罗成谷已在脚下,众人才见浓重的黑压压的妖魔之气笼罩在整个山谷外头。最前面的袁澈忍不住皱眉,旁边的韩匀与几位师人不禁有些兴奋:“刚才远眺还觉得虚渺,没想到竟比一个月前又多了更多妖魔。”“看来足够弟子们大干一番了。” 教中试炼按成果可拿奖励,弟子们早就显出跃跃欲试之态,纷纷想着这次定能满载而归。眼下,弟子们找到同伴,三至五人聚成一组,每组朝谷中约定好的地方飞去,耳后是韩匀挥着手道别:“诸位,我们就在谷外,七天后不见不散哦!”众弟子闻声笑了:“好的韩总师,等我们回来请吃饭!” 沈聆霂四人也忍不住笑了,不过就连墨夕和田韫贞也明白,韩匀只是在帮弟子们缓心情。虽说名为“试炼”,却是不可重来的实战,实战就要搏命。每年都有人长眠试炼之地,早已见怪不怪。 沈聆霂收敛了神色,在前头带着她们御剑至谷口处落地。因为四人中有两人是新弟子,一人是医修,所以她决定从妖魔之气最稀少的谷口出发,逐步穿过深谷,自另一谷口而出。 她一回头,见田韫贞匆匆地收着地图,柳素安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墨夕在她俩中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于是道:“我们也进去吧。记住,一定要一起行动。”又道:“遇到宋师兄和陆师兄他们,说好了会一起帮衬的。” 三人都已聚精会神,点头后一同御剑去往谷中。 …………………… …………………… 这时,谷外的韩匀本想抓些野兽吃烧烤,听到几位师人说起中原一带的美景,于是撺掇着袁澈一起去,只消留下一人在此,若有事就放教中旗花符或灵鸽传信。 符师秦仲宽自请留下,说了声“我可不去”,就捧着酒壶在树旁侧躺下了。众人愣了一下,客气地道声谢,那秦仲宽就如平日一样,只自顾自地闲散地唱起歌来。 袁澈也准备不去:“谷中妖气怪异,我们上个月还遇到行踪奇怪的人。这次试炼多年轻弟子,我还是——” “还是什么还是,说得我们不年轻了一样(除秦仲宽,此次历练前来的师人最大也不过三十多)。”韩匀顿时扫了兴,“本来就是试炼,也早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难道还要随时进去保护他们啊?——诶,不是担心你那漂亮的小徒弟吧?” 袁澈道:“本就说好,有大事弟子们会放旗花符,咱们不好擅自离开,何况只留秦前辈一人……” “啊唷,你看轻弟子们我没话说,你看轻我就不对了!” 秦仲宽突然跳起来,鼻子不知因为喝酒上头还是真生了气,显得通红。他冲到袁澈面前:“只留我怎么啦,看不起符师啊!咱是不如你们有那么好灵根,但你敢看不起我画的符,我,那个……”他想了半天,语气不再那么冲:“以后居英峰的人卖符你就进了黑名单。” 旁边几位师人转过身,不知在笑还是做其他。袁澈扶着额头苦笑,见秦仲宽晃晃悠悠地走回去,更不敢放心只剩他守在谷外,谁料秦仲宽老远勾着一张黄色符纸,指着袁澈鼻子:“这里有我就够了,年轻人滚出去玩!” 韩匀正想跟袁澈说“走吧”,却只见狂风大起,几人毫无防备地被刮到空中,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秦仲宽的“狂风符”所致,一个个哭笑不得。见袁澈在后面御剑跟上来,韩匀终于一脸放心样,摊手笑道:“你招惹居英峰的人,这就是’下场’。哈哈哈走吧走吧,要真有事啊,定能赶得回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三十八章 见鬼了 (44)三月初十|深夜|罗成谷 这晚她们找了一个山洞栖身。刚刚轮到墨夕守夜。 她坐在洞口,不断感知着周围,从一开始紧绷身体一副警觉之态,到现在放松了许多,只是看到背后火光映照着洞外漆黑的树,偶尔还有些发怵。 自她们前两天入谷起,无论昼夜,都觉得寂静无比。又粗又大的树木到处立着,树叶的形状有些古怪,一到晚上燃火符照明,就好像一只只骨瘦嶙峋的手。谷中没有风,一切都静止得怪异,入夜行动时,除了沈聆霂在前面,柳素安和田韫贞差不多低着头缩在墨夕身边。直到找到这个洞口,前者终于因疲惫呼呼大睡,后者仍在干草上辗转难眠。 墨夕朝里面望了一眼,沈聆霂正在打坐,还如同白天一样微微蹙眉。墨夕知道,大概是因为这两天总共只遇到四只妖兽,都是没有多少修为的低阶小妖,没花多少力气就收服了。她们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御剑前行,尽管因妖气厚重拖慢速度,但貌似也已赶了不少路。 “我们是从谷口进来,这一块的妖魔应该被其他弟子收拾得差不多,所以什么也没见着。”墨夕临守夜前沈聆霂这样说。“明天可以赶到中间地带,它们的老巢很多会在那儿,我们今晚好好休息。” 当下,墨夕打起精神来,再过一会儿沈聆霂就会来和她换班。而这时远处传来一些动静,她立刻起身探视。悉悉索索的,仿佛有人私语,也仿佛有人在叹气。 “遇到同门了?”她马上否定,因为感知的结果告诉她,那气息极其阴郁、暴戾。 又有猛兽般流口水的声音。“是妖兽?”随即又存疑。 事实上,这种气息墨夕自入谷开始就一直有所察觉,那时只当是妖魔。可现在她细细感知来,发现这气息一直不曾消失,仿佛一路跟着她们,而且还是保持那样远的距离。这就让她更加疑惑。她把剑仔细握在手中,还没迈出一步,果然远处几棵树之间有个身影一闪而过——不,是几个身影。 这回也真切听到了那里的声音,也果然是说话声。 “咋办,那娃儿不好靠近啊。” “一群怂蛋儿!还是赶紧把事儿办了好交差,给我,我去!” “不行!”墨夕看到那几个飘飘忽忽的身影互相揪扯着,“一旦被那符击中,死是死不了,修为还要不要!到时候你斗得过那娃儿吗?” 墨夕皱起眉头,那显然不是教中弟子更不是妖兽。她继续听着,突然感到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 回头看,原来是沈聆霂来守夜。她见墨夕凝神侧着脑袋,正要问“你在做什么”,却见墨夕做个噤声动作,眼神示意那个方向:“沈师姐,那里有奇怪的人,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奇怪的人?”沈聆霂精神一振,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可哪有什么人? “就在那儿。”墨夕直接用手指。那里的身影似乎争论得更激烈,尚未注意到她们这儿多了个沈聆霂。 沈聆霂讶然,她还是什么也没看到。可随即略略一猜想,她按住墨夕,另一只手上已夹着一张白纸红字的符箓。轻轻一掷,口中道声“现!”那地方突然像有烟火炸开,冒了一串无声火后立刻熄灭。袅袅白烟中,她总算看到几个“人”被炸得晕头转向,一个个柔若无骨地飘成一团嘶嚎不断,看见她们后转身就飞。 墨夕惊得看向沈聆霂:“师姐,你炸他们干什么?” 沈聆霂拿出一叠符箓,立刻在本就贴了不少的山壁上继续贴。“终究遇上鬼了,还是怨念很重的厉鬼,必须把它们驱逐得远远地,否则明天还会继续缠着。” 墨夕了然,赶紧帮着贴起来。这时却见符纸上鲜红的朱砂符文开始闪着红光,越来越强烈。 “这……” “不好!”沈聆霂又已准备好驱鬼符,转身抛了出去。这时的来鬼却往旁边闪过,任符火炸开消失。他举着手大叫着:“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沈、墨二人纷纷往后退去,都做好了战斗的架势。饶是沈聆霂已多次历练见多识广,也不曾离一个孤魂野鬼那样近。眼前的鬼魂面目全非,浑身上下爬满了蠕虫,就算微微透明也令人作呕,阴戾之气一阵阵令她们汗毛立起。 这鬼明显被符文攻击得很不适,勉强布下一个结界自保,也仍旧难以撑住。但他见眼前二人露出恐惧神色,顿时得寸进尺,咬着牙齿门牙“哼哼”两声:“你们不能杀我,否则死了会很惨!” 沈聆霂已经恢复镇定,墨夕呼了口气,沉下心来随时准备抛符箓。这鬼却是要撑不住了,这时远处传来其他鬼的声音:“混蛋!干正事!”他一听才脸色大变,这下竟整个身体伏在地上,只举起两个手,上面托着一样东西:“那个黄毛丫头,快把这个拿走!” 沈聆霂头发又浓又黑,所以他应该是让墨夕拿。那是一个普通的盒子,跟鬼的身体一样也微微透明。墨夕轻易不敢取,那鬼凄厉叫道:“快拿呀你个混蛋!”远处其他鬼急了:“你个笨蛋,到别处去说不行么?”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墨夕忍不住跟着叫。 那鬼终于找着主题:“这东西不给你,给你身体里的小鬼,叫小婴儿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三十九章 小婴儿的礼物 “嗯?找我的!” 正自沉睡的小婴儿立刻清醒过来,激动得令周身裹挟的符文亮了一亮。自从她又一次被封印后,即生气又伤心。虽然还在偷吸墨夕的功力,但一下子也自闭了一阵子,很多时候都在睡觉。哪怕是这次出来历练,她也被这两天无聊的经历磨光了新鲜感。 哪里想到这个荒山野岭居然还有人。她当即看去,面对墨夕的爬满蠕虫之人正虎视眈眈,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盒子。 “一看就不是地府来的,野鬼竟然也认识我,他找我干嘛?”小婴儿眯起眼睛,准备看接下来他们的举动。 墨夕一副“原来附身于我的重灵叫小婴儿”的奇妙神态。她还在想着那鬼魂已经许久没有打扰过自己,这时那爬虫鬼已在催促:“还不跟来!” 沈聆霂一手覆在墨夕手背上,摇着头。墨夕立刻恢复戒备。爬虫鬼和他的同伴见她们不相信,哀求道:“姑奶奶,我一介鬼修修为低微,还能害你不成?这儿的符文快让我蒸发啦……” “你这盒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我又没看过,这是孟老嘱托两位无常给我们,要我们交给一个姓墨的望天教新弟子,还说最近她会来罗成谷,那不就是你吗!” 墨夕疑惑:“孟老?无常?” 爬虫鬼要哭了:“有孟老的亲笔信,在无头那里。无头,你死过来啊!” 小婴儿恍然大悟:“原来是婆婆要给我东西?”她是立即信了:“傻妞还不快拿!” 鬼魂难触实物,需在那东西上施以阵法才能携带自如,交给人时,要由人把阵法解开,要耗去一定时间。爬虫鬼受不住符文攻击,好说歹说,墨夕纵然犹疑也决定前去一看。沈聆霂不放心要一同前去,墨夕却担忧洞口无人看守,沈聆霂只得留下。 “我会小心的。” 墨夕一路做着记号,跟着爬虫鬼飞了很远,然后见到了他另两个同伴:一无头粗壮,肚子上长满黑毛,浑圆如一个笨重的毛球;一细骨伶仃,布满血丝的双眼因饿而尤为突出,一张大嘴不断流着口水。三个鬼贪婪地盯了她许久,那口水声让墨夕很不舒服:“麻烦快点。” 无头鬼见状拿出一封信,摊开举在她面前:“我们不能看的。” 墨夕远远瞥见上面的内容,上面的称呼竟真是自己的名字,落款写着“孟婆”,真是大为惊讶,接着快速读下去。 只见信中说道:“……这小娃娃性子已越来越顽劣,实在是老身教导无方。老身得知虽然姑娘并未真正受到伤害,可仍旧受其困扰,实在是问心有愧。封印术虽能控制她一时,然而老身出于私心也不愿她痛苦一世……这盒中法宝是我故交独门秘制的吹奏之物,只要不安分的鬼魂听一声,就能静下来;再吹一声,就能不再吵闹……如今我便托在外游魂将此物交给你,只盼能帮到你……” “靠!”如果不是孟婆所托,小婴儿接下来的谩骂差点就憋不住了。她一下子十分委屈:“还以为是婆婆的慰问(其实信后面有慰问祝愿之语,但是小婴儿因为极度生气直接忽略了),没想到是帮着别人对付我!” 她心中开始生出后悔来。想当初每每有新来的鬼魂入地府,在那之前小婴儿总能透过轮回镜看到他们的风光丧葬。她想起自己是没有的,没人这样去惦记她,于是十分不满,吵着闹着问孟婆讨一场葬礼。孟婆缠不过,就托梦给尚在世的一位故交办一场小丧。那故交本就是干这个的,吹得一手好丧乐,得知小婴儿顽劣就送了这样一个法宝给孟婆,只不过孟婆出于怜爱没在地府用。 墨夕看到这里:“不安的魂魄……”余光扫过三鬼,心就定了下来。再见信中道:“如若法宝失灵,姑娘可以去往元宝城,找一个叫’老马’的人,你拿这宝物给他看他就会明白。老身终究对姑娘有愧,为表歉意,老马当传授你御鬼之术,以供姑娘历练之时再不受游魂纠缠……” 这段话小婴儿也看到了,她深深地记在心里,同时继续为自己计较着:“不行,我一定要离开墨夕的身体……”不久回到静默之态。 信的最后写着解开阵法的方法,也果真是一个地道的法术。前面尚自存疑,看到法术疑心才得以减轻。三个鬼也“嘿嘿”地笑起来,因模样恐怖而显得阴森森地。墨夕别无它话直接施法,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那长长的盒子显现出实体,切切实实地被交到她手上。碍于规矩,那信则没取走。 三个鬼一下子如释重负,爬虫鬼道:“终于交差了,这下无常该给我们奖励,十年的功力呢!”另二鬼附和着,接着仿佛不再理墨夕,往远处飘去,不知又聊着什么,时而发出“嘿嘿嘿”的彷若偷笑之声。 墨夕打开盒子看了看,随后便将其收进锦袋之中,准备回山洞休息。 刚刚的事是她这次历练没有料想过的,就像一个插曲,跟随后的经历也无甚关联。