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乖仔》 第1章 第 1 章 冬夜里的风又冷又急,沿着整条盛长街穿堂而过,带起一阵让人心悸的呜呼声。有卷起的枯枝不断打在窗棂上,直到把林俞从睡梦当中拽出来。 房间里没开灯,院子里隐约有光线和低语。 林俞从床上爬起来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掀开被子,摸黑下了床。 林家世代承袭祖传的木雕手艺,在这建京城里是独一份的手艺,如今一大家子都还住在这三进的大四合院子里。 五岁的林俞自己单独有一个小房间。 离了有暖气的地方,刚开门就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打了个激灵,有人匆匆过来一把将他抱起来说:“祖宗,怎么自己爬起来了?” “没事儿富叔。”林俞并未挣扎,熟练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男人的肩头,闷声问:“外面怎么了?我听见爸妈的声音了。” 富叔今年四十多岁,在林家待了半辈子了。以前是跟着林俞爷爷做事的,老人过世后现在跟着林家新的当家人,也就是林俞的父亲林柏从。 富叔伸手握他的脚,见他没有光脚下地才松口气。 随后摸了摸他后脑勺细软的头发说:“你爸妈现在有事过不来,困不困?困的话今晚先跟叔睡吧。” “不困。”林俞摇头。 他隔着肩头抬眼看着小院的门口,半晌,轻声问:“叔,是不是干妈他们回来了?” 男人一瞬间僵硬的动作虽然短暂,但林俞还是感觉到了。 富叔叹口气喃道:“是啊,回来了。” 回来了,却也永远回不来。 林俞瞬间就懂了,他眼睛微红,因为在夜里所以才没有被富叔看见。 ——现在的林俞并非真的只有五岁的林俞,而是重活一回的林俞。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记忆里闻家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出事的。 林俞重生回来的时间正巧是在他当年生了场大病的时候。林柏从夫妇爱子心切,听了个过路和尚的话,说他邪灵入体需找合适人家镇压。 刚好这闻家是驻地军户,虽说在建京落户没几年,也常年奔波各地。但夫妻二人为人大度友善,平日里和林家多有往来。 林俞就这样多了对爹妈。 他只记得常年军旅生涯的男人高高大大,女人婉约且坚韧。他们在某年的冬天出事于一场泥石流意外,留下唯一的年仅十岁的独子将二人骨灰带回。 林俞并没有关于这一夜的任何记忆。 对于自己回到五岁这件事,他本身就恍如刚从一场沉疴病痛中缓慢恢复,每一天甚至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回想过往。 只是此刻听着外面嘈杂的声响,才恍然生出命运重蹈覆辙的感觉。 林俞冲出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屋檐昏黄灯光下站着的人影。 十岁左右的男孩儿比一般同龄孩子要稍微高一些,大概继承了父母长相上的所有优点,面目已初现少年雏形。他身上那件能将他完全罩住的外套,林俞认得,是自己父亲的。 但能给他的温度彷如寥寥。 他的裤脚全是干凝的泥块,站在那儿冻得面色青白,眼神凝滞像一具提线木偶。 他不远处的周围错落地站着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都是这条街的邻居,林俞不用想都知道是在讨论闻家夫妇的丧葬事宜。 毕竟一家三口只剩下一个孩子了,谁都觉得他可怜。 那些或打量或哀叹的声音和目光,不加掩饰地对准他。 旁边有人嘀咕:“不是说还有个叔叔还是舅舅来着,怎么没见着人?” 那压低的声音虽然很刻意,但在这样的夜里依然清晰可闻,“是有个舅,不过我听人说他这个舅舅可不是什么好赖人。闻家两口子一出事他就赶过去了,结果你猜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惦记着人两口子手里那点钱呢。” “什么人啊。”旁边的人不愤,“这人都没下葬,就算计着别人的钱。” “谁说不是。”又有人往屋檐的方向瞄,开口道:“好在这闻家小子是个有骨气的,直接把他舅舅撵出去了。不然怎么能让他一个孩子带着骨灰奔波这么远,也是造孽。” “他爸那边没人了吗?” “这就不清楚了,闻家搬来这些年除了知道那闻远山是西川人,你可听过他家丁点底细?” “也是,真要还剩下什么人,不可能什么消息都没有。” …… 林俞手抓着实木门框,一边听着耳边细碎的谈论,一边盯着角落的位置没有动。 闻舟尧这个名字留给他的记忆其实也不多。 属于那种从小到大你知道有这么个人,但实际上没什么交集。真要算起来,大了他好几岁的闻舟尧上辈子和他父母的接触更多,说是养父母也不为过,只是没有一起生活。 他比林俞大了好几届,连碰面的机会都寥寥。 林家是大门户,逢年过节吵吵闹闹好几十口人,林俞那时候总是聚在人群中心,很难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后来五六年时间关于这个名字的印象,就只有偶尔父母谈论起口中的一丝感慨。 往后盛长街很多人提起这个名字好像都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很难触碰的存在。 因为这人后来的人生堪称传奇。 林俞知道父母每年会收到一封来自部队的平安信,以及一笔数字堪称惊人的钱。 那时候他不懂,忙着恋爱,忙着出柜,忙着和家里抗争。以为闻舟尧无非像很多人口中的那样,靠着他亲生父亲那边缓过来的关系一路红灯,但还算不忘本,是个挺知道感恩的人。 不过懂感恩这点确实没错。 也正是幼时这点缘由,林俞众叛亲离死在异乡时,最后也只有这人千里迢迢从部队赶去为他收敛尸骨。 就因为顶着林俞到死都没怎么叫过哥哥的这个虚名。 那已经是三十来岁的成年男人,彼时的他听说已经从一线退下来,但那种在真正纷争战火中淬炼过的印记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 林俞记得他肩头的霜雪,站在墓碑前,背影显得一如他本人那般沉默。 林俞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觉得飘荡的灵魂踩到了实地。 一转眼,他竟回来了。 这一年父亲还没有早亡,母亲温柔娴静,祖辈尚在,阖家美满。 他没有因为爱上一个男人和家里决裂远走。 没有被背叛,被爱的人踩在脚底,落到尘埃。 没有死在雪夜,灵魂飘荡,归不了故里。 他十三岁认识蒋世泽,十六岁偷偷跟他在一起,后出柜被迫辍学,只身和他前往南方。十年时间,从半夜被吵到睡不着的筒子楼搬到后来的高级公寓,从一杯倒变成别人口中的千杯不醉。从幼时练习技艺在掌中留下的茧子到后来穿梭在办公桌和交际场一点点被磨平,彻底不见。 这个时候的蒋世泽告诉他,他决定结婚了。 女人是背着林俞找的。 蒋世泽的父母闹到公司,林俞被架空,被迫出走。 十年时间他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那是透心彻肺的寒,久治难愈的痛。 一思一念间就能伤筋动骨,腐烂流脓。 车祸的时候他甚至在想,究竟是意外,还是蒋世泽一手谋划的。 生出这种心思的时候,林俞自己都觉得没意思。 他以为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起起伏伏,经历太多。直到此时在这样的冬夜,面对年仅十岁的闻舟尧,他才发现有的人在不该承受的年纪已经承受太多。 他林俞的痛好歹是自己自作自受,而有的人从很早开始就被命运裹挟,挣脱不得。 并没有人发现林俞的出现。 林家养孩子养得精细,林俞又是林家夫妇好不容易得来的独生子,全家上下都宠着。 这会儿穿得跟个小企鹅似的,毛线帽,白生生一张小脸,眼睛又大又圆。他沿着墙根挪到男孩儿的前面,伸手去握对方的手。 刚刚触及就被冰凌子一样的温度冻得怔了怔,然后没有迟疑地用双手拢上去。 对方终于有了点反应,转了转眼珠低头看着他。 林俞张了张嘴,最后喊了声:“哥哥。” 不算别扭,毕竟环境给了他还能充当一个小孩儿的资本,他一直适应良好。 男孩儿没搭理他,面无表情将手抽回。 林俞锲而不舍再次抓上去,整个人跟着往前贴,逼得对方倒退两步。 闻舟尧呆怔了会儿,似乎想起他是谁。见他还不松手,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离我远点,脏。” 声音破锣般只有一点气音,显得更加冷酷无情。 林俞以为自己被嫌弃了,但是看着他的眼睛转念明白,他只是在说他自己。 “不怕。”这次暖呼呼的小手直接掀开外套抱上了男孩儿的腰。 刚贴近林俞就被对方身上的寒气逼得打了个冷颤。他牙齿磕巴了一下,嘴上哆嗦道:“风好冷啊,吹得我脸特别疼。” 说着脸越发往人胸前挤。 “冷就进屋去。”语气有些生硬。 这个所谓的弟弟对闻舟尧来说同样陌生,他唯一见过的几次他不是在大人怀里就是在背上,这么大了还每天一杯牛奶,身上一股子奶膻味儿。养得太仔细,长得也像个姑娘。 重点是以前没发现他太自来熟,熟到闻舟尧现在不得不分出精力应付他。 闻舟尧去拉腰上的手,被拽得死紧。 林俞仰头:“爸妈都不在,我不想一个人睡。” 闻舟尧垂眸对上一双大眼睛。 睫毛扇呀扇,一叠声的委屈:“哥,哥哥……” 做得无比熟练,丁点不刻意,一看就是个惯常会撒娇的。 闻舟尧过了很久,才缓缓掀开外套将小企鹅裹了进来。 林俞脸埋在对方的腰腹处终于安静下来,完全没有不要脸的羞耻感。 从远处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像连体婴一般,尤其是小的,跟八爪鱼一样扒在人身上扯不下来。不知情况的人,估计以为两人有多亲近呢。 不过富叔总说抱着他像是抱着个小暖炉。 林俞紧抓着男孩儿后背的衣服,希望自己仅剩的这点作用能让他在冬夜里暖和一点。 这样的夜显得格外漫长。 廊檐昏黄灯光下落下第一粒雪籽的时候,街口终于响起了车子的声音。 皮卡车载着一车的丧礼用品停在路边,几个中年男人先后从车上跳下来,指挥着人开始搬运布置。 带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柏从。 林柏从注意到自家儿子的时候,也是愣了好大一下,他是大家长,平日里严肃惯了。但这小儿子前段时间刚大病了一场,他也舍不得说他什么。 中年男人走过去,在两个孩子面前蹲下来。 闻舟尧先打招呼,嘶哑着嗓子喊了声:“林叔。” 林柏从摸了摸他的肩膀,责备说:“小尧,之前不是就让你去休息吗?怎么还站在这儿?” “不用。”闻舟尧摇头,“我可以留下来帮忙。” 林柏从看着他还留着两道泥印的脸,替他抹了抹,认真:“ 听话,这儿这么多大人呢,用不着你。你跑了一路了,等睡醒了再来帮忙也行。” 林俞适时插话,“爸爸,我困了。” 说着还揉了揉眼睛,眼里登时蒙上一层困倦的水光,但抓着闻舟尧的手却没有放。 林柏从瞪了这崽子一眼,再次对上闻舟尧说:“那这样,小尧,你就当帮叔叔一个忙,帮叔叔带着弟弟先去睡。你家里那边的房子这几天就不要回去住了,我让家里人给你收拾一间出来,这几天先住林叔家。” 闻舟尧抿了抿嘴唇,又低头看了看林俞,最后还是答应了。 林柏从揽着林俞,问:“可以让哥哥带你去睡吗?” 林俞点头:“可以的。” “今天有点晚了,你跟哥哥一起睡行不行?”林柏从特意强调,“一起,睡你的床。” 林俞两辈子都讨厌的事情,别人碰自己的床。 这次他却没有迟疑,直接说:“行。” 林柏从显然不相信这小霸王,转头又对着闻舟尧道:“小尧,你看着点儿他。这小子让家里宠坏了,毛病多,闹起来又凶又不讲理。” 闻舟尧刚点了点头,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 他低头。 林俞睁着一双大眼睛,开口:“老头儿乱说。” 林柏从斥他:“没大没小!” 闻舟尧反而怔了怔,鬼使神差扯着他毛线帽边缘往下拉了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章 第 2 章 林俞拉着闻舟尧的手穿过角门到廊下,最后进入东边的小院。 前边咿咿呀呀的丧乐声渐渐传出来,到了门前林俞松手,自己上去双手将门推开。 “到了。”他回头对闻舟尧弯了弯眼睛。 从林俞的房间布置都能看出家里人的用心,面积虽不大,但从用品到摆件无一不精巧。 林柏从是雕刻大家,这里的不少东西都是他亲手做的。虽然嘴上嫌弃儿子是个小霸王,但行动却暴露了一颗慈父心。 林俞进门就跑到桌子边,熟练地爬上凳子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先喝下。 然后倒了第二杯跑过来塞到闻舟尧手里,也不等对方说话,自己就去柜子里翻出一床小被子抱出来扔到床上。 他最近不用人照顾也可以很好打理自己的生活,这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有些不可思议。 但家里的人都信奉过路和尚的话。 说他邪灵如体,又早慧,注定一生忧思忧虑,唯恐寿数不长。 闻家陡生变故,不仅仅让闻舟尧成为了孤儿,也让家里人对林俞的担心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只觉得他病了一场,越发聪慧过了头。 林俞自己倒是从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从一个成年状态回到奶团子这件事,带给林俞唯一的感受就是幸运。 还能在父母面前撒撒娇,能肆无忌惮感受这无条件的宠爱,能重当一回小孩子,哪怕他这辈子还是活不过二十六岁,那又如何? 终归,他再也不会活成从前那样了。 闻舟尧看得出来家教很好,即使面对一个小孩儿,他也没有随随便便在别人的房间里乱走,更别说触碰什么东西。 不过房间里有暖气,站了一会,他脸色比在外面的时候好了不少。 林俞指挥他打了热水洗脸洗手,给他找了自己大几号穿不了的衣服换上,然后才一起上了床。 林俞是真的有些困了,五岁的身体经不住通宵。 大概凌晨四点的时候,林俞又醒了一回。他做梦梦见自己站在盛长街的路口,整条街都是枯枝和树叶,寒风在脚下打着旋,满目萧索。 那是他曾经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他醒来还有些回不了神,然后一转头就看见了躺在身边的人。 男孩儿仰躺着,睁着眼睛,显然一刻也不曾入睡。 不过他很敏锐,很快就发现林俞醒了,问他:“怎么了?” “你想哭吗?”林俞侧身小声问他。 闻舟尧停顿两秒,“不想。” “想哭就哭。”林俞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以一个成年的状态还是小孩儿状态在跟人说这话,他说:“憋着的话,这里会难受。” 林俞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 然后蹭了蹭枕头,有些迷糊,“你哭吧,我肯定听不见。” 他最后也记不得闻舟尧到底有没有哭,大抵是没有的。 闻舟尧发烧了,林俞早上醒来就看见他裹着被子坐在床头,眼底烧红,嘴唇干绷绷的,正发着呆。 杨怀玉端着碗药从门口进来,坐在床边先摸了摸闻舟尧的额头,然后才皱眉说:“来,先把药喝了。” 闻舟尧顺从地接过,开口说:“谢谢林姨。” 嗓子比昨天晚上还要哑。 杨怀玉当场眼睛就红了,却不敢提起他爸妈,只是抱怨林柏从,“昨天还信誓旦旦跟我保证能把孩子看好,都烧成这样了,人还不知道在哪儿。” 闻舟尧说:“我很好林姨,林叔忙着外边的事儿,是我太麻烦你们。” “你这说得什么话。”杨怀玉佯装瞪他,“我儿子是你爸妈的干儿子,你跟我儿子也没什么区别。” 杨怀玉还没嫁给林柏从那些年也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子,这些年是越发心软,尤其是自己有了孩子以后,见不得那些离散的事儿。 她最后郁郁而终的悲剧,是林俞带给她的。 林俞现在一般不敢回想自己当年决绝离家,父亲病故这些事。 一想心就扯着疼。 他当年只想证明自己没有错,想要证明就算离开林家他也可以活得很好。 事实证明他错得有多离谱。 他扯过枕头放在闻舟尧的腿边,下巴垫在上面冲着杨怀玉撒娇说:“妈,有糖吗?” 杨怀玉气得戳他脑门,教训:“大清早要糖吃,你牙还要不要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从口袋里给他拿了颗奶糖。 林俞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剥了,也不起来,够着身子就塞到闻舟尧的嘴里。 闻舟尧和杨怀玉都愣了。 林俞笑看着闻舟尧,问:“甜吗?” 闻舟尧愣了会儿,含糊着嗯了声。 杨怀玉看着林俞,半晌才想起来夸奖他:“宝宝今天真乖。” “妈。”林俞这下摇晃着站起来了,踩过闻舟尧的脚扑到杨怀玉怀里,手环着她的脖子耍赖道:“今天你给我穿衣服。” 杨怀玉搂着他,假意拍了拍他的背,嗔怪:“你就经不住夸,你不是自己会吗?还用得着妈给你穿啊?” 杨怀玉虽然抱着他,但还是担忧地去看闻舟尧。 林俞知道她是怕这母子相融的画面惹得闻舟尧想起他妈褚文秀,就说:“我还小呢,穿不了。” 扭头就扑向旁边的闻舟尧。 闻舟尧手里还拿着药碗,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满怀。 小孩儿睡觉就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软软的身体紧紧扒在怀里,头发扫到他的下巴,还仰头冲他龇小牙,“那哥哥给穿。” 不等闻舟尧反应,杨怀玉就一把将他捞出来,拍他,“你这破小孩儿,哥哥病着呢,别闹。” 林俞扭身回来,“你看嘛,到头来还不是你给我穿。” “烦人精。”杨怀玉捏他脸评价他,“你现在怎么这么烦人?” “我不爱的人我还懒得烦呢。” “就你这张嘴会说。谁教你这么嘴甜的,嗯?” “天生的。”林俞恬不知耻。 接下来的差不多两天时间,闻舟尧顶着没退烧的身体白天一直在他爸妈的灵前守着。林俞显得比绝大多数的大人还要有耐心,到点提醒闻舟尧吃药吃饭。没事儿的时候他也不会打扰,就安安静静待在一旁。 晚上还是住在林俞的房间,闻舟尧一个晚上勉强能睡两三个小时。 很多大人都熬不住,闻舟尧瘦得很明显。 最后一个晚上他要守通宵,很多大人劝他去睡,但闻舟尧选择用沉默拒绝。 林俞也没故意吵着说困,闻舟尧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时不时往面前的火盆里丢一些纸钱。林俞有了点睡意就自己把凳子挪近了,靠着闻舟尧的背打起盹。 手还伸进闻舟尧外套里摸了一把。 暖的,就是瘦得有些硌人。 快要睡着的时候,闻舟尧动了动肩膀,叫他:“困了自己回去睡。” “不用,陪你。”林俞打了个哈欠。 小孩儿的声音总是软糯软糯的,又很乖。 闻舟尧顿了顿,把他拉到前面来,伸手把他衣服的连体帽揭上来盖在他头顶,还拉紧绳子在下巴打了个活结。 林俞坐在他前面任由他动作。 十岁的闻舟尧和三十来岁的闻舟尧只有一些大体相似的影子,男孩儿还没有长开,眼睛并不像后来那般深邃沉着,眼尾微微下弯,有温和的弧度。 林俞想了想一般哄孩子的话,就说:“爸妈说干爸干妈肯定都变成天上的星星了,他们会一直看着你的。” 帽子兜住了他的下巴和嘴唇,让他话有些含糊不明。 院子里隐隐还有邻里说话和打牌的声音传来,闻舟尧没什么表情的嗯了声,系好了才说:“冷就靠近一点,别坐门那边。” 林俞听出他那声嗯里的敷衍,挪了凳子搬到背风那边。 额头蹭了蹭闻舟尧的膝盖。 “哥。” “嗯?” “谢谢。” “嗯?” “没什么。” 就当是场梦话吧。 把这迟到的谢谢,说给年少的你。 他做了一场大梦,梦如镜中捞月雾里看花,他决定相信老和尚的话,他开了慧眼提前看尽了自己未来二十多年的人生。 只要那些在乎的人还在,甚至未曾怎么在他生命里驻足的人,此刻也都在眼前。 第二天一大早骨灰下葬,就埋在建京城南边山上的一座墓园。 雪落得很大,没多大会儿的功夫石碑上就垫了厚厚一层。 闻舟尧上前两步,伸手去一点一点拂干净,然后转头看着抱着林俞的林柏从说:“走吧,林叔。” 林柏从摸了摸他的头发,所谓一夜长大也不过如此了。 下山的小路上林柏从抱一个手里牵一个,雪很快落了一肩头。 林俞偶尔伸手帮忙拍拍,林柏从蹭了蹭儿子的小脸,见他卷翘的睫毛上凝了雪花,给他吹了吹问:“冷不冷?” 一边问着一边又停下来,替闻舟尧把围巾拉上盖住半边脸再继续前行。 “不冷的。”林俞说。 身体果然是会限制思想,毕竟林俞此刻窝在父亲怀里窝得有些心安理得。 他腿太短了,不适合走山路。 林柏从用胡子扎他,“脸埋下来点,雪化在脸上风一吹就得裂口子。” “男人不怕裂口子。”林俞说。 林柏从现在对他偶尔不符身份的话已经免疫了,但仍觉得好笑,逗他:“你算哪门子男人?你现在顶多算只狗崽子。” 林俞:“……” 他印象里的父亲一向严厉,他小时候又淘又娇,惹祸了挨揍,拉着母亲撒娇也要被教训像什么样子。 现在无理取闹的时候不是真的想闹,懂事的时候却是真的懂事过了头。到了现在林柏从却反而时不时激他,像是真希望他像只不懂事的狗崽子偶尔能冲他吠两声。 所以林俞大逆不道了一回,回嘴:“生了狗崽子的是啥?大狗崽子?” 林柏从一愣,随即失笑出声。 这个时候的林柏从还不到四十,身姿健硕挺拔,手掌厚实宽大,能一把牢牢地搂住小儿子,被惹了也没什么生气的心思。 山路不好走,走的人多了,偶有泥泞。 林柏从就把林俞送过去了放下再回头去接闻舟尧。 他们走在最后边,林柏从看了看山路前方的人,突然问林俞:“林俞,爸爸问你,你喜不喜欢哥哥?” 林俞听到自己的名字,就知道父亲这话里有深意,证明这是个严肃的话题。 他趴在父亲肩头低头去看旁边的闻舟尧,道:“喜欢。” 林柏从:“那将来哥哥一直和我们一起住,你觉得怎么样?” 林柏从说完就注意到两个孩子同时僵了一下。 他以为林俞不愿意,就问:“有哥哥不好吗?爸爸看你这几天一直和哥哥在一起,以为你们相处得不错。” 这个时候闻舟尧开口了,他说:“林叔……” 林柏从捏了捏他的手打断,温声:“叔等会儿和你说。” 而林俞之所以愣住,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想起过去自己似乎同样面临过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他对死亡并没有多少概念,杨怀玉小心试探过他,问他想不想要一个哥哥。当时的林俞千娇百宠,一提起哥哥弟弟之类的就以为像堂叔堂婶那样要二胎,所以本能上就哭闹着拒绝,说不要哥哥。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也正逢闻家出事,这问的,就是闻舟尧。 林俞轻声问林柏从:“我要不同意,你们就要把人送走吗?” 林柏从不太理解儿子的脑回路,但还是解释:“不会,是因为你干妈家那个房子上面要收回,就算爸爸想办法弄回来也需要时间。当然,我和你妈妈更希望哥哥能长期和我们住在一起,所以问你意见。” “林叔。”闻舟尧开口说:“我手里有钱,不会找不着地方住的。” “林叔当然知道。”林柏从捏了捏他的后颈,有些感慨,“林叔虽然就是个手艺人,但多养一个你绝对不成问题。我和你林姨原本商量着给你办一份收养手续,但你爸爸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所以就算了。但这不管有没有那份证明,叔和阿姨都拿你当自己儿子。” 闻舟尧低头:“我知道的林叔,可是……” 林俞没那个耐心了,挣扎着从林柏从身上下来。 他走过去抓住闻舟尧的手,看着他说:“一起住吧。” 闻舟尧看着他。 林俞:“我觉得有个哥哥挺好的,当然,我也会是个好弟弟。” 他上辈子亲缘实在淡薄,到了最后,坟前也只剩下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这辈子,他得把这些人守住。 林柏从对儿子很无语,他走过去蹲下来,先戳林俞脑门说:“就你?少惹事我和你妈就谢天谢地了。”然后才转头看着闻舟尧说:“小尧,你也看见了,这小子不怎么让人省心。他病了一场差点救不回来,当时我和你阿姨才会找到你爸妈。叔也有私心,希望你能帮忙看着点他长大。” 不管这是不是说服的借口,林俞看得出闻舟尧没法拒绝。 他挠着闻舟尧的掌心,低头也不说话,等他回答。 并没有发现自己此刻抿着嘴,小动作不断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小可怜。 闻舟尧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回看了一眼父母落土的方向,回头伸手拂了拂小孩儿眼睫上很快又落上的一溜雪。 转向林柏从,最终点头应了声:“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章 第 3 章 林家要多口人,这是大事。 林家老太太这一年六十有九,一辈子一共养育了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林柏从排老大,技艺最好,老爷子过世后理所当然地接掌了林家。大哥的威严一向浓厚,下面的弟妹对他都多有敬服。 大的那个女儿嫁出去了,还是远嫁,老太太时不时嘴里就得念叨。 儿子除了林柏从和二儿子林长春,老三和老四都无心家里的手艺,一个一心钻研生意一个留洋出国,那跟家里的事业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如今真正还陪在她身边的也就剩小姑林曼姝一个。 家里孙辈的孩子也很多,但也就数林俞,百日抓周宴上唯一一个抓着刻刀不放手的,把老太太给逗得嘴都合不拢。 老太太是在林俞十三岁那年过世的。 他那个时候正因为发现自己的性向而惶恐不安,老太太病床前抓着他的手说:“小辈里就数你最有天赋。但你小时候就多病多灾,林家不缺人,祖母不要求你撑起家里,那太辛苦了,就是别把手艺丢了,将来也能有个活计养活自己。” 林俞到底是忤逆了她的话。 后来那些年他彻底丢弃了家里的木雕手艺,西装革履,穿行在酒桌和办公室之间。 事业越做越大,却没有一日心安理得。 父母过世后林家就散尽了,二叔举家搬迁,三叔和早年一样少有踪迹,四叔家彻底移民国外。 哪还有现在这般光景。 老太太这次带着小姑去苏州探望老姐妹,刚好错过了闻家的事。 林柏从要养孩子,老太太一句话,闻舟尧搬进来的第一天主宅这边就忙活开了。 三张桌子拼凑起来的大长桌,院子里坐满了人。 林柏从带着闻舟尧绕了一圈认人,那真是当成自家儿子介绍的。 林俞窝在老太太膝上小口吃着一碗蛋羹,乖得老太太搂着他舍不得放手。旁边坐着二婶徐慧,看了看祖孙俩,一副吃味的要笑不笑的模样,故意逗林俞:“小俞,你爸爸可马上就是别人的爸爸了,你不生气啊?” 林俞放下勺子,天真看过去:“那二叔到底是林烁和林皓谁的爸爸?” 徐慧被小孩子噎了一把,登时说不出话来。 林烁和林皓都是二叔的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都比林俞大。 这俩小子就是俩炮仗,横行盛长街方圆五里,每天招猫逗狗惹是生非。林长春两口子宠孩子,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导致这俩小孩儿也就在见着大伯林柏从的时候有个怕的模样。 老太太不满地看了一眼徐慧:“你都多大的人了,还逗他?以后这种话少说,再说闻家那孩子本来就够可怜了,你让人孩子听见怎么想?” “哎呀,这不是开个玩笑嘛。”徐慧尴尬地笑笑。 桌子对面正在摆碗筷的杨怀玉听见了,对着老太太道:“妈,徐慧就这性子,她也不是故意的。” “大嫂懂我。”徐慧见有台阶,连忙就跟着下了。 林俞专心对付着碗里的吃的,不参与长辈之间的事情。 老太太虽然四个儿子,但跟前的儿媳妇也就杨怀玉和徐慧两个人,三叔林正军至今没有结婚打算,四叔林海生倒是结得早,可媳妇儿是个美国人,孩子都能早恋的年纪了老太太也没有见过几面,导致老太太对老四有不少埋怨。 眼下这妯娌关系不像别家诸多龃龉,老太太实际上是高兴的。 徐慧这人就是有点小心眼,别的大毛病倒是没有。 正说着的时候二叔家稍大的林烁就直直地朝着这边冲过来,到了林俞跟前伸手就去抓他的碗,嘴里嚷着:“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吃什么吃!”小姑林曼姝刚好过来,一把拦住这炮仗,开口说:“小俞身体不好才有蛋羹吃,你昨天还带着林皓砸了人隔壁周家的窗户玻璃,还有脸要吃的啊?” “小姑偏心!小姑偏心!” 林烁闹着人就要往地下滚,惹得弟弟林皓也扭在他妈徐慧的怀里想要吃的。 林曼姝扯着林烁的胳膊险些拉不住。 徐慧就有些不高兴了,对林曼姝说:“曼姝,你好歹也是做姑姑的,小孩子懂什么,不就要点吃的?” 林曼姝被林烁缠得撒不了手,又被二嫂说,脸色就有些发红。 她今年也就刚刚二十岁,大学都没毕业,平日里也是个爱玩儿爱闹的性子,对家里的几个侄儿也是真心疼爱的。 谁也没想到林俞会突然发作。 他人还窝在老太太怀里,抬脚就朝还闹着往地上滚的林烁肩膀踢了一脚。 小孩儿虽没有多大力气,却也是实打实踢过去的。 这次林烁是真的一屁股坐地上了。 随即就是一阵响亮的嚎哭。 “不许哭!”林俞大喝了一声。 不止林烁被噎住了,连周围的大人,包括刚刚准备起身去拉儿子的徐慧都愣在了原地。不过最后还是心疼儿子占了上风,瞪着林俞说:“小俞,林烁怎么说也是你哥哥,你不想让他吃就算了,你踢他干什么?” 林烁一看有大人撑腰,嚎哭声再次惊天动地。 林俞心头的那股无名火毫无预兆就烧了起来,烧得他觉得自己眼底都开始浸红。 他以所有大人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老太太怀里跳了下去,直接朝着在地上打滚的林烁扑过去。他远没有八岁的林烁高和胖,但却以压倒性的胜利对着他一通捶。 捶得林烁都懵了。 一开始还哭,被威胁了两次后连哭都不敢,脸涨得通红。 所有大人一窝蜂涌上来开始拉架。 其实主要是把林俞从林烁身上拉开。 林俞是真的下了重手的,他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一定像个小疯子,可他无法平息心中涌起情绪。 因为他记得,这个堂哥最后的结局是在牢里度过的。 罪名是故意伤人致死,一辈子毁得彻彻底底。 林俞同样记得小时候一起学习技艺,林烁比他大经验比他多,至少能力远在林皓之上。 如果他不是从小被二叔两口子过度纵容溺爱,只要加以引导,以他聪明劲儿至少不会如此泥足深陷,林家也不会衰败成后来那个模样。 放在此时,林俞更多的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受,就如同过去对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懊悔。 过去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扇醒了林俞。 他的愤怒,不甘,与其说是对着林烁,也不如说是对着自己。 林俞最后是被赶过来的林柏从给抱起来的。 “别闹了!”林柏从一生气,院子里就没人敢说话了。 他把林俞放在地上,然后问他:“为什么打人?” 林俞想说林烁这种熊孩子不一顿打服,五分钟准能故态复萌。 林俞抿了抿唇,直视着他爸,“林家家训:立身处世,家和为首要,持直率真诚本性对人,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 这是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就让小辈摇头晃脑跟着背的。 林柏从看着他不说话。 林俞转头回到桌子边端起小碗,然后走到林烁身前,递给他说:“你要吃可以说,但不能抢,更不该仗着二婶疼你就撒泼耍赖。” 这本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该对八岁小孩儿说的话,他的理由可以是不想给,可以是无理取闹,但林俞不想太过掩饰自己,真正当一个蠢孩子。 今天邀请来吃饭的也不全是本家人,还有周围邻居亲戚各种。 所以这一幕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落实了“早就听闻林家小儿是个极聪明的,看来还真是”这样的感受,倒是没人觉得有多奇怪。 反倒是林烁挨了一顿揍现在看起来有点怕他,迟迟不敢接,反而转头去找徐慧。 徐慧见自家男人林长春跟个哑巴一样待在旁边,也就不好说什么。 林烁得不到回应,最后伸手接过来。 林俞没松手,“你要跟我说什么?” “什么?”林烁又要哭了,抽了一下。 林俞:“跟我说谢谢。” “谢……谢。” 