这个法宝她为了证明真实性只用过一次,后来虽然一直记得,但再没机会取出过。 …………………… …………………… 墨夕才走几步,忽觉刚才的气息并未散去,反而回返袭来。她下意识的拔剑向后一挥,一片灵气扫过,果然听到“咿咿呀呀”的胡乱叫声。 三鬼回来了。 墨夕手中已夹了一张符箓,语气防备:“你们还有什么事?” 尽管这时怨鬼的气息已实实在在表露侵略之意,她还是问了问。 三鬼飘荡着将墨夕包围,阴恻恻地笑着,声音也更为尖利:“什么事?自己的事呗!” “是啊,被嘱托的事做完了,就该为自己考虑了。” 他们缓缓地向墨夕靠近,墨夕直接将符箓抛出,他们像有准备似的立刻向上躲开,十分得意的样子。又几张符箓出去,除了擦过边,同样未能对付他们分毫。 墨夕一点也不怕,已重新取出刚得的法宝。这时凌空三道白光以迅雷之势“咻”地射向三鬼,像三把明晃晃的斩刀挥舞而来,突然炸开,将那些鬼拆得七零八落,仿佛一堆影子碎片散在半空。 三鬼发出惊悚地尖叫。墨夕知道那是更厉害的符箓,这时沈聆霂已出现在她身边:“没伤着吧?” 她摇头,指了指手中的法宝。 “这就是他们交给你的?” “对,我正好试一试。”她打开来,拿出唢呐,鼓足了气就是一吹。 “呜——~~~”这一声明亮而蜿蜒,仿佛要把夜空唤醒。附近的爪子似的叶子颤了一颤。 在半空拼合融合的碎片闻之飘落至地上,继续缓慢地融合。 “乖乖。”饿死鬼的口水声仿佛永远不会消失,“好不容易引了一个来,竟落得这下场。” 墨夕皱眉,看来他们这是借自己刚才的攻击把沈聆霂引来。饿死鬼毫不否认:“那当然,我们受托不能对付你,那就去对付她。啧啧,年纪轻轻有这等修为,如果吸了她的精元,这功力增长哪里是区区十年可以比的!” “是啊,咱们鬼修修炼极其艰难,没有这种精元可怎么成,哈哈哈!” 两人都不想再理睬,想到山洞口的符箓已经贴了不少,于是准备回去。 耳后三鬼受了唢呐声安分得很,墨夕只吹了一下,他们目前只能用嘴聊天了:“也罢,等明儿晚上把奖励领了,再到山谷深处去,那里已经有很多修士。” “对,趁他们打妖魔的时候立刻打上去。” “说得对,这几个小妞应该也……等下,可是万一等不到机遇咋办?” “什么话!” “老子可在这谷中晃了一圈,发现妖魔少得很,万一他们没妖魔然后对付我们咋办?” “怎么可能,有规矩照着,谁敢对我们怎么样……啊——” 无头鬼的平稳的叫声从腹中发出,若是有脸只怕已经雪白:“你,你,吓死我了……” 沈聆霂并未欺到跟前,只眉头紧蹙地问爬虫鬼:“你说谷中妖魔很少?” 爬虫鬼也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突然咧嘴,尚未拼回原状的脸歪七扭八:“没有报酬不回答。”旁边的饿死鬼“嘶”地吸口水。 沈聆霂面不改色地取出几张驱鬼符,要往他们额头上贴。无头鬼急得直骂爬虫鬼拎不清状况,爬虫鬼只得侧目道:“好好好,也不是很少,但反正不多。” “说清楚点。”刚问完,墨夕也已回来。 “就,就是不多吧……”符箓那么近,爬虫鬼顺着树皮往下滑,蠕虫仿佛要伸足去树上似的。“大的……也有,看你本事能不能找到呗!哼哼,我看到几个黑衣人抓走一头呢!” 妖魔不多,黑衣人……沈聆霂与墨夕对视一眼,二人脸上都是狐疑之色。来之前总师、师人就嘱咐过众弟子,说谷中曾出现过行踪怪异的人,要他们注意。黑衣绝非教中弟子的装束,黑衣人是否是总师说的那些人呢? 妖魔不多就更为奇怪,此地妖魔气息非常重,前者尤盛。沈聆霂这两天本就有所怀疑,这下听到爬虫鬼所说更加不解。她继续问爬虫鬼,对方却是无话可说了:“我怎么知道,我们也是这几天刚来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四十章 怪枝 (45)三月十一|昼|罗成谷 游鬼通常白昼隐没隐蔽处,然而谷中这等阴冷气候,延长了他们游荡的时间。尽管墨夕说那三鬼听了唢呐声有好几日不会再跟随纠缠,但为周全起见,她与沈聆霂还是决定早点赶路往远处走。 于是天刚蒙蒙亮,四人稍作收拾便起身赶路。墨夕把昨晚的遭遇简单说了,田、柳二人对遇鬼之事倒并无害怕之色,反而觉得新奇。柳素安更是想见见墨夕新得的法宝,正把玩着,又听她说到爬虫鬼所见,立刻被唤起了疑虑:“啊?可是明明妖气很重,怎么会没什么妖魔呢?” “魔兽少倒也罢,许多地方一向如此,这里也以妖气为盛,可却不见什么妖,太奇怪了。”沈聆霂摇摇头:“不管他说的是否为真,我们当下能做的也只有留神小心。” 她们像前两天一样,一边御剑一边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周围。越往谷中深处,树木越是高大遮天,空气也随之变得潮冷。又行了一段路之后,一直快到晌午,身边的灵气逐渐变得单薄稀疏,脚下的路也不似之前一样平缓,开始陡峭且泥泞。往前头一看,只剩没多少距离处,好像被什么切断了来路,近乎陡峭的山崖。 “这是快到谷底了。”后面三人都这样想着,然而周遭还是寂静如常,没有别的活物,只有一样的树,明明潮湿得很,树皮难得干巴巴的。 前面的沈聆霂停了下来,决定在此休息片刻再前行。略略感知到前方的灵气会更加稀少,柳素安顿时叫了一声苦。战斗之中,向来是外灵气为媒,内真气为辅,二者结合当可发挥出自身灵力;如果灵气不足,尽用真气自然无不可,可较有灵气时往往要耗费两倍的精力。因此当下几人都静坐吐纳,准备恢复一番。柳素安取出自制的“增气丸”,除了沈聆霂三人都服了一颗,果然觉得精神好了不少。 然而周遭的沉闷终究令她们偶感不适。柳素安突然莫名烦躁,呼吸几下站起来道:“收获实在少得可怜,我去看看有没有可采的草药。不走远,行动了记得叫我啊。”于是走开去了。墨夕也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于是小心翼翼地在周围走了一圈,接着一点足跳上树去,近看才发现这瘆人的树叶的确颜色发暗,样貌丑陋,摸上去又干又皱,比之前路上的枝叶更无生气。 她又爬得高了一些,这时已能大致窥见山谷概貌了。不远处就是谷底,有一条弯曲的溪流,从这儿俯瞰好像一条很细的线。细线旁有几个不时移动的点让她兴奋起来:“有人,或者别的,下面肯定不一样了!” 这时身畔的树枝抖动了几下。隐隐约约,耳中传入一个声音。 “溪流的水声都传到这儿了!”她还眼望着谷底的景色,下一刻就身子一凛,“不对!” 这声音分明来自脚下,越来越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沙沙沙”地穿过草堆,或是浓密的树叶,正朝着自己而来…… “……” 瞬寂。突然“哗”一下,只见一尖锐如梭之物从底下快速刺上,像蛇一样托着长长的身躯,“沙沙沙”的声音急切而缭乱。墨夕在一片被冲散的暗色树叶中往上一跃,那长物立刻跟上来。她借力于一旁的枝叶向下跳去,这才趁机看清,那长物就是如树的枝干似的东西,尚且粘着新鲜泥土,上下长满毛刺。可怖的是顶头那尖锐之物忽然鼓胀,张开来后变成爪子样貌,如同骷髅之手继续向墨夕伸来。 正左右躲开,底下传来尖叫声。 “不好,韫贞有危险!”墨夕当即绕着树干往下跳,爪子每每要触碰到时尽落了个空,结结实实缠绕在了树干之上。等墨夕到达她们休息之处,它果然够不着了,墨夕顿时松了口气。 然而气还没吐匀,墨夕就见前方沈聆霂与田韫贞正陷入与爪子怪枝的纠缠之中,立刻提剑奔上去帮忙。田韫贞背靠沈聆霂,不断拿剑劈着爪子,每击中一次就听得爪子发出“啊”的惨叫声,如同优伶唱戏时的哭腔,然而剑却像被极黏之物粘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拔出。而眼看又有两只爪子抓来,田韫贞慌了,登时进退不得。 耳中一声“小心脚下!”,她忽感被拦腰抱住转至一边。背后满是真气的弦丝将二爪捆绑、缠住、收紧,惨叫声过后,断枝散落成好几截,当中冒出和树叶同样灰暗的雾气来。 她面前的空地上也满是这样的雾气,几乎把她们包围。 墨夕已赶来:“你们没事吧?素安呢?”一看不在,也着急起来。 “我们没事,这妖气有异,先把口鼻遮上!”沈聆霂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捂住下半张脸,墨夕和田韫贞立刻跟着做。随后沈聆霂朝另一处飞跑去:“我去找素安,这里暂时交给你们,回来马上出发!” 田韫贞看着满地断枝不禁犯呕,煞白着脸忍住不适,只将剑抓得紧紧的:“难道谷中的妖,竟然是这些树吗?” 墨夕蹲下身,小心地看着断枝,又环视着周围的树。“不像啊,否则来时那些树怎么没有这般异样……” “但这里的树,的确跟之前的不一样。”田韫贞不由抓住墨夕的手,“刚才的枝干也是极难砍的,看上去又干又脆,实际上像有什么东西粘着……算了,还是快点走吧……” 她急切地等着沈、柳二人回来,而当墨夕站起身时,突然听到一个类似什么破出的声音,紧接着“沙沙”声又响起来。 两人立刻背靠在一起,警醒地感知着来物的方向。“糟糕,是那个!” 墨夕没想到那个缠绕在树干上的白色怪枝竟然伸长了,此刻正向着她们而来。她无法,挥剑用力砍,那难听的叫声让她一时难以出力,怎么砍也砍不断,收也收了好久。她顿时明白过来,当下这剑决不如沈聆霂那精巧的弦丝好用。更糟糕的是,她费力气的时间,“沙沙”声更开始充斥着耳朵,又开始有怪枝出现向她们靠近。 “天哪。”墨夕低呼一声,心里也开始发怵,反紧紧握住田韫贞的手。田韫贞手一紧更慌了:“发生什么?”只往周边一看便吓得大叫一声,只见附近大大小小的树干中,一条又一条白色怪枝舞着爪子扑来,这次多了不少,以至于她回过头,看到崖边,都有怪枝攀了上来,爪子一开一合间有声音发出,像是怪物的冷笑。 “完了……”这么多如何对付。“墨夕,我们怎么办……” 怪枝“呀”一声窜来,她竟忘了躲。墨夕心怦怦跳着,拉着田韫贞四处躲着。二人无法用剑,一时心慌脑子一片空白,竟失声喊起“救命”来。而恰恰这一喊,反倒让墨夕稍微清醒了点。 她喘着气,汗从额头流下,突然将田韫贞推开:“韫贞,你躲好了!”右掌不知何时已汇满真气,田韫贞眼见数个爪子向墨夕面庞抓来,墨夕咬牙用力一跃乓乓乓踢在一堆怪枝上,借力凌空翻了个跟头后,伸掌向地面冲来。那右掌正要贴到地面时像被什么托住一样,接着平稳而又轻轻地贴在地面上。 下一刻田韫贞已被逼至被包围状态,剑也被一怪枝夺走。这瞬间她看到绵软的手掌拍在地上,正自绝望:“这……”突然却感到地面“隆隆”地震动起来。 怪枝停住,接着随着渐趋剧烈的震动,突然“啊啊”叫着变得一片混乱,本要抓她的爪子都撞在一块,互相撕扯着。地上沙石碎裂纷飞,空中一时连绵如漠。 “快跑!” 田韫贞一个激灵从过怪枝堆中钻出,随后想起佩剑,在一堆飞沙走石中瞥见了影子,立刻扑了过去。 那不是她的剑,她要还回去的。 她抓住剑柄用力扯着,怪枝却缠得更紧。耳中已听到墨夕的呼喊,她还来不及应和,突然感到脚踝被抓住,阴森森地寒意从脚往上渗,一下子堵住了她本要喊出口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是怪枝的爪子。一堆疯癫的怪枝中,只有从悬崖下新攀上来的怪枝没有异样,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然后把她往悬崖边拖去。 田韫贞在满眼尘土中很快有了坠落的感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四十一章 树边的人 46三月十一昼罗成谷 地面的震动令沈聆霂停下了脚步,她立刻转向震源处,只见那边沙尘飞起,哀号连天。 “这么严重”墨夕动用了那样的招数,可见情况很不妙。这时已召唤出的犭英如正扯着主人的袖子,头一个劲儿地朝一个方向拱。 “找到她了”沈聆霂回头望了一眼,也不得不跟着犭英如往前跑去。 果不其然,不远处柳素安正靠坐在树边,脑袋往下垂着,看上去正在休息。 “素安” 沈聆霂喊了好几声,柳素安都没有反应。她拍拍她的脸,但见其双目紧闭,双颊灰白,嘴唇更是发黑。沈聆霂心中顿时一紧不会是那 她小心地挪动柳素安的身子,只轻轻动了一下,就有乌黑的血流到了地上,很快淌成一片。犭英如一声低呼,沈聆霂心惊“糟糕,她果然遇上怪枝了” 只见伸入柳素安脊背的,赫然是那长满毛刺的怪枝,正是从她背后的树干中穿出。那爪子已一指节扎入皮肉,还在慢慢伸入。血液落在地上,很快被这里的土地吸收;仔细一看,还有丝丝真气顺着怪枝被吸入树中。 “难道真是树妖不成”沈聆霂当即以琴弦去斩怪枝,然而怪枝一受了痛,爪子立刻收缩起来。被抓扯皮肉的柳素安马上被痛醒过来,冒着汗颤巍巍地转过头。 “你忍一下,这妖怪正在吸你真气。” “什么”她一清醒,更是眼前一黑,再慢慢地恢复知觉。真气若是吸光,等于修为耗尽,相当于是个死。 “沈师姐你快救我” “别动” 然而当弦丝快要绞断怪枝时,那爪子竟然因疼痛扎得更深了一分。柳素安两眼一翻,被疼痛一刺激伸出手臂朝前纵去,结果牵拉出了埋在树干中的怪枝。怪枝怪叫一声,用力往回拉。柳素安惊慌失措地向前乱抓,犭英如见状一口咬住她的裤腿,死死不放。 柳素安欲哭无泪,眼见自己身体被提起来,一边是伸直的腿,一边是不能弯曲的腰背。她感觉得到爪子还在深入她的身体 怪枝断掉的一瞬间,犭英如朝后一倒,柳素安飞了出去。好在它并未松口,背上全是血的女孩扑在了它身上,上面的断爪还嵌在身体里。 犭英如没有动,柳素安也没有下来。她慢慢地抬起手,艰难地去摸后背,因劫后余生庆幸着“还好,还好。沈师姐,麻烦帮我止下血” 她不说,沈聆霂也早已过来了。黑血放尽后,柳素安已吞下一颗止血药,沈聆霂也唤来灵气笼罩在伤口之上,小心翼翼地把断爪取出丢在一边,而后包扎伤口。伤有些深,好在并未真正波及五脏六腑。柳素安又吞了一颗清毒丸,马上盘坐在地调息。不久面色稍有恢复,她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把地上的断爪拾起来。怪枝的断裂处还在冒灰雾。柳素安把灰雾自己收集药材的草篓中,草笼被收进锦袋。“差点被你害死,好在命大,这妖毒勉强算给我的补偿吧。” 沈聆霂叫了她一声。柳素安这时突然想起之前的事,跟她说起,自己当时正看路边有什么可采的草木,却远远地望见草丛后面一个坐在树边的人,看衣服颜色当是教中弟子。她正要兴奋地跑过去,突然感到背上一痛,然后就没了知觉。 现在想来,那弟子恐怕跟自己是一样的遭遇。 “你说的那人在哪儿” 柳素安凭着记忆指着一个方向。沈聆霂仔细一看,当真还有一个人,几乎跟柳素安一样的姿势坐在树边。 不能不救。沈聆霂回望墨夕和田韫贞所在处,料想此处对犭英如道“你快去帮她们这里可以的。” 犭英如一点头便去了。柳素安本还想说若无犭英如的大力会不会救不了那弟子,接着得知墨夕和田韫贞更为糟糕的处境后,不由得心慌“居然有那么多妖怪” 沈聆霂道“我们快点救人,然后赶回去帮她们。” 她愣了愣,马上跟上。赶到那弟子所在处仔细一看其实并非同门,不过是蓝色衣裳与弟子服相似,看上去只十六七岁大,乍一看像教中弟子。 两人都停了一下,见此人装束不似是哪个门派的,腰间又带着兵刃,若非散修就是普通习武者。周围不见打斗痕迹,可见也是无意间中了招。 谁料穿过草堆赶到那人跟前,视野中的景况令她们大为吃惊“怎么还有这么多” 只见前面每隔一两棵树就有一个人坐倒在树边,都不是教中弟子。周围有不少包裹行李之类的物品散落,没多远还有已经破烂的板车。除了那蓝衣少年,其他的大多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看打扮像个路过的商队。无一例外,他们面色如一,却都安静地垂头坐在树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过路者在休息。 “这”这么多人如何救得过来 她们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慢。这时,熟悉的“沙沙”声又来了。 “小心,是怪枝”沈聆霂立刻戒备起来,“我跟你说,单单是剑刃难以斩断那些枝条,你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就尽力躲开,交给我来对付就好” “哦可是全都交给你的话” 她还没说完,突然被空中传来的说话声打断。那是一个沉闷粗重的声音,像有许多只无形的手掌从空中压下来,直让人喘不过气。 “新客人来了,一起留下吧” “谁在说话”柳素安总是一紧张反而更大声地发问。“什么妖物,出来”手依旧在不停发抖。 “想见我的话,就留下来吧,等你成为我的一部分,以后就能跟着我一起享受了” 沈聆霂聚精会神地环视周围,“沙沙”声已经越来越近。 “啊来了”四面八方突然出现成群结对的怪枝,一个个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柳素安一跳脚,不知往何处跑。仿佛一瞬间的事,她根本没看清怪枝是否移动,就已经有爪子向她抓来。 她哪有心思再去想对付妖怪的其他办法,上蹿下跳地逃跑,没多久就弄得她心力交瘁,更何况力气也没有完全恢复。很快,各有三只爪子分别掐住她的脖子、手、脚,把她拎起后各自往各自的方向收回,更糟糕的是其他怪枝并不放弃,很快,另一只手、脚、还有头发全部沦陷。柳素安根本发不出声音,身体像要被撕开,她明显感到已经外合的伤口那里又一阵血流过的温热。极致的疼痛过去,眼前又开始发黑 耳中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弦音,极快而又清晰不凌乱。这瞬间她身体一松掉落在地,浑身简直要散架,眼冒金星之后视线逐渐明朗。 只见那些爪子无力地挥舞着,或被真气结成的冰剑刺中在地,或是枝条被钉住,一时摆脱不得。柳素安艰难地爬起身来,暗自惊叹道“这不是前教主的法术”再看时,怪枝齐声一叫,如爪子如掉头一样被细长的弦丝割断在地。 柳素安远远看到脸色微微发白的沈聆霂正向自己走来,正想着这该耗去多少真气,沈聆霂已将她扶起来“没事吧” “我没事。”她看看自己,除了几处外伤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妖怪不知道还会不会来,赶紧救人。” “嗯。” 尽管柳素安不如犭英如大力,但勉勉强强将人用力抱住后,由沈聆霂弄断怪枝,而后二人尽快处理伤口。出乎她们意料的是,这些人再被救时难得地没有喊痛,只是道谢。所幸目前一路过来救的几人,都留有气息,除了蓝衣少年又昏了过去,那些商人倒暂时只是面色惨白没什么精神。墨夕那边远远看去好像也没什么大动静。 但沈聆霂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前方。数着止血药的柳素安开始抱怨“累死我了,这个商队还有多少人等会儿妖怪又来了岂不是白救” “我总觉得奇怪,再去看看。” “我也去” 柳素安绝不肯一个人这里待着,跟着沈聆霂一起朝前跑。走着走着,她终于也不安起来“这商队的人也太等等,小师姐是不是孙玉弯啊”她揉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 “孙师妹”沈聆霂急忙跑过去。前方树边的人,的确是那个子矮小尚不满十岁的小师姐。 孙玉弯是和陆景一队的,她来不及看小师姐的伤势急匆匆地继续朝前去,竟然真的 “不可能”沈聆霂不再走近。远远地看着前方笔直的路,她终于懊恼自己的反应竟然这么慢 “沈师姐”身后柳素安惊恐地喊着向她跑来,手中握着剑,“不好了那群人疯了” 回头一看,那些商人正双脚悬浮着迎面而来。他们没有别的武器,那双手化作怪枝的爪子,不断狰狞着挥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四十二章 迷林幻境 场面越来越混乱。 当柳素安还在着急地问沈聆霂那伙商人怎么回事,不会又遇上鬼了吧云云,她们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包围圈越缩越小,人数本就不少的商人互相拥挤着,直围得水泄不通。 “混蛋,忘了谁救的你们”柳素安对着他们一剑挥去。剑气一扫,商人们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她们逼近。 “我去,真是要死” 她胡乱地翻着锦袋,盼着能找到什么别的法宝以逃脱。手中不过一些丹药和师父的毒物,她一咬牙,忍痛将一瓶毒性极强的药粉撒了出去。这些粉末质地极轻,一出瓶外就透明如无,很快就能散布在周围的几里的空气之中,任何活物要想保命,绝不会再靠近这里一步 然而,商人们还在前进。 “不管用这群死物”这下她真的慌了,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沈师姐快想办法呀”头顶那种无形的压力再次出现,下一刻眼中的光线就急剧减弱。她猛地抬头,只见一张“网”铺天盖地地朝她们罩来。 又是怪枝这回不知多少枝条集聚在一起,混乱地交织成一张网。密集的小孔几乎透不过光,直令人感到天昏地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本能地双手抱头,一双手却被生生拽下来,慌得她大叫“别动我” “你刚刚有做什么”原来是沈聆霂的声音,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句,带着一丝痛苦和颤抖,拽着柳素安的那双手不知何时变得冰冷坚硬。柳素安只感觉抓了一块千年寒铁,血色顿时从脸上褪去“糟了我怎么这样粗心我自己是没事,可是沈师姐” 没等她再反应,一片昏暗中巨大的响声响起后,劈头盖脸就有无数的“东西”砸下来,以及人艰难的喘息。整个发软的身体被手中“千年寒铁”的力往空中带去,穿过那些“东西”等光线进入她的眼睛,她才发现那是断裂的怪枝。刚才那张大网,已经被沈聆霂击垮,细碎的断枝仿佛冰雹一般打在草地上,很快没有了任何动静。 柳素安脚触地后,沈聆霂一声“快跑”,她不由自主地再次被手上的力带着跑去。她发觉她们在往来时的方向逃跑。回头一看,“商队”在后面紧追不舍。她马上转过头,心想不能再拖慢速度了。 拉着她的力却在逐渐减小,柳素安终于瞥见沈聆霂的手,惊呼一声“你中了噬心散,快让我给你解毒” “等一下”沈聆霂再次将身上几个要穴点住,重重地皱了下眉头后又松开。“黄前辈的噬心散没有现成的解药,要靠几味丹药混合着服用,再以特定的法子疏通经络,是不是” 柳素安无奈地点头“是这样,可” “那就来不及现在解毒,需要速战速决,先把这幻境破了” 柳素安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幻境” “没错。”沈聆霂一咬牙,脚下加快了速度。“凡是活物绝碰不得噬心散对吧你自然是不一样的,可除你之外就只有我中了毒。看那商队的德行可以说是鬼,可刚才地上的草木都一如既往,既然不是死物那就只能是幻象。” 柳素安一听,才发现周围的草木果然是毫无异样。“那,那如何解呢” 沈聆霂还只是摇头,嘴唇的颜色又深了几分。柳素安连忙取出清毒丸让沈聆霂服下。这清毒丸虽然只是寻常的解毒药,但好歹能暂时帮她们缓延一些时间。谁料柳素安不过片刻分心,前方突如其来一块飞石让她脚下一绊,登时栽了个好几个跟头。 她迷迷糊糊中感觉前面有什么东西正向自己飞来,“叮叮叮”几声,是剑拨开暗器的声音。 “你们回来了”一听到这声音,柳素安便汗毛立起。这是刚才空中传来的那个粗重的声音,这下正在得意地笑着,寒意刺骨。当柳素安站起来,前面站着沈聆霂,持剑横在身前;再前方,是最初她们救的蓝衣少年,带着诡秘的笑容看着她们,双手还是刚才抛掷暗器的动作。 “既然回来了,就乖乖受死吧” 少年说完,袖口立刻射出飞镖,一瞬间就变成千万支袭来。二人挥剑抵挡,不断往后退。眼见背后“商队”离她们又越来越近,即将成前后夹击趋势,沈聆霂想也没想就从锦袋唤出一大摞符箓,快速念完口诀道声“去”,一串符箓便飞速冲向商队,一张张排起来将整个商队包围其中,闪出强烈的金光。 “真的是死人啊”柳素安额头冒汗,想起刚才花了那么长时间救了一大群死人,就感到后怕。 但现在也没时间怕了。商人们正用“爪子”撕扯着符箓,没多久符箓就土崩瓦解。听得沈聆霂道“素安,你对付他们,这个蓝衣人交给我” “哦,哦”柳素安开始拼命地甩符箓,无奈这群鬼似乎特别厉害,墨夕昨日遇到的厉鬼都奈何这些符箓不得,他们却能抽出手来对付。但她转念一想“不对,这是幻境里的鬼,再厉害也是布境的妖怪厉害那既然是假的,我又干嘛浪费符箓,把他们干掉了也没什么关系不是么”她确定地点点头,在又一圈符箓被撕碎后,咬咬牙挺着一把剑便扑了过去。 另一边的蓝衣少年似有用不完的暗器,这样阻挡下去毫无用处。沈聆霂一边躲闪一边望见自己的手,已经越来越麻木了。刚才被商队包围之时,她手中正汇满真气要进行攻击,空中毒粉正好顺着真气侵入手中。还好口鼻还是遮着并未吸入毒粉,否则会更快神智不清。 倏忽间,飞镖划过她的手背,激得她一松手,剑便掉了下来。蓝衣少年见状冷笑道“武器都拿不住,还是乖乖受死吧” 黑色的血液顺着手指流淌下来,落在冰冷的剑上。沈聆霂反而清醒了,整条手臂的感觉更是有所恢复。“是啊,本该放血出来的我真是犯了糊涂,不仅现在才认出幻境,连自救的法子都没去想”脑中不由出现父亲曾批评自己的话,说是每每遇到险境总是不爱多想就去死拼,非要糊涂一阵才后知后觉,然后白白浪费许多功力。 “又犯了傻,下次不会了。这次,也一定还来得及。” 沈聆霂趁机拾起剑。手背上的血缓缓流入剑槽,剑身吸了血,顿时发出幽蓝的光芒,向外散开,不一会儿就笼罩了她全身。 “断雨剑”蓝衣少年见状,先是停了一下,随后收起暗器,摆出了随时恭候的态势。“我记得,望天教龙渊池所铸的宝剑,据说可斩水断雨哈哈,想来是寄托威名的夸张之词吧十多年前我见过,今天我倒要再看看。” “你看不到的。”沈聆霂说道。这把剑据父亲说是一个故人送给她的出生礼物,从小就陪在自己身边,她当然比任何人清楚剑的威力,也知道他说的“斩水”“断雨”是什么。但她自认修炼的境界还没有那样高,今日又不巧身中剧毒,绝不可能花那么多功力去施展那么一个法术,更何况,对这妖物也完全没必要。当下只需“雨恨云愁”就够了。沈聆霂自己其实并不喜欢,然而父亲却认可的,但理由竟是,她难得会用那么“小气”的法术去战斗。 空中逐渐迷离起来,下起蒙蒙细雨。雨丝如针,落在脸上却像牛毛似的,繁密、柔软,不一会儿就无甚感觉。蓝衣少年道“这阴暗潮湿的地方,倒被你弄出意境来了。”