徐慧看着自家儿子蠢蛋的样子,气得倒抽一口气,翻了个大白眼。 而见到林俞举动的林柏从,主动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顶,表情有了一丝欣慰,他说:“虽然对兄弟动手不对,但用意很好,我林柏从的儿子,理当如此。” 说完朝后招手:“舟尧,过来。” 这个时候始终站在人群边上的闻舟尧才缓慢上前。 今天原本他就是主角,身高已到林柏从腰际往上的位置,和林家人不同,闻家人身上都有股子沉静味儿,却不是文气的那种静,是性格里与生俱来的沉宁感。 闻舟尧在传统技艺长期浸润的林家人里,一看就不是同一个路数的人。 林柏从把人拉到身边,对着几个孩子说:“在你们所有小辈当中,除了你们五姨家的赵颖晴表姐,男孩子数舟尧年纪最长。今天起,排最前面,你们都要喊大哥。” 这话一出举家震惊。 因为所有林家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养个孩子没什么,毕竟钱还都是花在林柏从这个长兄自己房里。但这在所有小辈里排了序,那相当于是入了宗祠的,意义将完全不同。 林柏从环视了一圈,再次开口,“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也不用多想,林家的技艺不外传,舟尧这辈子都只会姓闻。今天这顿饭就当我认下了这个儿子,他有他自己的路,你们也不用惦记着旁的。” 周围人脸色几变,大概只有林俞听清了父亲话里有话。 他十六岁离家那年的前一年,闻舟尧就早已经离开了建京,听说是跟他父亲那边的关系有关。 林俞想自己父亲一定知道点什么,可是他不能问。 他只是扯了扯闻舟尧的衣服下摆,抬眼看着他说:“你想学吗?” “学什么?”他显然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手艺。” “不学。”闻舟尧看着院子,“林叔试过,这行并不适合我。” 林俞:“……” 他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原来林大当家是看不上人手里那点活儿。 毕竟林家手艺说是不传外人,但收了徒弟也是一样的。 林俞低头看了看闻舟尧垂在身侧的手,也是,按照正常来说,将来这双手大抵是要握刀握枪,而不是待在工作房里雕梁画栋,与木料为伍。 建京这片土地,囚不住他。 林俞再次扯人衣服,见闻舟尧低头才说:“你不用管其他的,林家有我。” 闻舟尧看着这团子:“什么?” “我养你呀哥哥。” 林俞猝不及防就冲人弯眼甜笑,成功惹得这小大人一样的闻舟尧怔愣住了,得到预想中的反应,林俞越发笑得过分。 也是这个时候,脸蛋猝不及防就被人掐住了。 “嘶,疼。”他连忙小声求饶。 结果换来的是另一边脸同样遭殃。 林俞都能想象自己傻缺的模样,自觉丢脸丢到姥姥家,下一秒,圆嘟嘟的脸被改用双手捧着,还替他揉了揉。 身后是林柏从的声音:“舟尧,怎么了?” “没事儿叔。”闻舟尧淡定道:“小俞说他脸被风吹红了。” 林柏从:“娇气包。” 还被人抱着的林皓大声喊:“娇气包!林俞是娇气包!” 林俞一口血,抬头去看闻舟尧,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丝丝笑意。 就好像是近二十年冰封岁月一朝划破,让他得以窥见那个成年男人少年时,还保留在骨子里的那点年少心性。 跨过父母离世这道伤,开始鲜活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章 第 4 章 因为闻舟尧的到来,林柏从两口子商量着给俩孩子单独辟出一个小院来。房间紧挨着,院子里放了两口大水缸,还特地种上两颗小树苗,说是陪着他们长大。 搬进去的第一天,林俞躺在床上很久都没有睡着。 然后又想到了隔壁的闻舟尧,凝神听了听,发现院子里好像有说话声。 说话声?林俞瞬间翻身爬起来。 “这建京的天儿到了冬季就冰冻三尺,齁冷。” 林俞打开门就看见院子的边角位置放着一火盆,富叔正拿着火钳拨弄里面的炭火,旁边蹲坐着的闻舟尧身上还披着富叔的军绿色大棉袄,整张脸被火光镀上一层暖黄色。 富师傅比林柏从几兄弟的年纪都大,他身上总有些跟着老太爷那个年代流传下来的旧习。比如说对老太太恭敬有加,觉得小辈都是金贵的主子,比如用不惯现代化供暖设备,到了冬天习惯用炭火取暖。 “富叔,你们干什么呐?”林俞问。 富叔抬头一看,招手让他过去,“你爸刚收了一批从南方运来的梨花木料,连夜收货去了,你妈不放心也跟着。怕你们哥俩刚搬过来不习惯,我就过来看看。” 说着搂过凑上去的林俞问:“怎么?还真不习惯啊?” “习惯。”林俞说,他那个房间也就是照着原来的格局搬过来的,其实没什么不同。 富叔拿着他的手往火盆凑近了一点,指着闻舟尧对他说:“你哥倒是真的睡不着,我过来的时候正搁屋里坐着呢。” 林俞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人。 “他睡不好。”林俞说。 闻舟尧的视线从火盆里抬起来,看向他。 林俞:“我都知道,之前我们睡一起你一晚上都睡不了多久。” “只是不困。”闻舟尧开了口。 林俞心说你骗鬼呢? 一睡着就做噩梦,惊醒,睁眼到天亮。 他大概也猜到一些原因,刚刚经过这么大一场变故,现在又到了林家这么多人口的一个大环境当中,换他他也有睡眠障碍。 富叔担忧地看了一眼闻舟尧说:“一直睡不好?怎么不说呢,这可不是小事儿啊,你这么小身体可是会受不了的。” 闻舟尧:“没事,可能过两天就好了。” “富叔,有药吗?”林俞转头问。 富师傅沉吟了一会儿说:“这睡不好觉可不能乱吃药,何况你大哥也小呢。不过之前你奶奶倒是找过一个治偏头痛的中医,医术还不错,明天我先去问问能不能开点药调理调理。” 林俞要的就是这种方法,成年的闻舟尧眉宇间总有浓散不去的沉郁,一看也不像是睡眠质量高的人。 如果原因是从这个时候就开始,林俞不相信一两个月不行,两年三年都调理不过来。 富叔见风大了,催促哥俩说:“好了,时间不早了,都快点去睡。” 林俞当即起身,蹬蹬蹬跟在闻舟尧的屁股后面。 到了门口,闻舟尧停住回头看着他。 林俞拍他:“走哇,你干嘛?” “这是我房间。”闻舟尧说。 “我知道,我陪你睡。” 闻舟尧巍然不动,他说:“用不着。” 林俞哪管他那么多,钻过他旁边的空隙就进去了,也不东张西望直冲着床过去。瞪了鞋子,上|床,盖被子,等闻舟尧进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善如流地躺下了。 被子是新的,有很好闻的味道。 林俞盖住半张脸,看着床边的闻舟尧说:“好了,我承认,是我搬了地方害怕。” 闻舟尧看了他半晌,像是信了,脱了鞋子沉默不语地上|床躺下。 林俞自觉往里边挪了挪。 睡到半夜的时候林俞还是被一阵并不规律的呼吸吵醒了,他半爬起来去看旁边的人。闻舟尧显然是梦魇,紧皱着眉,双手紧紧拽着被面,连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林俞也不太清楚怎么应付这种情况,只能试图把他叫醒。 “哥……哥,闻舟尧,你醒醒。”林俞晃了晃他的胳膊。 没想到下一秒他就被大力掀了出去,他现在总共也没有四十斤重,被这么大力地一掀整个人朝后翻过去,脑袋咚一声就撞上了木梁。 真是报应,林俞想,他刚踹人一脚就在他哥这儿挨了一大包。 林俞撞上木梁的闷响似乎终于让闻舟尧醒过来了,他坐在床上,看了看刚侧身还没有翻爬起来的林俞像是没有搞清状况。 林俞脑袋有些疼,反手摸了摸,还真有点鼓。 林俞去看闻舟尧,问他:“干什么呀?还打我。” 他现在这奶团子一样的体型,不用任何刻意的伪装,就这样摸着脑袋盯着人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委屈,明明被波及受了伤,却也忍着没哭的样子。 闻舟尧这才有了点反应,“过来。”他说。 林俞滚了回去,撞到闻舟尧胸前。 他问:“又做噩梦了吧?梦见什么了?” 闻舟尧扯过被子盖他身上,伸手在他的脑后摸了摸问:“这儿?” “嗯。”林俞声音闷在他胸前的睡衣里,说:“有点疼,你揉揉。” 闻舟尧就真的一下一下给他揉了起来。 林俞:“你还没说你梦见什么了呢。” “忘了。” “不可能。” “真忘了。” 小时候的闻舟尧就已经这样难搞了,林俞想。 不过那些能在他梦里挥散不去的,林俞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毕竟他自己也是深受梦魇缠绕的人。只是说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不管他多努力去适应现在的自己,都改变不了那些刻在他脑子里的记忆。 他没有一日不是活在危机感当中的,只是他比真的小孩子的闻舟尧更善于掩藏。 林俞也不强求了,他伸手把闻舟尧给他揉头的手抓下来握住,然后躺回去说:“好吧,那你抓着我睡,我妈说我病了的那段时间总是在梦里哭,然后她就这样抓着我的手,然后喊我的名字,我就醒过来了。你害怕的话就叫我。” 闻舟尧嗯了声,这次没有挣脱。 这一夜再无什么波澜,一觉到天亮。 林俞醒来的时候闻舟尧已经没有在床上了。 清早屋檐挂上一层霜寒,院子里的两口大缸里也结上一层厚厚的冰。 林家的孩子都有早课,不管寒冬腊月还是炎热酷暑,都得很早就起来跟着林柏从或者富叔学习雕刻的基本功。 林俞是因为刚大病初愈,林柏从倒是没有急着让他早起。 这天刚进饭厅,林俞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中药味儿。 林俞到了厨房门口看见他妈杨怀玉,又见着小炉子上咕嘟咕嘟冒泡的陶瓷药盅,问:“妈,给大哥的药?” 说着就想凑过去看看。 “是啊,你富叔一早找人拿的。”杨怀玉说着回头,一见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上来就一把抱起他说:“刚刚想干什么呢?!那多烫啊!” “妈。”林俞现在对家里人小心过头的态度都无奈了,说:“我知道烫,也没想碰。” “以后离这些东西远点。” 杨怀玉胆战心惊地把他弄出厨房,支使他:“去,去前院找你爸去,我一大早就听见林烁他们挨手心叫痛的声音了,你今天不上早课就去看热闹。” 林俞只得离开去往前院。 前院这会儿正热闹呢。 院子的草坪上闻舟尧跟着富叔在练太极,林俞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发现闻舟尧打得还挺有模有样。富叔看起来也很满意,一套打完拍拍他的肩膀夸奖几句。 院子的石阶上站着林烁和林皓两兄弟,大冷的天冻得鼻涕直往下流。还不敢擦,伸着被打红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背着手站在面前的林柏从说:“大伯,我们再也不敢偷懒了!” 林柏从却不放过,严厉道:“还有三板子,打完才算数。” 林俞就站在那儿,看了很久很久。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这一年的年关,林柏从接完手头的这批单子也会歇下来等待来年继续。林家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会有不少人来,相聚在一起,意味着新年到来。 林俞毫不设防地被人从后面抱起。 小姑林曼姝这种天气还穿一身貂皮,踩着细跟化着妆,抱起他笑道:“宝宝,你一个人躲这儿看什么呢?” “看林烁和林皓挨打。” 林曼姝笑得咯咯的,“打了一架还记仇呢?” “没有。”林俞否认。 他看着现在的林曼姝,简直不敢想象他这么漂亮洋溢的小姑,后来就因为遇上一个男人经历了未婚先孕,婚后丈夫出轨一系列糟心事,短短十年就磨去了这一身风华。 林曼姝说:“他们一群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走,小姑带你上你奶奶房间去,我知道她刚从朋友那儿收了八宝斋一盒点心,带你去吃。” 八宝斋的点心在建京闻名,平日里想吃也是吃不到的。 林俞说:“好啊,一块也不给他们留!” “对,不留给他们!” 这是多好的时候啊,好到林俞想要画面定格,时间停驻。 但有太多事等着他了。 林俞清楚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一晚闻舟尧房间的小桌子上多了一盒点心,浅绿色手描包装,看起来就不便宜。 林俞是想哄孩子。 不过最后点心全进了自己的肚子,还是坐在闻舟尧床上吃的,洒了他一床的点心碎屑。 理由是闻舟尧不吃甜的。 并且,他又被闻舟尧掀了一回。 还直接给掀床下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章 第 5 章 开春之后林俞就要开始上学了,闻舟尧直接上的毕业班。他不用跟着林家兄弟每天上早课,却也都很早起床就出门。 林俞渐渐的显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特质。 比如他褪去了刚生病醒来那段时间极其黏家人的状态,谁抱着都能赖在人怀里好一通撒娇。不想做事了,撒泼耍赖,就愿意让人哄。 其实现在也还是这样,但又总有些不同。 他会很刻苦,是那种不自觉地逼着自己去用功。 林柏从的工作室他动不动就能在里边待上一天,小孩儿手上细嫩的皮肤很快就被各种工具刻刀磨到破皮流血,杨怀玉见着都骂林柏从狠心。 但那卓见的天赋加上勤恳,技艺水平飞速见长,林柏从就算被妻子骂也笑得很开心。 他林柏从的儿子,天生就是为雕刻而生的。 林俞在学校的成绩倒是一直平平,不上不下。 他不是什么智商非常高的天才,更不想仗着自己年龄大的便宜揽下神童这种名号。所以在他的有意控制下,他一步一步走着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路。 这一年入夏的时候,闻舟尧又很明显地蹿了一截身高。 林俞还是矮矮的一团子,脱去了整个漫长冬季的臃肿,小企鹅彻底成了一糯米团子。长期躲在房间里养出来的奶白皮肤看着都想让人咬一口。 这日下午太阳刚落山,距离盛长街两条街口的路上就闹开了。 只见一群萝卜头迈着双腿跑出了野狗般的速度,书包在手里甩飞老高,有拉链没拉紧的,卷子书包乱洒一地。 而他们的后边还撵着一群人。 个头看着都比前边的大,一边追一边喊:“前边那几个小子,你们再不给我站住就死定了!听见没有!” 所以林俞背着书包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林烁林皓两兄弟包括盛长街隔壁的几个毛孩子被人堵在墙角,一个两个瓜兮兮的样子,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推来推去。 也是凑巧,这天的林俞没有跟闻舟尧一起回来。 他毕业班补课,林俞就先走了。 街角的几个半大孩子还在嬉笑,“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你林烁不是觉得自己牛逼嘛。听说你们林家很有钱啊,给我们点,今天就不打你们怎么样?” “对啊对啊,就当孝敬孝敬我们哥几个。” 正闹着的时候,几个人就听见了一句:“林家的钱,会给路边的乞丐,给生病的穷人,但要给你们这种打小就不学好的混子,简直是做梦。” 林俞对这些人还真不陌生。 这附近有一所三流初中,这些小混混基本都是从那里出来的。 毕竟上辈子林烁能彻底被带进沟里,跟这些人最终搅和在一起有直接关系。 领头的男生留着时下最流行的爆炸头,刘海遮过一只眼睛直接盖到下巴,这让在21世纪最前沿滚过一遭的林俞看来实在是过于伤害眼睛。 “谁啊?”见有人出声,领头的就朝林俞看过去。 看清几米开外的人之后,一群人爆发出一阵夸张至极的笑声,有人问:“小孩儿,你断奶没有啊?” “没呢。”林俞上前两步,“我喝奶长大都知道勒索犯法,这里再过一条街就有个警察局,我已经让人去喊人了。” 毕竟年纪都不大,一听到警察多少都有些忌惮和害怕。 有人小声跟带头的嘀咕说:“全哥要不今天算了?这群小子跑不了,改天再算账?” 他们商量的时候,林俞已经摸到了那两兄弟旁边。 林烁斜眼问他:“你来干什么?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你当我想?”林俞给了他一个白眼,小声道:“喊警察是假的,等下我喊跑就跑,听到没有?” “谁要听你的?”林烁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林俞看着他下巴擦破皮的那个熊样,如果可以,是真的很想照着他后脑勺来两巴掌。 他也是重来一遭,才感觉到这个堂哥原来小时候就挺别扭。 或许是受了二叔二婶的影响,总觉得自己必须在技艺上胜他一筹,可这半年来,林俞的进步有目共睹,甚至天赋能力在整个行业都有所耳闻。 这让林烁最近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林皓就比林烁怂,扯了扯林烁的书包袋子哭丧着脸说:“咱们听小俞的吧,我不想挨打。” 这个时候倒是叫他小俞了。 林烁还没答应,他们就引起了那几个小流氓的注意。 有个满脸麻子的瘦竹竿指着林俞喊说:“全哥这小子肯定撒谎,我刚刚就发现了,他一路过来都是一个人,上哪儿喊人去警察局?” 领头杀马特转头,咬着牙看着林俞,“你小子敢骗我?” 然后一把揪着林俞的领子险些把他提起来。 林俞反转就一口咬他胳膊上,乘着他大叫的时候扯下书包一把扔人脸上,冲着其他人喊:“跑!” 林烁这会儿倒是不跟他扯犊子了,看样子一脸举棋不定似乎还想来救他。 林俞:“回去叫人!” 林烁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人拔腿就跑。 这种情况下林俞根本就没有脱身的可能,下一秒整个人被扔飞出去,好在他有经验,团了一下没有撞到头,可胳膊也直接以一个扭曲的弧度撞在了路边的石墙上。 剧痛传来的时候,林俞就知道骨头可能出事儿了。 “我去,这小子怎么不哭哇。”一个混混见林俞爬不起来却声都没出,这样说道。 另一个接:“这有什么难,不哭就打到他哭。” 那个叫全哥的因为被咬了一口这会儿正一肚子火。 他走到墙根用那双脏兮兮的球鞋踢林俞的肩膀,弯腰问他:“哑巴了你小子?” “脚拿开。”林俞说。 “哟,威胁我呢?”叫全哥的嗤笑两声,转头对着身后的一群人道:“你们听见了没?这小子居然还威胁我。” 身后的人都跟着笑,另一个不遑多让的杀马特跟上来说:“全哥,我怎么看这小子的眼神儿有点邪性啊,你看他,就这么看着我们,我都觉得心里有点发慌。” 那个叫全哥的当场脚下施力。 虽然他也觉得这小子看得他有些发毛,尤其是让他把脚拿开的时候,但是他不想认怂,承认他怕这么丁点大一毛孩子。 他一边碾一边说:“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人的善恶有时候真是不分年龄。 相较于林俞后来面对过的那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背地里的构陷污蔑,这样明晃晃的恶意直白得他有种恍如隔世感。 虽然一样让人心生厌恶。 林俞原本都以为他今天注定要因为林烁那几个小子挨上一顿好打,结果一个黑色的书包隔空扔过来,准确砸到全哥脑袋上的时候,这场注定就被打破了。 全哥也是摸着脑袋一脸愤怒:“又他妈是谁啊!” “我。”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 “又来一送死的。”全哥咬牙说。 单从画面看,还真是来送人头的。 毕竟那个穿着干干净净白衬衣的人,无论从年龄还是人头数,没有一样比得过的。但就是这样一个半大的孩子,在人群让开,看清角落里被踩在地上的人时变了脸。 动手其实也就是眨眼之间的事。 全哥脑袋朝下,被掰着腿发出惨叫的时候估计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闻舟尧身条像根利落的小白杨,短发,脸还有些稚气,但五官已有星目剑眉的影子,混在一群歪瓜裂枣的混混中间,简直可以直接刷刷打上根正苗红这几个大字。 林俞原本见来的是闻舟尧一个人还有些担心,但见他动手这利索劲儿,瞬间放弃了爬起来的动作。 毕竟手是他妈真的疼。 这是林俞第一次见闻舟尧动手。 是那种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但好像又在预料之中的事。 毕竟从最开始那些天他会跟着富叔打打太极,后来每一个林俞他们上早课的时间,院子里的人练的就是基础体能训练。 还有一套类似以前大学军训学的军体拳,但又不一样。 林家人见怪不怪,毕竟谁都知道闻家军户出身。 闻舟尧从小跟在亲生父亲身边,养成的习惯自然也和林家的孩子不同。 林柏从有时候见林俞整天整天关工作室,都特地撵他去跟着闻舟尧学。他倒是还真的瞎比划了两天,林柏从说他跟绣花枕头一样软绵绵没力气。 林俞无力吐槽,他人都没长开,能指望他多利索。 闻舟尧一开始也教得认真,板着一张十岁正太的脸,一招一式亲自教,丁点水都不肯放。 后来还是晚上睡觉,闻舟尧无意中发现他身上好几块青紫。他皮肤真的嫩,那印儿一旦印上,一个星期都消不了。后来闻舟尧就直接让他别学了。 林俞乐得轻松,他是真的对动拳头没什么兴趣。 但林俞也是真的没料到,这平日里练的,用在实际操作当中这么管用。 闻舟尧喘着气走到林俞面前的时候,额头也有细汗。 他背着夕阳的余光,视线从林俞的头发扫到脚,最后停留在他不怎么敢动的手上。 “起得来吗?”他问。 林俞:“不太行,哥,你拉我一把呗。” 林俞朝闻舟尧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还冲人笑了笑。 闻舟尧没有拉他,他就,“快点啊,我快疼死啦……闻舟尧。” 他也会叫他闻舟尧,表示他要发脾气了。 盛长街的那条路是用一块一块的青石板铺就的,很宽。 闻舟尧背着林俞沿着墙边走,脖子上挎着两个人的书包。 林俞一条胳膊耷拉着,却还在别人背上晃着腿。 “老实待着。”闻舟尧拍他。 林俞心情很愉快,他说:“我就是觉得高兴。” 他也不需要人理解,这种下了学,遇到点麻烦,却还能踩着余晖跟这个人一起晃悠着踏上回家的路这种感受。 林俞:“都说了我可以自己走。” 闻舟尧:“你闭嘴。” “你又生气了?”林俞叹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又生气了,闻舟尧,你这狗脾气倒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我对你还不够友好吗?” 闻舟尧:“你下去。” “不,我现在又不想下了。”林俞勒住人脖子,逗人:“大哥,哥哥,哥,小哥哥,你笑一下呗。” 十来岁的闻舟尧在半年里遇到了他生平最大的麻烦。 林俞是个行为及其幼稚难缠的小孩儿,爬床,每天跟狗一样撵在他屁股后面让他喝药,一日三顿,顿顿不落。 还是个话痨。 他可以在你闭嘴时一个人不停地说,直到你忍无可忍开口。 这样的游戏他总是乐此不疲。 前方林烁林皓领着一大群人冲出来的时候,林俞趴在闻舟尧的背上说:“哥,你看,这就是我这一生所求。你要多笑笑,要真的开心。” 闻舟尧也会不懂他,比如这种时候。 但他会觉得这一瞬间的小孩儿总像是隔得很远,远到所有人都无法触及。 远到他背着他,下意识再抓紧一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章 第 6 章 林俞胳膊脱臼了,这事儿闹得全家是人仰马翻。 手艺人手艺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手。 好在他的情况算不上严重,又是小孩儿,身体本身就在发育。只要将养一段时间,不再二次受伤就不会留下什么大问题。 这是林俞重生回来,林家第一次一大家子人全挤在大堂里开家庭会议。 当家人虽然是林柏从,老太太这两年除了偶尔和她那几个老姐妹走动走动也很少外出,但林俞这一出事,老太太第一个把林柏从这个当爸的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大晚上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老太太坐着最上面的一把梨花木椅上,转头又对着林长春说:“还有你!你也是这么大年龄的人了,一天天活儿没出多少,整天在外面逗狗撵鸡。林烁和林皓是你亲儿子,在外面惹是生非还不是怪你这当爸的没有带好头,你看看现在,闹成什么样子?” 林长春也没比林柏从小两岁。 林俞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一边吃着闻舟尧剥给他的橘子,一边很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这么大了还跟孙子一样在老太太面前被训得抬不起头。 他看戏看得乐呵,听见二叔说我错了的时候差点被嘴里的籽给呛着。 “吐出来。”下巴伸来一只手。 闻舟尧见他看戏没反应,拍了拍他还带了点肉的小下巴重复:“吐。” 林俞就把籽从嘴里捋出来,一边对着闻舟尧小声说:“你第一次见奶奶生气吧?” 闻舟尧嗯了声,用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小手帕顺便擦了擦他的嘴。 “那你得好好看看。”林俞被擦得语调含糊。 老太太年轻时的威名那可是名扬四海,长得漂亮性子又泼辣,生意上的一把好手。家里的男人是个一心埋头的匠人,老太太一边养育这么多孩子一边管理着生意上的事儿,可以说林柏从几兄弟还未长成时,林家有过去的光景老太太功不可没。 她这一辈子,至死操心的都是后辈的琐事。 林俞仰头和闻舟尧继续说:“这挨训都是轻的,可惜过年那会儿三叔跑生意没在,你要是见过奶奶打三叔的样子,就知道什么才是真的生气。” 三叔是几兄弟中最不听话,也挨打最多,让老太太最操心那个。 他一生未婚,做古董生意,身边混的也都是三教九流的人。 林俞跟这个常年在外的叔叔上辈子算不上多亲近,但林俞记得,他是唯一一个在林俞跟家里出柜,告诉他只要问心无愧就好的人。 林俞跟着蒋世泽离开建京的头几年还陆续收到过他寄来的信。 那个时候林俞唯一知道家里的消息,就在这些只言片语当中。 只是后来,林家几经变故人口凋零,三叔也没了消息。 林俞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信,信里说,他遇到点麻烦,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再联系了。 最后告诉他要好好的,就算走得再远,也记得那一定是所有家人的期望。 当时,林家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 林俞知道,三叔遇上的那场麻烦,也必不像他说的是小麻烦而已。 那么多人,在眼前的不在眼前的,都一一从林俞脑子里划过。 最后全部都汇成了眼前这幅画面。 林俞就那样坐着,脚都够不着地。 一只胳膊明明还吊在胸前,但能看出懒散和惬意来,惹得杨怀玉下午那阵惊心动魄的担心都散去不少,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宝宝,干嘛呢?” “妈,我在思考人生。”林俞闭着眼睛说。 “这孩子。”杨怀玉哭笑不得,然后转头对着旁边的闻舟尧说:“小尧你别太惯着他,回头小小年纪养出一身懒病。” 林俞睁开一只大眼睛,故意举着那只没受伤的手示意闻舟尧替他擦一擦。 惹得杨怀玉直戳他脑门。 闻舟尧对杨怀玉说:“没事儿林姨,这两天是要小心一点。” 杨怀玉倒是没法反驳了,点了点林俞说:“收敛一点懒猫,别仗着哥哥疼就给我顺杆往上爬,小心被你看爸看见揍你。” 半年时间来,林俞跟着闻舟尧同吃同住。 闻舟尧在林家存在感不算高,主要是他话不多,又不会和林烁他们一起到处玩闹。但因为林俞实在是太黏他哥了。 每天天不亮就总能听见东边的小院传来他的声音。 “哥!我昨天晚上穿的那双袜子呢?” “哥!明天老师检查,这道题我不会,你快来帮我看看!” “哥!”“哥!!” …… 这导致林家上到林老太太,下到五姨去年刚生下来的小弟弟,都知道林俞黏他哥黏得紧。这也导致闻舟尧总是处在事件中心,谁都会跟他说一句带孩子辛苦了。 实际上真幸辛苦苦带孩子的林俞:“……” 所以现在他胳膊一折,两人这相处模式全家人见怪不怪了。 隔得不远正罚站的林烁和林皓看着他干瞪眼。 林俞看见了,笑问:“看什么?羡慕啊?” “谁羡慕你?”林烁大翻白眼,“不就是一只手脱臼,从回来到现在,你有一件事是自己做的?” “看不惯哦。”林俞眨了眨眼睛,“你来打我啊。” 林烁被气得脸都红了。 他非常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家里所有的大人都说林俞病了一场,醒来又懂事又乖,家里谁都宠着他。可这家伙现在分明变得非常讨人厌,就算他这次帮了他们,他也一!丁!点!都不想跟他说谢谢! 林俞逗小孩儿成瘾。 闻舟尧基本逗不动,这林烁和林皓还是很好逗的,尤其是林烁,动不动就炸毛。 至少这半年时间来,林俞现在看着他觉得也不那么讨人厌了。 闻舟尧看着脸红脖子粗的林烁,开口说:“不想被罚得更严重,就少跟他说话。”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林俞。 林烁往旁边一看,果然发现他老爹林长春正一脸不善地看着他,显然是在老太太那儿被训得狠了,想要在自己儿子这里找回点面子。 林烁快速和老爹错开目光,然后发现林俞下巴垫在扶手上正在笑。 悲愤了,对着闻舟尧说:“大哥,你看看他,他就是故意的!” “林烁,你跟他告什么状?”林俞道:“你别忘了这可是我哥。” “呸!”林烁这会儿不乐意了,“大伯早说过,他排最前,是所有人的大哥。再说了,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以为谁乐意伺候你。” “我的手都因为谁啊,要不你来伺候?” 闻舟尧一向不参与他们兄弟之间的吵嘴,林俞那就是个嘴炮,真往外突突能不费丝毫力气伤人于无形,到头来还能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受了委屈。 这点套路闻舟尧一清二楚。 林烁却是资深受害者,可也跟小强似的越挫越勇,经常和林俞杠上。 林俞见林烁看着他胸前的胳膊,堪堪闭上狗嘴,林皓也扯着林烁的胳膊说:“你们不要吵架了,小俞的胳膊本来就不能动,大哥帮忙也是应该的啊。” 林烁去拧他耳朵,“让你说话了吗?” 林俞看着那两兄弟开始掐架,又去看闻舟尧。 这人因为巷口那一架算是一战成名了,尤其是像林皓那种中二货,现在看着这大哥,眼里崇拜的都快冒星星了。 只有林俞知道,林家兄长这个位置,意味着这人和林家的羁绊再不会只剩最后坟头的一炷香。 林俞是真真实实抓住了这个人的。 “笑什么?”闻舟尧问他。 林俞:“没呀,就是想到哥你打架真帅。” “帅吗?”闻舟尧看着他。 林俞立刻收了那副表情,龇小牙:“我错了。” 林俞最近练就的一身新本领,快速认怂, 尤其是闻舟尧气没消的时候。 林俞甚至在想,这人将来要是有女朋友,那绝对是冷战高手。你都可能已经被他从心里抛弃到八百里开外了,也别想从这人脸上找出丁点原因。 林俞这带孩子带得挺失败,他承认了。 他带不出闻舟尧这么绝的儿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章 第 7 章 那天晚上一直等老太太训够了人,林俞才扯着不情不愿的林烁和林皓到老太太跟前说:“奶奶,别生气了,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闯祸了。” 然后拧了一把旁边的两人。 那俩小子这才龇牙咧嘴地跟着冲老太太撒娇说我们再也不敢了。 老太太全当做没有看见林俞的小动作。 这小孙子老太太是担心的。 她人活了一辈子了,什么人没有见过。慧极必伤这句话似乎一直在他身上应验着,家里的人再疼爱,他也能在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胳膊给折了。 林俞见老太太一直盯着自己瞧,隐约有担忧,他就上前凑趣道:“真的奶奶,我胳膊现在也不疼。再说有我看着呢,林烁他们再惹事我就跑回来告诉你,让奶奶你去把那些家伙全部打跑。” 林俞在林烁吐槽他是告状精的时候,被老太太搂进怀里。 这一年的老太太精神头看起来很好,头发永远盘得一丝不苟,家里不管是林柏从几兄弟在外头生意上的事,还是夫妻关系各种大小问题,都爱找老太太拿主意。 老太太阅历不浅,心胸开阔,是林家这一大家子能凝聚在一起的核心。 林俞别的不求,就想让她含饴弄孙,闲了教训教训儿子,能操心的事情少一件算一件。 企盼着她能长命百岁。 老太太也不打算替自己的儿子教训孩子,只是摸着林俞的头发说:“奶奶哪能一辈子看着你们。林家虽然是匠人,但不会教你们事事退避隐忍。”老太太指着闻舟尧接着道:“你们记着,这做人要像你们大哥舟尧一样有不被欺的底气,同时要修炼自己的能力,林家的未来,都在你们的手里了。” 林烁两兄弟一脸懵懂,只有林俞,他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里,从头到尾都证明他听得分明。 老太太心里反倒咯噔起来,她搂过这林家的宝贝疙瘩,话头一转说:“不过我们小俞不用,你还小呢,上面有爸妈,有这么多叔叔婶婶,有哥哥兄弟,你就好好玩儿就可以了。” 这辈子老太太对他的期望竟然一退再退,就想他活得简单自在。 林俞看着老太太眼角的纹路,斑白的头发。 甜笑道:“好啊,我就天天偷懒,奶奶你可要负责看着我爸,别让他逮住揍我。” “他敢!”老太太配合瞪眼。 这祖孙俩一唱一和,臊得林柏从这个当家人生气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这场因为林俞折了胳膊而展开的家庭集会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散去了,林烁和林皓最终也没有逃过二叔的巴掌,甚至在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失去人身自由。 学校里林俞被几个哥哥轮流接送。 他长得好看,见他手受伤了班上的人也都很乐意帮助他。 林俞天天被围在一群天使一样的人类幼崽当中,认识了他第一个朋友。 坐在他后排的男生名叫张家睿,张家睿是个小胖墩,也是个顶级二代。林俞见他每天都是车接车送,别的小孩儿都跟着吃学校小食堂,就他一个人,每天吃着保姆送来的花样百出的三层顶级豪华食盒。 林俞坐在小食堂的餐桌上,正用不怎么熟练的左手用勺子舀着往嘴里喂。 “给你吃这个!”随着一句豪气的声音,林俞的盘子里就多了好大一块龙虾肉。 林俞呆滞两秒,看着正对面正认真看着自己的小胖子。 张家睿说:“吃啊。” 林俞:“……” “让你吃就吃,不用客气。”张家睿嘴角还贴着饭粒,“这个很好吃,进口的,我是看在你手断了的份上才给你的。” 林俞:“不是断,是脱臼。” 他对龙虾肉过敏,吃一点就浑身起红疹。 其实他上辈子没有这毛病,只是不是特别爱吃,但是蒋世泽很喜欢,所以他偶尔也会跟着吃一点。 但这辈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丁点都不能碰这东西。 知道自己不能吃,还是因为有一天林柏从从外边带了一只三斤重的澳龙,他吃了一点,差点没吐昏过去,也差点没把家里人给吓死。 身上的红疹更是好几天才消完。 打那以后,家里的餐桌上别说龙虾,海鲜都很少见到。 林俞正在考虑自己到底该怎么说,才能不伤害眼前这小胖子的好心。张家睿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但林俞知道这小胖子自尊心还挺重的。 因为他太特立独行,周围几乎没什么小孩儿愿意和他玩儿在一起。 林俞不是真的小孩儿,他所有自来熟和智商退化都只针对家里人,所以当林俞主动跟他说话之后,这孩子就一直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维护着这段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张家睿突然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微张着嘴看着林俞身后说:“你……你哥来了。” 林俞立马掉头,看到了提着保温盒过来的闻舟尧。 “哥。”林俞喊了声。 闻舟尧嗯了声,走到他旁边。 保温盒刚刚放到桌子上,闻舟尧往他盘子里扫了一眼,然后视线就停住了。 林俞正不知道怎么说,闻舟尧就看了他对面的小胖子一眼,问林俞:“朋友?” 林俞嗯了声。 闻舟尧不再说什么,帮他把保温盒打开,把里面的吃的一层一层拿出来说:“这是小姑刚从家里送来的,好好吃饭,别挑食。” “知道啦。”林俞问他:“你吃没有?” “吃过了。” 闻舟尧说着不动声色把林俞面前原本的盘子收走了,他来得快也走得快,张家睿从头到尾完全没有注意到龙虾肉被撤走这一插曲。 他只是在闻舟尧走后,小声对林俞说:“你哥管你管得还挺严的,你亲哥?” “啊亲哥。”林俞说。 “你骗我。”张家睿小朋友也不傻,“那他怎么姓闻?” 林俞用叉子叉了配菜里的胡萝卜要扔到旁边的盘子里,临时想到闻舟尧刚刚的话,又拿回来送进了口中,随便对张家睿说:“早上送我进教室的人看见没有,那个人叫林烁,他姓林,但却只是我堂哥。一个姓的未必都是亲哥,那不是一个姓的为什么不能是亲的?” 张家睿挠了挠后脑勺,表示这话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但是他也不纠结在这上面,只是说:“你哥看起来好凶。” “凶吗?”林俞问。 他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在他看来闻舟尧顶多话少了点吧,也不怎么爱笑,但他一不跟人逞凶斗狠,二不是什么主动惹事的人,说一个小学生凶? 张家睿:“你不知道吗?学校里高年级经常打架的那几个人都不敢惹你哥。” “还有这事儿?”林俞迷惑了,闻舟尧也属于高年级了吧。 张家睿白了他一眼,“我看你被你那几个哥管得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了吧,前几天有三中的人找上你堂哥,你堂哥就跑去找了你哥,他们在外边打架很多人都看见了啊,我以为你知道。” 林俞:“………………” 意思是之前那几个小混混又找上了林烁他们,而林烁找了闻舟尧,而闻舟尧瞒着家里瞒着他,去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林俞顿时有种我在干什么,我在哪儿那样的错觉。 他就说林烁林皓这两天怎么突然开始任劳任怨,没事儿就跟在闻舟尧屁股后面溜达什么呢。 感情那几个人瞒着他整了这么一出。 林俞就这事儿特地质问了闻舟尧。 那是夏日的午后,东边小院子里的阴凉处放了一把躺椅,林俞盘腿坐在铺了毛毯的椅子上,对闻舟尧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别乱动。”闻舟尧扫了他一眼,继续把他的手往胸前拉了一点。 闻舟尧穿了短袖,对比林俞,他不管是胳膊还是手,都已经开始有了少年的筋骨感。捏着林俞的指尖,挖出旁边盒子里的药膏一根一根仔细擦过去。 最近林俞刚开始恢复练习雕刻。 因为手伤养了一段时间的手,早期刚磨出来的那点茧子早就消失干净了,导致他现在又重新吃了一遍刚开始的苦头。 手指被磨破,嫩肉刚长出来又被磨出血,这样一次一次,直到手上结出一层茧子的过程。 “问你呢?”林俞要把手抽回来。 闻舟尧用力抓紧,不冷不热地看他说:“告诉你干什么?” “我可以去凑热闹啊。”林俞说得自然。 闻舟尧手上的动作一顿,接着道:“没有热闹,以后有这种事也不许往前凑。” 闻舟尧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告诉林俞这件事,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被人伤了手这种事有的人可能有了一次就不会做第二次,但林俞绝对就干得出来第二回。 不是他记不住教训,是他从头到尾就没想过避开。 闻舟尧有时候觉得他认识的林俞和别人眼里的林俞是不一样的。 他们始终平等对话,而这种平等,是因为林俞在迁就他。 这样的感受很难形容,但无形中一直迫使闻舟尧不断向前,他预感前方估计会找到他想要的答案,能看清那种朦胧感。 闻舟尧擦完最后一根手指,盖上盖子站起来说:“手先别碰水,晾一会。”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说清楚?”林俞举着一双手问他。 “不打算。” 林俞:“下回再有这种事我就告家长了啊,我说认真的。” 这种独狼个性违背了林家人的处事准则,林俞也怕他这样下去,将来真遇上什么事,也养出这什么都不跟身边人商量的性格。 林俞说:“你想想,那将来我如果赌博闹事喝酒伤人,甚至犯罪去坐牢,什么事儿都不跟你说,你什么想法?” 林俞特地把情况往最糟糕的方向说,试图让闻舟尧意识到问题的存在。 结果闻舟尧把药盒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侧身问:“喝酒赌博,犯罪?” 林俞:“我就是举个例子……” 闻舟尧斜了他一眼:“那你大可以去试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章 第 8 章 林俞的手彻底好全的时候,学校就放暑假了。 他期末考试那两天想着题目过于简单,就打算趴着睡会儿,哪知道前一天晚上雕一个小物件弄得晚了,结果真在考场睡着。 林柏从后来拿着儿子的期末成绩单,被上面明晃晃的零蛋给刺着了眼睛。大家长脾性第一次发作,象征性给了林俞屁股两巴掌。 闻舟尧就不同了,成绩就没有下过年级第一,林俞好几次见着他刷的数学题,内容都是初高中的。 这家伙智商很高。 “哎,居然挨打了。”大中午的,林俞躺在床上第一百零八次叹气了。 闻舟尧就坐在他旁边,手里翻着从林柏从书房顺来的书,对他的叹息充耳不闻。 不能从他那儿获得回应这件事林俞已经习以为常了,而闻舟尧终于在翻了一页书的时候开口:“那不叫打。” “的确。”林俞感慨:“老头儿真正要打我的时候还没到呢。” 闻舟尧从书里抬头去看他,林俞也不解释,他够着身子去抽人手里的书,翻了翻说:“哥,说很多遍了,少看这种国外名著,小心变成小老头。” 闻舟尧把书拿货来,敷衍他:“那看什么?” “少年儿童读物啊,你就缺少这种东西知道吧。” “也没见着你看。”闻舟尧道。 林俞:“我不配,认真的。” 一边怂恿别人,一边又信誓旦旦声称自己不配。 闻舟尧被他烦得不行,赶他:“回自己屋去。” “不回。”林俞掀开搭在自己背上的被角说:“你这边凉快。” 闻舟尧现在基本上不做噩梦了,也很少半夜惊醒。虽然两人的房间挨着,但林俞像是在他这边待惯了,尤其是进了夏季,闻舟尧这边的屋子温度总比他那边低。 林俞认真和他商量:“哥,你想跳级吗?” “不跳。”他头都没抬。 “为什么?”林俞也不太理解,“我记得你们班主任找过我爸,说以你的实力,连跳两级都没有什么问题的。” 闻舟尧不像他这种开了外挂的,是真的有能力,按部就班的意义其实不大。 林俞记得上辈子的闻舟尧很早就高中毕业离开建京了,林俞不知道他后来上的什么学校,又是怎么进的部队。但那种保密级别很高的地方,选拔的人一定都是智商能力一流的顶尖人才。 林俞现在也见他房间里有不少军事方面的书,能看出他兴趣所在,至少也证明他当初的选择并不全是被迫。 林俞不知道这辈子闻舟尧还会不会走上原来的路。 他只是希望他所决定的,都是他自己心中所想所愿。 他的人生在幼年就被豁开了一条大口子,林俞没有好为人师的思想,何况还有林柏从和杨怀玉在,他只是希望这辈子这些在闻舟尧身边的人,能多少帮他填补掉一些缺憾。 闻舟尧说:“不想跳。” “行吧。”林俞很快妥协,他算了算:“不跳就不跳,你考上一中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如果我以后也顺利上了初中部,到时候还可以跟你在一个学校一起待两年。” 他要真跳级,估计会像上辈子那样,再难有在学校碰面的机会。 闻舟尧听见他这样说,突然合上书,看着他。 林俞和他对视,“怎么了?” “没什么。”闻舟尧又道。 林俞其实说中了他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现在的生活对他来说,很好,这就够了。 闻舟尧见他一直在床上挪来挪去,皱眉:“你怎么回事?” “屁股有点麻。”林俞嘀咕:“老头儿也没下狠手啊。” 下一秒他感觉屁股蛋一凉,裤头直接被闻舟尧给拉下去了,只见那奶白奶白的两团肉肉上有几个浅浅的手指印,不是林柏从下手太重,是林俞皮肉太娇嫩。 然后听见闻舟尧说:“有点红,还好,应该不会留印子。” 林俞:“……” 虽然他现在还是个崽吧,但这种被人脱光裤子对着屁股打量的事儿,也是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好吧。 林俞抓着裤头嗖地翻身转过来,提裤子的动作太狼狈卡住了。他在闻舟尧一脸你又想干什么的表情当中,尴了个大尬,“你别随便脱我裤子啊,我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转过去。” 闻舟尧盯着他半晌,突然伸手往他腿中间的小东西上弹了弹。 “这个?”他问。 林俞:“……” 一大一小俩小孩儿,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躺着的那个先是惊愕,然后脸突然爆红。 “妈!!!”一声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大叫,招得前院的杨怀玉都听见了,隔老远回他:“大中午的你叫什么呢?别吵着你哥学习。” 罪魁祸首闻舟尧突然短促地笑了下,评价:“长得挺可爱的。” 林俞整个表情都裂了。 他这算不算晚节不保? 两天后就是闻舟尧的生日,他在林家过的第一个生日,家里人都还挺上心的。林柏从送了一块玉,说是能保佑他平平安安,杨怀玉特地做了一大桌子菜,还特地开了一瓶酒来庆祝。 林俞给他哥的礼物是等到晚上回了小院才送的。 自己雕的小东西。 那是个脖子上的挂饰,形状是一把有小拇指长的刀,非常精致小巧。 背面还特地刻上了闻舟尧的名字。 林俞送的时候跟他说:“虽然不值钱,但这是我的第一件完整的成品,哥,以后每年你生日,都给你送一件我自己做的。” 礼物闻舟尧没说什么,只是接过来挂在了脖子上,往后再没摘下来过。 而林俞也兑现了承诺,往后的那几年,闻舟尧的生日礼物都是他亲手做的东西,笔筒,小像,哪一件都是能直接摆出去卖的好物件。 林烁两兄弟馋大哥手里的东西,又不想求着林俞给做。 毕竟家里的孩子林俞最小,偏偏他又技艺过人。 七岁挂牌,九岁以一红檀木山水屏风打出名气,自此后每一年都有新推出的惊人之作,水平只高不下。这一行多了个“俞小师傅”,林俞锋芒初露。 很多木雕师一做就是很多年,而林俞从回来的那天起,就知道这将是他一生都要为之去努力的。不单单是因为林家,因为传承的使命,也是因为,他可以。 这几年下来林家日渐鼎盛,林柏从正当年,创作和意气都处在一个最巅峰的时期,家里也逐渐有了老太爷在世时那般风光景象。 也就在小学要毕业这一年,林俞突然干了一件大事。 他把林家多年建立起来的根基一朝毁尽,打破了这几年的安稳太平。 平地一声雷差点把整个家都给掀了,这是多大的事儿。也正因此,林家的宝贝疙瘩,那个千娇百宠长起来的林宝宝,特地选择从家人堆里真正意义上走到台前的这个时机,代价就是差点被他爸打死在林家的祠堂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9章 第 9 章 “偷拿我的私章,谁给你的胆子?!” “江南盛家那是从你祖爷爷辈就建立起来的交情,这批原料更是关乎着我们林家未来两年的生意。你以为你得罪的是姓盛的?货源切断,林家下面几十口工人师傅的钱你来出?几十年交情的老主顾的信誉你来赔?!你是把老林家从根上就给断了啊。” “说!为什么这么干?!” 林家的祠堂平日里并不开放,这一日却也是大门紧闭。 外面院子的空地上站满了人。 杨怀玉倚在徐慧身上眼睛通红,站都快要站不住。 老太太急匆匆从院子外面进来,看了一眼这阵仗,上去就拍门:“林柏从!你给我开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和孩子说,你也给我学动手那套!” 里面林柏从的声音传来说:“妈,这事儿你别管。” 林柏从铁了心要林俞说出个三五六来。 祠堂的光线很暗,林俞就跪在一排灵位前的地上,膝盖下连个蒲团都没有。 几年时间过去,已经十一岁的林俞蜕去了幼年时的肉团子形象,下巴尖了,身条抽长,也就是那双眼睛,还跟小时候一样漂亮。 此刻他就穿着一身单层的里衣,低头露出来的那截细白后颈上有鼓起的醒目的鞭痕。 那是林柏从拿藤条打的。 “说话!”林柏从站在旁边,一脸怒气。 林俞垂着头,开口说:“我没什么话好说,爸,你要打就打。” “好,好!”林柏从点点头,“我看是这几年家里人把你惯坏了,惯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儿子林柏从这几年可是没有舍得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家里就没有不宠他的。他多乖啊,平日里见谁都笑眯眯的,被宠得跟那观音坐下的童子似的。小毛病是有一些,懒病发作不爱出门,整天就围着家里打转。可是他自己也争气,真该自己做的事情丁点不用做父母的操心。 林柏从平日里不爱口头上夸奖他,但那为之骄傲的心一年胜一年。 可就这么个听话的儿子,不声不响的,直接炸了窝。 林柏从绕过林俞,从灵牌最下边的案台上取出一根两指宽的戒尺,这是林家真正的家法。上一次取出据说还是当年他那个三叔在外边跟人倒腾地下的玩意儿被老爷子知道了,这次林俞成功成了下一个。 “你错了没有?”林柏从最后一次问他。 林俞看着父亲复杂的眼神,垂了垂眼睫,选择沉默。 “看来你是不觉得自己错了。”林柏从话音刚落,“啪”一声,戒尺直接打在了林俞单薄的脊梁。 林俞整个人一颤,心想,真疼。 他上辈子也挨过这顿打,不过那会儿是因为他和林柏从说自己喜欢男人。 他也是这样,挺着脊背,死活不肯低头认错。 但是如果时间转换,林俞会告诉林柏从,自己错了,错得相当彻底。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能。 他没有办法和把握说服林柏从,江南盛家半年后就会换当家人,这个当家人是个极其不靠谱的,短短时间败光家业,更是直接得罪了当地政|府。 木料管控只会越来越严,盛家是走到了末路。 而这新合同一旦签订,到时候林家才是真正的覆巢之下,没有回头路可走。 林俞太年轻了,就算他再努力,俞小师傅这点名气都不足以让他现在去接掌林家。 他只有这一种选择。 那一板子接着一板子的闷响在林家祠堂里响起,隔着门,都听得门外的人胆战心惊。 杨怀玉忍不下去了,直接上去砸门:“林柏从你够了!你是要把儿子打死还是怎么样?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大嫂。”徐慧连忙去拉他,“你别急,大哥应该有分寸的,他平日里有多疼小俞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次不一样。”杨怀玉也知道这事儿有多大。 偷拿印章没什么,重要的是,他以林柏从的名义毁掉了合作协议。在这货源和成品都已经订好的重要关口,把林家架在了刀口上。 这当中前后涉及的金额是巨大的,重点还不是钱,是信誉。 手艺人这辈子把口碑信誉看得比金钱和性命重要。 这孩子是把天都给捅破了。 里面的动静并未消停,却听不见林俞丁点声音。 杨怀玉彻底急了,儿子那娇娇德行她最了解,平日里划破个手指那都得举着在全家人面前给吹一圈才算了事,她声音里带了哭腔,拍着门:“小俞,宝宝,妈求你,跟你爸爸认个错行不行?” 然后又去喊林柏从:“林柏从,你给我住手!别打了!” 一旁的老太太也跟着越来越着急,整个家里乱成一锅粥。 徐慧这会儿也顾不上林俞平日里抢尽了自家儿子的风头,看着院子里这会儿傻眼的俩小子,催促:“别傻站了了,去学校把你们大哥叫回来。” “对,大哥肯定有办法!” 林烁和林皓俩小子这才掉头急忙往外跑。 一年前闻舟尧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建京的重点高中一中。 林烁比闻舟尧小不了多少,成绩却一直混得稀里糊涂的,勉强上了隔壁的一所普高。学校管得轻松,才没有像一中那样动不动就补课。 带着林皓冲进一中校门口的时候,林烁逮着人就问:“闻舟尧在哪儿?” 不怪林烁这么直接,他们大哥实在算是个名人。 林烁也没有想过,小时候那个因为失去父母被大伯带到林家寄人篱下的闻舟尧,竟然混得比他们几兄弟都有名。 几年时间一直蝉联全市第一的名头,什么奥数比赛都是小儿科,同时加入市里的各种射击、跆拳道俱乐部,家里的奖状奖杯摆了满满一面墙。 在高中一年,那名气大得林烁他们学校的女生见天往一中跑。 而且自从知道他喊闻舟尧大哥,林烁两兄弟名气明显上涨,周边围着的女生愈渐增多。尤其是林烁,痛并快乐着。 被林烁拉住的是一女同学,听见闻舟尧的名字恍然啊了一声,指了指后边说:“在球场,你们知道路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不用美女,急事儿!”林烁拍了拍人胳膊,人都跑出几米远了,才吼道:“谢谢啊。” 球场上的震耳欲聋的叫喊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 都已经是一群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了,五月的天,穿一身球衣球鞋在赛场上来回。操场上蒸腾而起的热浪混合着青春气的荷尔蒙气息,给这五月天加上了蓬勃的生命气。 场上两拨人,一红一蓝。 其中最显眼的那个已经有将近一米八的个头,身高腿长,一头利落的短发,穿黑红色球衣。他肤色比一般人要白,但又是那种很健康的好肤色,脸部线条分明,五官是多一分则满少一分则亏,恰到好处的好看。 在人群中相当扎眼,随着他跳跃的动作,脖子上用绳线穿起来的挂饰跟着晃动。 那是一把雕刻小木刀,颜色接近深色原木,表面光滑,一看也有年头了。 随着一阵加油的尖叫声,精准三分投篮,姿势相当漂亮。 “大哥!!!”就在这个时候从篮球架下突然传来一声喊。 闻舟尧落地转头。 林烁气喘吁吁:“你快点回去看看,林俞要被大伯给打死了!” 然后周围的众人就见着球场上人气最高的那人眉间深深皱了一下,侧头和旁边一起打球的两个男生说了句什么,头也不回地下了场。 快速走到操场边缘的围栏上取下外套,和林烁两兄弟道:“边走边说。” 身后嘀咕的讨论声越来越多,仔细听,基本都离不开闻舟尧这三个字。 闻舟尧跨进林家大门的时候,家里的吵闹声依然没有安静下来。 杨怀玉一见着他,就连忙扯着他胳膊说:“舟尧,你快劝劝你林叔和小俞,这父子俩是杠上了。再这么下去,我真怕小俞被打出个好歹来。” 闻舟尧扶住她,开口说:“林姨,奶奶,你们先别急,我都听林烁他们说了。” 几年时间闻舟尧已经长成大男孩形象,家里如果没有林柏从兄弟或者富叔在,闻舟尧的存在,相当于是另一个家长。 他稳重,聪明,行事可靠。 老太太也一向信任他,催促:“去劝劝,小俞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倔过。” 祠堂里这会儿已经没有多少动静了,连舟尧上前敲了敲门。 “林叔,我舟尧。” 没有反应,闻舟尧等了几秒钟,再次开口:“林叔,你们没事吧?我撞门了。” 这次闻舟尧话刚落,祠堂的门主动从里面打开。 林柏从的脸色看起来有两分沧桑,见着已经和他一样高的闻舟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算了,他平日里就听你的,进去看看他吧。” 这次大开的大门,所有人都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林俞还跪着,但显然跪着这个姿势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勉强了,他的手撑在地上,后背斑驳地洇了一层血迹,可见被打得不轻。 杨怀玉当场捂住嘴哭起来,去捶林柏从:“你有没有心?下这么重的手!” 林柏从头都没回,任由妻子扯着他发泄。 他扬着声音对林俞说:“这次的事情既然你不认错,爸也帮不了你,你就好好在林家的祖宗面前跪上一夜,仔细把自己错在哪儿想清楚。” 这时闻舟尧已经进到了屋里。 手里的外套抖开披在了脚下的人背上。 闻舟尧在旁边蹲下来,看着小孩儿汗湿的头发,问:“怎么回事?我几天没在,你这是成了别家雕刻派系派来的卧底?还是你终于在家里待够了,决定把林家的招牌提前砸了?” 林俞不理会他的调侃。 咬着没什么血色的唇低声叫了声:“哥。” “嗯?”闻舟尧闻声靠近了一点。 林俞:“撑我一把,跪不住了。” 林俞话一落整个人就泄力瘫倒下去,闻舟尧及时伸手撑住他,手不敢碰他的后背,就从臀下的位置穿过,像搂孩子一样的姿势把人架在胸前。 林俞已经不是小时候短手短脚的孩子了,软肉随着身高同时往下掉,脊背有了单薄的少年感。 林俞松了口气,靠在闻舟尧怀里,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说:“老头儿这次气狠了。” “你明知道还敢招他?”闻舟尧问。 林俞叹气:“躲不过呀,迟早有这么一遭。” 这事儿他已经等了好几年了,也计划很久。这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时机看起来是给林家惹了很大一个烂摊子,但只要有心,恢复元气也是迟早的事儿。 而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一朝踏错,步步错。 闻舟尧感受着脖颈间轻浅的呼吸,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林俞。”闻舟尧喊他。 林俞模糊嗯了声。 闻舟尧:“累了?” “没,就是有点难受。”林俞又喊:“哥。” “怎么了?” “我没想把老头气成那样,也不想惹得我妈跟奶奶哭。” “嗯。”闻舟尧捏了捏他的后颈,“哥知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章 第 10 章 林柏从发话要林俞跪祠堂,家里就没有人敢真的让他起来。 林家到底是遵循人讲礼仪为先树讲枝叶为源的传统家族,林柏从这个当家人,排除他自己偏疼儿子的那点心,也需要拿出当家人的威严。 正因为是自己生的,越发不能纵容。 好在这个天也算不上冷,白日里的温度降下去,到了晚间还有一些余温。 祠堂里点燃的蜡烛光影摇曳,有一种朦胧的昏黄感。 林俞稍稍挪了一下膝盖,缓解腿上的酸麻,感觉好了一点之后又规规矩矩地端正跪好。 门外传来脚步声,随着吱嘎一声,闻舟尧端着晚饭走进来。 “林叔和林姨都没睡。”闻舟尧告诉他。然后走到他旁边,把筷子和碗递到他面前说:“小姑特地给你做的,你爱吃的鸡丝面。” “不吃了。”林俞摇头,“没饿。” 闻舟尧居高临下,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钟,问:“平常挨点骂都有一箩筐说辞,现在这么听话跪在这里,是真觉得自己有错?” 林俞抬头去看闻舟尧,复又垂下眼睫,只是说:“不是,但也是我应该的。” 闻舟尧把碗放到一旁的案桌上,提了提裤腿在小孩儿旁边半蹲下来,一只手肘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去探了探林俞的额头。 小孩儿背上的伤已经上过药,嘴唇干裂发白。 闻舟尧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样的林俞。 几年前那个总是像麻雀一样在耳边叽喳的奶团子真的长大不少,闻舟尧是在这一次才有了这样实质的感觉。他知道他有多在乎家人,林家像是他所有养分的来源,在这方天地里,他活得像一尾自在的游鱼。总是撒着欢儿,自在畅快。 他能惹出这次这样动摇林家根基的大事,超出了所有人预期。 也包括闻舟尧。 不过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追问他为什么。 “有点发烧了。”闻舟尧皱了皱眉,收回手问他:“要不要跟我回房?” “哥。”林俞笑了下,对他说:“你发现没,这还是这么几年你第一次主动邀请我去你房间。” “我房间你少去了?”闻舟尧反问道。 林俞摸了摸鼻子,被堵得没话说。 闻舟尧接着道:“林叔林姨不会真的想让你在这里跪一整夜,你不回去,他们一晚上估计都不会睡得着。” “我知道。”林俞舔了舔干绷的下唇,“但规矩就是规矩。” 行业有行业的规矩,林家也有林家的规矩。 林俞知道自己算不上多聪明。 总在一些看起来并不那么重要的东西上有自己的坚持。 只不过是,这辈子,他早就提前把自己圈死在心里的那套规则当中罢了。 几分钟后,拿着垫子的闻舟尧再次进来,将祠堂的大门关上,在林俞旁边把垫子铺开说:“不回去也行,先过来把药吃了。” 林俞看了看这阵仗,问他:“你要待这儿陪我啊?” “不然呢?”闻舟尧觑了他一眼,“过来。” 林俞这会儿也不犟着了,毕竟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拿自己的身体去作为条件达到目的,没必要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林俞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结果脚一软整个人就朝前扑过去了。 闻舟尧及时拽了他一把,林俞的鼻子刚好撞上他的锁骨,一股酸麻从鼻梁直冲头顶。林俞捂着鼻子抬起脸,含糊:“完了,要塌了。” 闻舟尧兜着他的下巴把脸抬起来,对上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痛?”闻舟尧看见他这幅样子,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嘴角,把林俞捂着鼻子的手拿下来看了一眼说:“没塌。” 林俞也不用力气爬起来了,干脆就着那个姿势翻身,直接躺在闻舟尧怀里。 “没塌就行。”林俞长舒口气,仰头看着他哥的下巴说:“哥,你其实不用跟我待在这儿的。” “少废话吧。”闻舟尧将就着他往后挪了挪,后背倚在案台的下边,曲起一条长腿撑住林俞的腰际,确保不会碰到他后背的伤。 然后反手把泡好的药从案台上拿过来,递到林俞嘴边说:“你都吃准了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得陪你熬着的准备了,就少絮叨两句。” 林俞彻底闭嘴,乖乖低头一口气把药喝了。 他皱着那张脸苦字还没出口,嘴里就塞进来一颗奶糖。 “哪儿来的?”林俞把糖从嘴里的右边抵到左边,惊讶地问道。 闻舟尧:“林姨知道你发烧了,在厨房拿药的时候塞给我的,知道你怕苦。” 林俞沉默半晌,迟疑:“我妈她……” “很好,除了有点担心你身上的伤,一直都在骂你不懂事。”闻舟尧把喝过的药碗放回去,那个动作他不知怎么的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说:“我姓闻,都看得出来林家人不是什么软弱之辈,你不用把他们想得那么的……脆弱。” 闻舟尧一直在斟酌用语,林俞极其聪慧这个认知,很多年前都得到了印证,甚至一度让林家人担心他养不养得活这个问题。 闻舟尧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手指捻了捻他的肉肉的耳垂。 “你爸妈最大的软肋,一直都是你。”闻舟尧说:“林俞,你有没有看明白这一点?” 林俞陡然间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挪了挪身体,换了个姿势。 身后的触感很真实,少年人的骨骼有了宽阔和成熟的温度。 现在的闻舟尧在他看来是什么模样呢?就算失去父母,他依然长成了天子骄子一样让人骄傲的耀眼存在。他兴趣爱好广泛,天赋加上努力,他能把每一件事做到近乎完美。 有自己的社交圈,出门有朋友相聚,回头有家人等候。 再不济,还有他这么一个只要他在家,一天能喊八百遍哥的烦人精等着他。 未来他会有选择的底气,广阔的天地。 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个相爱的爱人,幸福地携手一生。 至少,不管未来如何,他不再是那个逢年过节坐在角落里林俞几乎注意不到的人。也不是那个背上行囊说走就走,了无牵挂的家伙。更不是最后那个站在墓碑前孑然一身,眉宇间只剩下风霜刀刻的闻舟尧。 这场人间戏,林俞拉住这个人就好像也能拉住自己,不被过去吞噬,有满腔的勇气支撑向前。 林家人从不软弱,他当然知道。 爸妈把他放在心里最柔软的位置,他更知道。 但正是因为有这些想要守住的人和东西,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必须做。 林俞往下缩了一点,下巴磕在闻舟尧的膝盖上,看了看大门的位置说:“哥,我爸妈让你来探口风了吧?” “嗯。”闻舟尧没有隐瞒,他的手理了理林俞后脑勺的软发问他:“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关于这次这件事。”