低头一看脚下,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滩鲜红的液体;再看身上,原以为是雨水打湿,却不知不觉渗满了血,早已成了个血人儿。 他惨笑着抬起头“你还是有点东西的”手中已握了两把匕首,逐渐向沈聆霂逼来,同时袖口再次发出无数的飞镖。沈聆霂将不多的灵气引来,一边化作“水帘”护住自己,一边耗用真气将雨丝汇集于断雨剑,再顺着剑身融着自己的血液,集中在剑尖化作雨柱。 断雨剑旁的蓝色光芒渗进了一丝血色。沈聆霂闪避着暗器一路迎面而上,近至身畔的飞镖尽数被剑气弹了开去。离少年还有三丈之远时,她立刻举剑一挥,那水柱便顺势射出去,于半空化作宝剑模样,吸附雨丝后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至一丈远时,短短一瞬内已密密麻麻如对方的飞镖。双方无不是躲闪不及,沈聆霂血流了不少,恍然间头晕之感传来,她深吸一口气,凌空抓住一飞镖刺向自己的大腿,疼痛立刻令她清醒。 她向来自信自己的速度,这次也绝不会允许出错。“他一定是门,把他解决就可以了。”她想着,此刻望见应接不暇的少年正在后退,于是又一次挥出雨柱,凌空跃起,踏着雨柱使出流星脚法,如一道白影闪至少年身后。少年发现了她,索性屈身向左侧滚去,正自笑着沈聆霂要被自己的雨柱击中,沈聆霂却已出现在他跟前一剑刺来;他一闪,随即胸口中了一脚,一下飞回了原先的方向,面前还是那些雨柱,变幻得更加繁密。 还没回头,沈聆霂已在他背后,一脚踢向他后背;他还自往左侧闪,却是个虚招,竟往右;沈聆霂左手持剑来不及,右手伸出去阻拦被其重重撞开。她这回庆幸手臂又因失血多而麻木了,这才没有松开,反握住迎着少年面而来的雨柱后顺势一划,新的血花就在空中散开。 少年的脖子被划开,胸前中了好几支雨柱。他带着沈聆霂摔倒在地上,后者立马撇开他站起,拿剑抵在他胸口,见雨柱已刺穿他那里,才确认其已被解决,只是暂时没有断气。 细密的雨丝落在他身上,会很快加剧这个“门”的破解。 “刚才与他打斗,就像跟一个活人打斗一般。到底是不入流的妖物,这幻术还算好解。”她心中想着,毕竟怕的就是临朔那样一个纠缠不断的幻象,无论怎么攻击都不会死。这时那少年吐出一口血,道“你动起手来,还真的不留情,要我说这可不太好哦。” 沈聆霂不想跟他废话,准备先去帮柳素安。那少年忽然抓住她衣角,又道“你以为就这样完了吗是,我是门,但这里可不只一个门”话未说完,终于消散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四十三章 蓝衣少年 那商队终究被真气化成的剑阵打败,周围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沈、柳二人想起被困的“陆景”、“孙玉弯”和“霍濂之”,以及未救完的其他商人,有一瞬感到别扭。 等赶到后,她们才庆幸不已。原来时间一久,那些树边的“被困者”就会带着背后抓着的怪枝站起来“行动”。她们赶在那之前,终于破除了幻境。 当眼前闪过一片光后,柳素安松了一大口气,但紧接着又提心吊胆地看着周围,生怕怪枝再度出现 一只冷冰冰的手抓住了她“可以解毒了” “沈师姐”眼看着沈聆霂先于她倒了下去,柳素安慌得一跳,直接把整个锦袋的东西抖搂了出来,终于抓住几颗丹药送入其口,拍背令其咽下,麻利地把她扶好开始运功。 没多久就听有人赶来。柳素安偏头往前一瞧,惊讶指着来人“陆师兄你们”不但陆景、孙玉弯、霍濂之这一队人再次出现在眼前,另外不远处还有一个身影,是那蓝衣少年。 “又来看我的”小师姐孙玉弯说完便提剑朝柳素安刺去。柳素安目瞪口呆“不是吧,难道还在幻境里” 她懵得叫不出声也动不了。眼看剑就要刺到眼前,只见凌空的孙玉弯眼睛一瞪,接着晃着腿被陆景拎了回去“好了,她们不是幻象” “啊呀呀陆师兄你放开你是说那不是妖怪,是真的柳师姐” 陆景气得要笑了。柳素安恍然大悟,要不是腾不开身肯定要冲上去敲那小女孩栗子头“臭丫头你说谁妖怪呢” “嗯是真的柳师姐的声音”孙玉弯把剑藏到背后,一下子眉开眼笑。“我不是故意的啦,刚才我们遇到了幻境,里面的你就是妖怪,啊不,是妖怪借你的嘴在讲话” 陆景已发现柳素安面前垂头之人是沈聆霂,不禁停止了笑意,立刻赶来“她怎么了” 柳素安不好意思地说起刚才的遭遇。陆景看她一眼,微微摇头叹口气。但既知沈聆霂会没事,也就放下心来。另一边但见孙玉弯对默默无言的霍濂之“哼”了一声,然后撇下他跑了过来,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起他们刚才的经历。柳素安才得知原来他们也遇到了僵尸商队,同样的,还有蓝衣少年。 “就是他沈师姐跟他斗了好久我们还一直以为他是妖怪呢”柳素安看着前方。那蓝衣少年本自离去,听到她的声音后,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头,无奈地挤出一丝笑容。柳素安望着他的方向突然变了脸色“等下,他身上怎么有” “怎么有魔兽的气息是吧”孙玉弯说起这个,就露出不悦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来。“这个人呀,我们昨天早遇到过了,抢魔兽来着,最后被这个狡猾的散修抢走了。” “抢魔兽” 那蓝衣少年听完立刻辩解道“小姑娘,我很感激你们救我于魔兽口中,可我本来就想抓它,自然谁先制服就归谁。后来是我赢了,怎么就狡猾怎么就抢呢” 孙玉弯不开心地捏着自己的剑,嘟哝着“反正胜之不武”忍不住跟柳素安说起那时的事来。 “这你们不会想反悔吧” “你说笑了,没有的事。”陆景道。虽然他一向含笑,但这次也隐隐透着不悦之意,却非仅仅针对蓝衣少年。 “也怪霍师弟”孙玉弯指着霍濂之,“要不是你拖后腿失误,本来该是我们的遇到一头魔兽多不容易啊,教中上次因为天之子,虎口崖出逃了好多魔兽,现在都没找回,抓一个回去可有很多奖励呢”她越说越憾恨。 那边,霍濂之垂着双手站着,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算了小师姐,咱们愿赌服输,霍师弟也尽了力,别那样说他。”陆景微微笑着,这会儿眨眼间蹿到蓝衣少年身边,做个请求的态势“兄弟,我看你修为不错,可否请你帮个忙,就当还我们救你的恩情” 蓝衣少年张张眼睛,眼神闪烁着防备道“可我本是路过,抓魔兽也是顺道的你们该不是打我什么主意吧”说着捂紧了兽袋。 “你说笑了,我只是想,这么走了岂不可惜”陆景道,“罗成谷谷底曾是妖魔的聚集地。我们失了抓魔兽的机会,取个遗落的魔物也是功劳一件。看你来的方向也是要经过那儿,我们只需你少许出手,助我们取一宝物,这总可以吧”语毕又道“你若肯留名姓,以后交个朋友倒也不错。” 蓝衣少年望见他殷切的眼神“你,取魔物不是,你们四大派的不是都” “都是修士,何必分个你高我低的。我陆景本也是散修的后人,只不过拜入望天教而已。”眼看要说远了,陆景不由笑了几声,爽爽朗朗一时也颇引得少年好感。“总之,既然来一遭,何不满载而归于我们呢是争功劳,更得师父教主器重;于你自是提升修为,有益无害,何乐而不为” 这时柳素安已替沈聆霂祛毒完毕。沈聆霂正自调息,刚才也将这里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抬头朝陆景那儿望了一眼,放出感知去。柳素安却听刚才陆景所言,越听心中越是奇怪“陆师兄怎么说了这么多话他一向不吝于帮别人,却从不让别人还什么恩情,也不会什么争功劳。今天怎么了” 孙玉弯好奇地看着那儿,巴不得那蓝衣少年可以同行,偷笑着说一定要捉弄他一番,以报其“胜之不武”。柳素安却是藏不住疑惑,能说就一定要说。她正要问沈聆霂,却见沈聆霂“嘘”一声,而后听其低声道“你先别管,回头跟你解释。” “什么” 这可把她弄糊涂了,胸中不平都给一同按了回去,好像哑巴吃黄连一般。很快沈聆霂站起,已恢复得差不多,于是道“去谷底之前,我们得先去帮墨夕和韫贞,陆师兄你们来了,麻烦一起吧。”率先带着柳素安往回赶。 霍濂之回头看了一眼蓝衣少年和陆景,一同跟去了。孙玉弯冲到他们那儿“陆师兄快走吧这位小哥哥你也答应一起了吗谢谢你,快来”便拉过他的手。蓝衣少年还在犹豫,也不得不被往前带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四十四章 谷底宝穴 47三月十三不明罗成谷谷底 田韫贞睁着眼睛已经有一阵子,但好久才恢复意识。 眼前是黑乎乎的一片,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许久她才感到适应,借助微弱的光线勉强望见周围的东西。 身体麻木到没什么感觉,只有右手一直抓着剑。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艰难地挪动另一只手从锦袋中摸出火折子,终于坐起身来。 火光只照亮了周围一圈。田韫贞环视一番,见身下、四周无不是交错的枝叶,立刻想起自己之前被怪枝拽落悬崖,顿时毛骨悚然。她深深地呼吸着周围的空气,眼睛胡乱瞟见抓着脚底的那只爪子,本能地往后一缩。 却发觉没什么异样。 仔细看去,原来,那只爪子早已没了活力,后面拖着一截怪枝分明断掉了,有大力拉扯的痕迹。田韫贞缓慢地伸出手,指尖触到那爪子。她咽了咽口水,使劲把它从脚踝上掰扯下来,爪子尖带走了一块皮肉。她顾不得痛,立刻往别处一丢。爪子落了下去,许久才发出沉闷落地的声音。 “下面我这是在高处” 田韫贞举着打火石,顶着酸痛的身体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走了几步。脚下明显踩着粗壮的枝干,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枝叶。与之前遇到的不同,这里的叶子明显要庞大许多,几乎能盖住她整个头。 这里的灵气近乎于无,田韫贞毫无信心御剑,只得用剑拨开叶子前进。然而由于视线被阻挡,她没有方向感,走了很久都走不出一条路来,本就摔得酸痛的身子越来越没力气。她实在是个很胆小的人,胸腔里一颗心脏慌乱地跳动着,逐渐令她崩溃。 “墨夕,你们在哪儿”熟悉的恐惧感和无助感侵袭着田韫贞,她浑身颤抖,把头埋进膝盖,不敢哭出声。有一瞬间她恍然以为回到了田大叔死掉那晚,她从那群小孩里逃出来,被他们追逐着逼向荒郊野外,在一片黑暗中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路和尽头,直到筋疲力尽 “不行”她把头抱得更紧。她向来拒绝从前的回忆再度出现,并决定等学会了“搜魂”术,就把这些记忆全都去掉。她有这个决心,且不止这一个决心。 “既然如此的话,我该想办法离开这里才是”田韫贞努力使自己冷静,重新站起来往前走。“照理说,没有什么路是走不到尽头的,我应该耐心点。” 心一静,她慢慢地便摸清了感觉,应该是在往下走。火折子的火光开始变得微弱,她这才想起燃火符,这可比火折子亮堂许多。 然而刚念完咒,一团大火“噗”的一下冒了出来,吓得田韫贞大叫一声松开了手。这一松手可好,周围都是木叶,顷刻间燃起熊熊大火。 田韫贞惊了,她万万没想到夏阕给的燃火符会这样剧烈。没能多想,她拔腿就跑。前方枝干交杂错乱,她好几次踩了个空,奈何火势凶猛而来,她一慌便是往下一跳,跌在另一个枝干上,紧接着又摔下来。接连几次,直感到浑身要散架,终于触到了结结实实的地面。 田韫贞被浓烟呛得不得不清醒。抬头一看,这里已是灯火通明,她终于知道自己原来掉进了一个坑洞,尚未被浓烟完全遮住的洞顶还有一丝外面的亮光,当然也很快消失了。刚才身处的地方的确是枝干,并且是一棵巨树的枝干,一直伸进坑洞直到洞底,现如今已被燃火符烧成了一条火龙。 田韫贞顿生劫后余生感。这坑洞一看就很深,更何况她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的,竟还不残缺地保住一条命。她唯一想到的可能,便是因那怪枝的关系,极有可能她曾在掉落途中撞上某物缓冲了一下,亦或是坠落太快受了怪枝拉扯总之,那害人的怪物定是无意之中反救了她一命,果真是祸福难料。 不过她也没庆幸多久,洞中已经布满了浓烟,大火也很快蜿蜒至此,地上延伸的诸多残枝全都被点燃,很快就要把田韫贞困入其中。眼看她没什么别的退路,下意识地转身往后逃,恰巧不巧前方竟也有一个洞口,没有办法,她只好钻了进去。 这个洞口很窄,里面亦是漆黑一片,一进去便感到十分的阴寒潮湿,比之前的树林更甚。唯一的好处便是大火没能烧进来。但借着火光,田韫贞看到了满脚的白骨和残尸。 她紧紧捂住嘴,背贴在洞壁上,又一下子跳开来。只见一群密密麻麻的光点被她惊动,突然间在洞中乱撞,发出“扑扑”的声响,随后往洞更深处涌去。极致的冰冷沁入皮肤,田韫贞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直到被洞外进来的浓烟再次呛醒,被逼到更里头。 “没有别的路了吗”外面的大火还是没有停,但大概是习惯了害怕的感觉,田韫贞这回很快镇静下来。隐隐约约想起,刚才洞壁上的光点飞进了洞里,说不定里面还有路。