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爸那都是老一套了,有些东西该革新。”林俞说:“我前段时间不是去了个少年雕刻学习会嘛,有些新想法,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林俞说得无辜且委屈,但那脸和语气一直都是对着门外的。 闻舟尧曲起手指低头敲了敲他的头顶,提醒他:“过了啊,既然都发现了就别故意惹你爸生气了,还嫌这顿打没挨够?” 林俞对着他哥乐得笑出牙,扯着伤了,又一阵龇牙咧嘴。 此时的门外传来一阵嘀嘀咕咕的声响。 杨怀玉一边捶着林柏从的肩膀,一边说:“你要看儿子就看,非拉着我来这儿丢人现眼!” “谁来看那臭小子!”林柏从有些尴尬,又没好气:“我是来看他到底知道自己错没错,可你刚刚也听见了,你看看他说得那是什么话?!” “你可闭嘴吧!”杨怀玉气得不行,拉着他:“走走走,回去睡觉。” 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柏从:“刚刚在房间里一直转圈说睡不着的人是谁啊?” 杨怀玉:“我现在睡得着了行不行,我大儿子在里面呢,我有什么好睡不着的。他对你儿子比你这个当爹的都靠谱!” 林柏从:“那臭小子难道不是你生的?你看看他懒在他哥身上那德行,跟没长骨头一样,看着我都来气。” 杨怀玉:“大儿子愿意惯着,关你什么事?再说,你不把他打成那样,他能赖着他哥?说来说去都是怪你!” “什么都怪我,你讲不讲理?” …… 吵吵闹闹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 祠堂周围又安静下来,只是偶尔能听见蜡烛燃爆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林俞没话找话一样:“哥,怎么都说你惯着我,你明明一直嫌弃我。” 从小嫌弃到大,嫌他话多事儿精又矫情。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闻舟尧不咸不淡地应付他。 手上掀开林俞后背的衣服,看清那白嫩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痕,眉宇间微微皱起。 林俞趴着转了个头面向闻舟尧:“那你还能忍受这么多年不打我,是不是证明,你还挺喜欢我的?” 闻舟尧把他的衣服轻轻放下来,看了他一眼。 “我发现你还有一点对自己的认知不够全面。” “什么?”林俞问。 “你还脸皮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1章 第 11 章 林俞外伤感染加在祠堂待了一夜,第二天就成功发起了高烧。闻舟尧第二天一早是把人抱着从祠堂里出来的,林柏从所有怒气在见着儿子脸色发白躺在床上的时候,通通化为了实质性的担忧。 “林叔,别担心,天快亮的时候给他又吃了一次退烧药。” 房间中央的圆桌旁,闻舟尧倒了杯茶放到林柏从手里。 林俞已经睡着了。 林柏从接过茶杯,看着已经很高大的少年人感慨说 :“你来林家那会儿也就跟林俞这小子现在差不多大吧?” “是。”闻舟尧在对面坐下来,笑了笑:“那时候刚到林叔你腰间高。” “时间过得真快。”林柏从一向拿闻舟尧当亲儿子看,但和对林俞那种纵容和偏爱又有所不同,对他,林柏从一向是宽和支持的,开口说:“这小子要是有你那时候一半让人放心,我和他妈也能多活几年。” “他心里也难受。”闻舟尧道。 林柏从叹气,“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次的事情仔细想想,未必全是坏事,林家的确安逸太久。”他说着往床的那边看了一眼,话锋一转,“但是这不是他犯错的理由。我就知道他迟早得惹出事儿来,我这个儿子啊,心比天高,心里藏着大主意。” 闻舟尧看着沉默喝茶的林柏从,一时间竟听不出他到底是生气还是赞扬多。 林柏从喝了两口放下杯子,看着闻舟尧最后总结说:“这小子,缺管教。” 闻舟尧手上动作顿了顿:“叔,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决定?” “林家曾祖那一代曾有一个分支,从传统木雕技艺中推陈出新融入了各家派别的特长自成一派,因为放弃了最核心的东西,不被主家所承认。”林柏从说到这里从桌子上站起来,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翻开。林俞房间的布置这些年和小时候没有多大变化,唯独书架上多了很多新的书。 从艺术赏析图文图画,到设计美学工艺制作,所囊括的方面之多范围之广。 林柏从是这样说的,“林家那一派到了现在也就只剩下一个人了,你们这代人要称呼一声堂叔父。那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儿,一个人住在建京清山寺旁边,没有孩子也不收徒弟,但对林家人还是有些情分在里头的。我已经跟人说好了,等林俞伤一好,你抽一天时间把人送过去吧。” 要把林俞送走。 闻舟尧是真的没有想到。 他皱了皱眉,“林叔……” “怎么?你不放心?”林柏从回头看了闻舟尧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舟尧,林叔以前是说过希望你能看着点他长大,但林俞从来不是你的责任,你不需要一路把他抗在自己肩上。你要记住这一点。” 闻舟尧的眼里有情绪闪过,沉吟:“林叔,我从来没这样觉得。” 不是包袱,更谈不上什么负累。 “是吧。”林柏从这下反倒笑了,道:“那小子是真挺招人稀罕的对吧,不过啊,送他出去一段时间也有必要,磨磨性子。” 闻舟尧往林俞睡着的方向扫了一眼。 这会儿已经开始头疼了。 他怕是要闹。 林俞根本不知道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他爸大手一挥,已经决定了他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非人的生活。 他养伤阶段,赶着放假,张家睿第一次上林家来拜访。 从古朴的建筑庭院穿廊而过,从小在司机保姆围绕下长大的张家睿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林俞,你又骗我。” 林俞坐在床上吃着一把蜜枣,闻言停下动作问:“什么叫又骗?我有骗过你?” “少来,你自己不清楚?还有我之前问你家里是干什么的,你说刻木头的。我还以为是木工,结果呢?你家这是传说的大户人家吧,放以前,你不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林俞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开口道:“那请问一下你这位真正的富家公子,你见过哪个少爷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挨了打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的?” “你这明显是不知足。”张家睿走上前一把抢走他手里的零食,问他:“你伤得怎么样啊?我听林皓说你床都快下不来了。” 林俞奇怪:“你什么时候和林皓认识的?” “就刚刚啊。”张家睿丢了一颗蜜枣张着嘴去接,没接住,落到了林俞的床上。 林俞抓起来就丢他,嫌弃:“离我床远点。” 张家睿这人属于打蛇上棍的典型,和林俞熟悉之后那自来熟的劲儿,真不是一般普通家庭能锻炼起来的。 林俞:“我还没问你呢,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你不去学校我就很无聊嘛。”张家睿无视离他床远点的警告,眼看就要坐上来。 林俞一脚踹过去。 张家睿瞪大眼睛躲开:“我是客人啊,就不能友好一点?” “房间里随便你坐,床例外。” “你好麻烦。”张家睿抱怨。 小胖子认命地从旁边端了凳子做到林俞的旁边,然后从随身的包里取出课本说:“这是这几天老师讲的新内容,我给你记下来了。” 然后才说到重点,“过几天学校要组织郊游,你去吗?” “去哪儿?”林俞问。 张家睿:“线云沟。” 那不就是个小水沟吗林俞心想,在建京以西北方不足二十里远的地方。上辈子林俞小时候没少跟着林烁林皓他们在外边野,城郊周边就没有没去钻过的地方。 张家睿显得兴致勃勃:“去吧去吧,我们隔壁班上周刚组织去过,他们说河里能打捞鱼虾,还有小螃蟹,我还没有去过呢。” “那你以前都干嘛?”林俞问。 张家睿显得有些无辜,“他们都参加音乐会,还有生日趴这种。不过我一点都不喜欢,很多女生穿得跟被炸开的爆米花一样,还天天觉得自己是个公主。” 林俞无言叹气,不知是感慨这真正是金钱窝堆起来的少爷,还是感慨小胖子的幽默天赋。 “不去。”林俞拒绝得很干脆。 张家睿脸色当场垮掉,仿佛林俞再说一句他就能哭出来。 林俞长这么大的第一次的郊游活动对家里来说仿佛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杨怀玉和林曼姝天不亮就起床给他收拾行李,制作野餐要带的小饼干。 “妈。”林俞拿着那个毛茸茸的熊猫书包,无奈:“我六年级了,不是六岁。” “说得你自己多大似的。”杨怀玉嗔他,蹲下来替他扯了扯小书包的带子,揉他的脸笑着说:“宝宝真可爱。” 林俞嘴巴一撅,吧唧亲杨怀玉脸上,满足他妈那点仿佛送儿子上国际领奖台的骄傲心思。 杨怀玉笑得不行,也亲亲他的脸,叮嘱:“出门别乱跑,跟着老师和同学,还有啊,不可以乱吃辛辣的东西,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全,小心留疤。” “知道啦。”林俞全都点头说好。 林柏从最近因为林俞之前惹的事忙得脚不沾地,林俞全看在眼里。 他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但当他拿出自己房间里这几年精雕细琢的成品,说要给之前订单逾期的老客户上门赔礼道歉的时候,林柏从阻止了他。 林俞的蓄谋已久,在他爸那儿,就剩下那句:“你爸我还没老,轮得到你小崽子逞能?” 父亲那座大山稳固而坚定,挡住了外界一切风霜雨雪。 得知学校组织外出,林柏从也是点头赞同的。 他爸是说:“你出门去走走,我眼不见为净。” 林俞的出门计划就这样成行了。 张家睿家里的司机一大早载着他来接林俞,坐在车里正好看见林俞被家人送出门的那一幕。 等林俞上了车,对上张家睿的眼睛,听见他说:“我现在才发现,我大概才是我爸妈捡来的吧。” 还大声说:“你羞不羞,宝宝?!” 林俞给了小胖子一个假笑,“我不啊。” 车子开出盛长街不到一公里,市区的繁华渐渐有了影子,路边商铺琳琅满目,挑着扁担的小吃卖家吆喝声调子响亮悠扬。 林俞看着路边半晌,突然出声:“师傅停一下车!” “怎么了同学?”司机是个和蔼大叔,依言在路边把车停下。 林俞探出窗外,对着街对面的转弯处喊了一声:“哥!” 张家睿条件反射一抖,回头:“不是吧,你哥怎么会在?” 林俞嗯了声。 只见那个大的转弯处响起一阵叮铃铃的声响,七八个少男少女骑着自行车先后从弯道处滑到这边。闻舟尧赫然在前,T恤外面的衬衣扣子敞开,随风鼓起。 他衣袖挽至手肘,是那种从你眼前一闪而过都会让人忍不住回头的家伙。 听见那声哥的同时,最前方的高横梁自行车转弯拐道,随着嘎吱一声刹车响,闻舟尧一只脚垫在地上停到了林俞面前。 林俞弯了弯眼睛,“哥你这是去哪儿?” 林俞话刚落,后边接二连三响起:“闻舟尧,怎么了?你去那边干嘛?” 闻舟尧回头扫了一眼,转向林俞:“我正赶着去校外补课,晚点还有个射击官方活动。”然后看了一眼他胸前鼓鼓囊囊的熊猫书包,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说:“好好玩儿,按时回家,听见没?” “知道了。”林俞悻悻道。 这时候后面传来一句:“舟尧,这是谁呀,你弟弟?” 林俞看见了一个长发飘飘的气质美女。 看起来和闻舟尧差不多大,应该是同学,而且还喊得这么亲密,舟尧? 闻舟尧嗯了声,林俞不要脸冲人笑了笑,喊:“姐姐好。” 女生捂嘴轻笑,对闻舟尧道:“你弟真可爱,不像我弟,三天不挨顿打都不带消停的。” 闻舟尧没说什么,伸手扯了扯林俞的脸。 催促他:“去吧,注意安全。” “哦。”林俞听话地缩回了座位。 车子继续前行,后视镜里那群年轻人再次会和,很快离开。 刚刚的女生快速上前和闻舟尧并行,他们似乎在热切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引得后边的几个人跟着大声笑闹。 林俞揉了揉刚刚被闻舟尧捏过的那点软肉,又往后看了一眼。 心想,他哥这是早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2章 第 12 章 林俞全程基本都在纠结这个问题,毕竟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哥那人横竖轮不上他管教的,林俞比谁都清楚。 林俞除了闻舟尧刚来闻家那半年几乎和他待在一起,往后各自走的路截然不同。林俞的重心基本都在家里和木雕上,而他哥逐年向外羽翼渐丰,到如今已有相当纯熟的心智和处事原则。 可这青春期少男少女,正是春心萌动的好时候。 林俞当初十四岁早恋,十六岁就敢犟着脖子跟家里出柜,一走就回不了头。 他哥不像是行事鲁莽的人,但林柏从现在一心扑在家里那团乱麻上,杨怀玉又是女人很多话不好说,这敏感的教育问题林家就没这规矩。 “林俞!”张家睿突然大声。 林俞恍惚回神,问:“什么?” “我问你想什么呢?”张家睿一脸疑惑:“喊你好几声了,你都不搭理我。” “哦没什么。”林俞收回放飞的思绪,看了看周围环境说:“到了?” “对啊。”张家睿一把拽过座位上的包,拉着林俞匆匆下车说:“快点,老师和同学们都等着呢,就怪你一大早磨磨蹭蹭的。” 林俞任由他拽着,兴趣缺缺。 线云沟这个地方和林俞记忆当中相差不大,山谷风景不错,两个带队老师领着一群正恨不得上天入地的小子漫山遍野地瞎跑。 而张家睿少爷犹如出笼的鸟,到了地方就迫不及待下河摸螃蟹去了。 林俞坐在小溪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看了看手里老师塞给他的小铲子,深觉自己答应出来就是个错误决定。 “你为什么不跟着去?”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林俞回头看着背后站着的小姑娘,亚麻色发箍固定住头发,鹅蛋脸,是个标准的小美人胚。就是那神情,一看也是个不合群的。 “不想去。”林俞说:“你呢?” 人本就有美丑之分,不光是他哥那个年纪会遇上早恋这种问题,就这一些小学都还没毕业的家伙,会给漂亮女生送殷勤那都是常有的事儿。 刘彩云是班长,班里公认最好看的女孩子。 她走到林俞旁边坐下,说:“我也没兴趣,他们幼稚死了。” “张家睿也幼稚?”林俞问。 对方毫不犹豫就点了点头。 小胖子貌似挺喜欢这姑娘的,林俞在心里默默给他点了两根蜡,为他注定无疾而终的初恋。 “你想好上哪个初中了吗?”刘彩云接着问他。 林俞也是够无聊的,从小包里拿出杨怀玉一早给他准备的零食,分享给旁边唯一一个和他搭话的女生,然后才说:“一中吧。” 这是很早就和他哥做过的约定,当年他哥没有跳级完成学业,林俞就想过要直接上一中的初中部。 “我也是。”刘彩云说:“希望到时候还跟你一个班。” 林俞盘腿坐在石头上,闻言点了点头。 刘彩云转头看着他。 林俞比一般同龄人长得更稍微小孩子一些,不论是脸还是装扮,就看他现在这格格不入盘腿坐在石头上的姿势。胸前的小包拉开,时不时伸手进去摸出零食,吃得悠闲自在。 可刘彩云就是不觉得他跟其他的男生一样讨人厌。 刘彩云:“真想快点长大。” 林俞:“啊,真想就一直当个小孩儿。” 刘彩云:“……” 一个迫切想长大的孩子和一个心已经老了的假小孩儿对坐叹息,成了线云沟这个下午林俞唯一有印象的记忆。 而且就因为这个,张家睿小胖子差点跟他决裂。 理由是他的零食居然分给了刘彩云,他一块也没有吃到。林俞心想你这样的不锈钢铁直男,活该没有漂亮小姑娘喜欢。 林俞的郊游活动结束,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查岗。 果然成功发现他哥晚归。 “我哥呢?” “哥他人呢?” 厨房里正热着晚餐的林曼姝转头和大嫂杨怀玉说:“你看看宝宝,别家小孩儿是回家就找爸妈,他一回来就到处找他大哥。” 杨怀玉假装伤心:“算了,我都习惯了。”说完又转头对着林俞说:“你呀,一天少跟着你哥屁股后面转,操心操心自己吧,啊?” “对啊。”二婶徐慧正巧端着碗从外面进来,张口就说:“等小俞你到了山上,我看你上哪儿找你大哥去。” “什么山上?”林俞惊讶问。 然后就见着他妈和小姑对视一眼,眼里有对徐慧口无遮拦的无奈。 徐慧也意识到大哥大嫂还没有告诉林俞这件事,转头尴尬找补说:“没事儿,就是你爸想送你去你堂叔父那边住一段时间,这不最近家里也乱嘛。哎呀,也不是说把你送走,平日里照常回家的,只是假期在那边而已。” 而这马上就是长达两个多月的暑假了。 林俞就在这种情况下知道了这个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林俞两辈子没见过这个所谓的堂叔父,但同在一个行业,多少也有耳闻。技艺不同于林柏从这种传统大家,新式雕刻个人风格尤其强烈,作品一件难求。 重点是脾气古怪,人送外号“林大拐”。 杨怀玉一看儿子的反应,连忙解下腰间的围裙过来搂他,说:“没事啊,你二婶说话不过脑,你爸的意思是让你过去跟着学习学习,雕刻这行没有止尽,你堂哥林烁他们年级都比你高,送过去也不合适,这才让你去的。” 林俞眼睛红了,突然问:“妈,你和我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这话跟在杨怀玉心里划了一刀有什么差别。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杨怀玉抽了林俞胳膊一下,“我跟你爸怎么可能会不要你。” 可林俞那眼泪就不要钱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又不哭出声,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儿,把杨怀玉吓住了。 “宝宝你干嘛呢?”杨怀玉赶忙用袖子去给他擦,“别哭别哭,妈说真的。” 林曼姝也赶忙过来安慰他。 徐慧没料到变成这样,站在一旁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无措道:“我也没说什么呀?” 他倒是想把自己儿子送过去呢,可无奈现实也不允许,尤其是听说那老头儿孤寡又臭脾气,她也确实不想儿子去受那份罪。 可这终归算是一件好事啊。 徐慧不懂,这里没有一个人会懂。 因为林俞的确是经历过放弃和被放弃的。 出柜,离家,他曾经主动在自己和家人之间劈开过一条沟壑,走得决绝而孤勇。他实际上并不清楚林柏从和杨怀玉心里后来有没有认过他这个儿子,等到他后悔想回头的时候,发现身后已经是一道天堑了。 那叫天人永隔。 他们用死别放弃了他。 林俞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来气,他小时候那场大病中也曾这样哭过,杨怀玉脸色当场就变了。一边轻拍他后背,一边声音里已经带了急迫,“没事宝宝咱不去了,不去了啊。” 林俞却没有缓过来。 他其实知道所谓送他去山上并不是真的想把他送走。 只是这生活大概美好太久了,对林俞来说像一面随时随地都会被打碎的镜子。江南盛家这次的事情刚刚有了个开头,他本身就处在一个紧绷的应对状态当中。 一丝一毫的变数都牵动着他敏感的神经。 “林俞!”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进门,伸手按住了他的后脖颈。 晚归的闻舟尧回来了。 他进门时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紧皱着眉神情严肃,蹲下来看着林俞的眼睛说:“好了,停下来。” 他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对林俞来说有奇效。 闻家夫妇意外身亡,而不论是上辈子那个最后来到他身边闻舟尧,还是眼前这个眉目年轻恍如倒退十几年时光的大哥闻舟尧,那声音能穿透重重迷雾,到达林俞的耳边。 这是其余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林俞闭着眼睛眨掉眼睫上凝结的那层水光,待看清眼前的人后奇迹般止住了眼泪。然后他缓缓上前一步,伸手套住闻舟尧的脖子,把脸埋进人的颈窝。 这雏鸟一样的动作,让杨怀玉等人大松了口气。 杨怀玉对儿子都无语了,看着他的后脑勺摇摇头,然后对闻舟尧说:“舟尧,你先带他回院子,晚饭好了我再让曼姝去叫你们。” “好。”闻舟尧应道。 闻舟尧衣服上有淡淡的香气,是洗涤剂留下的味道。 他抱着人,侧头在林俞耳边说:“人都走了,起来吧,回去了。” 林俞摇摇头。 他在闻舟尧这儿从来不拿自己当个成年人看待,上辈子这人是他名义上的兄长,这辈子从小到大都是他哥。 在他面前没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就是单纯不想起。 闻舟尧由他抱着,半分钟后妥协一样搂着人站起来。 那是个树袋熊的姿势。 林俞挂在人胸前,脚缠着闻舟尧的腰。 闻舟尧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搂着大腿。就这样抱着人从前院出来,路过屏门走近内院。 这时候正巧撞见回来给林柏从取东西的富叔。 一见这架势,惊讶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闻舟尧说:“闹脾气呢。” 富叔无奈笑着摇头说:“都多大了,还找你哥撒脾气。” 林俞从他哥肩头露出一直眼睛,瓮声瓮气:“也就现在了。” 他想到自己怀疑闻舟尧早恋的事儿,到时候他人往山上一住,谁知道将来抱着他哥的是哪个小妖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3章 第 13 章 闻舟尧把人带进自己的房间,这里现在放着不少林俞自己的东西,从衣服穿戴到随身用品,他在闻舟尧这儿从来没有所谓人与人之间该有的界限。 “为什么哭?”把人放下了,闻舟尧这才来得及问他这个问题。 林俞这会儿从最初的情绪当中脱离,问他哥:“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我爸要把我送出去的事儿?” “是。”闻舟尧点头。 林俞坐在床沿边低头沉默。 闻舟尧看了他一会儿,“就因为这个?” “啊。”林俞没有抬头地应了声。 闻舟尧:“说实话。” 他长这么大哭过几回闻舟尧反正是没怎么数过,被人挤兑爸爸要分给别人没哭,一个人去上学没哭,为了林烁两兄弟被流氓把手都给打脱臼了也没哭,就连因为惹事被打得满背都是伤的时候,也不曾这样过。 那种假模假样故意跟人耍赖的不算。 闻舟尧没见过这么不爱哭的小孩儿。 林俞抬头扫了闻舟尧一眼,扭头躲避他哥的视线,含糊:“我就是怕我爸妈不要我。” “你知道那不可能的。”闻舟尧一早就知道他知道了肯定得闹,但这种毫无预兆哭了一场,现在又一副“我有事,但我就是不说”的模样,是闻舟尧没有想过的。 他叹口气走到林俞身前。 “抬头。”闻舟尧说。 林俞就抬头看着他。 闻舟尧伸手碰了碰他有些浮肿的眼皮,开口说:“那个堂叔父住得离这里也没有多远,骑自行车一个小时也能到。周围环境不错,旁边的寺庙平常游客不多,最多两个月,你上学了就不用每天都待在那边。” 说到这里闻舟尧又添了一句:“哥有时间就去看你。” 林俞有些怔怔的。 “你去过了?”他问。 闻舟尧嗯了声,放下手退了一步说:“真要深山老林里林叔不会舍得让你去,那个堂叔父那里有不少人想要送去拜师当学徒的,他一个人都没收,林叔估计花费了不少力气。他是希望你能学有所成。” 林俞知道林柏从的用心。 他只是没有想到闻舟尧还为此特地去踩过点。 他突然有些好奇,问:“哥,那你当时要是去了,发现那里并不好,你要怎么办?” 闻舟尧听到这个问题掀了掀眉毛。 然后说:“那你也得去。” 林俞的表情僵了几秒,嘴角微抽。 果然够铁面无私的。 但林俞想了想这件事还是不行,这些年他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离开过家里,虽说还在建京城,但整整两个月,林俞一想到这儿心就得提起来。 虽说这几年林俞学得尽心尽力,带着林烁他们也算是走在正轨。 但祖母的年纪到底是大了,林俞不管再多希望她少操些心,但时间还是无情带走了太多东西。江南盛家的事遗留太多问题,影响长远。小姑曼姝这几年感情一直没有新动向,林俞至今没有发现上辈子那个渣男的踪影。 事情太多了,他不能离开。 “哥。”林俞匆匆抬头,伸手就去扯他哥的腰,仰起头睁着一双黑亮眼睛喊:“哥。” 这种时候脸皮什么的都不用要了。 “干什么?”闻舟尧低头问他。 林俞直接:“我不想去。” “所以?” 林俞抿了抿嘴角,艰难:“你帮我跟爸说好不好?” 小孩儿没有人权这件事林俞深有体会,闻舟尧就不同,他已经上高中了,林柏从几乎拿他当半个成年人对待,万事都是商量的态度。 他说总比自己说管用。 闻舟尧勾他下巴,陈诉事实般:“你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 林俞垂下眼睫毛,他知道,他只是……还有一些侥幸而已。 “林俞。”闻舟尧再次叫他的名字,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问他:“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林俞低声嘀咕:“那担心可多了。” 闻舟尧轻笑了下。 “我不觉得这次出门对你来说是件坏事。”闻舟尧把林俞孩子气的动作从腰上拿走,转身从柜子里翻出林俞自己扔在这边的衣服示意他把身上的换下来,然后才说 :“你太紧张了,虽然家里人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这样,但事情一定不会像你担心的那样糟糕,好不好?” 闻舟尧很少哄他,更遑论此刻这种温和的态度和语气。 林俞不知怎么的就妥协下来。 他被闻舟尧说服了。 他去。 晚上在饭桌上林柏从特地提起了这件事。 家里人都在,老太太反正是不怎么乐意让林俞过去,一晚上都在念叨林大拐那个人是有多不好多不好,最后说:“小俞在家里有什么不好的,那老头子跟那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万一对小俞动手呢?到时候乖乖旁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妈,你看你都说哪儿去了。”林柏从语气无奈,给老太太夹了一筷子菜说:“这小子就是被您和家里人宠坏了,才敢惹下盛家这次这种事情来,出去受点教训也好。” “他哪儿需要受教训?”老太太不满,指了指林柏从说:“就数你这个当爸的最狠心。” 林俞笑看老太太给自己出头。 但不管如何,要出门这事儿是板上钉钉了。 桌上的气氛实在算不上好,后来还是说起三叔林正军要回来的事情,这气氛才算缓过来。 林柏从说:“他这几年一直在海上,前几天刚来的消息,应该快回来了。而且信里说了,这次回来就不再往海上跑了。” 老太太眼圈都红了,惹得一桌子人赶忙安慰。 海上本就危险,长年累月和家里联系不上。 屋里人都知道老太太是担心他有一天死在外头,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有。 林俞对三叔很惦记,四叔就算在国外,那逢年过节家里人还是能见一面的。 唯独三叔,林俞这些年一次没见着。 上辈子最后匆匆而来的消息,林俞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这辈子隔着无际的海洋,到了现在才有了要归来的音信。 “什么时候到啊?”林俞问:“不会刚好要和我错过吧?” “还早呢,还有好几个月,那时候你都去初中了。”林柏从问林俞:“你还记得你三叔长什么样子不?” 杨怀玉道:“他哪儿记得,正军离家的时候他才五岁不到。” “我知道。”林俞说:“奶奶房间里放着三叔的照片呢,所有叔叔当中包括我爸在内,就数我三叔长得最好看。” 老太太噗呲就笑了,点他:“这话真该让你三叔听听,保证他很高兴。” “对了,舟尧应该还有印象。”林柏从把话题转到了闻舟尧这边,开口说:“你爸走南闯北算是见多识广的,那个时候他三叔被拘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见天逮着你爸打听外头的事儿。他以前也特别喜欢你,好几次信里还特地问了你的情况。以前他就老说你小小年纪跟你爸那副爽朗样子不同,成天板着一张脸,就老是爱逗你。” 闻舟尧放下手里的筷子,笑了笑说:“是,我记得,这几年还单独收到过几封他的信。” 林家其实并不避讳当着闻舟尧的面提起闻家夫妇的事儿。 也正是因为这份坦然,或许才让这份失去在闻舟尧的心中变成了缺憾而不是痛苦。 不过关于三叔的事儿,林俞在旁边都听愣了。 小时候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肯定是不知道。 “但我怎么没听你说过?”林俞惊讶地问闻舟尧。 闻舟尧侧头扫了他一眼,林柏从接过话道:“你一天除了吃和睡你还知道什么?哦,你还知道闯祸。” 林俞就知道老头儿对他有脾气。 印章的事儿他做得是有些狗,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不能解释也不能全怪他嘛。 林俞扒了一口饭:“算了,我就知道我是捡来的。” “小戏精。”杨怀玉说:“谁晚饭前还哭鼻子?你这情绪一阵一阵的。” 三叔要回来这事儿让林俞心里轻松不少,原本要离家的阴霾被冲淡。他转头和旁边的闻舟尧突然说:“哥,我是你弟吧?” “你觉得呢?”闻舟尧从不顺着他套路走。 “我是。”林俞肯定,然后道:“所以你肯定不会因为谈恋爱就忘了弟弟对不对?我一个人在外面很可怜的,你说有时间来看我,你得说话算话。” 原本是他低声和闻舟尧耳语,不知道怎么被去厨房添菜碗的二婶听见了。 徐慧那咋呼的德行在这种时候显露无疑,惊讶地睁大眼睛说:“谈恋爱了?谁谈恋爱了?小俞你大哥啊?” 闻舟尧看着一桌子突然看过来的视线,再看了看旁边无语望天装死的崽子。 不慌不忙地开口说:“没有,二婶听岔了。” “不可能啊,我明明听见小俞说了。”徐慧强调道。 原本一向不屑于参与大人话题的林烁这时候都吃完饭下桌了,他这个年纪正是叛逆期,日天日地觉得全世界都他妈是傻叉的中二时代。听见他妈把话题扯着闻舟尧了,当即大翻白眼说:“就学校里那些女的,大哥才看不上。” “女的女的,说话能不能有点教养?”林长春当即给了他一脑瓜子。 林烁呼噜了一把自己刚剃的圆寸,拽着他弟林皓死不悔改道:“我说错什么了?就林俞跟智障一样,整天和别人想得不一样你们还都觉得他对。你们就算问林皓,问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大哥不可能谈恋爱。” “为什么?”林俞惊讶,甚至都懒得计较林烁是不是骂他脑子有问题。 他哥不够优秀?学校的女孩儿不够青春靓丽吗? 大好时光,他上次眼瞎? 林烁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说:“大哥要是恋爱,还有你缠着他什么事儿。” “对对。”杨怀玉应和道:“就你那黏糊劲儿,哪个女孩儿受得了。” 无辜成了他哥恋爱路上绊脚石的林俞:“……” 他……也没有……很缠人……的吧? 林柏从开明地对闻舟尧道:“这个恋爱啊,现在你们还小,最好不要影响到学习问题。这些东西可以以后慢慢来嘛,叔对你还是放心的。” 闻舟尧点点头:“知道了林叔,我有分寸。” 林俞当即好奇,问他爸:“等我像我哥这么大也可以?” 林柏从不咸不淡扫他一眼,“你要是敢早恋,我就把你腿打断。” 林俞被老头儿的双标给震住了。 然后心想,我这辈子既不会恋爱也不可能结婚,你注定没这机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4章 第 14 章 林俞出门那天是个雾霾天,一大早下了几点毛毛雨,空气里透着丝丝浸透凉意。青山寺位于建京西南,远处看,砖红色的瓦檐隐在层叠的苍翠林间,雾气像纱缠绕在半山腰,映着寺庙回荡在晨间久久不散的钟声显得虚无且缥缈。 一路上林俞的心情并不算坏。 闻舟尧一个人送他,家里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把这短暂分别当成大事那样郑重对待。好像就怕他中途反悔,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九点刚过,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间看起来完全超出林俞想象的客舍,隐在山腰的平地处,周围还有错落的好几户人家居住。他们去的地方是两层设计,有透明几净的玻璃窗,好大一个庭院,以及围墙外的一大片竹林。 林俞上辈子见过不少中年急流勇退的所谓大佬。 最爱的就是跑到这种地方窝着,美其名曰回归田园,实际上都他妈腐败到家了。 “确定是这儿?”林俞问他哥。 闻舟尧嗯了声,上前敲门,顺便问他:“怎么了?” “没。”林俞闭嘴。 他想说这可不像是孤寡老头儿住的地方,怕被他哥骂,干脆就不说了。 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四十多岁的样子,见着门口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道:“你们就是俞小师傅和舟尧吧,林先生在工作,先进来等等吧。” 乍然被人这么称呼,林俞还有些不太适应。 闻舟尧点点头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阿姨笑着把两人往里面引,一边说:“林先生这里虽然常有人来,不过都是些慕名上门拜访的,林先生一向都不见。” 这是跟着这堂叔父不少年的阿姨,叫桂嫂。 平日里就负责一日三餐和简单的打扫工作。 林俞到了这会儿终于有点熟悉感了,不是别的,就是那些臭讲究的德行,一看也是一家人。 闻舟尧跟着桂嫂去给他安排食宿问题,林俞就沿着院子转了一圈。 然后在角落闭着门的一间房外面听见了熟悉的打磨声响。 常年学习雕刻的人,仅仅从声音都能判断人使用的是什么型号的打磨机,这是先天的敏锐和经年累月练习所得来的。 林俞不自觉就凑上去了,隔着窗,看清里面的情形。 林大拐的形象和林俞想象中其实出入并不大,比林柏从看起来大一些,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白发。干瘦,脊背微微弯曲,此时系着一块灰土色围裙在丈量脚下的一块木料。 “要看就进来看,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林俞被抓了个现行,就大大方方推门进去了。 “堂……叔父。”真这么叫,感觉怪别扭的。 果然老头儿抬头扫了他一眼,从安置的木凳上绕到另一头,哼了声道:“什么叔父不叔父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那个爹一辈子就这些臭德行,我看教出的儿子也不怎么样。” 林俞一口气卡喉咙里。 他怎么说也是个晚辈,压了压脸色才说:“我的确没学到我爸一半功夫,您要说就说我,说我们家老头子就没必要了吧。” 林大拐真名林德安,听了这话停下动作,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条毛巾擦了擦手。 看他,“孝道倒是学得还行。” 林俞一时间竟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嘲讽,毕竟这个堂叔父可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忠孝之人,年轻时叛逃家里,那也是闹得业内外人尽皆知。 何况一个孝字林俞受之有愧,他上辈子就差把林柏从气死了。 林德安上下把林俞扫了一遍,随手把毛巾丢到一旁,示意放在身后的那块料子对他说:“上手吧,见见你的功夫。” 这就开始了? 林俞还有些云山雾罩,但还是听话上前,问:“雕什么?” “随便。” 林俞的基本功练得相当扎实,只要工具一拿到手上基本就心无旁骛。他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最后视线定在墙上的一副挂画上。 他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会忘记一切,林俞不记得时间过去了多久。 等到他回神甩了甩酸软的手腕,才发现闻舟尧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屋子里。 林俞是直接省略了绘图这一步骤的,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其实是有些狂妄了。画图、打肧、修光、打磨,一个作品的形成,每一道工序都不能马虎。 但现如今放在桌子上的那个初胚,还是让林德安拿起来看了许久。 这是来自墙上那幅猛虎卧林图得来的灵感。 林德安在看到这个虎头的时候,看林俞的眼神就变了。 虎头乍一看线条和手法相当粗糙,但在粗狂凌乱的刻痕下,看似随意,却很好的将野生动物的野性和灵魂刻画出来。 他才十多岁,这样的灵气和苗子…… 林俞:“时间有限,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林德安先是笑了好大几声,然后点点头开口道:“我原本以为像你爹那种追求细致精致的人,教出来的人也都是徒有其表的空壳子,看来他也清楚你的特点,丁点没敢毁了你的天赋,为此还大费周章把你送来我这儿。” 林俞:“什么意思?” 林柏从很少在雕刻上限制他,这些年所教给他的理论比实践还多。 林德安:“你这俞小师傅的名号怎么来?” “因为这几年出的几件作品,卖出的价格还算可观。” “都是你自己最满意的?” “不是。” 林俞有些懂了,这是说林柏从刻意压着他不让他冒进。 林德安说:“建京林家,潮州朱家,顺阳南家以及淮川秦家是现如今木雕最盛的几大家,代表的也是不同派别以及风格手法。林家这些年的问题你爸自己心里也清楚,在传统雕刻上不往前进一步的下场,就是被时间潮流所淹没。林家都是些老古董,难得你爸人到中年了还有这样的思想觉悟。” 林俞原本听得还挺认真,直到这最后一句出来,就知道自己不能对他抱太多期望。 林俞这会儿手上都是灰和木屑,举着手冲他哥瘪嘴。 林德安:“从今天起,改口叫我师傅吧。” “啊?”林俞的关注点还在手上。 闻舟尧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叫。” 林俞哦了声,乖乖叫:“师傅。” “这也是你爸的意思。”林德安说:“我这辈子本不打算收徒,但林这个姓跟了几十年了,教你也不算破例。你爸给你铺好了路,能教你的我尽力,学得到几分,看你自己。” 林俞也认真了几分:“师傅,我好好学。” 木雕这行和上辈子林俞所走的那条路有着天差地别,以前是为了一个人,现在是因为许多人。 这行一刀刻错就没有弥补的可能,整块雕版就得废掉重做。 一如他现在走的人生。 林德安嗯了声,出门前从旁边经过,脚步一顿:“首先把你那些臭习惯改改。” “什么?”林俞睁着眼睛看过去。 林德安:“自己没长手?举着手等人给你擦?” 本来就等着他哥给拿毛巾擦手的林俞:“……这跟您有关……” “有。”老头儿脾气差是真的差,瞪眼:“看着眼睛疼。” 林俞也不是都这样,闻舟尧没在的时间那多了去了。最开始是他为了让他哥多习惯跟人亲近接触故意的,后来就养成了只要闻舟尧在,林俞习惯性转头就找他。 “改,我改。”林俞拉长调子一副“我答应了,但我坚决不改”的样子说。 闻舟尧示意他别闹,然后拉着他的手一点点把手擦干净。 还一边和林德安说:“林师傅,我明天一早走,接下来的时间林俞就麻烦你了。” “你们自己把人养成这样,还想让我将就他?”林德安看向闻舟尧。 “为什么不能将就我?”林俞说:“我还是个孩子。” 林德安:“那你幼儿园班主任没教过你尊敬老人?” “可我是祖国的花朵。” “我雕花技术还不错。” “哥。”林俞抱大腿,“我想回家。” 这一老一少除了在木雕上,没一个有正形。 闻舟尧:“总之,好好相处。” 林俞在山上的第一个晚上是和闻舟尧一起睡的,临睡前林俞还抱怨他肯定得和林大拐掐架,抱怨山上时常断水,对他这种从工作间出来一天不洗三回澡就浑身难受的人来说简直没法活,抱怨闻舟尧一走,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直念叨一直念叨,直到他自己睡着。 只要闻舟尧在,他话总是很多。 夜半手脚并用缠着旁边的人而自己还毫无所觉。 第二天醒来下巴磕他哥胸膛,模糊道:“昨晚梦见被一群野狗追,结果后面发现我白天雕的那头虎突然活了,拿绳子捆住我手脚大喊“孽畜,哪里逃!”。”他额头砸闻舟尧胸前,自己把自己逗乐:“累死了,跑一晚上,肯定是报应。” 把人手脚锁了一晚上的闻舟尧:“……” 推他:“起开,小孽畜。” 轮到林俞:“……” 吃过早饭送闻舟尧下山。 林俞出奇般没有反复磨着让他哥多来看他。 闻舟尧穿一件白衬衣,站在白雾浓郁的晨间山路旁,对站在门边目送他离开的小孩儿挥手说:“走了。” “哥!”林俞突然大声叫他。 闻舟尧在山路回头。 林俞:“注意安全。” 林大拐是等人走不见了才出来的,看了看身边的小孩儿开口说:“舍不得?习惯就好了,聚散离别才是人间常态。” “师傅你说话真不讨人喜欢。”林俞从山路上收回视线:“但你说得没错。我哥人生敞亮着呢,你那满屋子摆件谁知道来路正不正当,回头平白沾我哥一身腥。” “你是不是欠抽?”林德安大声:“你哥莲花池里冒出来的?淤泥不染。” “那是,根正苗红,身家清白。” 所以这一丝一毫的背景问题都不能从他这儿出。 林大拐:“心也白?护着吧啊,有你抓瞎的时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5章 第 15 章 林俞就这样开始了一段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山上日子清净,早上六点半起床吃饭,上午打胚下午修光,晚上再跟着林大拐一起为着各种不同观点吵一架。 桂嫂都笑着说,自从他来了,这林间的麻雀都少了。 师徒俩都是硬脾气,林俞这尊师重道不在底线就在皮毛,上下跳跃弧度之大时常能把林德安气得跳起来。师傅也没有师傅样,除了雕刻没有一样是着调的,他还有一陋习,爱喝酒,以前一个人喝,林俞来了之后就拉着他喝。 “师傅。”林俞盘腿坐在窗台边的垫子上,矮桌上是桂嫂刚刚温好的两壶清酒,他亲自上手给林德安倒了一杯,推过去说:“少喝点。” “你要不再尝尝?”老头儿拿着杯子眼里闪着光问他。 林俞嘴角微抽,“您可算了吧,我才多大啊,您也好意思。” “没出息。”林大拐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开始偷喝家里藏在地窖里的酒,如果不是后来一不小心在下面睡着了,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 “这有什么好自豪的?”林俞无语。 林俞上辈子喝坏过胃,所以对酒这种东西有种近乎生理性的排斥。但他偶尔也会陪着林德安一起,山间多雨,就像现在这样对坐在窗台前。 一个独酌,一个发呆。 “我挺喜欢你小子的。”开始喝上头的林德安这样对林俞说,他说:“你跟林家人一样,但也不一样。” 林俞问:“林家人什么样?” 林大拐像是陷进了回忆里,望着窗外恍了好大一阵。 最后总结说:“林家每代人从上辈始,至黄土而终,讲求一脉相承。这脉就是根,要是从根上坏了,这气数也就尽了。你身上,有其他人没有的东西。” 林俞眼神比最初认真,“什么东西?” “执念。” 林俞一怔。 林大拐:“手艺人到了某个境界追求的就不再是表面的东西,多少人穷尽一生也达不到自己心中所想,疯魔不在少数。”老头儿一口饮尽杯中酒,对着林俞笑了两声说:“小子,这行我见过不少人,天赋比你还高的,手艺比你强百倍的,但唯独一样,韧性,大多成年人都不及你十一。可是,执念为魔,可以帮你也能害你,你可明白?” 这是林俞待在这里这段时间,林大拐第一次和他谈及这样的话题。 林俞没有当即回答,他将问题抛回去问:“师傅也有执念?” “有啊,怎么没有。”老头儿有些醉了,神情带上恍惚,再次给自己倒上一杯开口说:“年少时意气,觉得这世间就没有踏不平的脚下路,没有走不到尽头的边。可这人一眨眼,倾覆之势已是无力挽回。师傅也有悔。” 最后几个字混杂着清酒含混咽下喉咙。 林俞不知怎么的,嗓子眼像是被塞了铅块,涩哑说不出一句话。 林俞看着面前这喝醉了显得有几分疯癫的不正经的老头儿,想到了林家更早年间分出去这个旁支后来的命运。都说林大拐一生癫狂行事不成章,到了到了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和沉默。 “你醉了师傅。”林俞站起来说:“我扶您去休息吧。” “那你记住我的话没有?” “记住了。”林俞应答。 林大拐看人神准,但林俞知道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的他只是个孩童外壳的成人。 林俞的确受困于心中的那点执念,但他同时也很清醒。 相比林德安临老孤身一人,林俞本就是在绝境中被烈焰焚烧过的人,只是说更幸运一些,睁眼回头,就算背负着枷锁还能把这人生路重走一遭。 院子里的小石板路上,一老一少搀扶着,第一次觉得彼此隔很近。 林德安突然停住脚步:“对了,上周你哥说下次来的时间是不是明天?” “好像是吧。”林俞答。 “糟了糟了。”老头儿火急火燎地要掉头往回走,说:“我那刚找人从山下弄来的两坛酒可不能让你哥发现。上次来就把我存货全顺走了,那手黑得,简直不是人。” 林俞心想明明倒霉的是我,他就被老头儿逼得喝了一点,还刚好被闻舟尧撞见。闹得他哥那天一整天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闻舟尧来的时间其实不多,基本也没撞见过什么好事儿,遇上师徒俩灰头土脸刚从工作室猫了一天出来更是常有的情况。 而林俞也不全是待在山上。林德安不像林柏从那样固守着本家的行事作风,他在外结交的人不少,每隔一段时间会出门到各地去走走。 搜罗金贵的材料,找寻作品灵感,和各地不同派别的木雕师交流经验。 林俞假期接近尾巴的时候就跟着林大拐出了趟远门。 从建京出发,绕道苏江,然后沿着最南边的城市打了一个来回。 他这次出门并没有告诉家里。 至于家里人到底有没有从林德安那里得到消息,林俞也没有特地打听。 林俞这一趟和木料商同过车,听街边给雕小玩意儿的摊贩闲扯家长里短,在真正的深山大沟当中跟着林德安寻找过上一辈的老手艺人。 如今的林俞在这个年纪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 长到他回头看时,建京已入秋。 那是午后刚过。 火车站人头攒动,林俞拽着林德安刚走出站口,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几个人。 林烁林皓包括小姑,还有闻舟尧都在。 “你们怎么都来了?”林俞跑过去惊讶地问道。 小姑笑道:“这得来接你呀,你一声不吭就跑这么远,家里都担心着呢。” 林烁站在大哥闻舟尧旁边,闻言做呕吐状。 也就林皓,这几年不跟林烁那般刻薄,凑到林俞旁边比了比说:“我怎么觉得你长高了很多,这也没多久没见啊。” “是吗?”林俞应着就到了闻舟尧旁边。 他拿他哥肩膀做比对,手指比了比自己的额头高出他哥肩膀的距离,然后抬眼问:“高了没?” “嗯。”闻舟尧扫了一眼他晒了大半个月也没见黑的脸,开口说:“高了一点。” 林俞听了就高兴起来。 他上辈子成年身高也就一米七八,而现在他哥和林烁都已经超过了这个标准线,林皓要稍微矮一点点,但也比刚有少年身形的林俞看起来强壮很多。 林家就没有矮子,他妈杨怀玉也有那么高,林俞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拖了全家后腿。 不过他还有发挥空间,林俞这样说服自己。 林曼姝打断男孩子之间的交谈,拍手说:“好了,都回去吧,家里估计饭都熟了就等着开桌呢。” 所有人就一起把林德安请到了林家。 家里见着这么长时间不见的林俞,都说他变化不小。 林俞自己其实没有多少感觉。 饭桌上气氛热烈,林柏从特地开了一瓶好酒招待林德安,说林俞这臭小子给他添麻烦了。林俞看着这一幕,心想师傅背地里虽然没少挤兑他爸,但当着面那还是客客气气喝了那杯酒。 他们谈论着过去,却又默契地不引起伤怀。 林俞专心对付着碗里的吃的。 然后发现他妈和奶奶一直盯着自己。 “怎么了?”林俞不解。 他奶奶:“黑了。” 他妈:“瘦了。” 然后又找补:“不过宝宝还是很漂亮。” 林俞在外生活了这么久,又跟着林大拐在路上风餐露宿,长时间没搁家里这撒娇技能基本呈断崖式下跌,一时间还有些受不了三岁幼儿般的娇宠模式。 他肩膀一抖,端着碗就往他哥肩膀蹭过去。 闻舟尧侧头,拿筷子头敲了敲他的额头道:“不好好吃饭干什么?” “我还是适应哥你骂我。”林俞抬头真诚道。 闻舟尧挑眉:“在外惹事了?” 林俞立马坐直。 “没有。”他说。 一切风平浪静,他可以在家人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长大,林家也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有什么大的变化。当初那些顾虑,一样都没有发生。 林俞还知道了上次在路上遇见他哥旁边那个女孩儿的名字,也知道他哥确实没有早恋。 早恋的是林烁,找了个初三的妹妹,暑假的时候对方家长闹到家里,二叔差点把他打残。 而随着这个假期后,林俞第一件推出去参赛的作品,顺利通过初选在雕刻展示台上展出的同时,传来了江南盛家出事的消息。 盛家这事儿没有任何前兆,但几乎是直接拍案定死。 而且比上辈子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林俞当初为这事儿挨了一顿好打,然后被送去了林德安师傅那里。 现如今林家从那场洪流中毫发无损地脱身,几乎让林家所有人的心都在刀尖上滚了一遭,又险险落回原地。 看林俞的眼神,仿佛非要从他身上找出被魂灵附体的证据。 林俞说:“真的是巧合,你们再问也是这样。我天天门都不出能知道什么,真要知道,还能平白让老头儿抽一顿啊。” “或许天意如此吧。”老太太搂着林俞感慨,然后又笑着说:“这是林家的小福星呀,可得好好供起来。” “奶奶,那我不得折寿啊。”林俞道。 “呸呸呸。”老太太没好气,“少瞎说啊。” 林俞那种一刻也不曾停止下来的紧迫感,实际上和他上辈子死在二十六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像是一个坎,时时刻刻提醒他的一个词叫命运。 他是把这一生也换算成二十六年来过,除去他回来之前的那五年,也就不到二十一年的时间。 眼下这一年,林家终于从当初倾颓之势的根本源头里抽身而出。 林烁林皓虽还不算纯熟,但放在年轻一辈当中也算佼佼者。 至于他自己。 那件参赛的作品,最终拿了第一名。 那是一幕老人乞讨图,老人旁边有一小孩儿,衣衫褴褛却笑容纯真。年岁的巨大反差和眼中截然不同的情绪,让这件作品充满了故事性。 有人评价说,这是一件有温度的作品。 独属于林俞这个名字的东西,他身上强烈的个人风格打上时代烙印,结束了漫长的伏蛰沉淀期,在整个行业里真正占据了一席之地。 不是林家的俞小师傅,不是林柏从的儿子。 是林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6章 第 16 章 建京的重点中学一中有着相当长的建校历史,学校管理严苛,教风严谨,每年有大批学生挤破脑袋想要进入这里。 周五下午的第二节课预备铃已经响了,几个女生从初二年级一班的教室门口经过。 其中扎马尾的女生脚步一顿,半身探进门口突然喊了声:“林俞!” 另外几个女生就见着原本空无一人的教室后排突然有个男生抬起头。 他天生带着一点栗色的头发蓬松柔软,皮肤很白,大约一米七二左右的身高让笼罩在宽大校服里的身形显得有些清瘦。 这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惹来门口几个女生嘀嘀咕咕的笑声。 而男生自己并未察觉那般,他眼里的懵懂在认清门口的人时清醒过来,眼睛弯了弯露出一点笑容,问:“班长,怎么了?” 都已经上中学很久了,林俞还是叫刘彩云班长。 当时他和张家睿、刘彩云三个人都考上了一中,但都分在了不同的班级。 刘彩云问他:“你们班这节课不是体育课吗?你一个人待在教室干什么?” “啊。”林俞有点慢半拍,过了会儿才说:“有点感冒,请假了。” 刘彩云皱了皱眉头,干脆进了教室。 到了林俞的桌前看着他的确有点发白的脸,直接问:“你哥呢?” “你找他有事啊?”林俞眨了眨眼睛问。 刘彩云表情有点奇怪,看他一眼说:“明明有事的是你好吧。” 林俞一怔,随即有些失笑。 他哥在学校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林俞进了一中这么长时间知道闻舟尧是他哥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人,他也特地要求过说希望这事儿保密。 但像刘彩云他们,只要他有点事,居然还是习惯性直接问他哥。 “小感冒。”林俞摸了摸鼻子,然后说:“我哥他今年都高三了,忙得团团转。” 他哥的成绩林俞倒是不担心,对比他现在除了本职木雕还需要付出相当大一部分精力才能跟上教学内容,他哥在学习上一向游刃有余。反正高中部成绩公告栏,林俞就没见闻舟尧这三个字从第一上挪过位置。 但高三到底是高三,林俞现在连在家都很少往他哥面前凑。 他也是今天一大早起来才发现自己有点发烧,原因估计是前两个晚上熬夜替林柏从赶了工期,又没有注意夜间温度导致的。 好在除了头晕也没有其他症状。 “我说你怎么看起来状态不对。”刘彩云晃了晃他放在桌子上的杯子,见里面有水才说:“那你先睡会儿吧,有事叫人。” “知道了。”林俞笑笑说:“你快回去上课吧。” 和刘彩云的朋友关系维持下来的原因林俞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她和张家睿一样参与了他新生最初的那几年,和其他人感觉还是不一样。 刘彩云刚出教室就被身边的几个女生拉住了。 “刚刚那男生叫林俞?一班有个这么帅的男生以前怎么没发现?” “对啊对啊,长得好白,眼睛好好看。” “彩云,你怎么认识的?” 刘彩云一向是个有个性的姑娘,小时候嫌弃身边的男生幼稚,现在自然也不会回答女生们八卦的问题,只是随口说:“小学同学。” 旁边有另外一个女生接话道:“林俞我倒是听说了,好像家里是做木雕的吧。之前他和学校请假去参加了一个什么比赛,好像还拿了不错的名次。” “木雕?”从来不曾对这个行业有过了解和认识的普通人,一听见这个的第一反应可能就是,“木雕师不都是老头子吗?” 对这个年纪的女生来说,木头的吸引力远远不及一个男生考第一,篮球打得好,会唱歌跳舞或是随随便便会一点搏击类的东西来得吸引人。 “谁说的?”也有人反驳:“人那是艺术。” “难怪他人这么低调。” 已经被打上了低调标签的林俞浑然未觉,趴在桌子上还真的睡过去了。等到醒来还是被前排的同学摇醒,告诉他要放学了。 初中部周五没有晚自习,林俞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走出教室。 热度好像比一开始还要高一些,林俞抬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想着等下路上得去买点药备着。张家睿约了他今天去试城月饭店的新品,说是他们家新出两样果蔬甜品味道很好,林俞想着带回去给老太太尝个新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俞当初改变了盛家的事,老太太没有积压成疾。 她顺利度过了上辈子死亡时间,到了现在还能每天对着儿子唠唠叨叨。林柏从也说老太太这精气神一年比一年好,林俞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去大半。 他背着包往学校门口的方向走。 这是十月,建京今年秋老虎尤其厉害,枯黄的叶子都挡不住头顶炙热的太阳。 走到校门口这短短一段路,林俞额头上就冒了薄汗。 手脚汗涔涔有些发虚,林俞知道这是身体高热的征兆。 “林俞。”背后传来张家睿声音同时,人就已经很大力地压上了林俞的后背,张家睿一只手搭上林俞的肩膀,一边兴冲冲问他:“等很久了?” “没有,刚到。”林俞稳住身形抖肩:“起开。” 张家睿上了初中成功从一个小胖子变成了一个更高的胖子,他身高比林俞还高,体重却已经接近林俞的两倍。 林俞无情道:“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控制一下自己的体重。刘彩云上周刚告诉我,他喜欢高瘦型,你从这第一印象就被拍到十里地外了知道不?” 张家睿到了现在也没有放弃喜欢刘彩云。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和刘彩云相处,殊不知暗恋最是伤人,他在不能更近一步的心如刀割和还能成为朋友的欣喜若狂中受尽煎熬,迟早有一天,不成功便舍身成仁。 林俞牙酸得不行。 富家少爷情窦初开都快成诗人了,林俞也不好太打击人。 “走吧,不是说那家的东西不好买,还得排队吗?”林俞说。 他刚说完下巴就被人掰过去了,张家睿瞪着眼睛看着他说:“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很难看吗?”林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张家睿点头:“惨白。”然后还在自己的嘴唇上比划了一下说:“一点颜色都没有,就跟那上体育课来了那个的女生嘴唇一个色。” 林俞无语:“你就不能换个比方?” “要不今天不去了吧?”张家睿这会儿看着他是真有点担心了,他因为跟林俞熟悉,这一两年时常往林家跑,也听说他小时候身体不好的事儿。 这会儿生怕他出什么问题。 林俞摇头:“就是有点发烧,等晚上回去吃点药就好了。” “行。”张家睿想了想最终妥协,“那我们快去快回。” 林俞不爱骑车,家里隔一中的距离每天也就走半个小时的路程,不过今天要去的饭店得绕上一段远路。 两人决定绕道从一中背后的那条街出去。 刚拐过街角,林俞突然听见了他哥闻舟尧的名字。 那是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仔细数一下一共六个人,看起来倒是学生模样,但那架势一看也是找茬的。 这会儿其中一个圆寸正拉着一过路女生问:“知道闻舟尧是谁吗?” 女生估计被吓坏了,连连摇头说:“不清楚。” 圆寸把人丢开。 另外几个男生搭腔道:“不是说这闻舟尧是一中的名人吗?怎么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 “瞎吹的吧!”另一个人嗤笑说:“最他妈烦这种装逼的!” “找着人了非得给他一顿教训。” 林俞站在街口没再挪动步子,眉头紧锁地看着那几个人。 张家睿扯着他胳膊有点慌张:“你哥摊上事了?不能让这些人进学校闹事,现在怎么办?” “我哥现在肯定在上课,先问清楚。”林俞说。 这些人明显只知道名字根本不认识他哥。 脚下的这条巷子现在人不多,这几个人明目张胆闹到一中门口,显然是有备而来。 林俞在圆寸又准备抓住一个穿着校服的过路学生时,上前两步开口问:“你们找闻舟尧什么事?” 几个人侧身回头,圆寸上下打量了一下林俞,问:“你认识?” “认识。”林俞自报家门,“我是他弟。” “他弟?”圆寸先是一惊,然后嗤笑说:“不是说这闻舟尧是孤儿吗?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弟弟?骗鬼呢!” 林俞听见孤儿那两个字脸色就黑了。 咬牙:“你再给我说一遍?” 张家睿一见架势不对,连忙拖住林俞说:“冷静啊冷静,别冲动,别冲动。” “哟,生气了?”圆寸见着林俞的脸色笑起来,下一秒又变脸道:“再说一遍也是那样,我不仅现在说,我还要当着他面说!” “就是!”他那一起的另外一个男生说:“你既然是他弟,就把他叫出来。” “你们到底什么情况我不清楚。”林俞任由肩上的包滑下来拎在手上,冷然开口说:“但就凭你们现在这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德行,今天也别想见着人了。” “你小子欠打是不是?”圆寸手指着林俞的鼻子道。 林俞眼睛都没眨。 圆寸旁边的人说:“果然是爹妈都死绝了的,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上赶着认亲啊,哈哈……啊!” 也就是到了这一刻,林俞心里那把火直接烧到了头顶。 闻家叔叔阿姨至今离开也有将近八年的时间了,当初冬夜站在林家门口的小少年闻舟尧已经成人。他很少主动开口提及父母,但那分量的轻重连林俞都从不曾随意去估量。 他更从未想过有一天,居然还能听见如此不堪入耳的东西。 这真是犯了林俞的大忌了。 张家睿再大力拽着他都不管用。 刚刚说那话的男生最后的嘲笑戛然而止,变成了猝不及防地痛叫。 他整个人往后倒在地上,捂着额头的手上有血迹从指缝中慢慢流出。 这一上来直接见了红,对方一群人都愣了,看着林俞手里的包怔了好几秒。 林俞包里的最底层有一个半成品木雕佛像,是他闲来练习手感,随手塞进去的。 林俞手上拎着背包带子,脸色很冷,对着地上的人说:“好好把你的嘴巴洗洗干净,刚刚那种话你最好不要当着闻舟尧的面吐露一个字,不然我就不知道下次会不会直接照着你的小脑抡过去了。” 圆寸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地操了声,大喊:“全部上啊,都他妈看着自己人被打啊!” 张家睿一看不得了,少爷别的没有,义气倒是不缺。而且他有体重优势,啊一声大叫直接冲过去把最先朝林俞冲过来的男生给撞翻过去了。 之后就是一片混战。 小时候的练习虽然是中断了,但闻舟尧教过他一些简单的擒拿,不至于被动挨打。 整个过程乱糟糟的充满了混乱的暴戾,高烧让林俞脑子里有些嗡嗡的,这一切始料未及,但是眼前又一片清明告诉他,遇上这事儿还能息事宁人他大概只能是忍者神龟变的。 他都想把这群人的脑袋塞进粪坑里。 他打了人,被人拦腰制住时身上也挨了不少下。 上一次因为动手受伤还是因为林烁惹上小流氓那回,都好几年前了,只不过那会儿还是个奶包,还手能力几乎没有。他倒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动手的一天。 当下就一个念头,这群连人话都不会说的家伙,放他哥面前只会脏耳朵。 林俞打人了。 林俞真打人了。 林俞居然真的打人了? 接触过他的人谁不知道这少年人天生一派和煦暖阳,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混迹在木雕这行平日里什么年龄层的人都接触过,待人接物挑不出一丝毛病。 有幸见过他和家人相处模式的人,更是知道在被宠爱中长大难得没有长歪,给予和付出是在日常点滴细节和行动里的。 学校就更别说了,女生缘好,长相本就讨人喜欢。 行事低调,从来不和人争执。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校外跟别人动手打架,甚至招来了片区警察。 这事儿闹得有些大,也是林俞自己没有想到的。 是过路学生报的警,警察赶来的时候一群人还没休战,被逮了个正着。 警局大厅里,四十多岁的民警从一群丧眉耷眼的男生脸上一一略过,最后停留在最边上的男生身上。 这一看就不是一个路子的,尽管颧骨有擦伤,身上的衣服也脏了,头发有些乱,但还是给人一种干干净净的印象。 乖小孩儿,民警这样想。 “都说说吧。”民警拿着笔在本子上杵了杵,“为什么打架?” “他先动的手!”最高个子的男生指着林俞说:“他上来就把我们的人脑袋给豁开了,这事儿怪不着我们。” “真是这样?”民警转头问林俞。 下一秒民警先皱了皱眉,往前走了两步开口问:“同学,你是不是伤哪儿了?” 林俞喉咙有些干,动手后肾上腺素降下来导致他一直不停冒冷汗,但是呼吸又是滚烫的。听见民警的问话,他抬眼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没事,只是感冒。” 话落人就跟着晃了晃。 民警脸色一变要伸手去扶,然后突然发现身侧一阵风卷过。 卷进来的人穿一件黑T,牛仔裤,手上还拎着一件蓝白色校服外套。那是个比这些抓来的男生还要高半个头左右的高年级学生,长相非常突出,脸色也非常不好看。等民警反应过来时,来人已经把刚刚摇晃的人稳在了胸前。 他什么话都没说,先把胸前人的脸抬起来看了半晌。 民警不知道他身份,咳了两声,“那个……同学,麻烦你先在旁边等等,不要干扰我们例行询问。” “谁弄的?”