田韫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脚下,发现都是一些兽类的尸骨,那也不得不做好打斗的准备了。 她握紧手中鱼肠剑,一路往前走去,竟意外地发现毫无阻碍,这里也同外面一样安静无声。渐渐的,背后火光离自己越来越远,前面却出现了暗暗的紫光。她停下脚步,又继续往前走。 前面有荧荧光点。她慢慢能看清身边的物事,也不过一些花草,只是生得形状独特,颜色妖艳得有些刺眼。旁边有一株草忽然动了一下,田韫贞愣得停住脚步,还以为看花了眼,立刻生出戒心。这时再朝前看时,眼前仿佛换了一片天地。 她揉揉眼睛,确信没有看错“这是什么地方啊” 她猜想过洞中各式各样的可怖景象,独独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大片巨大的紫花。地上,洞壁,洞顶,无一空处不是状似玉兰的花。花茎伸长来,摇摆不定,如舞女般袅娜勾人;一开一合之间,竟是飘飞出晶莹剔透的荧光,一片深沉魅离的紫色将她包裹。 田韫贞闻到浓郁的香气,霎时间只觉醉人无比,有目眩神迷之感。荧光飞来环绕在她周围,她才发现正是洞口所见的光点,细看不过是极为细小的蝴蝶。但很快她敛息捂住口鼻,心想“这里一定有异样,但愿不要遇上什么,好让我赶快离开。” 她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却见那些荧光不断向她靠近,亦有花枝从地面爬来。田韫贞不得已往后退,正要举剑砍去,却听洞中回荡着一个悠长的声音。 “梦中曾见笔生花,锦字还将气象夸” “谁”她像受惊的兔子到处寻视。 “谁信花中原有笔毫端方欲吐春霞” 她抬起头。 荧光与伸来的花枝都恭恭敬敬地停了下来。只见洞顶一个巨大的花苞,正在悄然盛开,声音正是来自其中。 “这位姑娘,你是来取神木笔的吗” “神木笔”田韫贞不明所以。 却见花瓣舒展,花心将现,一束巨大的紫光照耀了整个洞,一时刺得柳素安睁不开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四十五章 神木笔 当洞中恢复原先的状貌,田韫贞眼前已多了一物。耐不住惊奇,她细细地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一时入了迷。 这物静静地浮在空中,笼罩在淡淡的紫气里。适才有无数的飞花、藤茎有条不紊地相互缠绕,一顺儿编成细长一物。蝴蝶环绕其上,逐渐隐没其间,再看恍如缀了无数细碎的宝石般闪着光芒,流光溢彩,典雅非凡,在这幽暗洞中一眼明艳。田韫贞初见尚且以为是什么棍棒,却见它下面不紧不慢地化出纺锤似的一物来。田韫贞靠近看去,原来一大抹灰白相间的毫毛,端的是尖齐圆健,浑然天成。哪里是棍棒,分明是笔的模样,有三尺来长。 她已然在心中惊叹,却没有再靠近。 “怎么样这可是我孕育上千年的成果,那些毫毛是我的朋友所赠,绝不是凡间的凡物可以比的。”头顶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带着一分期待之情,等着田韫贞对这“神木笔”夸奖一番。 然而田韫贞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空中的神木笔。那声音见她不攻也不防,既有向往又有畏惧之色,便放心地说道“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还是没有回应。田韫贞收回目光,试着往前走。一旁的花、蝶再次围上来,她想要往后退,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惶惑地看着周围。 “哎,我真的不会伤害你,你也不要伤害我。”花妖解释道,“我们妖界,不是所有妖都像你们修士以为的那样坏,我们也有修仙之妖,说起来咱们当是同道。” “同道”田韫贞自然是知道这一类妖,早在入望天教前就听说过,修士斩妖除魔,却也不是无端见妖就杀,而理当放过从不伤害世人的妖精。它们同样崇尚修仙之道,可作召唤兽,修行有成而飞升仙界者也有不少。修士界一些地方甚至将妖仙供奉拜祭,可见的确是值得尊敬的。 田韫贞只是不放心,故而疑问。不过,她随后想到自己来这儿也有一阵子,花妖要是想害她早该动手。如此便少许放下了戒备和忧惧。 “既是同道,敢问,这里如何走出去我想去找我的同伴。” “想要出去呀,这不大容易。我见你原本是从坑洞那地方进来的,可惜刚刚那里着了大火,连洞外的林子都成了火海,最简单的路就被堵死。”花妖道,“别的路就更麻烦,这罗成谷底的确是宝物多,外头像个蜂巢,到处都是这里一样的宝穴,有些相通有些不通。你往前走,兴许还有路,可什么时候能出去就难说了。” 田韫贞这时想起身上还带着地图,然而地图上并没有这样细的路线,不禁失望。 “那也得走,但愿不要遇上别的什么妖兽。”田韫贞轻轻地说。 “不用怕妖兽,我想你遇不到什么的”花妖说了一半戛然而止,突然十分真切地急转直下“小姑娘,如果你帮我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出去,还要再送你宝物,你看如何” “宝物”田韫贞望向神木笔。“可你说,这是你孕育上千年的成果,难道舍得送人” “那于我,只是身外之物,修炼时顺道修成的罢了。”花妖笑了笑,“若不是遇上有缘人,我从不将这宝物亮出来的。” “怎么帮你” “你答应了谢谢你好姑娘很简单的,你只要看着我说这花儿翘着脑袋怎么这样像人呵呵,差不多就好。然后对着我送一口真气,这就成啦。” “” “我没有骗你。你是修士,应该知道这样做可以帮我们突破修炼瓶颈。”花妖道,“你不信的话,不如先将这宝物拿走。不过神木笔可是与我二体的了,你须得亲手制服它,它才肯认你为主。” 田韫贞转向神木笔,那宝物果真有灵性,动了动朝她的方向斜倾,兴冲冲一副准备武斗的架势。 “你瞧,它乐意你挑战它,可不是有缘”花妖却见她犹豫“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摇摇头“我答应你。只是凭我的功力,一下子应当制服不了它,先帮你吧。”说罢便抬起头,照花妖所说念出那句话,随后运功送出真气。 只见头顶巨大的紫花瞬间发生了变化,冒出腾腾紫气。神木笔闪到一边,田韫贞也往后退去,明显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烟雾散去时,确是一个模样秀美的女子站在她身边,身无衣着,唯有几片花瓣搭在身上。女子的眼睛因兴奋几乎要发出光来,见了田韫贞便一把抱住“好姑娘,你一定会有福报的” 田韫贞闻见她身上的香气,又见她开心地在地上转圈,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四肢五官,就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也不由得淡淡笑了笑。可转而看去,原本的花景都失了颜色,一株株枯萎下来,流光也急促地飞旋着,无处可依一般。花妖见了不由遗憾痛心,又道“在这儿待了这么久,真有些舍不得。但我也要离开了,该过去的还是要过去。” 她很快又恢复成愉快的样子,正待还要与田韫贞说什么,这时却忽然变了脸色。 田韫贞不明,紧接着听到身后没有洞口的壁上,隐隐传来隆隆的声音,正在向这里靠近。 “不好,有其他修士来了”花妖一下子变得紧张而惊恐,到处乱跑,突然再次抓住田韫贞。“好姑娘,我要帮你出去的办法也不过是给你打个洞,但我要先走一步,万一有修士非要抓我取内丹,那就惨了。” 说罢果然发动法力,对着曾修行的洞顶就是一击。只听一声巨响,轰隆隆一堆石头砸下来,枯萎的花地瞬间盖上一层厚厚的沙石土灰。神木笔闪到一边,田韫贞也往后退去,满目尘灰中听见花妖的声音“好姑娘,我还是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你在这里遇不到什么妖兽的,因为有别的妖把它们都赶跑了唉,我只能言尽于此,你要小心。” 田韫贞被灰尘眯得睁不开眼,模模糊糊见一道明亮的紫光从洞顶穿了出去,接着一束白天的光线穿进来,照在了田韫贞身上。 “神木笔就交给你啦” 花妖的余音很快就消失了。田韫贞惊喜和感激于花妖真的替她找了一个出路,但糟糕的是整个洞被头顶落下的山石砸得震天响,她不断退到边上躲避。这边还没完,原本传来隆隆声的地方又是一声巨响。一阵力波及此处,一下将她拍在洞壁上,摔得一股气血涌上喉咙。 神木笔已经消失在视线中。她顿时着急起来,一跺脚,奔着脚下的空隙就往前寻去,一时连掉落的山石也不再畏惧,即便是徒手也要拍打开。没多久,旧伤上便添新伤,她一时都未感觉到。 过了好一会儿,这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有沙土还弥漫在空中。 “咳咳墨夕你真成,这个洞都要给你弄塌了我去你打到哪儿来了” “这里,我也不知道啊,该不会就是妖怪在的地方吧” “别急,等会儿走着看看。” 田韫贞直起身,转向说话声来的地方,还在发愣当中。当灰尘差不多消散之后,她就着洞顶的光线看到三个熟悉的身影,浑身都是泥土,差点没认出来。 她突然激动不已。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便潸然泪下,却是好久才喊出声“我在这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四十六章 重逢 “谁在这儿” 柳素安正拍打身上的泥土,突然见旁边的墨夕被一个身影扑倒,霎时间傻在原地。沈聆霂正要看是谁,突然两声大大的尖叫差点穿透她的耳膜。 “啊啊啊啊啊,终于找到你了”墨夕激动地抱着田韫贞,仍然不敢相信似的,来来回回确认本人,“可担心死我了那会儿风沙平静下来,居然不见了你,我看到拖痕才猜你掉下山崖。沈师姐的召唤兽来帮忙,可我们赶到山崖下,找了一天多才有你的线索” 这边,墨夕关切地问东问西。另一边,刚刚柳素安被什么戳了一下,当下正被那物追着,一边大叫一边满山洞乱跑。 “什么鬼东西再来我就不客气了”柳素安终于想起自己是个修士,抽出腰间的剑一使劲砍去。闷闷一声响,她手臂发麻,那长物又逼了过来。 “别过来”柳素安吃力地抵住那物,却不受控制地被拖带着原地转了个圈,一瞬间光幕竖起,把她围在了里头。沈聆霂和墨夕赶过来时被阻挡在外,但见圈中柳素安和那物争斗了起来。 田韫贞略微靠近后愣住了“神木笔” 柳素安哪里知道是何物,见沈、墨二人一时帮不得,在光圈里急得东西躲蹿。好不容易瞅准时机,她一把抓住神木笔,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摁在地上,却见圈外沈聆霂拦住了前来帮她的墨夕,顿时埋怨道“你们在干什” 么字拖着长音,随着柳素安被反客为主的神木笔飞上半空。神木笔似得意而又狂妄,横打在半空恣意地挥舞着笔杆。但见光幕被染上层层深紫墨色,行云流水般一挥而下。另外三人都忍不住靠近来看,一时辨认不出。等到墨夕稍稍念出“神木笔者,天下卓绝”八个字,忽见光圈内火光一盛,随后光幕便消失不见。 柳素安“啊”一声掉落在地。那些花汁凝成的紫墨如同渗水的绸缎一般摊在她身上,本就是泥人的她好像一下子上了漆,只留一对眼珠子傻楞楞地瞪着。 墨夕和沈聆霂定了一瞬,突然笑出声。田韫贞也忍俊不禁,却不见了神木笔。 “别笑啦”柳素安狼狈地抹着脸,反而越抹越脏,不由跳着脚问她们要手帕。“啪”一声,却不知什么落在她身边,她低头看去,竟是一根尖尾木头杆子,在暗处看,上面还有点点荧光,还绘有紫花。 “咦刚刚那个长长的东西难道变成了这样不成”墨夕好奇地指着木头杆子。 “应该吧,它把我弄得晕头转向,我就拿火符烧它,没想到突然变得这么短。”柳素安走到亮处细细看着。“难道被我打回原形了好像簪子啊。” 这时田韫贞已跑了上来,神色急切“神木笔呢” 柳素安惊讶地指着木头杆子“什么神木笔你是说它” 田韫贞一看“它”一时哑口无言。一旁墨夕恍然大悟“是了,刚刚它还写字来着,说是什么神木笔天下卓绝。”柳素安听得故作抖状“诶哟,这么个妖怪,还如此自负。” “它不是妖怪,当是妖怪结成的宝物。”这时沈聆霂说道,“谷底的宝穴大多都这样,有些妖魔在修炼之时会有附加之物炼成,拥有灵性,是难得的法宝。要想取得就得打败妖魔,制服法宝。你刚刚打破它的光界,又将它打成这样,十有八九,它已经认你为主了。” “什么” 两个声音一大一小,沈聆霂与墨夕奇怪地望向田韫贞。柳素安眨眨眼,紧接着兴奋道“就是说,我刚刚打败了它,所以现在它是我的法宝” 见沈聆霂点头,她顿时喜上眉梢,向墨夕奔来“哈哈墨夕,多谢你歪打正着,居然让我白捡了一个宝物”直蹭了她一身紫墨,而后思考着“可这法宝用来做什么呢”一时沉浸其中上下研究着。 这时墨夕见田韫贞神色有异,便到她身边轻轻询问了几句,但见田韫贞摇摇头,简单把刚才遇到花妖的事说了,并指了指洞顶的大窟窿。她偷偷望了眼柳素安,眉目低垂不禁心下黯然,还是决定将神木笔之事略去不提“别的我回去再说。