来人终于开口了。 声线带着一种情绪压制后的醇哑,视线看向旁边的几个男生又问了一遍,“谁弄的?” 那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圆寸梗着脖子站出来,开口说:“看来你就是闻舟尧是吧?没错,我动手弄的,怎么了?” 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只看见来人手上的外套在空中一抡扯住了圆寸的脖子,拽上前,“哐”一声,直接按着人脑袋大力砸在了深木色办公桌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7章 第 17 章 闻舟尧在民警大惊失色的惊叫声中,一拳照着人下巴就砸了下去。动作之快,出手之果决利索,让周围人全部傻眼。这好歹是站了一圈公职人员的地盘,闻舟尧的行为明晃晃写着目无王法几个大字。 终于回过神来的民警冲上去,“哎哎,干什么干什么?松手!都给我松手!” 闻舟尧倒是没有继续动手,撒手将人松开。 而圆寸就惨了,一口牙上全是血。 他年龄估计也就十七八,大概是被打得太突然,又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被民警拽起来的时候就那样猝不及防落下两行泪,吸了吸鼻子,被打哭了。 连林俞看得都打了个寒颤,清醒两分。 “哭什么哭。”民警头大,没好气:“你们一个两个当警察局是什么地方?” “是他太过分!”圆寸指着闻舟尧,对民警开口表示不满,大声:“他抢人女朋友在先,他还在警察局里动手!你们怎么不说他!” 民警瞪眼:“警察办案一视同仁,谁告诉你……” 民警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看见刚刚还一脸戾气把人往桌上按的人,现在转头正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手帕在给人擦脸,仿佛被控诉的人不是自己。 明明还是面无表情,但你就知道,他不会再突然动怒。 这一切都要归结于正仰着脸任由他动作的人。 林俞小心翼翼打量他哥的脸色,斟酌开口说:“不生气吧?” 闻舟尧嗯了声。 林俞松了一口气,接着道:“你怎么来了?” 闻舟尧手上动作一滞,卷起手帕塞进口袋里,反问他:“跟人动手,你自己那三脚猫功夫几斤几两不清楚?人冲我来的你不知道找我,你自己发烧难道也不知道?” 闻舟尧两根手指贴在他的额头上,皱着眉,一句一句问得林俞眼神直闪。 知道躲不过,然后才撇嘴小声说:“觉得没必要嘛。” “没必要就是把自己弄进警局?” 林俞:“……就不能回去再骂我?” 默默把两人对话听完的民警又开始咳了,不得不提醒:“同学,你知不知道在警局动手这件事的性质有多恶劣?”他打算要好好教训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开口道:“今天这事儿的所有来龙去脉必须给我交代清楚,尤其是你,那什么……抢人女朋友又是怎么回事?” 闻舟尧看了一眼圆寸,“不知道。” “不知道?”民警怀疑。 圆寸抢话说:“少他妈装蒜了,许丽丽都说是因为你才非要跟老子分手的!” 闻舟尧皱眉:“许丽丽是谁?” 圆寸:“……许丽丽,许丽丽就是……明州射击俱乐部记得吧,她是那里的高级会员,她舅舅跟人合伙开的!她说你是那里的常客,怎么样?没话说了吧,你他妈现在还给我装?” 民警卷着本子纸筒去敲圆寸的脑袋:“别一口一个他妈的,好好给我说话!” 闻舟尧根本没搭理圆寸,直接看着民警说:“俱乐部的其中一个合伙人,”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和我爸以前是朋友,我不认识什么许丽丽,他们没有依据造谣在前,上学校闹事在后,还打伤我弟和他朋友,我有理由要求在合理范围内的一切道歉和赔偿。” 民警:“……” 这种事最后无非双方各打五十大板,鉴于都是学生,严厉批评教育了事。 当然,还得叫家长。 闻舟尧本来可以当半个家长使了,无奈他动了手,最后警局这边叫来了小姑林曼姝。 “你俩可真行。”警局门口,林曼姝看着面前俩人半晌才开口说:“你们知道为了给你俩打掩护,我在家里废了多大的力气吗?” 林俞靠着闻舟尧问:“家里没其他人知道吧?” “我哪儿敢让他们知道?”林曼姝扯了扯肩头的披肩,看了看林俞的脸色,皱眉说:“宝宝,没事吧?” 林俞这会儿已经有些站不住了,热度无孔不入地侵占了他的身体和神智,但他还是撑着摇了摇头认真说:“没什么,小姑,这事儿绝对不能让家里第四个人知道。” “你这个样子,还有这一身伤能瞒得住?”林曼姝为难地看了一眼闻舟尧,希望他能说说林俞。 闻舟尧低头,用手贴了一下林俞汗湿的额头,当即道:“那就先瞒着。”这话是对着林曼姝说的,“后面我想办法解释,我先带他去医院。” 林曼姝欲言又止。 她有时候也觉得闻舟尧无条件纵容林俞过了头,这事儿终归不是小事,不能林俞想瞒就替他遮掩。 但她终归是没有开口。 最后只是从小包里拿出一串钥匙说:“这是我朋友的房子,离医院和学校都不远,不想家里人担心就先去住几天。” “谢谢小姑。”林俞拿着钥匙笑了笑,然后笑容突然一滞,问:“哪个朋友?” “女性朋友!”林曼姝戳林俞的脸:“你这盯着我防恋爱的劲头比老太太还过分,我将来真嫁不出去了找你啊。” “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嫁的。”林俞一点表情都没有,“林家养你一辈子又没什么问题,才不出去别人家平白受那些委屈。” “快省省吧。”林曼姝听他说这话说好多年了,还是觉得好笑又戳心窝,催促:“快点去医院,你从小到大一发高烧就来势汹汹,不打几天吊针好不了,还有心情管我。” 然后又对闻舟尧道:“舟尧,看好他,别由着他性子胡来。” 林俞心想他哥在准则上什么时候真的由着他过?不第一个训他就不错了。 闻舟尧这会儿显然也是在等林俞把话说完。听见林曼姝的话之后点点头道:“放心吧小姑。” 他话落手上的衣服就将林俞裹在了身前,一弯腰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林俞并不算重,但体重怎么说也有一百多斤,被他哥这么猝不及防一抱,吓得当场吊着他脖子说:“我能走!” 闻舟尧身高腿长,自小练起来的身体在这种时候那差距就显得很明显,手臂一个闪都不打,冷着脸直视前方说:“安静待着,不远,我不想走两步就得提你一下。” 林俞无从反驳,刚刚从警局出来的确是这样的,高烧让他的腿又酸又无力,好几次要不是闻舟尧肯定得摔倒。 “可这姿势也太没面子了。”林俞看着他哥下巴,“你就不能背着我?” “不能。”闻舟尧说:“安静闭嘴。” 这通常就是他哥不想或者没心情和他说话的信号,显示他现在的心情不咋地。 林俞想到之前在警局里闻舟尧提到的那个闻叔叔生前的朋友,林俞从来没有听他哥提起过。而之前圆寸那群人口口声声说着的那些难听的话,显然他爸妈过世的消息就是从那边传出来的。 不过这当中有多少失真的成分,又有多少是圆寸他们自己脑补和杜撰的内容还无从得知。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十分钟的路也用不着车,但一路过来人也不少。 林俞的侧脸贴着闻舟尧的肩膀,眼睛要闭不闭,还是忍不住和他哥搭话说:“哥,我发现你女人缘真挺好的。” 闻舟尧没搭理他。 林俞自顾自道:“不过你还是得小心一点,你看这次也算无妄之灾了,不找麻烦有时候麻烦都自动找上门,你得多留两个心眼,你这早恋没恋成,没什么经验,将来可千万不能一头栽在女人手里。” 怀里的人隔着衣服,滚烫的热度都能从两人紧贴的身体部位传过来。 明明很难受,冷汗不停,脸上的伤也很明显,但到现在为止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念叨,他一句难受也没说过。 闻舟尧加快了脚步。 见怀里人像是要睡着,开口应和他:“不会。” 胸前的人果然又把眼睛睁开,牵了牵嘴角说:“这可都是经验之谈,哥你得记着。” “你哪儿来的经验?” “大概是……梦里吧。” 直到躺在医院病床上挂了两瓶水,林俞身上的热度才有了缓解之势。 医生中途来问询,见着从一开始进来到现在坐在椅子上一动都没有动过的年轻人说:“放心吧,烧退下去以后只要今晚不反复,就没什么大问题。” 闻舟尧从椅子上站起来,点点头说:“谢谢。” 见病人睡着,医生有些好奇地问:“我之前听见他叫你哥,亲兄弟啊?” “不是。”闻舟尧摇头。 医生笑了笑:“我就说,你们看起来确实不太像。” 睡着的男生看起来很乖,是那种从小到大的漂亮小孩儿,躺在那里都能惹得一群护士想逗他叫姐姐。 而坐着的那个相对沉默很多,高大俊朗,好几个过路医护人员都八卦说,他是那种能让人就算有机会重新回到学校去上一遍学,说不定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喜欢的那种人。 林俞是在半个小时后醒的,水还有一瓶没有挂完。双人病房里另外一张床上并没有住人,闻舟尧就倚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背着窗外的月光,让他的半张侧脸沐浴在银白里,像一块质地极好的玉,五官轮廓由最好的雕工雕刻而成,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看什么?”闻舟尧突然睁眼出声。 林俞一怔,倒没有被抓包的窘迫,直言不讳说:“看你长得好看。” 闻舟尧起身,“难受吗?要不要喝水?” 林俞摇头,过了会儿。 “哥。” “嗯?” “想上厕所。” 几分钟后的卫生间。 哗哗水声也挡不住那一阵混乱的声响,紧接着就是林俞气急败坏的声音:“靠!这厕所什么破设计!” 卫生间的门嘭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怎么回事?”闻舟尧站在门口问。 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后掀了掀眉毛。 只见林俞一只手拿着吊瓶,上半身半倚在洗手台上,另一只手还放在裤子的拉链上,偏着头,微张着嘴惊讶地看着突然进来的闻舟尧傻问:“你怎么进来了?我……还没上完。” 闻舟尧很自然地进去,反手关门,一只手揽着人的腰把他拉起来,随手关掉被他不小心打开的水龙头开关,最后接过吊瓶挂在墙上的挂钩上。 最后的最后,看着他的裤链。 “拉不下来?”他问,“帮你?” 林俞果断摇头,“不用!” 林俞心里默念八百遍清心咒。 我是gay,我是gay。 终究不是小时候了,不能仗着他哥拿他当兄弟,而自己却隐瞒性向问题由着这种情况发生,这和对他哥耍流氓有什么区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8章 第 18 章 闻舟尧看着他明显过度的反应也跟着停顿了几秒,狐疑地看着他,林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伸手去推他哥的胳膊,开口说:“你先出去。” 下一秒闻舟尧一把抓住他手。 “你怎么回事?”他问。 闻舟尧明明是用的再平常不过的语气,但也许是他的存在感在这小小的卫生间里显得压迫感太足,林俞又被自己那点心思搅得心虚,当场来了一句:“你看着我,我尿不出来。” “我说帮你拉裤子。”闻舟尧敲他额头,表情有些无可奈何,“你多大了,放水还要人看着?” 林俞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结果他刚哦了声,就发现闻舟尧又突然贴近。 林俞整个人受不住往后倒,后腰再次贴在了洗手台的边缘上。而闻舟尧像是没看见他的动作,跟着上前一步。 林俞对上他哥的视线,两人上半身之间只隔了一寸不到的距离,林俞只觉得自己放在裤腰上的手被拿开,下一秒刺啦一声响,裤链被闻舟尧给拉到了底。 林俞:“……” 闻舟尧在林俞呆怔的视线里,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提醒说:“好了,去上。” 林俞后知后觉:“……哦。” 好在闻舟尧没再要求帮他把裤子拉上,转身离开了卫生间,还贴心把门给带好,不然林俞真的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上得出来。 他不正常,连带着觉得他哥也不对劲了。 林俞心想你可醒醒吧,自己思想不正可千万不能把他哥给带沟里了。 林俞只在医院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烧一退就跟着闻舟尧回去了小姑林曼姝找的那间房子。 楼房一楼,带一个小院。 林俞站在院门口问身后的闻舟尧说:“哥,你打算怎么和家里说?要不我一个人待着也行,你现在每天还得补课呢,分心怎么办?” 林俞站在这儿了才觉得这个决定不妥,待在家里至少吃穿住行不用自己操心,这出来了就他们俩,他哥这还又是高三的关键期,怎么想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闻舟尧站在身后,手伸过林俞的身侧推开木栅栏的小门,低头看了一眼林俞的发旋开口说,“我你就不用操心了。”在林俞回身仰头的时候,闻舟尧的手指擦过他的颧骨说:“你要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下次就记得别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我们现在也不用住在这儿。” “我错了。”林俞从打架事件之后,第一次正式认错。 闻舟尧捏了捏林俞的后脖颈,“进去吧,这几天换洗的衣服我让小姑提前拿过来了,跟林叔他们说的是你学校有个外省竞赛,出门几天。” “我爸妈信了?”林俞惊讶问。 “当然没有。”闻舟尧扫了他一眼说:“主要是因为我要出去比赛,你就是顺带的。” 林俞啊了声,嘀咕:“我就说嘛。” 他哥这个人就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基本有关他的事情,家里不会怀疑的。 进了屋,房子里虽然都是打扫过的,但真要住人还是需要清扫一番。按说林俞这种原本娇生惯养长起来的小孩儿别说打扫了,原是扫帚倒地都不会扶的人。 但是从他站在屋子里晃了一圈,很自然就开始里外收拾。 直到他拿着抹布从厨房出来,见着倚在门框上抱着手看着自己的闻舟尧,才尴尬停住。 闻舟尧看着他:“这么熟练?” “瞎弄。”林俞说。 毕竟曾经也是在外生活了很多年,为了一个叫蒋世泽的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以前在家不觉得,在师傅那儿也不觉得,但这人一旦出来,那种身边的空旷感瞬间就激起了记忆中的本能。 今天起他就有一段短暂时间单独和闻舟尧一起生活了。闻舟尧不同于父母,也不同于林德安,是过去的证明。 他哥是高三生,他虽说小时候因为父母离世曾有过短暂颠沛和漂泊,但这些年也不曾真的出门在外一个人生活过,何况还带着一个他。 所以林俞得照顾好他。 这样的念头几乎是不用刻意去想就自动形成的,归咎其原因,林俞将它理解为某种后遗症。 十年心血付之一炬,飞蛾扑火最后一无所有的教训所留下的刻痕。那些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的习惯有时候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 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而林俞用一生治愈前尘往事。 不是还不甘,也不是还耿耿于怀。 是烙印刻进了心底,去疤的过程漫长而疼痛,绵绵如针扎,但又不得不面对。 最后的打扫过程是闻舟尧一个人完成。 闻舟尧丝毫没让他觉得这里和出了林家有任何区别。 所以晚间面对只有一间卧室时,林俞也没了之前那点别扭心思。 他哥在哪儿都是他哥。 永远镇定自若,像根定海神针。 晚上八点左右两人就各自收拾完准备睡觉了。 闻舟尧穿着睡衣躺在床头上翻一本物理练习题,他身上的棉质睡衣让他垂眸的样子多了几分温和安静。 林俞刚洗完澡,擦着头发踩着拖鞋吧嗒几步走到他旁边,伸手翻过书的封面看了看说:“大学的?你啃得下来?” “还行。”闻舟尧把他手拍开,扫了一眼他湿漉漉的头发,开口说:“退远点,擦干再上床。” 林俞听话倒退一步,不得不感慨:“我一直觉得我受不了别人坐自己的床已经很够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发现哥你这洁癖毛病比我还严重。” 闻舟尧翻了一页书,头也没抬道:“你可以适度妥协,但我保证你湿着头发绝对不可能上得了现在这张床。” 林俞吐槽:“太过分了吧。” 小时候第一次见,他好歹也让他和自己睡了呢。 等到林俞终于把头发擦干,扔了毛巾扑到床上,长舒一口气,卷着被子把自己裹了一圈,露出头顶蓬松的头发和眼睛,然后才拍了拍旁边的人的腿说:“熄灯了,我得督促你,晚上看书容易近视知不知道?” 闻舟尧侧头看向他,然后手指一翻将书“啪”关上。 他转手将书放在床头柜上,对林俞说:“起来,把衣服脱了。” 林俞一顿:“干嘛?” “上药。” 闻舟尧弯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把从医院开的伤药拿出来,林俞一见倒也没说什么,从被子里翻身起来,上手就把上衣给剐了。 “嘶,今晚是不是降温了?有点冷。”林俞脱完就哆嗦一下,搓着胳膊掀开被子然后朝他哥扑过去。 闻舟尧被他就这样光溜着半身扑个满怀,举着打开盖子的药瓶提醒他,“别闹,把被子拿起来盖一点。” “盖着还怎么上?”林俞嘴上说着,反手又把被子往自己的屁股上面拉了一截,堪堪遮住腰线的位置。 闻舟尧的视线从少年柔韧的后背滑过,不再说什么,把人往胸前搂了一点,就着这个姿势把药倒在手上温热后再贴上怀里人肩胛后面的那一块淤青。 青点不一的痕迹在瓷白的背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尤其是肩胛那一团,瘀紫发黑。 闻舟尧没说话,但那脸色往后巡梭一次就冷一分。 林俞本来还没觉着痛,结果闻舟尧手上一用力他就直往人胸前躲,“轻点轻点!” “很痛?”闻舟尧停了动作问他。 林俞点点头,无语:“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踹的,当时真应该多给他两脚,居然下这么重黑手。后背还有青的地方吗?”他问。 闻舟尧的手从肩胛骨滑下,停在胸侧骨另一处稍严重的位置说:“这里。”他摁了摁,“痛得厉害?” “这里还好。”林俞感受了一下摇头,又拍他哥肩膀:“没事了,擦吧,背冷。” 这会儿的林俞心思纯洁得能来一段流利经文,完全可以很自然的,像过去那样无所顾忌地面对闻舟尧。 他像是突然打开了某个关窍一样。 那个叫“只要我苟得住,以林家人的传统,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林家有个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而对他哥就一个态度,脱光看完都正常,只要他不心虚,他哥就是正道之光。 闻舟尧看了一下胸前这个纠结一整天,现在又像是自己把自己说服的家伙。 他手上动作缓慢,但那双凝黑的眼神里没人能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擦完药闻舟尧把被子拉起来一直裹到林俞的下巴,伸手再次试探他额头的温度,确保不会半夜再烧起来。 “明天有雨,又是周末。”闻舟尧并没有非让林俞从自己身上离开,就这样任由他贴着说:“好好在这里待着,我明天有点事去处理。” 林俞的头发不断蹭着闻舟尧的嘴唇下巴,他哥胸前的温度实在太舒服了,林俞没了心理负担就有些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开口问:“去哪儿啊?” “明州俱乐部。” 第二天果然下了雨。 大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沿着屋檐往下落,林俞醒来的时候身侧已经空了,早餐在客厅的小桌子上。 他哥留了字条,字体刚硬遒劲。 ——早饭吃完,别乱跑,很快回。 林俞走到桌边端起浓稠的白粥喝了一口,看着窗外没有丝毫停下来的雨势,半个小时后,他围着一条浅灰色围巾,打着伞出现在了俱乐部门口。 俱乐部门口像模像样地站了好几个黑衣保镖模样的人,建京这几年除了偶尔汇集的街头小流氓,林俞还没怎么见过有这种阵仗的地方。 林俞不出意外地被人拦下来。 “未成年不能进入。”保镖挡住他。 林俞拉下围巾,“我找人。” “什么人?” “闻舟尧。”林俞见两个门神对视一眼接了句又说:“找你们二老板也可以,楚天向,他今天也在对吧?” “你又是谁?”对方问。 林俞浅笑:“我啊,林俞,家住盛长街54号,木雕大师林柏从的儿子,一打听就知道我没撒谎。” 对方一听说他姓林,再次打量他的脸,过了几秒态度却突然好转,开口说:“等会儿,我通知我们老板一声。” 如果不是一个许丽丽的乌龙,林俞这辈子都不想由自己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楚天向林俞没见过不代表他不知道,不仅仅是闻远山的至交,他背后代表的是闻这个姓。林俞以前刻意忽略这些,他哥虽不曾改姓,但在林俞心里,只要他在林家一天,这辈子他都是他哥。 林俞被人带进去的时候,去的是一个室内靶场。 那不是林俞熟悉的那个每天穿着校服,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出门的闻舟尧,也不是那个穿梭在学校教室,让不少女生爱恋倾慕的优秀校园男神。 他穿一件黑色背心马甲,里面套着军绿色短袖和同色系裤子,短靴。 脸上的黑蓝色瞄准眼镜将他的侧脸映出一种冷漠刚硬的姿态。 “砰!砰!”子弹射出中靶的声响很密集。 带着林俞走进去的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开口说:“闻……你哥在射击方面的能力和天赋万人中难找出一个,从去年开始,他的记录就超过了我们楚哥,至今无人打破。” 语气中也有掩饰不住的欣赏。 林俞就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他。 直到他停下所有动作,低头脱着手上的手套才出声:“闻舟尧。” 这次他没有叫他哥。 闻舟尧回头朝他望过来,看清人时,镜框底下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下一秒他摘下眼镜大步朝他走过来。 到了身前,“怎么来这儿?”他皱眉问。 声音有些低沉不悦,仿佛这地方有多不适合他这种拿雕刻刀的人似的。 林俞晃了晃手上的伞,笑,“下雨了,看你出门没带伞,来接你回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9章 第 19 章 靶场旁边有一间小的休息室,闻舟尧带着林俞进去的时候,楚天向正蹲在地上煮火锅。 就是那种小的插电锅,在地上随便垫了一块木板,旁边盘子里的青菜蘑菇摞了好高,他端起来直接一股脑全丢进了锅里。 见着闻舟尧了,抬头笑出一口白牙招呼:“进来进来,你小子又给我这场子里的新人长见识了吧?” “叔。”闻舟尧跨进门这样叫他。 楚天向四十多岁的男人,和林柏从这辈人差不多年纪。但是他保养得相当不错,一身腱子肉,留着胡须看起来倒比同龄人显得年轻。 林俞走在闻舟尧身后,进了屋了才被楚天向看见。那么大个男人表情凝滞了好几秒钟,才稍显局促地站起来,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慌忙道:“林俞对吧?我见过你。” 待人从来很少冷脸的林俞破天荒没有打招呼。 他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对方,看得楚天向对着闻舟尧苦笑,然后才转向林俞做举手投降状说:“哎,林俞同学,我先申明你哥上我这儿可是合规合法的。” “这几年盯着我哥的都是你的人对吧?”林俞问。 楚天向再次看向闻舟尧。 闻舟尧这会儿已经绕过地上咕嘟咕嘟冒热气的锅,将林俞带来的伞放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挑了挑眉说:“他向来聪明,只是看他愿不愿说破而已。” “啊这样。”楚天向摸了摸鼻子,对林俞坦白:“对是我的人。” 不过他很快又保证:“但我绝对没有其他意思,你爸,也就是林师傅也是知道的。” “你敢说不是闻家那边授意?”林俞脸色依然不好。 楚天向:“这个……确实是闻家那边的意思。”不过很快他话锋一转:“虽然我是因着闻家的关系才能有今天。但我和远山是自小长大的交情,当年他们夫妻二人出事时我远在外地,回头想找他们留下的孩子时,发现他已经住进你们林家了。经过打听,我也自觉林家远比跟着我好,恰巧那年闻家在上边的关系紧张,几乎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闻老太爷亲自给我来的信。” 信里的内容简单明了。 保证远山唯一留下的孩子好好长大成人。 这是林俞第一次真正听见闻家除了他哥以外的人。虽然上辈子他哥后来的人生一路开红,但他回想过去的点滴细枝末节,偶尔也能从林柏从和杨怀玉的交谈里想起那种深切担忧。 拿命在拼,背负闻家的命运。 这样的内容让林俞至今对闻家都保持着一种警惕,加上上辈子林俞最后一次见他,也不曾在他的眼里看见人生成功的欣愉,不曾发觉幸福生活该有的印记。 闻家过去的不闻不问对林俞来说反而是好事,直到他无意中发现了楚天向这人的存在。 甚至到了今天,林俞才决定直面这个事实。 他眼中的戒备和怀疑深深伤害了一个难得愿意对着初中生吐露心声的老男人的心,楚天向苦笑:“我说认真的。闻家这两年形势稍微好转,在西川也渐渐有了活动,不然我哪儿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让你哥跟我接触。” 信息一,闻家当年不是故意不找闻舟尧。 信息二,闻家在西川背景不浅,甚至惹上了不小麻烦,以至于这么多年处事小心翼翼。 信息三,闻舟尧是知情的。 目前来说,还算安全。 至少楚天向被放在建京,于闻舟尧来说不像是利用,更像是在铺路。 林俞相信他哥不是什么不理智的人,吃亏的可能性本来也小。 “那这次找我哥那些人怎么回事?”林俞问。 被质问半天的楚天向再次转头对着闻舟尧说:“我算是看出来了啊,你小子今天就是故意带着人来讨债的。” 闻舟尧勾了勾嘴角,突然伸手将林俞拉到自己身前,低声开口说:“好了。” 林俞睁着眼睛看向他哥,你确定? 重点都还没问清楚呢。 楚天向说到这里也有些咬牙切齿,“这事儿其实简单,这间俱乐部是几年前我从别人手里盘的,当时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全盘接手,坐了个二老板的位置。”他说着蹲下来搅了搅锅里的菜,最后用筷子点了点闻舟尧对林俞说:“你哥刚来这儿的时候可是惊艳四座,凭一己之力拉动了我这里不少生意,合伙人眼红,故意让他那个侄女接近过他。” 结果可想而知,侄女拉拢失败爱恋却成了真,还因此甩了自己男朋友。 而当初因为戒心还不算重,无意中跟合伙人透露过闻舟尧父母早已离世的楚天向,成了这场上门闹事的罪魁源头。 林俞靠在他哥旁边,看着蹲在地上骂骂咧咧的男人,问闻舟尧:“最后怎么处理的?” “崩了。”闻舟尧冲楚天向抬了抬下巴,笑着和林俞说:“在你来之前,他刚上演完一出谋权篡位,自己踹人做了老大。” 林俞终于觉得姓楚的顺眼了。 他上前两步在冒着热气的锅边边蹲下来,看着楚天向说:“我也饿了,吃的能分我一半吗?” 楚天向隔着蒸腾热气,看着对面神态自若的漂亮小孩儿,大方道:“当然能,随便吃,管饱!” 林俞就真的搬了个小凳在旁边坐下,接过楚天向递来的碗筷,伸进锅里捞出一大筷子东西吃了起来。 楚天向吃东西口味重,锅上面还铺着红红的一层辣椒油。 林俞吃了两口鼻尖就冒了汗,起身去隔壁拿水。 楚天向见人走了,视线转向岔腿坐着,正弯身,手肘撑在膝盖上慢条斯理擦着手上一把从靶场顺过来的□□的闻舟尧,开口唏嘘说:“我还真第一次接触他,不是说林家人最温和不过,这个怎么这么厉害?” “他哪儿厉害?”闻舟尧掀了掀眼皮。 楚天向自己笑了一下,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被问得居然真的冒了汗。” “那是你本来就心虚。”闻舟尧不客气道。 “你们在说什么?”正说着的时候林俞拿水回来了。 楚天向开口道:“说你哥呢,这次的事儿连累你受伤,他心里窝火,来我这儿可没给我一个好脸色。” 林俞心想我哥也没给我好脸色。 闻舟尧随手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站起来走到林俞旁边,拍了拍他的头顶提醒:“少吃点,别忘了伤还没好。” “没事,一顿而已。”林俞说。 闻舟尧直接上手拿走了林俞手里的碗筷,拧开一瓶休息间里预备的核桃奶,塞进了林俞手里说:“回去给你重新做。” 林俞:“……” 不过他也没强制要求闻舟尧把碗筷还给自己,自从出事以后人权什么的都是浮云了,他的状态就是基本上他哥给什么他吃什么。 尤其是因为有伤,吃这方面闻舟尧管得很严。 他可以很温和的提醒你,但一旦他觉得过头,下手会毫不手软。 楚天向看着真的喝饮料的林俞,冲着闻舟尧说:“我以前一直不敢在你面前提寄人篱下这几个字,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这他妈要是寄人篱下的地位,他也想去林家住。 亏他刚刚还在他面前夸小孩儿厉害。 丁点儿不争气,楚天向想。 林俞并不知道自己的威慑力在楚天向这儿一落千丈,那天下着雨,他坐在凳子上听他和闻舟尧提起当年和闻远山在外的日子。 他们部队所在地条件艰苦,吃的东西都是就地取材,当然乐趣也很多。 闻舟尧偶尔应和询问。 林俞听着火锅沸腾的咕嘟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稍稍有些走神。 离开林家,离开雕刻,这种周围的一切都和闻舟尧相关的感觉,意外让他觉得格外平静。 这是闻舟尧的世界,只要林俞想,他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这是闻舟尧给的特权,林俞感受得到。 见完了楚天向,林俞不再觉得他是威胁。 而背着家里在外养伤进行得很顺利,一直到那天林烁林皓上门之前,林俞都觉得不会出任何问题。 那是下午六点,有人敲门, 林俞还以为是他哥忘记带钥匙,打开门正要说话,见着俩快成年的大小伙子堪堪闭嘴。 “你们怎么来了?”林俞皱眉。 林烁最先挤进来,伸手捏着林俞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说:“还好嘛,看起来也不怎么严重。” 林俞拍开他手,“这都好几天了,再看起来很严重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回家?” “你现在也最好不要回。”林皓挤过来说道。 紧接着他背着手,学着林柏从的样子说:“胆子是一天比一天大,就知道他哥和小姑不忍心拒绝就给我到处胡来!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我爸到底怎么知道的?”林俞奇怪。 “小姑啦。”林皓不可谓不是幸灾乐祸,“今天早上吃饭,大伯说你跟哥去外地也不知道传个信,不像话,然后小姑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林俞扶额,“行吧,那我今晚回去认错。” 大不了再跪一回祠堂。 “暂时不用。”林皓制止他说:“大伯最后也说了,你有主意不算坏事。不管你打算在外面待多久,随你,但你最好在回去之前想到合理的借口。” 林俞终于有种自己被放养了的感觉。 当初去师傅林德安那儿不算,现在林柏从才像是真的某种意义上的放手,或许是做父亲的也意识到,他开始长大了。 林俞一时间有些怔愣。 最后还是坐在沙发上的林烁拉回了他的思绪,他大爷似的把脚往桌子上一搭,看了看周围说:“大哥可真不厚道,居然悄悄带着你就出来住了。” “大哥不是一向偏心他嘛。”林皓搭腔。 林俞对这对像是小媳妇儿拈酸吃醋的兄弟无语好半晌,然后问:“你们今天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们也要住这儿。”林皓说:“不能大哥带着你跑了,留下我们在家里受罪吧。” 林俞心想林皓这孩子以前也不这样啊,多老实一孩子,准是被林烁给教唆的。 