对了,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还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尴尬地挤出笑容,倒是她们三人看自己脏兮兮的模样,纷纷不好意思地又笑起来。也不知谁带的头,这一笑一下子又止不住,洞中一时回荡着爽朗的声音。好不容易沈聆霂率先恢复正常,正襟危坐,说起之前的事来。 原来一天前,沈聆霂、柳素安与陆景一行回到原地时不见了墨夕和田韫贞,就随着踪迹来到了谷底,没多久就碰到墨夕和犭英如。于是七人同行继续找田韫贞。半途中又好几次遇到怪枝侵袭,竟比山上的更为难缠和对付,哪怕火攻,也耗去他们不少时间和功力。不过幸运的是,不少教中弟子这几日都于谷底寻找宝穴,今日早晨他们便遇上了宋源寻一队,后者那时刚解决完附近的怪枝。 “大家心里其实都对怪枝十分疑惑,毕竟它从树中穿出来,这里的树却没有一棵是成精的。”墨夕道,“实在奇怪,于是召唤兽们帮忙把怪枝伸出来的树连根拔起,可也就是个树坑。还是夏师兄提议就着树坑往下挖说不定能找到妖怪的老巢。” 十人的队伍太大,于是三个小队仍旧分头行动,那半途加入的蓝衣散修便跟着陆景了。之后,墨夕以遁地术打头,沈聆霂和柳素安跟在其后,就这么打洞到了这儿来。能够找到田韫贞也全非巧合,之前犭英如就是顺着气味寻来,在其中一个树坑旁嗅出田韫贞就在附近,如此她们才得以重逢。 “刚刚也算在此休息过了,等会儿我们就继续向前走吧。”沈聆霂重新召唤出犭英如,犭英如将体形化小,开始准备寻找怪枝的来源。 这时田韫贞想起花妖临行前说的话,立刻告诉了她们。三人得知大多妖兽被别的妖赶跑,顿时恍然大悟“竟有这回事难怪几天来除了怪枝都没遇到什么,那怪枝一定和那别的妖有关” “看来这才是极难对付的。”沈聆霂的神色也逐渐凝重。她望了望头顶花妖留下的窟窿,感叹世上如此的好妖当真少。“走的时候记得做些记号,这个窟窿就作为后路吧。” 话音刚落,前去打探的犭英如突然奔了回来,扬起地上一阵土灰。它一口咬住沈聆霂的衣角拽着她到窟窿底下,然后冲过来拽另外三人。 “喂喂喂”柳素安不得其解,但心里已然慌张。“它什么意思啊” 沈聆霂牙齿轻咬,手心也攥出了汗“它说前面有危险,要我们赶紧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四十七章 尸林老巢 48三月十二不明罗成谷谷底宝穴 “韩总师说七天后出谷,这抬头不见天的,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你别说七天,这才到谷底呢,难保得晚些出去。是吧,宋师兄” 幽暗的洞中,四支燃火符正先后朝一个方向移动着,偶尔能听到洞顶水滴落下的声音。最前面持火的宋源寻接话道“我估摸了时间,当下应是子时。如果再过两天还找不到妖物踪迹的话,只好按时离开出谷。” 后面持火的两人一听便点点头,感到如释重负“也好,那些怪枝就够头疼了,真有本体的话,肯定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最后面的燃火符总是时不时停一下,这时响起持火人满怀斗志的声音“绝对能找到连这个妖怪都找不着,这次试炼不就白来了”说完继续向前移动,仍是停停走走。 中间两人不屑地嘲笑道“你倒是有志气只可惜一个无灵根的符师注定有心无力,还是老老实实跟在我们后面吧。” “是啊,别话说得那么大,到时候吓得尿裤子” 夏阕听着他们哈哈大笑,心中涌上一股无名火。中间二人见他一动不动,更是语气不善“喂磨磨蹭蹭什么啊,这里的宝物可没有你用得上的” “任他们说去,无非逞口舌之快,不关你的本心。”夏阕自言自语着这话,深呼吸几次,便把那火压了下去。“大师父说得对,这些话从小到大我不知听了多少遍,再生气还不是傻乎乎跟自己过不去不要理前面两个白痴”顿时脚步又轻快了起来,自顾自地看着地上,看看还有什么可收入囊中的。 诚然如那两个弟子所说,这里几乎没有他用得上的宝物,但他绝对是收的最多的。自他们进来后,沿着微妙的怪枝拖痕已经过了好几个宝穴,遇到了不少遗落的法宝。夏阕偶有感兴趣的,偏偏争不过那两个师兄,好几次给打翻在地,看得宋源寻直摇头。后来他索性不求了,反倒去捡没人要的来,毕竟想到不用打妖魔就能捡走宝物绝对是一件美差,况且捡的那些虽灵性不足却极好制服,更重要的是他回到教中可以把它们卖出去。以前类似这么干时,另外四峰总有傻子会按他的价钱买。 这么想着,夏阕拿完宝物就独自偷乐,然后继续找着地上其他可捡的。 谁知找着找着,竟也找出其他重要的线索来。 他隐约发现那些来自怪枝的雾气,那时还淡到近乎于无。跟另外三人提起后,宋源寻只微微点头,那两个“白痴”却把他奚落了一顿“少自以为是了,还不快走” 可实际上他也好,宋源寻和两个“白痴”也好,在发现灰雾后已经开始惴惴不安。到了现在,四人都已感到脚步逐渐变得沉重,就像绑了好几个沙袋,越抬腿越吃力。 “怎么回事”燃火符纷纷靠近地面,几乎跟着持火人一抖“这雾气变得这样重” 不知何时,灰雾已经厚得埋没了他们的小腿,几人立刻御剑前行。夏阕正捏着飞行符蹬上全灵轮,前方白光一盛,那匹雪白的独角马兽从飘忽出现在他面前,点着头似在表示让他乘上来。夏阕愣了一下,随即把头一扭,自信一笑后已出现在宋源寻身旁,与他并肩而行。 身后马儿眼神露出汗颜状,后面两个弟子傻了眼“这小子居然” “多谢宋师兄,我自己可以的” “看来是我多虑,夏师弟好身手。”宋源寻一颔首夸赞道。“既然如此,我就让疏儿去前方打探了。” 召唤兽一听便踏在雾气之上往前奔去,转眼消失不见。没多久,灰雾变得越来越重。宋源寻已沉下声来“三位师弟,赶紧设下防护障,看这样子,如果前面不是成堆的怪枝,就很可能是妖物的老巢。”他身外已竖起一道“风屏”,后面两个弟子也竖起“木障”与“水帘”来。夏阕取出一张风符,没多久亦有风围在他身畔,将靠近来的灰雾尽数挡在外头。 脚下的灰雾直把他们往高处逼去。偏偏前方的路开始变窄,几人眼看便要埋没其中。 “我来吧”夏阕自信地捏着风符率先念起下一阶咒语,只见霎时间大风骤起,一晃儿那些雾气就被吹散开,几人顶风挺着脚下御物继续缓慢前进。他们都不再说话,却无不开始紧张起来,也不乏兴奋。毕竟刚才还在想是否能找到妖物,现在仿佛近在咫尺。 前方已然冒出一个身影,夏阕顿时一个激灵“出现了妖怪” 下一声却是宋源寻大喊“住手”。然而夏阕“急急如律令”的咒语末句已经念完,话音一落,风符的狂风“呜呜”呼啸着卷起四人,连带着夏阕看到的“妖怪”和洞中石头草木,呼啦啦一股脑儿都向前抛去。 49三月十二不明不明深洞 宋源寻头一次产生了不知在哪儿,刚才发生何事的晕蒙蒙的疑问。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手中的燃火符早已被吹灭,眼前一片漆黑中,他借着不知从哪儿来的余光,看到有好几个人影。 不止好几个,分明是一群。 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地上拱着什么。原来是召唤兽疏儿正在翻动地上的东西,很快有两个身影站了起来。 “王师弟林师弟”他重新点燃火,然后一脚踩在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他举火一看。“夏师弟” 准确来说,他踩在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身上,那人衣着破烂,绝不是教中弟子,但他身下压着的是夏阕。 不等他挪开那个陌生人,夏阕已经自行醒来,感到身上沉甸甸的便屈腿一踹“走开”下一刻望见那脸险些大叫“你你又是你们” 他蹦起来将那具坚硬冰凉的尸体踢得远远的,突然被人掐住脖子使劲摇晃“臭小砸我的锦袋给你的大风吹掉了” 在微弱的火光中,林川的脸显得尤为狰狞。夏阕被他摇得直咳嗽,再一脚踹去“闭嘴又遇上那些商队了你知不知道” “是死尸”宋源寻挡在二人中间,王迁一脸茫然地走过来后,他们将燃火符点得更亮。 终于看清,他们被风吹到了一个宽敞的大洞,大洞之中有一个圆池,池中飘满了尸体,岸上伏着从池中爬上来的尸体,都罩在灰黑的雾气之中。 他们所在即是岸边上,满目尸斑,好不密集。 可以设想这里本只如此,但大风来过后变得更加狼藉,残枝败叶、不明草木、粘湿土石,唯一亮眼的就是不知名目的虫子,尽被带进洞中,那池子仿若一个大杂烩,凌乱恶心得令他们不忍直视。 “小心” 一眼看到有尸身在蠕动,有人站了起来。几人不约而同地拔剑,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我”好像是陆景的声音。 宋源寻见那一身糟糕的陆景,确认后没好气道“你也惯会装神弄鬼了” “是挺见鬼的”陆景开始在周围寻找什么,一会儿把孙玉弯从尸体下翻了出来,晃了晃她肩膀把她晃醒。“正打着呢,突然一阵妖风进来。还好这群怪物把我压住了,不然吹到哪里去都不知道。” 他又把霍濂之和童关找到,以同样的方式让他们醒来,然后直勾勾地看着夏阕“小子,是你捣的鬼的吧” “那个呵呵”夏阕尴尬地摸摸后脑勺,“这个,手一重没控制住,这符我再回去改改”他还没说完就见回过神的王迁扑了过来“你卖我假符”林川见之也不落下风,咬牙切齿地把夏阕摁倒在地。三人一下子在尸体中滚来滚去,疏儿以为他们正打闹,欢腾地奔过来加入了“战局”。孙玉弯刚才打尸体累得很,也要跑过去凑热闹的时候,给陆景拉住了“别别别,你师父要知道你这么闹,非把我炖了不可。” “咳咳,不过呢,这么多僵尸,倒是给那风一下子搞定了,也算因祸得福吧”陆景哈哈笑着说完,便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一脸无语的宋源寻你要带这些同伴,好可怜哦。却也忍不住要过去凑热闹,毕竟他捧场买的水符刚刚差点没把一个洞和他们淹了。 宋源寻这时皱眉指着童关“他怎么了” 陆景见他反应瞬时收起笑容,回头正见童关已是面色苍白。他紧紧咬着牙,额头上不停冒着冷汗,靠在霍濂之身上的身体不断地发颤。 “童关”陆、宋二人赶到旁边,握住他的脉息。 “他刚才受伤了”陆景问。 “不知道” 见霍濂之摇着头,陆、宋二人心照不宣地互望一眼,趁着现在没有动乱准备替他检查一番。却见童关突然痛苦地大嚎一声,紧接着不受控制地纵了出去,正冲向在地上闹作一团的三人一兽。后者反应不慢,发现异样纷纷四散开去,而后只听童关“咚”一声撞在地上,顿时没了动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四十八章 遇险混战 童关头上撞了一个窟窿,血汩汩流了一地,还好脉息仍在。 洞中火光更亮。几人正忙不迭地替其止血理气,将这教外弟子搬至靠近洞口处,那里较为空阔。无所可做的林川、王迁与夏阕在池子旁走动。林川忽而望见一具浮尸上的一抹亮色,伸头去瞧“我锦袋” “真的是” “谢天谢地,总算没丢” 夏阕心里一块石头落下,王、林二人不说二话便往池中飞去。然而他们手刚触到锦袋,夏阕便见池中有了动静。 只见干尸又往上浮来,下面似是有什么东西拱着他们。他下意识大喊“快回来有情况” 与此同时,岸上的干尸渐渐被鲜血的气味唤醒而林立,开始朝有活人的地方张着手臂前进。 陆、宋等见状不得不停下对童关的救治,孙玉弯已率先冲了上去,瞬间身影湮没在尸林之中。 “又来”陆景对霍濂之道,“他暂时交给你了”之后便迎头而上。 干尸并不难对付,难的是即便斩断其背后操控的怪枝,又会有新的怪枝从池中伸出重新对其掌控。明知最大的妖物就在池中,可四人就是靠近不得。 宋源寻见他鲜少有这种烦恼之色,丝毫不敢疏忽。他先接应王、林二人,他们惊魂未定,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加入战局。那夏阕脚踏全灵轮四处躲避攻击,在锦袋中七手八脚地翻着可用的符箓,一时情急骂着真是符到用时方恨少。那些具有战斗威力的本也不好画,是以数量不多,就连他失手画错的符箓也剩了没多少,也并非每张阴错阳差似刚才的风符。他一股脑儿抛出去,见那怪枝一断干尸倒下正自得意,哪知眨眼工夫又挺身在自己面前。 陆景正想着夏阕再一次歪打正着,这时也不抱了希望。宋源寻已出现在他身边“你那招难道不管用吗” “干尸太多,再对他们用的话,这妖物就是想耗光我的力气” “那还是老样子,两人一定能成,何况还有孙师妹王师弟他们” “还有我” 这熟悉清沉的声音响起,二人欣喜地回过头,但见沈聆霂正收回指间弦丝,眼前一拨干尸瞬间倒地。墨夕紧跟而上,还不明白这里的战况,只问道“是不是把怪枝解决了就行” 身后,柳素安和田韫贞已在霍濂之和童关处。宋源寻终于稍许松心“对,先解决怪枝。你们队可算来了”陆景则抱着手埋怨“沈聆霂啊,下次可记得要早些” “陆大公子说的是”沈聆霂好笑地看他一眼,说罢一马当先,只留那顾盼生姿余影,下一瞬已发动镂冰剑阵,直接借了池中之水化作冰剑刺下,嘈嘈如急雨,反射着火光令人目不暇接。怪枝虽不至于完全斩断,照旧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连带拖倒一批干尸。 宋源寻与陆景早已紧接而上,各自熟练地飞向仿佛早已说好的方位。墨夕一时不知从何落手,便避至高处,但觉一疾风险险地划过脸颊,抬手摸去似有一道细细的伤口。 “小心些”宋源寻向墨夕喊道。