林俞面无表情:“我们这里就一张床。” “我们不介意,都是兄弟,挤挤嘛。” 林俞咬牙:“你俩是不是有毛病?” “兄友弟恭,林家祖训。”林烁一锤定音,“把上门的兄弟撵出门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晚间闻舟尧从外面回来,见着这俩兄弟除了最初有点意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还说林柏从那里他会去解释。 林烁和林皓见着闻舟尧以后就老实多了,林俞甚至听见林皓偷偷和林烁说,要不回去算了,大哥虽然没说什么,但见着他,他还是有点害怕。 被林烁骂没出息。 最后还煞有介事地添了一句,大哥对林俞不也这样,怎么没见他怕? 林俞心想这俩绝逼故意来给他添堵的。 晚上这睡觉就成了大问题。 两床被子四个人,床虽然很大,但毕竟都不是小孩儿了,挤是真的挤,需要侧躺,何况林俞对自己和别人睡一张床本就有巨大的心理负担。 “我就说你俩铁定有病。”林俞一晚上八百遍抱怨这话。 歧途是没了,这俩混球简直神经病一样。 林俞和他哥盖一床被子,脚都得贴着脚。后背不记得多少次被林皓的手碰着,他跟炸了毛的公鸡一样立马弹起来,抬脚就踹:“能不能安静睡着?!” “靠!林俞,你才有病吧?” 出声的却是林烁,因为他睡在另一边的边上,被林俞踹过去的林皓直接给挤下床了。 下一秒“啪”闻舟尧按亮了房间里的灯。 林俞不出声了,他哥明天还得去学校,这都什么破事。 就在林俞还没有回神之际,他哥突然拦腰抱着他一个翻转,将林俞换到了边上,而他自己背靠着里边挨着林皓。 他直接伸手将林俞的脑袋按到自己颈边,腿压着他的双脚,抬手关灯,说:“都睡,谁再出声我就把他扔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0章 第 20 章 林俞的鼻息间一下子填满了他哥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独属于闻舟尧的气息。他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贴着他哥的脖颈处小声张口:“哥。” 那是气声,小到另外两个人绝对听不见。 闻舟尧下巴蹭了蹭他的太阳穴,是个安抚的动作。 林俞果然自动消音。 这个姿势对他来说考验度真的太高。但他知道闻舟尧绝对不会往那方面想。只要有了这样清晰的认知,一切不自然都自动化为湮粉。 可是内心躁动不安渐浓,他知道这不应该,却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状况。 身体的僵硬骗不了人。 黑暗中林俞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自己小刷子一样的睫毛以同样的频率在他哥的脖子上一直扫一直扫。 直到眼睛上附上来一只手。 林俞突然发现他哥往下挪了一点,气息吐在他耳边:“安分一点,想被扔出去?” 林俞半边身子当场就麻了。 闻舟尧明明是在威胁,但林俞内心就只有一个我完了这样的念头。 “哥。”林俞嗫嗫嘴,被蒙住眼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 “好了。”闻舟尧的手从林俞的腋下穿过,像小时候那样拍拍他的后背出声哄:“没人挨着你,哥在呢,睡吧。” 林俞的确还是个孩子,但也是大孩子了。 何况他有一颗成年人的心。 这样一下子倒退回五岁左右的光景,让林俞内心的罪恶感又深了不止一层。 他最后都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睡着的,被闻舟尧气息包裹的感觉让他的身体条件反射就处于放松状态,迷迷糊糊最后还是睡过去了。 意外的是他做梦了。 忘了梦里是怎么开始的,身体里流淌着一股挥散不去的热潮,当过成年人的林俞并非真的懵懂无知。他知道这种反应是什么,但是在梦里,一切并不能用正常逻辑来判断。 他发现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 入目能及的地方是一间非常现代化的卧室,但是中央的那张大床上却罩了层层浅色帷帐。 里面交叠的身影和字不成句的暧昧喘息同时传来。 林俞不自觉靠近,然后发现那是他哥和自己。 林俞如遭雷劈, 就在这时候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依然很安静,他很久很久都没能醒过神。 他做梦了,和他哥? 林俞动了动腿,身下的感觉很明显。 林俞已经忘了上辈子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具体梦到了什么内容,只大概记得第二天杨怀玉一脸了然的笑意和自己气急败坏冲出门的样子。 只不过这辈子,打死他都没想到这一幕。 他的腿只要轻轻一动就能碰到闻舟尧的膝盖,这让他不得不以一个曲起腿的窘迫姿态稍稍让自己往外挪一点,还得避免不把他哥吵醒。 窗外天色刚刚泛白。 床的另一边传来模糊的声音,是林烁:“我去,老子背要折了,几点了?” 他在拍旁边的林皓,林皓被吵醒,翻了个身:“不知道,自己不会看啊。” “你睡得跟猪一样,腿还搭我身上呢,怎么看?” 林俞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 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林皓当场床上坐起来,惊叫:“七点半了?!快快快,都起来都起来!” 被子被拍得啪啪响,林俞微微往被子下钻了一点,打算装死到底。 结果他躲在被子下,睁开一只眼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低头看着自己。 林俞:“……” 闻舟尧:“醒了?醒了就起来。” 声音带着早起的喑哑。 他说着就要掀被子。 林俞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抓住被子的边缘,脸色火辣,掩饰道:“我还没睡醒,等会儿再起。” “林俞你多大了。”另一边已经站在地上提裤子的林烁看着他们这边说:“还赖床。这要是在家里,大伯的板子这会儿已经到门口了。” “还不是仗着这里只有大哥。”林皓接话。 林俞看着这俩一大早就只会给人添堵的玩意儿,咬牙:“你俩闭嘴吧。” “大哥你说说他。”林烁搬出闻舟尧。 闻舟尧原本就一直看着林俞,“不舒服?”他问着手就从底下的被子伸了进来,看样子是想试试他身体的温度。 以前杨怀玉爱这样,说摸胸口背心这些位置,一探就清楚。 林俞一把迅速抓住他哥,用力不小。 对上闻舟尧的眼睛,林俞心虚般稍稍移开,开口说:“没事,我就是还有点困,今天学校就不去了,哥你给我请假吧。” 之前他觉得自己愈渐长大了,和他哥挨太近会不合适。但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对闻舟尧的感情是不纯粹的,就像他上辈子这个时候,通过一次梦遗发现自己和普通男孩子不一样的性向一样。 都是临到头了,才犹如当头棒喝。 他的内心深处就没把闻舟尧当成自己亲哥,因为他不会和自己亲哥上/床。 这份从一开始就混了杂质的情感,林俞也理不清楚到底掺杂了多少其余的感情。 但有一点,他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 那就是这对闻舟尧来说并不公平。 作为一个天生的同性恋,他对这样的人是有敏锐雷达的,但是这么多年他并没有发现任何他哥是个会喜欢同性的疑点。 一个都没有。 他圈子干净正常,朋友男多女少。 自己没有交往过什么人,但是追求者全是女生,没有不适反感迹象。 从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接受的也都是传统性教育理念,家里之前提起早恋问题,他说自己有分寸。 证明他不会乱来,但喜欢异性这点几乎可以肯定。 林俞受过背叛的痛,挨过作为一个同性恋在社会生存的难,他自己都决定这辈子都不恋爱不结婚了,更是从没想过他哥要怎么走这条路。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对闻舟尧存着这样的旖念,他以后必须更加有界限感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强烈。 这不是你该碰的人。 不是因为你作为一个喜欢同性的gay会影响他,是因为你对他有心思。 而你的心思,会再次毁了自己,也把这辈子那么重要的人推到悬崖边。 人的情绪是会通过眼睛传达的。 闻舟尧看着林俞,好半晌,开口说:“请假可以,没睡醒这个理由不行。” “因为……”林俞想了半天,憋不出更好的,干脆视死如归道:“我裤子脏了!” 是个男的都懂,何况这里几个人都是他哥。 而刚提上一条裤腿的林烁听见这话差点被绊一个趔趄。 然后站直嗤嗤笑得猥琐,上来就想掀他被子。 在半途就被闻舟尧截下了。 “别闹。”他说。 林烁瘪瘪嘴,对着林俞说:“又不是尿裤子,你跟个大姑娘似的害羞个毛线。” “滚。”林俞送他一个字。 “我还不想待呢。”林烁一把抓起地上的外套抖了一下,翻白眼说:“睡一晚上遭老罪,你以为谁稀罕见你。”他说着还故意往被子下面看,冷笑:“遗/精了还不是一副没断奶的样子,你有本事别事事找大哥。” 然后招呼旁边还保持着一脸好奇心的林皓离开。 林俞给气得头疼,心想将来这俩傻缺成家了最好能滚到天边去住。 他缓过来情绪,发现他哥刚起身。 下床,踩着拖鞋,慢条斯理套上衣服,进卫生间洗漱。 出来了,林俞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确定不去学校?”闻舟尧挑眉。 林俞果断摇头:“不去。” “可以。”闻舟尧点点头,他走到床头边,突然弯腰下来,一只手撑在林俞脸侧,俯身到他耳边低笑说:“恭喜长大啊小朋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1章 第 21 章 “长大成人”的林俞活生生被他哥调侃得脸火辣了一早上。他也不想表现得真跟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似的,无奈闻舟尧太老辣,而林俞又刚刚做了那么个梦,憋得活了两辈子的脸在一早上全都丢尽了。 学校没去,在家洗了内裤。 那条在阳台迎风飘扬了一整天的四角裤仿佛在诉说着它的嘲讽。 林俞闷头把昨晚被林烁俩兄弟睡过的全套被罩都扯出来洗了,然后躲房间里干了一天的活儿。 下个月就是老太太的七十八岁寿诞,林俞决定今年自己给老太太雕个红檀木如意福寿桃摆件,老太太年纪大了,就爱这些小玩意儿,说是搁屋里摆着看心情都好。 材料是很早就挑好的,虽然时间有些赶,又不比在家里工具环境一应俱全,但他依然倾注了所有注意力和耐心,尽善尽美。 这给了他短暂的时间忘却早上的事。 晚上闻舟尧回来,成品已经初具规模。 “想什么时候回去?”抱着手靠着门上看着林俞的闻舟尧问。 林俞看见他哥,笑了下:“回来了。”然后才重新低下头,鼓起腮帮子在沾满木屑的半成品上吹了一口,开口说:“我不急,反正家里也都知道了。” 主要是他还没想好具体要怎么和林柏从交代。 林俞说到这里,心思一动,又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闻舟尧说:“哥,要不你先回去?” 闻舟尧随手把包放在客厅,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里有个小小的简单工作台,是当时刚住进来闻舟尧拍板决定给他预留的地方。 他们都知道不会在这里住得长久,但每一处依然考虑得周全。 他进来靠坐在台子的边缘上,随手拿起工作台上的一把修光刀,然后看向林俞才问:“为什么?” 林俞一顿,掩饰道:“我这不是想试试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嘛,免得又被林烁说离了你我什么都做不成。” 他哥如果回去有益无弊。 首先高三日常生活有了保障,其次也不会出现林烁兄弟没脸没皮的糟心事,毕竟在家里他们也不敢。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俞觉得自己目前这状态还没做到能在他哥面前完美伪装的地步。 现在就一点苗头,林俞自己都还处在并不确定的状态当中。与其冒着未来被看穿或者察觉,关系崩裂的风险,林俞宁愿选择从一开始就将这种可能性掐死在摇篮。 而避免一起生活不失为一种方式途径。 闻舟尧没有开口,手里的刀头一下一下敲击在工作台的木质桌面上,同时审视着林俞。 那笃笃的声响,仿佛全部敲击在林俞的心脏上。 林俞硬挺了会儿,不用他哥开口就转了话说:“那个……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哥你可以当没听见。” “不想和我一起住?”闻舟尧终于开口问。 这话过于戳人神经,林俞立马道:,“没有,绝对没有!”他把凳子往他哥的腿旁边挪了挪,道:“这么想就不对吧,你这分明是质疑我人品啊闻舟尧。” 他又叫他闻舟尧,在闻舟尧微微眯眼的同时,手环过人膝关节,仰头又软乎乎叫:“哥。” 林俞当然不希望闻舟尧有这样的误会。 可是他太不好糊弄,从小到大,林俞只有在他手里俯首称臣的份儿。 小时候可能还有林俞自己心软的成分,到了现在,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猜不透他的心思。 好比现在,闻舟尧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说不清楚是信了还是没信。 最后挑挑眉:“这就是你想证明自己长大的做法?”说到这里语气微凝:“林俞,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今年几岁?” 林俞抿了抿嘴唇,艰难开口:“十四,哥,我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 闻舟尧挑了下下巴,“说说,什么意思?” 林俞很少见他在什么问题上表现执着,但当下这种“你继续,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理由”的态度,让林俞手心冒汗。 他意识到林柏从和杨怀玉默认他出来的原因,是因为有闻舟尧在,而不是他具备了一个大人该有的能力和社会认知。 他竟然因为一场荒诞的梦和闻舟尧一句随口调侃,就直接乱了方寸。 性向是他回来至今为止最大秘密之一。 他不打算戳破,也担心被质疑。 他以为在经历了曾经的那些,自己是有铜墙铁壁的,但是现在这面墙壁因为闻舟尧的原因有了被拉开口子的风险。 他第一反应就是躲避,却忘了不会有人相信他能一个人生活。 林俞瞬间觉得他现在的行为要是在家里,估计所有人都觉得他叛逆期到了,翅膀都没硬就想飞。 林俞想了半天。 表情郑重,说:“我第一次,激动过头了,想法不过脑子,哥你忘掉吧。” 闻舟尧对他转头变脸的借口不置可否,视线往林俞的身下扫了一眼,最终,语气意有所指缓慢开口说:“想一个人住也行,前提是……” “什么?”林俞不明所以问。 闻舟尧:“等你什么时候有裤子脏了不红脸那样的脸皮了,再来跟我谈条件。” 林俞彻底败下阵来。 吃了晚饭,外面就噼里啪啦下起雨。 房间里安静如常,林俞继续手上的活计,闻舟尧靠在旁边的椅子上刷题。 一个手上巧夺天工,刻刀在手,将脑海里所有所思所想以木雕这样的形式一点点呈现在眼前。一个笔走游龙,神态放松,偶尔抽神看一眼旁边的人,谁也没有开口。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 呜呼的风声穿过楼与楼之间的小巷,房间里却呈现出一种难得的安宁。 林俞最终也没有和闻舟尧在外面住多久的时间,因为老太太今年的生日决定大办。 不是整寿,又决定得突然,林俞有些担心。 他提心吊胆地跟着他哥赶回家里,才得知老太太是和盛长街隔壁一个王姓老太太赌气呢。 王老太太前不久刚过七十岁整寿,在追风楼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儿女齐聚好不热闹。 这本没什么,可这老太太是个嘴碎的,整天在盛长街的街头巷尾显摆。说自己早年生育吃了苦,现在才到了享福的时候。 还特地提及林老太太,说她厉害了一辈子又怎么样,儿子是有出息,到老了却想见一面都难。 这话传来可戳了老太太的肺管子了。 四叔长居国外,重要的是三叔,距离上次来信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时间,却在途中一再耽搁,老太太本就吊着心。 她再有格局,涉及到儿女,也压不住脾气,早年的厉害劲儿又出来了。 办!不仅办,还得大办! 家里人能说什么,当然都是举双手表示赞同。 林俞摸清楚来龙去脉,一颗心彻底落回了原地。 也正因此,远亲近邻全部邀请了个遍。距离寿诞前半个月时间,林家就陆陆续续多了不少上门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林俞和闻舟尧的回归就显得格外低调了。 没跪祠堂,也没挨训,林柏从都忙得脚不沾地了,只有杨怀玉戳着他脑门说:“还跑外边去住,你将来要是真出点什么大事,是打算瞒着我和你爸一辈子啊?” 说着自己都红了眼圈。 林俞脸上的伤都已经没有什么痕迹,身上的也不至于留疤,搂着现在已经没有自己高的杨怀玉嘟囔道:“那肯定不能,就是因为知道不严重才瞒着你们呢,要真要死要活,那我死皮赖脸肯定死家里。” “你个破孩子!”杨怀玉气得直捶他,“什么话你张口就敢给我说!” 林俞笑着任由她打,知道这事在家里这关算是就这么过了。 他趴在杨怀玉的肩膀上,像小时候那样,睁开一只眼睛去看站在旁边的闻舟尧。 冲着他乐,换来他哥提醒他别得意过头的眼神。 回到家里,林俞和闻舟尧就算住在一个院子里也难得碰上面。 闻舟尧早出晚归,外界对他的身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好奇,不管谁问,别说闻舟尧有什么反应,林俞就第一个不高兴。 后来人太多,林俞的院子都不得不腾出来两间房给回娘家的姑妈一家子住。 表姐赵颖晴的房间就在闻舟尧隔壁。 本来这很正常,直到那天晚上,林俞发现闻舟尧过了晚自习时间却迟迟没有回来,刚准备去门口看看。 一地清冷月光下。 远远见着挎单肩背包的闻舟尧从外面进来。 林俞还没来得及开口,高挑俏丽的女生就从旁边的石板小径走出来。 抬头怔愣,“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2章 第 22 章 赵颖晴年纪不大,高二,姑妈一家本来就有计划今年要把人转到建京来,说是这边的学校教资条件更好,升学率也更高一些。 林俞原本知道的情况是,她一直不太愿意,说是舍不得原来学校的同学。 这次趁着老太太寿诞提前过来,姑妈打的就是众多亲戚一起游说,不怕她不点头的主意。 结果第二天的早餐桌上,她突然说同意的时候,一桌子人无不表示震惊。 就只有林俞,看着她频频往他哥脸上看的时候,心里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心想他哥这真是春日里来,桃花朵朵开。 “吃饭就吃饭,走什么神?”耳边突然传来闻舟尧的声音。 林俞一口咽下嘴里的粥,开口道:“没什么。” 林俞转头去看旁边的人,今天不上课,闻舟尧难得和所有人一起上桌。 他刚修了头发,干净利落,和林烁林皓那种一个故意把两边剃短留个公鸡头,一个刘海都快遮住眼睛的家伙实在是没法比。 再看表姐赵颖晴。 和小姑那种新潮亮丽的漂亮不同,她更内敛,外形生了一股子张扬气,却硬是让性格压下来不少。而且姑妈那脾气,成天说现在的女孩子跳脱一点就是不学好,所以养成了她那副沉静模样。 他哥最受不得别人吵,林俞记得小时候他就总嫌弃自己话多。如果他有喜欢的女生,大多应该就是这幅模样了。 林俞偏头小声开口:“哥。” “嗯。”他示意他说。 林俞:“你觉得我表姐怎么样?” 林俞这话一问出口就发现闻舟尧朝自己看过来,林俞睁大眼睛表示“别看我,我就随便问问”,然后闻舟尧把视线转向对面的女生。 “还可以。”他这样说。 林俞:“……” 他哥一句还可以,就表示印象起码不差的意思吧?甚至可以说,观感都在及格线上了。 老太太寿诞越来越临近,赵颖晴搬来林家的事就这样匆匆定下。 老太太也表示赞同,这人上了年纪,就不嫌弃身边人多。这两年小姑在报社找了个活儿,在家时间也不多。 家里虽然男孩子不少,但大都跳脱顽闹,林俞有心陪着,可学业和现在逐渐跟着林柏从出活,剩下的时间也有限。 有女孩子闲了能陪老太太说说话,家里人也都是同意的。 林俞现在住的的院子也不清净。 接连两个晚上都听见姑妈两口子吵架的声音,林俞和这个早嫁的姑妈没太深刻的感情,但大晚上突然听见一句大吼的离婚也是吓了一跳。 林俞披着外套开门出去的时候,就正好见着赵颖晴站在闻舟尧门外徘徊。 林俞心下奇怪,喊了声:“表姐。” “啊小俞。”赵颖晴一见是他,表情有些尴尬,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爸妈吵醒你了。” 林俞听见那边房间传来的东西碎裂的声音,问她:“姑妈他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赵颖晴摇头说。过了两秒又咬唇道:“因为寿礼的事儿。” 她说着看了一眼闻舟尧的房门。 “你找大哥有事?”林俞问。 因为姑妈是远嫁,赵颖晴这些年和林家的孩子来往都不多,逢年过节偶尔见到也都是匆匆一面。不过按照林家现在的排行,闻舟尧依然排老大。 赵颖晴的脸色闪过一丝慌乱,但隔壁那俩人越拔越高的声音让她很快又镇定下来,小声开口说:“现在这么晚他们吵着离婚,家里其他人都睡了,我之前看大哥在家里说话挺管用的,你爸都听他意见。我就想着……想着……” “你想让大哥去说和?”林俞替她把话说完了。 赵颖晴点点头,父母闹得这么难看,还是在别人家里,这让她觉得有些难堪。 到底也是十几岁的姑娘,忐忑难免。 林俞心里有些过不去,但还是说:“我哥这会儿估计睡了,要不我去劝……” “林俞。”闻舟尧的声音突然通过紧闭的房门传出来,他说:“进来。” 林俞去看赵颖晴,果然见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脸色一下子红得滴血。 她想要找闻舟尧帮忙已经是放下了足够的脸面了,结果现在闻舟尧出声,显然是听见了刚刚两人之间的对话。 他叫林俞进去,却没有选择出来。 这帮与不帮一目了然。 林俞现在倒是有些不自在了,赵颖晴怎么说也是姐姐,虽说这些年没怎么见过面,但林家人把亲属血缘这样的关系维系一向看得是比较重的。 林俞说:“表姐你先回去睡,已经很晚了,明天要是还没消停我替你找奶奶去,她总能做主的。” 赵颖晴这才稍稍恢复脸色,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林俞见人走了,回头推开闻舟尧的房门走进去。 “醒着怎么不开灯?”林俞模糊见着床头坐着的人影开口说。 “也刚醒。”闻舟尧开口道,那比平日里低了两度的嗓子,林俞一听就知道他没说假话。 到了现在,林俞又对姑妈他们有些不高兴了, 毕竟论起亲疏远近,自然他哥在前。 “还有得吵呢我看这阵仗。”林俞摸着走到床边,也没有要去开灯的意思,他脱了鞋盘腿坐到闻舟尧的脚边,“刚表姐说好像是为了寿礼还是什么。” 闻舟尧挪了一下脚给他腾地方,开口问:“你刚刚是想去干什么?劝架?” “我这……”林俞哑口:“就她大半夜站你门口又不敢叫人的样子,挺可怜的。” “你看谁都可怜。”闻舟尧不咸不淡地给了他这么一句。 摸着黑,林俞也不知道闻舟尧是个什么表情。 隔壁还在闹,噼里啪啦的。 闻舟尧:“他们的事你别管,明天也不用去找老太太。” “为什么?”林俞问。 林俞即使看不见,也大概能猜到闻舟尧是扫了自己一眼,说:“不是什么寿礼问题,这就是借题发挥,人这架吵了不是两三年了,婚也没离。你以为老太太不知道?要你管什么闲事。” 林俞:“……你怎么知道?” 他更意外这个。 闻舟尧看着脚边的一坨黑影,窗外摇曳的光影一闪而过,给那双含着震惊的眼睛打了一层光,显得比平日里还要亮。 闻舟尧:“我为什么不知道?前年林叔夏天出门半月,为的就是你姑妈闹离婚的事。” 林俞张了张嘴,没说话,最后干脆还是闭上。 好吧,看来不知道的人只有他。 林俞想了想当时的自己在干什么,好像完全想不起来。 他成功把自己养废了,成了一个真的只关心自己在乎的小废物。连姑妈两口子感情不和,离婚闹了好几年这种事还要他哥来告诉他。 两人在黑暗里对坐着。 静了一会儿,林俞才意识到不早了。 他按着被子里闻舟尧的脚,准备翻身下床。结果却突然发现他哥一条腿抬起来,横在他胸前问:“干什么?” “回去睡觉啊。”林俞问他:“你不困?” 闻舟尧把脚拿下去,“算了,今晚就睡这儿吧。” 林俞却僵了一下,踌躇:“不用吧,我还是回去睡。” 他小时候最爱在闻舟尧这房间待着,睡觉时间比在自己床上还多。所以现在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以防引起闻舟尧怀疑。 他说完这话就再次起身,抬脚要跨下床。 下一秒咚一下坐了回去,自己都懵了。 摸黑看向闻舟尧:“怎么了?” “林俞。”闻舟尧突然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林俞心下一跳,含糊:“没有啊。” 林俞能感觉到闻舟尧的视线,好在夜色隐藏了一切东西,让他不至于当场穿帮。他唾弃自己的心理素质在他哥面前是越来越没有用了。 “你最近很不对劲。”闻舟尧下了这样一个结论,不管林俞越来越僵的身形,突然拉着林俞的肩膀把人拖过来,固定在胸前,抬起下巴。 那是个依靠近距离势必要把人看清楚的强硬姿势,闻舟尧在他上方开口:“林俞,你是打算老实交代,还是非要我问?” 林俞咽了咽口水,笃定闻舟尧发现不了,辩解道:“哪儿有不对劲,你想多了。” “你确定?”他轻声问。 林俞闭眼大声:“孩子大了,就不能有点自己的秘密啊?!” 不讲理就对了,他哥拿他这招最没辙。 可是这回这招好像有些失效了,林俞发现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打算。 就在林俞准备上手之际。 “是吗?”闻舟尧声音压得极低,他说:“我不妨碍你有自己的秘密,但不要每次凑过来,最后又躲得像是我想对你做点什么的样子。林俞,你知不知道自己逃得有多明显?” 林俞,你知不知道你今年几岁? 林俞,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明显? 每次只要他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情问了,林俞的神经就会瞬间被提起来。 他第一反应就是闻舟尧发现了。 他怎么会发现的? 林俞喉咙发紧,艰难挣扎道:“哥你这话挺好笑,你是我哥,又都是男的,你能对我做什么?” 闻舟尧的手从捏着下巴的动作微微放松,拇指擦过他的下颚线,带上小片皮肤上烧灼一样的酥麻。 “什么感觉?”闻舟尧问他。 林俞实话实说:“有点慌。” “慌就对了。”闻舟尧的手指还在那一小片上摩挲,开口说:“男人之间能做的事儿多了,林俞,我好心提醒你,别再弄得跟我想强迫你似的,你这样很容易让我想歪。” 林俞就差头顶冒烟了。 闻舟尧这话里的信息量需要他消化的东西太多了。眼下最重要的一点,林俞求证:“哥,你……知道男人和男人怎么回事?” “同性恋?”闻舟尧的语调恢复平常,说:“知道。” 林俞语气越发小心翼翼:“你是?” 闻舟尧一时间没说话。 “哥?”林俞再次出声。 闻舟尧在他脸上的手突然停顿,然后他听见闻舟尧说:“求证中。所以,林俞,别招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3章 第 23 章 求证中, 求证中…… 闻舟尧的话恍如一道天雷从林俞的天灵盖上直劈而下,威力不比当初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五岁这件事来得更让他惊讶。 他哥怀疑的居然不是他,是他自己? 林俞完全忘记了眼下被控制的姿势,侧头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闻舟尧垂眼看他:“不如你先和我解释一下, 你是怎么知道男人和男人是怎么回事的?” 林俞被问得头皮发麻, 在这场谈话中从始至终就没拿到过主动权, 他说:“我那个是因为、因为……书上看的!” 闻舟尧低嗤:“借口真烂。” 林俞老脸一红, 他还没被他哥这么直截了当地戳穿过。他反问:“你呢?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闻舟尧这下松开钳制住他的动作,整个人放松了往后面靠上去,开口说:“我大概……” 他说到这里迟迟没有接下一句, 林俞心里不上不下的,因为看不见,主动手撑在闻舟尧身侧朝他的脸挪近了一点,试图看清他在犹疑什么。 闻舟尧突然伸手推开他的脑袋。 “离远点。”他说。 林俞:“哦。” 他又退回去盘腿坐着了,催促:“说啊,大概什么?” “大概是疯了。”闻舟尧说:“才会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跟你讨论这个。” “别转移话题闻舟尧。” 林俞严肃, “我问你认真的。” 林俞不知道他在说出那句求证之前经历过怎样的心理变化,也不了解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闻舟尧话里有保留,林俞没法说什么, 因为他自己也没法跟闻舟尧解释他为什么一提到男男,就对同性这样的关系脱口而出。 而求证这个词所涵盖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他目前还不是特别明确。 虽然此时在床上这样的尴尬处境, 林俞第一反应依然是担心居多。 作为一个过来人, 林俞深觉自己很有必要替闻舟尧求证清楚。 闻舟尧:“这么认真,你想干什么?” 林俞:“你对我有性冲动吗?” 林俞这话一问出口,空气中立马有种冻结的错觉,万物死寂。 下一秒闻舟尧笑了, 活生生被气笑的。 “林俞。”他出声。 林俞第一次在他叫出自己的名字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是觉得自己看起来过于幼齿容易吸引某些有特殊嗜好的人,还是你觉得我看起来就像是一禽兽?” 林俞也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太劲爆,立马解释说:“不是,我的意思其实是你这几年,是看男人有反应多,还是看女人有反应多?” 闻舟尧:“你算男人?” 林俞黑脸:“我为什么不算?” 他说完又隐约觉得这对话有些奇怪,却一时抓不住重点。 “还男人。”闻舟尧这次显然懒得和他瞎扯了,把人拖过来按在旁边,掀开被子,盖上,说:“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这么了解这方面,也不在乎你究竟是不是的问题。总之,安分一点。” 闻舟尧伸手拍拍他的脸:“睡觉,狗崽子。” 林俞被闻舟尧的胳膊压着动不了。 他保持仰躺的姿势,近乎麻木的地问:“哥,到了现在,你觉得我们这么躺着还合适吗?” 闻舟尧还坐在床头,闻言不冷不淡道:“放心,目前来说,没人比你更安全了。” 林俞被嫌弃了。 这场短暂交锋,他知道闻舟尧十有八九猜到了他的性向。 但林俞却没有什么慌乱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闻舟尧从一开始就先在他自己身上摊开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先把自己放在了刀尖,在林俞这里却没有给他过多的质疑和猜测。 林俞甚至怀疑,是不是闻舟尧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才说自己也可能是,因此这么婉转地来试探自己。 林俞回想了一下刚刚的问话,他的所有问题闻舟尧都巧妙避开了,反而是问他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这方面。 而他显然暴露得很彻底。 林俞越想,越觉得刚刚的猜测非常有可能。 他翻了个身侧向闻舟尧,“哥。” “怎么?” “你还不睡吗?” 闻舟尧垂眸看了他一眼说:“别没事瞎问了,收起你脑子里那些没用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林俞今晚被堵了好几次了。 