于是她便离得再远一些,不久便和孙玉弯聚到了一处,两人靠在洞壁上凸出的岩石之后。 “墨夕,咱们暂时不用出手了,这一下足够把妖物逼出来的。”看着孙玉弯信誓旦旦的神情,墨夕仍忍不住望向池子。只见一半岸上插满了冰剑,另一半岸上有短促的光一闪即逝,端的是风驰电掣,若是不巧身在其中想找个空隙避开,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此处亦有凌厉的风声划过耳膜,她一时间产生了耳朵痛的错觉。 如此,几乎没有了站立可动的干尸。 那池子果真有了动静。既少了水,着了火星便熊熊燃烧起来。只见一道烈影于空中一转,光圈之下似天星燎落,将整个洞照得亮如白昼。墨夕看清后才知道那是陆景,他只挥剑便继续操控火星,神色却异常凝重。烈火吞噬了整个池子,越烧越旺,没多久仿佛能听到底下传来声音。 “肯定是木属性妖,用火攻果然没错”孙玉弯兴奋不已,就差跳出去助阵了。她调皮地对墨夕笑笑,毫无害怕紧张之态,墨夕手心却满是汗。 “好了,我们快出去帮他们” “等等”墨夕抓住将要跳出去的孙玉弯,只觉脚下隆隆。“你听” 果然,地又震了起来,间或有粗大的吼声。 附近王迁与林川紧挨于一处。 陆景停止施法,御剑飞至洞顶,一刻不放地盯着火池。宋、沈二人亦在洞顶驻足。 而当墨夕去看田韫贞与柳素安时,却发现她们与童关等人不见了。 “嗯” 突然猝不及防一股热流扑面而来,她立刻与孙玉弯扑倒伏地。哪成想忽然胸口一窒,只觉身子被紧紧握住,刹那间眼前漆黑,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何时,似有水流漫进鼻腔。 又不知何时,有剧烈的爆破声。 墨夕感觉整个人都腾空了。 不久的刚才。 另一边的人在对付干尸与怪枝之时,柳素安正替童关救治,霍濂之时不时对付靠近来的干尸,只剩田韫贞待在一旁。 她定定地望着沈聆霂他们引妖出池,几乎目不转睛。来之前就知道那“镂冰剑阵”,却刚刚才目睹,两位师兄的“袭翮焚迹”、“白驹过隙”招式亦是如此,看着看着便陷入深思,全然分了心。 直到柳素安尖死命拽她的手,她才突然发现童关居然不知何时扑在了柳素安身上,双目血红,脸上爆满青筋,更可怖的是口中呲出兽类的獠牙,正准备一口咬下。 田韫贞瞬间清醒,惊恐地向后退去。 “别走这人有问题”柳素安一松手,便全力抵住童关的靠近,但对方的力量实在太强大,她眼睁睁看着那尖利垂涎的獠牙向自己靠近,之前被怪枝纠缠都不如这次绝望。 “滚开”童关身上受了重击,连带着柳素安也是一震。童关回过头,田韫贞正举剑又向他背上砍,他低吼一声,一头顶在她肚子上。 田韫贞被撞飞在洞壁,小小的身体顺着滑下,留下后脑一道鲜红的血痕。她模模糊糊见那人正向自己冲来,跌跌撞撞地往洞口爬去。谁料还是被捉住了。她惊恐无比,抢先死死咬住他裸露的手腕,童关哀嚎一声,一手把她甩了出去,而后轻而易举地拨开背后柳素安刺来的剑招。他仿佛得了千钧之力,就如同拂开一片叶子,然后继续逼近田韫贞。 “血血” 他的眼神如同饥渴而嗜血的野兽,不知何时,双手已成双爪,身体也正发生变化,外衣逐渐撕裂开来。突然他眼前冒出一人。夏阕一拳击中他面门“混蛋”原本包着纱布的伤口渗出血,流到他嘴边。他顺势一舔,狰狞地狂笑一番,随后抓向夏阕。 柳素安忍无可忍,对霍濂之喊道“霍师弟快来帮忙啊” 霍濂之早看到了童关的异样,却哪里能轻易脱身。他一咬牙,索性大施真气掀起土堆,将那不知好歹的僵尸埋了个结实。 柳素安、田韫贞和夏阕已跑出了洞口,他飞速追上,一纵身将童关压住,一手摁在他背上努力输入真气“童关童关快醒醒我是霍濂之” 童关很快挣开了他,随即又被压牢。 “你们快走啊” “你们” “快走” “我们先走吧回那个窟窿去”柳素安用力拽着田韫贞,好容易二人才沿着原路逃跑。 霍濂之不知感激还是意外地看着死命压着童关头的夏阕,他正要挥拳再打“畜生竟敢轻薄她人,我要你好看”霍濂之抓住他的拳头“别打” “他变成这副样子,该不会是什么妖魔吧”夏阕愤怒地盯着霍濂之,“你别阻挠我” “住手他不是妖魔”霍濂之死死握住他的拳头,夏阕一时动弹不得。 “霍濂之,你到底要干什么”夏阕见他莫名其妙的坚定之态,更怒了,这时候还要被自己的死对头干扰,真是没有比这更恼人的事。然而霍濂之仍旧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继续对童关输真气,慢慢感觉到那少年平复了些许暴动,于是逐渐松了手。 谁知童关趁此咆哮跃起,一手抓住一人面对面就是一碰,直撞得夏阕与霍濂之鲜血直流,又重重地被摔在地。撑起身子抬头,童关已不见了踪影,独留地上混乱的脚印。 “快追”夏阕率先起身,却见霍濂之一脸惨白,死死咬着牙关。 “你没事吧”夏阕一时生出极大的不安来,见霍濂之恢复镇定后,抹去额头血液便站起身“柳师姐和田师妹交给你保护,童关自有我对付。”说罢眨眼便消失在转角。 夏阕愣了愣“装什么厉害”便也追了上去。 几人都不知道的是,燃烧的火池中,独有两条怪枝静悄悄地跟了来,随着他们的脚步继续追踪而去。 火海也逐渐传来。 花妖留下的窟窿还在。柳素安和田韫贞逃到这里正往上飞时,童关又出现在了视线中。她们已准备好了攻击,一人抛出一张符箓。谁知有一张符箓绕了一个圈,直窜出洞顶升上空中,“砰”一声绽出一个明亮的烟花。 柳素安瞠目结舌,不知是喜是悲“田韫贞我谢谢你,你扔的是旗花符,这下或许真的有救” “啊”田韫贞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她现在十分混乱,更料不到接下来会更乱。 无外乎两人又落入童关手中,剑与符箓双管齐下,斗成一团。 霍濂之出现后,夏阕大呼小叫地紧随其后“你们那怪枝又来了火来了” 隆隆的震动声逐渐清晰,脚下、头顶,乱石倾塌。热气扑来,夏阕不得已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浑身上下只剩了张水符,念咒便是一抛。 符箓飘在尘灰中,顷刻间涌出大水,伴随着柳素安与田韫贞的惨叫。夏阕钻出水面,已不能判断身在何处,只望见几颗脑袋。还有和他们一样火里逃生的两条怪枝,正如鱼得水地伸向其中两个头。 他顿时慌了。 “那边的小心” 霍濂之听得这一声大喊,下一刻就见身边水中漫出一片温热血色。他双眼发直,这时也顾不得发狂的童关,钻入水中便去捞那身体。 却是来不及了。 罗成谷外,半空的烟花尤为显眼,不止秦仲宽,便是远在几座山外的师人们,也很快注意到了这动静。 “他们真遇到了危险” 几人奇怪地发问之时,袁澈道“弟子们既选择求助,我们就回去吧” 当即踏剑飞去,身后的韩匀都来不及叫一声。韩匀无奈地摇摇头,随即脸色微沉,手不自在地握了握“行,那咱们走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四十九章 大妖现身 50三月十三黎明罗成谷谷底 半昏半醒间,耳边灌满了风声,墨夕感觉自己正在飞来飞去。 适才的窒息感已经消失,鼻腔也进入了新鲜的空气。但仿佛,有强劲的威压控制着这里。 “啊呀,墨夕你醒了没有我迷路啦” 这是小师姐的声音 她撑开眼皮,发现自己正在孙玉弯的背上,正是小师姐带着自己飞来飞去。孙玉弯的剑已经不见了,完全凭着自己的气力在空中大步跳跃,立足点只有那些参天大树。可当她又落在一棵树上时,墨夕终于认识到此处谷底的情况,然而只看了一眼,脚下的树忽被一阵大力拍断,偏生前面又有一棵树正朝她们倒来。 “哈” 墨夕的反应力还没完全恢复,眼睁睁看着孙玉弯硬生生徒手挡住那粗壮的大树,直接呆在了她背上。孙玉弯双手撑着、双脚蹬着两棵树,鼓着一张脸,将力气卯足于手脚,猛一发力后,两棵树被推向相反的方向重重倒地。一阵扬灰飞叶和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她带着墨夕跃上半空,而后落在最高的枝干上。 “好厉害” 视野一下子开阔了,墨夕终于被眼前之象捉去注意力。若非两边高山尚有轮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在罗成谷底。只见脚下一片混沌之态,到处都是震落的山石草木,整个大地似被翻了个底朝天,原先的潺潺溪流已是浑浊不堪。谷底中央,一庞然如山之物挥舞着长长的“火把”一“火把”正朝她们拍打着扫来,两人弓身一躲,下一个“火把”又扫中身下大树,枝叶狂飞。 “怪枝” 无数的怪叫声刮着耳膜,令人头痛不已,墨夕不得不敛息凝神。 “就是那个大妖怪”孙玉弯贴在墨夕身边告诉她,在她昏厥之前,这妖物正是从那洞底池中破出。根本来不及反应,那时身旁的墨夕就已经被巨大的怪枝抓住,直接痛晕过去。还好她侥幸躲过一劫,依旧牢牢抓着墨夕的手,但接着就被妖物破出之势弹了出去,等回过神来发现已身在地面之上,浑身上下无不是山石碎砾划破砸破的伤痕。后来孙玉弯便掰开怪枝的爪子将墨夕救了出来,二人在树林中逃窜到现在。 孙玉弯一口气说完这些,突然再也绷不住了,放声大哭道“可是,陆师兄他们都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们” 墨夕心中一咯噔,果然哪儿哪儿都没有看到同伴的身影,但还是安慰道“别急,别急,我们没有事,他们也一定没事的” 她握着孙玉弯的冰冷的小手,望着前面的妖怪。那分明就是千万条怪枝的集合体,疯狂的爪子变得那样大,一把抓起山石扔向各处,糟蹋得一塌糊涂,遮挡着妖物未知的主体。很快这里不再安全,墨夕带着孙玉弯飞往别处,不久望见了几个飞窜的身影。 “是同门”墨夕指着那些黑点,“我们快过去帮他们” 孙玉弯见之重新振作,抹干眼泪照旧意气风发地冲入其中“好不就是变多变大,都是一样的怪枝,看我再让它们吃苦头” 她虽没了剑,却从锦袋中幻化出一对狼牙流星锤,双锤足有她两个脑袋大,中间铁链正应着咒语不断伸长着。墨夕一边飞一边咽了咽口水“小师姐你可要小心点啊,我有一个办法” 灵光移动后两人一边躲着攻击一边商量“对策”,随后便见孙玉弯兴奋地跳上天,一把甩出流星锤缠住一条怪枝,而后在其余袭来的怪枝上跳上跳下,一阵眼花缭乱后却见流星锤已将竖条怪枝缠绕在了一起。她用力朝墨夕在的地方拉,将它们拢成一捆。墨夕已操动着灵气施用“封尘”之术,将随处可见的山石土灰尽数唤来,包围在怪枝群外。很快所有空隙都被填满,大块的山石紧挨其间,一坨粗大的怪枝无处安放地抖动着,再也不那么灵活。 孙玉弯早已抽出流星锤,扔了张火符便与墨夕继续前进。那几个同门中正有王迁与林川,虽仍不知沈聆霂等在何处,当下只专心处置怪枝,也总算给自己赢得了几分空隙。 51三月十三未知罗成谷谷底 沙石漫天,抬头是一片黄灰色。身在谷底的弟子们已不知时辰为何。 怪枝已逐渐受了控制。陆景与沈聆霂、宋源寻终于聚到一起,三人无不是筋疲力倦,大口喘气,不得不原地暂做调息。 但听来自妖物主体的说话声。 “这群修士,有点本事啊,若能吸走他们的真气和精元,定能获益不少” 才松懈的神经顿时被挑起来。他们先后望向主体的方向,灰蒙蒙的沙石依旧遮挡着视线。 “这到底是何方妖物”另二人都摇头。宋源寻没有完全闭目,调息之余保持防守之态“入谷前感知到的妖气绝大部分来自此它的话,肯定不好对付。” 沈聆霂睁开眼“你是说,就算现在这样,它还会有后手” “对。” 一串笑声传来,狂妄而释放着威压。 “小子好眼力。我受你们之激愿意现身山外,也不过意思意思,若真败在你们手下岂不可笑” 三人突然陷入沉默。沈聆霂稍许恢复后,转向妖物正身的地方,那里仍被沙石遮蔽而无法看清。她想了想低声道“攻击它正身吗这妖刚刚的威压明显弱了很多,我看不过虚张声势。” 宋源寻不语。陆景道“你要现在取它的丹元” 她点头“我怕再久一点,它恢复更多就不好办了。” 宋源寻欲言又止,担忧之色仍未消。当下正是尴尬的境地,他们并无信心凭当下功力便能一举拿下,可又确实不宜拖延太久,若要行动只能是冒险。 迎着二人的目光,宋源寻想了想道“也罢,定要万分小心才是。聆霂,你的属性与此妖不相克,让阿景和我来。” “好,我在后面给你们掩护。” 起身一行动,底气倒自然而然生出不少。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后,当即感知到那威压抖动了一下,周围断裂的怪枝似有挪动,如此便更放心大胆,竖起防护障加快前进。 远远望见怪枝丛深处一黑暗凹陷,那里呼出的气息吹动了旁边的沙石。陆景与宋源寻对视一眼,细火一出,弱风加持,“呼”地窜近主体跟前爆成大火。 三人立刻向后退去。 远处的弟子们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转头正见一条火龙呼啸着绕过怪枝,对着妖物主体处长驱直入。 “是陆师兄他们在那儿”孙玉弯不由分说拉着墨夕赶去。 分散的师人们见状亦先后去往那处。袁澈与韩匀适才正把霍濂之、柳素安等从水中捞上来,此处出了些状况。当火光冲天时,韩匀神色一变,按住袁澈“你留下,我去看看” “韩匀”袁澈怎能不担忧,然而怀中夏阕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他无法腾出手。 妖物烈火焚身,痛苦地发出震天般的哀嚎,疯狂扭动身体。四散的怪枝胡乱颤动,整个谷底再次笼罩在乌烟瘴气之中,阻挡了靠近主体的各路来人。 “小心”沈聆霂化出水帘护住三人周身,防着余火降临并快速后退着。三人互相看一眼,各个信心倍增。当下局势再陷混乱,但只消这火龙之势过去后便可再做后击;甚至可能,很快就会做个了结。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突然发生了。三人的目光僵在水帘被雨水打击的那一刻,异口同声道“怎么回事” 这不过是前奏。沈聆霂撤去水帘,此处已下起倾盆大雨,三人瞬间成了落汤鸡。 妖物身上,大火顷刻扑灭,黑烟四起。 望着四周动乱逐渐消减,陆景突然一摊手“这” “这雨,别的火能灭也罢,可你的法术不算寻常之火,何况还有宋师兄的” 她未说完,忽觉前方一股力将自己吸去。“聆霂”陆景和宋源寻忙抓住她的手,那吸力却将他二人一同吸去,双脚离地后彻底没了支撑之力。 “哈哈哈,真是一场好雨,可见我命不该绝,你们就纳命来吧” 吸力来越大,很快三人随着飞沙走石已至妖物主体前,视线中印入那深不见底似的黑暗凹陷。 “快叫召唤兽” 犭英如、疏儿与毕文出现后,惊险地拖住主人的脚死命往回拉。这些召唤兽之修为虽不及此妖,但合力之下还算有所成效。可谁知不过一刻,他们发觉后面有股推力,正帮助妖物把他们往前推,召唤兽们露出恐惧的目光。他们大惊失色“这妖物竟有帮手不成” 一回头看去,瓢泼大雨中,却有两个模糊的身影朝这里奔来。 “沈师姐我们来了,坚持住” 三人定睛一看“墨夕孙师妹”看清时更觉不可思议,见那两人各一只脚绑在一起,孙玉弯一碰到犭英如尾巴便牢牢抓住,拼了命往后拖,腰间兽袋幻化出一只巨大的犰狳,呲着牙对着地上一顿狂捶,而后抱住主人的腰借给她力气。那墨夕反被孙玉弯的力一带摔了个嘴啃泥,好在脚绑在一起并未被妖物吸去。 “加油啊一、二、三,拉”孙玉弯独自大喊打气,四只召唤兽听了口令一使劲,好像扳回了局面。墨夕没有闲着,双手不断结印,再次动用封尘之术,把周围的泥沙山石一个劲儿往妖物凹陷处送“叫你吸,那就吸个痛快”沈聆霂等见了终于缓过神,陆景和宋源寻见状再次将一团火送入它口中。 妖物顿了一顿。 “呕” “它吐出来了快跑啊”吸力一消失,孙玉弯抢先松手被犰狳抱着往回逃。只见身后已如山洪暴发,泥流倾泻,众人在召唤兽庇护下,周身笼罩防护障后,终于逃过一劫到得一处空地,个个狼狈不堪。 雨却下得更大,打在身上已有痛感。 “你们没事吧” 原来韩匀已经赶到,不久后其余师人也纷纷到来。孙玉弯“哼”一声翘起头,却也有几分自得“韩总师,太慢了,是我跟墨夕救了他们” 韩匀顿时惊讶道“难道刚才那火,竟是你们遭遇了不测” “啊” 这当儿陆景他们却不想解释了,只有隐约在大雨中有些许目睹的师人替他们说了几句。 周围的震动从来不曾消失过,但这时却突然停了下来。众人安静了一瞬,见那白色的雨幕里,一道绿光从地而起,异常明亮地划过空中。 除了雨声,谷底仿佛一下子恢复了山上般的死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自墨中夕阳始 第五十章 未尽的历练 52三月十三未知罗成谷谷底南侧 烧焦的树木被怪枝轻而易举地拍断,横七竖八地交错在湿漉漉的大地。 有两棵树横亘在山壁,遮挡着下面的人。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霍濂之的土墙上,有一刻差点土崩瓦解。他一用力坚持住后,汗涔涔地咬紧牙关,面容已因体内痛楚而微微扭曲。 他努力保持镇定,但这一幕仍旧没能逃过袁澈的眼睛。 “它又有动静”袁澈加重语气,“回来防护障我来设就好,你不要硬扛” “少啰嗦,我没有事,你专心救人。”霍濂之冷冷说完一句便转过身,却忍不住望一眼两个昏迷的少年。一个正躺在他脚后几寸距离,已经消失了所有异样,唯有先前变化之处流了血,气息正逐渐恢复平稳。 另一个却浑身湿红,只脸上没一丝血色。侵入的雨水冲开他身畔的血水,快速地蔓延开去,流淌过带爪的两截断枝。夏阕两个贯穿身体、赫然瞩目的黑洞令霍濂之触目惊心,他恍然又看到大水中漫上的那一大片红色,以及好像弄了很久才把怪枝弄断。 要不是袁澈和韩匀先后出现,他发现那时自己根本毫无办法。 两个黑洞被止住血液,但那具身体似乎已经有点冰冷僵硬。袁澈感知到游丝般的一口气,立刻决定将修为渡给他,只盼能有一线生机。这时可见的一角天空,穿过了那一道绿光。 “什么”他惊道“竟然是元神” 体内真气波动,袁澈暗道不好,当即收手。夏阕面朝下扑倒,被冲来的霍濂之抱住“我也来” 他以为袁澈一人之力不足,执意要帮忙。再将夏阕摆正后,袁澈却发觉自身真气难以再入,尽数被反返回。更糟糕的是,夏阕本身仅剩的真气,正在离开他的身体。 袁澈无比自责,忽下决心叹口气道“只能如此了。”说着让霍濂之点住他几个穴道。霍濂之见他开始运行周天,顿时明白过来“你要渡修为给他” “对。” “那该用我的,他受伤是因为我” “胡闹渡修为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若他自己一口气转圜不过来,这法子也救不了他。”袁澈为运周天不得不平缓心境,“濂之,你现在不要想其他,你保护自己就好。” “说了我没事”霍濂之紧握的拳头不断颤抖着,他现在哪里听得进袁澈的话,只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这些非亲非故的人,他不知不觉就欠了他们这么多。 外面雨停,他突然起身出去。袁澈呼唤不得,却闻不远处有人来。 “夏师兄你们在哪儿啊” “夏阕,霍师弟” 很快,柳素安和田韫贞的身影就出现在他们视线中。袁澈叹道“太好了,这两个孩子总算没有事。”不由加快速度,一个周天很快就要运完。 疲惫不堪的田、柳二人见到霍濂之和树下的袁澈,终于摆脱落单心忧之感,欣喜地朝这里跑来。柳素安更是开心得一拍田韫贞“这下袁总师来了,肯定不用担心危险了” 到来后却见霍濂之神色凝重而怪异,更一眼见到脸色白得吓人的夏阕。柳素安似有预感“他怎么了”不由上前去碰了碰脉息,瞟见泡得可怖的伤口,整个人一滞“死,死了” 紧跟而来的田韫贞神色僵在脸上“什么” 霍濂之目中凝血似的盯向柳素安。袁澈道“柳姑娘,你是医修,该细心瞧才是。” 田韫贞已如五雷轰顶,呆呆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柳素安木木地眨了下眼,仍旧握着夏阕的手,一手去翻眼皮“气息和脉象均已无,看样子刚不久。袁总师,你难道是想” 袁澈点头,一个周天已运行完毕,当即运功。只见淡淡的灵气卷裹着夏阕将其抬至半空,大量真气围绕在袁澈体外,渐渐凝成一颗丹元模样的气珠,被袁澈双手推向夏阕。柳素安拉着发呆的田韫贞示意稍远些,见那气珠绕了夏阕好几圈,最后渐渐远去。袁澈已是满脸汗珠,露出不可置信之态。随后缓缓摇头,失望地垂下眼眸。 “看来还是来不及。”柳素安低下头,见夏阕的身体被缓缓放落在地。这时田韫贞狠狠一抓她的手突然松开,她怒道“你干什么”一转头就见田韫贞半抱起夏阕尸身,将半粒黑色药丸塞入他口中,见他吞咽不下不由分说便渡气于口,几次不成急得直拍地面。 霍濂之跑上前来,帮着让夏阕把药丸吞下。 柳素安万没想到田韫贞会把这药给他服下,“你这药我”突然着急地一跺脚,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袁总师再试一次吧”田韫贞深切地望着袁澈。袁澈虽不知他们给夏阕吃的究竟是何物,但见刚才二人急切之态,捺不住心下一动,再次将气珠送往夏阕体内。 气珠仍未进入夏阕体内。这时袁澈忽见霍濂之已飞至半空,正面对着夏阕输入真气。他急道“濂之”“住手”二字未脱出口,突然见一团黑血溅了霍濂之一脸,随之只觉自身筋脉一震,那气珠竟融了进去,很快湮没在夏阕身体之中。 灵气逐渐散去,霍濂之接住夏阕,另几人忙迎上来,见其嘴角滴血,面色痛苦。袁澈擦去额上汗,摸到他脉象重现,喜道“刚刚是什么灵药竟然真的救了他一命”柳素安张着嘴说不出话,探其鼻息果真恢复,只是十分微弱,不禁也涌出意外的喜色来,继续观测着他脉象。田韫贞和霍濂之紧张地站在一旁,没等来夏阕醒转,倒是先等来了其他师人和弟子。 正是韩匀一行。那时与妖物之战结束,他便亲自将树桩子收起,而后宣布此次试炼结束,要弟子们去北侧入口等候歇息。他与其他师人则分头寻找其余弟子,墨夕、沈聆霂、陆景等要一同跟来与队友会合。 赶到后他们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柳素安率先蹦到墨夕身上一勾腿“成了成了” “什么成了呀”墨夕被抱得一头雾水,却见柳素安又撇开她蹦蹦跳跳到一旁乐去了,不时从锦袋中翻着什么且念念有词。这时田韫贞慢慢走过来,见到墨夕终于哭了出来,一时不能言语。最后是沈聆霂问来了缘由,墨夕听着,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太险了,大难不死,一定要后福啊”便要去看望夏阕。 夏阕仍未醒来,但当下躺在担架上,浑身已被换上伤药,呼吸恢复了均匀。他二师父秦仲宽也已到了这里,听了事情经过先是大哭,接着便大笑,指着天上大声道“我徒儿福大命大,这便了了性命定是老天眼睛糊了屎”这一下倒是令这里气氛变了样,消泯了先时的紧张与伤感。韩匀带着笑意将约定好的旗花符放了四张,示意谷口的师人们又找着了四个弟子,并满意地说道“看来这次试炼无一人遇难,算是可喜可贺了” 秦仲宽嚷着要谢袁澈,但是众人看去,这时袁澈已经不见了,只剩他徒弟霍濂之原地调息,气色不怎么好。陆景道“袁澈大哥说要去看看妖物的踪迹,让我们可以先走一步,他会赶来。” “什么”韩匀拧眉现不安之色,“刚将自己修为渡给他人,换做别人站都站不住了,他却去追什么妖物”说罢托秦仲宽将这些弟子带回谷口,自己追随袁澈脚步而去。 陆景这时又发现,童关也不见了。问霍濂之,霍濂之睁开眼道“他刚才确实醒了,见我们要回教,不想打扰就自己离开了。” “啊,走了”陆景大吃一惊,突然举起一个兽袋,不知如何是好,“进那妖物老巢之前我本想和他开个玩笑,他倒也没发觉,后来和妖物打起来更是一时忘了这事。这下可好,还没把这兽袋还给他呢” 他见霍濂之定定地看着兽袋,接着又闭上眼睛继续调息“陆师兄要不追上去看看,兴许他还没走远。”便不再语其他。陆景无奈地摇摇头,与秦仲宽说明情况,便以召唤兽循着气息去往童关离开的方向。他们三人一向喜欢同行,沈聆霂与宋源寻便也跟着去了。秦仲宽满心思都是自己徒弟,又见是他们三人要走,什么也没说就答应了。 只剩墨夕感到些许奇怪,但也没问什么,接着便回了谷口。 53三月十四清晨 离队的却也不止这五人,同样追随妖物而去的还有其他几位师人,都是对那离去的绿光产生了怀疑。天刚蒙蒙亮,他们便先后赶回。弟子们听说他们去看妖物踪迹了,纷纷好奇地凑上去追问。至于陆景三人追童关,结果是追了一半就断了线索,无果而回。许多弟子也并不认识此人,只道他们三人也是冲着妖物而去。童关在宝穴中的异样事后他们也从柳、田描述中得知,但此时都不知原因,只待回到教中再向钟复恒等言明,这里先暂时按下不表。 那妖物的事,韩匀与几位师人当下只大概说了几句确认后患之类的话,便宣布启程回东寰。弟子们有些稀里糊涂,纷纷议论着。只见一众人于罗成谷之上离去,回头看去,感知到的妖气早已不复初来时那般浓重阴沉。 韩匀与袁澈慢慢跟随在队伍最后,不知不觉与众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你刚才,为什么不和弟子们直说” “跟那大妖战了那么久,最后得知其实它并未死而是逃了,岂不令人失望”韩匀无奈地笑道,“我第一次带队试炼诶,你就让我留点面子吧。” “瞧你在乎的,竟是这个”袁澈失笑道,随即又正色,“可那妖物的确不是小角色。能修炼至化出元神的境地,就是堪比仙家的水平。弟子们解决的,只是那元神暂居的树桩子,真身当下绝对付不了。可即便是你我和其他师人,也未必有几分胜算。若是深究下去,这样的妖可不多见,只怕妖界有了什么动向也说不准将这些情况直说,哪里会拂了你的面子。” 韩匀有些不可置信“还扯到妖界,你可不要危言耸听。” “我的确没什么证据。”袁澈对其评论不置可否,“不过,天降大雨,那妖物似乎是有帮手吧你后来赶去战斗那里,有没有发觉什么异样” 韩匀皱了皱眉,似在回想。过了会儿道“你没去,不知道那里乱的很,雨一下哪里顾得着什么。” 袁澈点点头“哪也只能上报给教主了,若真有事也只能做长久打算” 后来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就有一群弟子找来,哄笑着说起之前韩匀答应请吃饭的事,这会儿要他兑现。原本和袁澈一本正经讨论妖物的韩匀给愣在了原地,不由摸摸自己的腰包。袁澈笑着道“放心,韩总师言出必行的。”惹得更多弟子过来凑热闹,把韩匀围了个水泄不通“行行行,不过教外我不熟,还是教中食肆请一次吧,保准找最好的厨子。”一时某个半空乌泱泱一团不知做甚。 后来回了教中,韩匀打了墨夕做厨子的主意,第二天亲自下山捕了好多鱼,在龙首峰做了一顿鱼宴。教中弟子许久没有这么热闹,难得轻松一次后,便又投入修炼、做任务的日常生活之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