嗓子眼一梗,“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管是什么。”闻舟尧说:“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林俞做事习惯瞻前顾后,任何一种可能性都会提前预料,当初江南盛家的事儿,跟着师傅林德安单独出门的事儿,包括这次受伤瞒着家里的事儿。 仔细看这些事情的最终结果都不算坏事,但是放在林俞自己身上,都有很艰辛的过程。 这在闻舟尧眼里,就不算好的处理方式。 这么多年,林俞什么尿性闻舟尧早就摸清楚了。最好闭嘴什么都别想,少嘴里叭叭问个没完,就是闻舟尧现在要的状态。 林俞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瘪嘴:“知道了。” 这场诡异的对话到这里,才又以这种没头没尾的方式做了结尾。 姑妈一家的事儿最后还是闻舟尧去找了老太太。 林俞不知道居中具体是怎么处理的,反正之后再也没有听见隔壁吵过架。 林家那几天人来人往。 很多人都看见赵颖晴和他同进同出好几次。 饭桌上知道闻舟尧和林家关系的,更是直接调侃说:“老太太家这看来是要亲上加亲了。” “孩子都还小呢。”老太太倒是不介意,反而带了笑意。 他这些年本就拿闻舟尧当亲孙子的。 不过嘴上还是说:“现在的年轻人那都讲求什么自由恋爱,哪像我们那个时候。如果孩子们自己看得上,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多说什么。” 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林家对在学期间恋爱这方面要求并不是很高,林柏从当时也和闻舟尧说过,自己有分寸就行。 桌子旁林俞的位置好死不死卡在闻舟尧和赵颖晴的中间。他被耳边接连不断的调侃和一桌子打量的目光盯得如芒在背。 左手边赵颖晴红脸低头,右边闻舟尧不动声色。 林俞:“……” 他究竟是错过了什么? 终于到了老太太寿诞的前一天。 家里有一批采买的活儿没人能抽开身,林柏从做主让几个孩子出门去置办。 林烁带着林皓出了街就跟脱缰的野狗似的不见了踪影,林俞一个人跟在闻舟尧和赵颖晴的后面。 他状似无意识地看着街边陈列的店铺和摊位,实际上耳边都是赵颖晴的声音。 他都不知道平日里安静如斯的表姐也有这么努力跟人找话题的时候。 她穿一件百褶裙加小外套,偏头看了一眼走在身侧的人的脸,开口道:“那个……我爸妈的事情我还没有和你说谢谢。” “没事。”林俞听见闻舟尧说:“就只是顺口提了一句。” 林俞心想,是谁让他别多管闲事来着。 这是正午十分,初冬的太阳浓烈但不灼人。 林俞能看见两道拉长的影子一前一后映在街道上,风吹侧脸而过,带起一片微微凉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街角一晃而过的身影吸引住了林俞的注意力。 他定睛看了几秒,想也没想就转头跟了上去。 前面的人走得匆匆忙忙,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林俞追着背影跑了大概有三条街左右,才发现前边的人脚边突然急刹下来一辆黑色轿车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俞正要张口,就发现车里下来一个男人。 短头发,身穿一身呢子大衣,剑眉星目,气势很足。 这人二话没说,上前直接扛着前边的人就往车里扔。 林俞抬脚就想上前。 下一秒手臂却被人抓住拽回。 他回头就看见了闻舟尧那张黑脸。 “哥。”林俞语气有些着急,当即也顾不上其他,反抓着闻舟尧的手说:“我好像看见三叔了!” 三叔林正军,即使刚刚只匆匆看见了侧脸,但林俞确信自己应该没有认错。 林家几兄弟里,三叔长相最好。 即使林俞很多年没再见到过他本人,但是印象一直深刻,何况大半年前他传信说很快会从海上回来了,结果没多久就又来消息说被事情绊住。 家里人包括老太太在内,都以为他还在海上。 这里是建京,怎么可能呢? 闻舟尧的手还抓住他的胳膊,听见林俞的话就往前方的位置看了一眼,结果只看见扬长而去的车尾巴。 闻舟尧收回视线,皱眉说了一句:“乱跑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跟着跑来的赵颖晴气喘吁吁停在旁边,开口道:“小俞,你刚刚跑哪儿去了?弄得我和大哥一阵好找。” 林俞抿了抿嘴角,没说话了。 刚刚那人身份还没确定,林俞也不想传到家里人耳朵里。 他心里装着事,也没有回答赵颖晴。 赵颖晴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去看闻舟尧,却发现闻舟尧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在自己这边。 她只好开口说:“没事了吧,不如我们还是先去把东西买了?” “有林烁他们。”闻舟尧应了声。 他最后捏了捏林俞的后脖颈,开口说:“先回去,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说。” 林俞看了他哥一眼,眼里忧虑明显。 点点头嗯了声。 *** 楚天向这些年在建京倒是经营得有一些人脉,找个人问题不难。 有消息传来的时候,就在当天夜里。 闻舟尧带着林俞迎着夜色出门,到了俱乐部门口的时候隔老远就看见楚天向站在外面的路边。 “查到了。”知道这是正事,对方倒也不废话,见了两人直接说道。 林俞跳下自行车后座,匆忙问:“是不是我三叔?” 楚天向看了一眼后边的闻舟尧,表情闪过一丝为难,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没错,就是你三叔林正军。” “那……” 林俞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就做好了事情不会简单的心理准备。 果然,楚天向说:“根据我们查到的消息来看,你三叔大约是在三个月前左右到达的建京,而且不是一个人。你们今天中午看到的那个男人叫向毅,他是建京最大的轮船制造公司宇博的太子,家里别说是在建京,他们家基本垄断了几大沿海城市的所有轮船制造。我们的人也就刚打听出这点东西就被对方察觉了,至于他跟你三叔的关系,并且为什么会在大街把人带走,我们还没有眉目。” 林俞皱了皱眉,三叔的家信并不多,但这几年也从来没有提及过一个叫向毅的人。 林俞:“能想办法让我跟三叔见一面吗?” “恐怕很难。”楚天向实话实说,“你们今天自己也看见了,你三叔跟那个向毅之间应该是有什么矛盾,不然不会是那样的情形。而且你想过没有,你三叔人就在建京,当初为什么没有跟家里说实话?” 林俞担心的就是这样。 三叔干的行当风险本就高,这几年还总飘在海上,上一次来信原本说要回建京定下来但是迟迟没有兑现,说不定在哪儿就得罪了什么三教九流下作不堪的人。 家里以前是鞭长莫及,现在知道人就在建京,林俞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林俞:“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楚天向:“这个倒是有几个猜测,都是向家在建京的产业,不过具体位置,恐怕还得一处一处去找。” “行。”林俞点头,“有消息就成。” 感谢的话留给闻舟尧自己和楚天向说。 林俞站到墙边,背靠着墙,低头出神想事情。 楚天向点了一根烟,朝林俞这边看了好几眼,才转头对着闻舟尧问:“由着他来?” “这事儿目前确实不适合让家里人知道。”闻舟尧接了一句。 楚天向猛吸了一口,吐出烟圈看着闻舟尧说:“舟尧,叔这也算多管闲事提醒一句。我知道你和林家关系确实很好,但他三叔这事儿吧……不简单。” 闻舟尧看向楚天向:“你刚刚是不是没说全?” 楚天向嗯了声,他抖了抖烟灰,压低声音道:“我们还查到一点东西,他三叔和向毅在几年前就认识了,一开始是生意上的往来,后来就……” “就怎么?”闻舟尧问。 楚天向表情有些微妙,“我这么跟你说吧,大概一年前向家给向毅订了一门亲事,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黄了。而这众多传言里,最多的一种说法,就是这姓向的喜欢的是男人,我看过他三叔那照片……我就怕这当中复杂,到时候一个处理不好,你在林家的身份尴尬。” 闻舟尧听到这样的结论,最后也只是意外了一瞬的时间。 最后他拍了拍楚天向的肩膀说:“没事,这事儿先别告诉林俞,我知道你们给向家制造点麻烦的能力还是有的。拖到我们把人找到就可以。” “这个没问题。”楚天向答应得倒是爽快。 确定三叔的位置时间用的不多,林俞不想耽搁时间,连夜出门找的人。 最后确定的地方是城郊一栋独栋别墅。 这附近的寸土寸金,林家在建京已经算是根底深厚的传统望族,但真要和一些所谓的顶尖财阀相比,基本上是没有可比性的。 别墅外围有保安值守,高墙大院,里面到了晚上依然灯火通明。 林俞站在铁大门外的阴影处,仰头问站在旁边的闻舟尧说:“三叔真在这儿?” 闻舟尧低头看了他一眼,嗯了声。 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铁门缓缓打开,从里面开出两人白天所见到的那辆黑色轿车。 闻舟尧说:“看来是那边动手了,要找人我们只有不到半小时的时间。” “够了。”林俞道。 十分钟后,林俞在别墅二楼最左边房间见到人的时候,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 因为床上的人看起来太瘦太虚弱。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林俞很难相信一个人能在短短的一个下午到晚上的时间,就变成这幅模样。 又或者说,他本来就已经不太好了,只是林俞见着他那会儿太匆忙,并没有看仔细。 男人在床头坐着,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五官英俊依旧,但他身上仅穿的一件灰蓝色睡衣在他肩膀上挂出空荡的感觉。 尤其是林俞无意中扫到他脖颈间斑驳的痕迹时,心脏瞬间就紧缩了一下。 印象中的三叔不该是这幅模样,他落拓不羁,笑容爽朗,朋友遍布大江南北。与人交谈间也该是谈笑风生的俊朗模样,而不是现在这样,林俞站在眼前叫他三叔了,他才从窗外收回走神的思绪打量他。 “三叔?”林俞犹豫了会儿,再次喊道。 林正军转头皱眉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眼中有一丝亮光闪过,然后犹豫着道:“小俞?” 声音又干又涩。 林俞没想到这么多年,他都从一个奶团子变成少年模样了,他还能一眼认出自己。 林俞扯过旁边的人,勉强笑了一下说:“三叔,这是……” “舟尧对吧?”林正军替他说了。 他说完脸上闪过一丝淡笑,对着闻舟尧道:“我们通过几次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闻舟尧点头上前,对比林俞对他目前处境的那种慌乱担忧,闻舟尧显得镇定太多,他走到床头,直接弯腰问:“车就在门外,还能走吗?” 一句废话都没有。 林俞因为他哥的镇静,才想起来眼前最重要的是什么,跟着上前道:“三叔,家里人现在都还不知道,小姑之前有套朋友房子的钥匙还在我们手里,先离开这里再说。” “曼姝啊。”听到提起小姑,林正军像是陷进回忆里,然后笑着说:“也好久没见了,我记得以前家里就数她最闹腾。” 他说完看了看房间里的林俞和闻舟尧。 然后才说:“看到你们我还挺意外的,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林俞:“三叔……” 林正军:“家里就麻烦你们先替我瞒着,我这里情况比你们想的要复杂。我猜你们今天能进来见到我,一定花费了不少力气。先回去吧,我这里也快要结束了,明天的寿诞宴会,我会出席。” 他话里有种决然到极致之后的淡然,林俞担忧地看了看他,然后又看向闻舟尧。 闻舟尧沉吟半晌,开口说:“我们走吧。” “可是……” 闻舟尧扣住林俞的肩膀,然后转头对林正军说:“三叔,家里见。” “家里见。”林正军说。他看向还一脸迟疑的林俞又对闻舟尧笑着说:“林家的宝贝看来还是不放心,舟尧,看着点他。” 林俞有些羞愧,这种时候了,三叔居然还让他哥照顾他。 林俞被闻舟尧带出别墅大门的时候,林俞压了好半天的情绪突然就炸了。 他现在路边,沉默半天后冒出了他这辈子说过最好难的一句脏话,“艹他妈!” 他一脚将路上的一大块石头直接踹飞,还稚气还没完全褪尽的脸上全是阴云。 “脚不痛?”闻舟尧问他。 “你看见了吗?”林俞完全没把闻舟尧的问话听进耳朵里,语气里的火气一层一层叠加,“三叔绝对被强迫了,他连这栋房子都出不去!那个向毅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俞自从回来,就从来没有这么火冒三丈过, 他上辈子对三叔的记忆还停留在他总是神出鬼没的阶段,最后离开后更是无从得知音讯。 他一生未婚,林俞想过他放荡不羁受不了束缚,也想过那种或许他和自己一样的可能性。 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被迫。 还是被一个男人。 他让林家跳过了盛家的坑,拽着林烁林皓一路往前走,他想拽住很多很多人。 但现在他林家的人,居然在外受了这种欺负。 林俞眼睛都烧红了。 闻舟尧伸手套住林俞的脖子,把他一切情绪堵在自己的肩膀处。 “好了。”他说:“三叔有自己的打算,你应该相信他。” “哥。”林俞闷声道:“我还是没用对吧?” 闻舟尧啧了声,在他耳边说:“林小俞,我早就说过,让你一天少想一些乱七八糟没用的玩意儿。” 林俞仰头:“这算安慰吗?” “算。”他说。 林俞:“好吧,我信了。” 远处楚天向一早等在旁边的车缓慢开过来,灯光照在路边相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闻舟尧掀起外套的一边替胸前的人挡住刺目的光线,一边低头说:“走了,先回家。” *** 第二天一大清早,林家就热闹起来了。 老太太今天穿一件大红盘扣袄,由着赵颖晴和小姑一左一右从房间里扶出来的时候,家里人最先一窝蜂涌上去。 往年总是第一个去说吉祥话的林俞,今年却远远坠在了最后面。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脸色并不好,还有些心不在焉。闻舟尧就站在他旁边,“知道你担心,但别太明显了。” 林俞嗯了声。 前边老太太被恭维了一圈,这会儿已经大声嚷开了:“乖仔,干嘛呢?到奶奶这儿来。” 林俞抬头看着笑眯眯的老太太,勉强挂上平日的笑脸凑巧前说:“奶奶,生日快乐啊,你可是我们家的老宝贝,这么粘我,二叔他们肯定笑话你。” “我看谁敢!”老太太拉住林俞的手,看着他的脸色说:“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又被你爸训了啊?” 说着就要去找正在待客的林柏从。 “没有没有。”林俞连忙拉住老太太说:“我爸哪有空训我啊。”他一时找不到好借口,干脆拉出他闻舟尧说:“还不是因为我哥,今天大清早非说我昨天半路闹别扭,害得最后东西也没有买成。” 林烁在旁边翻白眼:“你还好意思说?昨天那么多东西全是我和林皓两个人拿回来的,你好意思?” “就这事儿啊。”老太太大概也有耳闻,笑得脸上皱纹明显:“你哥哪是说你没买成东西,是说你坏了他好事呢,傻小子。” 周围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小声笑起来,连赵颖晴都闹了个大红脸。 林俞头更疼了。 他去看闻舟尧,却发现他哥看着大门口的方向。林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就看见一道人影缓缓从门外进来。 他穿一件黑色大呢子衣,手上提着棕色皮箱,到了院子里当下手上的箱子才冲着老太太朗声笑道:“妈,我回来了。” 林俞能明显感觉到手里老太太的手一僵之后,开始慢慢颤抖,林俞压下心里种种思绪,在老太太耳边说:“奶奶,是三叔,他回来了。” 老太太由林俞扶着,脚上因为走得快,走出了蹒跚的模样。 到了三叔跟前,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半晌,才上手抓着他的衣服边,哽咽了一下说:“你……你还知道回来啊?” 每个字咬得又重又缓。 听得周围一圈人心都跟着一颤。 三叔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夜见到林俞的时候好了很多,但依然看起来消瘦。 “这不是海上事儿多,一时就给耽搁了。”林正军解释道。 他边说还边给了林俞和闻舟尧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俞注意到他今天特地围了一条浅灰色围巾,连走路都故意放慢了步子。 林俞深吸了两口气,才没有把情绪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林家在外多年的三儿子回来了,老太太高高兴兴地把这个寿诞过过去了,一天拉着人手就没松开过,见人就说:“这是我家老三呐。” 林正军一天就在她旁边陪着。 后来到了晚上,家里人都发现他脸上倦色明显,才催促着人去休息。 林俞没敢让他回老太太院子,让闻舟尧把人带去了自己房间。今晚林家暂时还不会消停,估计会热闹整个通宵。 东边的小院到了这个时候,远没有前院闹腾。 路上闻舟尧提着林正军的行李箱,只要上手,就会发现箱子的重量轻得一看就是装样子,但谁也没有说穿。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太爱说话。”反倒是林正军先挑起话头。 闻舟尧这会儿隐约比对方还要高上些许,他嗯了声道:“身体怎么样?林俞很担心。” “林宝宝还真是操心命。”林正军笑了笑,然后问旁边的人说:“看你们的样子,这些年他应该不少让你头疼。” “还好。”闻舟尧说。 “我也还好。”林正军说:“你可以这样告诉他,林家的人是有骨气的,到哪儿都忘不了。” 闻舟尧点头:“好,我会传达到。” “不过……”林正军说到这里却突然迟疑起来,问闻舟尧:“小孩儿像是对我的情况一目了然,我要是没算错,他今年才初二吧?” “没算错。” “你教的?”林正军一看也不是一般人那种性子,这会儿没有在别墅里那股沉郁气息,张扬就从眉眼中漏出些许痕迹,“我得提醒你啊,他还小,别太过头。” 闻舟尧的眉间难得凝滞。 语气里有无奈:“不是我教他,是他一心想教我。” 林正军挑了挑眉,“挺意外。”他这样评价。 林俞抽空隙中途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俩人闲聊。 “怎么还没休息?”林俞问。 林正军招手:“崽过来。” 林俞就走过去。 “你奶奶没说什么吧?”他问。 林俞老实说:“没有,她挺开心的,我回来的时候小姑已经带她回去睡了。” 林正军苦笑了下。 躺下去说:“你还是太不了解你奶奶,开心是真的,有气也是真的,明早估计就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不能吧?”林俞问。 林正军:“算了,今天先睡吧,你们也回去睡。” 林俞本来有心问问向毅的事儿,但他也不想惹得三叔心情不好,就没有开口。 和闻舟尧关门从房间里退出去,林俞跟在他哥后面,去了隔壁。 “哥。”林俞进门后出声道:“你跟三叔说了些什么?” “他让我告诉你,林家人的骨气在哪儿都丢不了,所以。”闻舟尧回身对他道:“不要担心了。” …… 第二天并没有照着三叔所猜测的那样,老太太既没有打算秋后算账,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林俞心想,三叔多年不归家,真正不了解老太太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老太太看不出来三叔不对劲吗? 不会,那是他最牵肠挂肚的儿子,没有人比她更在乎他。 别说老太太,连林俞都能发现,林家其他人会发现不了吗? 但家人就是有那样的默契。 为什么都不说,也不问。 那是因为他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眼前,就比什么都重要。 三叔的归来不管有怎样的曲折和隐情,依然犹如一剂强心针,给林家在经历盛家以后修生养息的阶段注入新的活力。 他会的东西很多,大半个月的时间就带着林烁林皓一帮小辈在建京到处野。 杨怀玉的注意力彻底从林俞之前受伤的事件中脱离出去,忙着给林正军补身体。 用杨怀玉的话来说就是:“那瘦得呀,都能看见胸前琵琶骨了,也不知道在外头遭了什么罪,这到了家里,怎么也得给养回来。” 三叔这边的事情在一种看似平静的氛围中短暂安稳下来。 向毅作为轮船制造公司龙头的负责人,要是真有心找麻烦,不可能这么久没有动静。 显然三叔在回来之前,一定做过什么。 林俞短暂放心下来。 一中最近的课业也紧,尤其是高三。 闻舟尧忙得脚不沾地起早贪黑,林俞看见赵颖晴好几次找他都没说上两句话。 初二这学期都已经过了大半了,建京也开始进入深冬。 林俞在一个平常无奇的早晨出门。 凛冬的寒气初现,盛长街两边高大的梧桐上都是枯黄的枝叶,风一吹,沙沙响。 林俞本来心情还不错,直到坐进教室里的时候都保持在一个平稳线上。 直到早上预备铃响,秃头班主任夹着书本走进来。 林俞看到了跟在他后边的人。 看起来斯文白净的高瘦少年有一双淡茶色的眼睛,直到他站上讲台,说出那句:“大家好,我叫蒋世泽。” 那时候,林俞听见有什么东西仿佛从高空坠入深海,细微的动静沉闷至无声无息。 林俞冷漠地想,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4章 第 24 章 林俞以前遇上蒋世泽也是这差不多的年岁, 只是这回晚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同样的场景和地点,不同的只是心境而已。 林俞依然清晰记得那个场景,少年就走到他后排的位置,笑着说:“你好, 我叫蒋世泽, 以后可以叫我阿泽。” 现在林俞同样看着站在桌子中间巷道里, 听着同样的招呼, 说:“是吗?可是我这辈子最讨厌姓蒋的。” 这会儿已经是早自习下课时间。 同桌原本正要从林俞背后出去上厕所的同桌,一只脚都已经踏出去了,听见这话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同桌惊讶地回头看着林俞, 再看看新转来的同学,一脸惊诧。 不知道平日里出了名好脾气的林俞怎么突然这么刻薄,也不太理解,新同学怎么脸色不是生气而是尴尬。 林俞:“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有些别人不能理解的敏感点,希望你不要介意。” 蒋世泽恢复自然, 点点头微笑说:“没事,可以理解。”紧接着他话一转,又问:“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讨厌姓蒋的吗?” 林俞:“哦, 家里八字算命,说我和姓蒋的天生不和。” 说出口的那瞬间,林俞能感觉到对方错愕了一瞬的表情。 以前班上就数他和刚转学过来的蒋世泽玩儿得最好, 蒋世泽穷追不舍。 现在林俞眼角带笑, 眼底深处却如河川延绵,冰封万里。 那天下午放学,张家睿请一圈玩儿得好的同学吃辣洋芋,其中就有林俞。 街边的小摊旁边, 七八个半大少年扎堆聚集,谈论的都是隔壁班的班花,九班的那个物理老师听说最近刚离婚心情不好,在班上对学生大喊大叫。又或者学校里最近不学好的学生约了人在哪儿打架。 林俞没参与讨论。 “你怎么回事?”张家睿皱着眉问他,“你这可是第二碗了,不辣啊?” 这家小摊上的味道是整条街最好的,也是以特辣出名。 林俞又吃了一口,像是才从张家睿的问话中回过神来。张了张嘴,辣气从喉咙口直冲头顶,熏得鼻尖都开始泛红。 “辣,不吃了。”林俞把手里没吃完的随手放到张家睿的怀里,问:“有水吗?” 张家睿拧开手上的水杯递给他,疑惑:“你状态不对啊,咋了?” “有点恶心。”林俞说。 “恶心,怀了?” 林俞踹过去,“别贫。” 他已经恶心一整天了,从早上见到蒋世泽开始,他都在压抑那中生吞苍蝇的感觉。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一整天他都能感觉到后排的视线,如芒在背。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街角缓慢走来一人,林俞动作一滞。 张家睿见他脸色在一瞬间变得不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认识?” “嗯。”林俞说:“我们班刚转来的,蒋世泽。” 同时蒋世泽也看见了他。 这个时间段的蒋世泽对林俞来说比成年后的蒋世泽让他记忆深刻。因为他曾经在最好的年岁里为这个人拼尽了全力,他记得他课间沉睡在课桌上的侧脸,记得那时阳光的温度,记得他第一次和他说:“林俞,我们在一起吧。” 那些曾经对林俞来说最美好的记忆,都成了后来插进身体最深的刀。 时间改变一个人是悄无声息的。 林俞甚至想不起来,那个人的笑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敷衍,抿着嘴角的样子什么时候开始显得刻薄,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心背弃当初永远在一起的决心。 所有不知情,成就了他们后来之间的惨烈收场。 成年以后的蒋世泽,林俞的记忆反而淡了。 因为余下的都是恨而已。 一下子又见到年轻时候的蒋世泽,这人在街角看见他,脚步一顿,竟然直直朝这边走来。 “林俞,”他叫他的名字,站定在他面前。 林俞不自觉捏紧手机的水杯,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开始胃痛。 他很冷淡问:“有事?” “也没什么。”蒋世泽摇头说:“看你在这儿,来打个招呼。” 林俞那中怪异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蒋世泽不该是这样的人,不是个明明一开始就被冷脸对待还上赶着的人。 林俞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说:“我们不熟,以后在路上见到也不用打招呼了。” 蒋世泽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递过来说:“这个,擦一下吧。” “什么?”林俞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秒布料就在林俞的鼻尖上蹭了一下。 林俞猛地后退,显得反应很大。 蒋世泽还保持着拿着手帕伸在半空中的动作,他表情有些无奈的样子,最后主动收起手帕,妥协说:“好吧,小俞,今天先这样。你不能吃辣就不要硬吃,要懂得照顾自己。” 林俞:“……” 因为自己经历过重生这样的事儿,所以林俞当下就有了一中非常荒唐的想法。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蒋世泽,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吃辣?” 蒋世泽僵了一下,开口说的话却和林俞的问题没有任何关系,他说:“小俞,我想你应该很困惑为什么会这样。我只能告诉你,在转来一中之前,我出了一场非常严重的意外,醒来我就知道,我必须来见你。” 这次轮到林俞怔住了。 意外?必须来找他。 林俞知道自己的猜测起码有□□十分的准确度,那就是现在的蒋世泽和他一样,并非真正年少时期的自己。 而蒋世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林俞说:“还好……我还是找到你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后面会出车祸,林俞……” “你闭嘴!”林俞喝住他。 这个时候张家睿等人也都注意到了蒋世泽的存在,尤其是张家睿,一听见林俞突然大声,二话没说怼到蒋世泽胸前说:“喂!你干什么呢?少对着我朋友胡说八道,你脑子有问题吧?” 蒋世泽完全无视掉张家睿的存在,视线从始至终就没有从林俞身上挪开过。 林俞见蒋世泽堪堪闭嘴,拉开张家睿,直面蒋世泽说:“我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同学,我今年初二,林家林柏从独子,父母健在,家有兄长,别说车祸,我长这么大连快皮都很少磕破,我猜你大概认错人了。” 蒋世泽盯着林俞的眼睛看了半分钟左右的时间,确认那双眼睛里除了淡漠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脸上才闪过一丝落寞。 他说:“这样吗?早上你说讨厌姓蒋的,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还以为你和我一样。 林俞知道他未尽的话是什么。 但我永远不会跟你一样,林俞想。 通过蒋世泽未尽之言得出的结果,让林俞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照他的说法,最后那场车祸应该不是他干的,毕竟一个已经一心要他命的人,没必要还特地回头来找他。 这最后的体面,算是没走到你死我活那么极端。 蒋世泽和林俞不同,他既然是个成年人,就不觉得自己还有把张家睿这些初中生看在眼里的必要。 确认林俞和自己“不同”后,他最后留下一句说:“林俞,虽然知道突然,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们来日方长。” 林俞那天晚上回家没有吃晚饭。 老太太寿诞刚过不久,远房亲戚有些也还没有离开建京,就好比姑妈。 女儿赵颖晴托付给了老太太看管,一开始知道她和闻舟尧之间那些在家里流传的情况还很不高兴。 不过这待了几天,态度就变了。 且不说闻舟尧林家小辈中大哥的地位,在家里的话语权几乎仅次于当家人林柏从。尤其是她从老太太那里无意中得知了一点闻家的情况,那满意度拉高了不止几个度。 重点是还学习优秀,还长得好。 林俞回家的时候正好碰见姑妈拉着几个远方亲戚大声在院子谈论。 说自己女儿是如何如何优秀,她这个当妈的老早就说过不许她太早谈恋爱,这将来有出息了,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着。 然后又说,不过这重点还是要看孩子自己的心意,然后说起自己当年就是嫁得稀里糊涂,现在婚姻才搞成这幅样子。 有人假意安慰,有人暗自嘲讽。 能把自己的事情随便拿出来供人消遣娱乐,林俞就知道这姑妈不是个有脑子的。远嫁这些年改变了一个女人的德行和生活方式,也难怪老太太现在都拿她没什么办法。 林俞自然也没办法,虽然他很生气。 他哥要是真的和赵颖晴有点什么还好,这什么都没有,就传得跟要结婚了似的。 败坏自己女儿名声有什么好得意的? 林俞站在门口往闻舟尧的房门看了一眼,他哥显然还没有回来。 林俞是半夜醒的,胃痛。 半梦半醒间恍惚回到了上辈子深夜喝酒应酬,胃病发作,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的时候。 林俞心想,这都是拜今天见到蒋世泽所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5章 第 25 章 林俞捂着胃冒冷汗, 没想到长这么大第一次胃病发作竟然会这么严重。 连爬起来都觉得困难。 他凝神听了听,隔壁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便随便抬手敲了敲墙壁。 这是小时候常干的事儿。 那个时候闻舟尧因为睡眠质量不好,富叔找医生给他开了一整年的中药调理。林俞当时有事没事就爱敲敲, 看他哥睡着没有。 一开始的时候, 闻舟尧醒着就会有点反应。 后来停药了, 林俞有事没事还敲敲。 闻舟尧大概嫌他没完没了, 后来不管醒没醒着都基本不回应他。 但林俞没想到这次还真有回应,三下,并不明显。 闻舟尧回来了, 这会儿都还没睡。 林俞又敲了两下。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时候,林俞正蜷缩在被子里,听见了声响,转头问:“哥?” 房间里灯光亮起。 闻舟尧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进门口问:“大半夜还不睡, 敲什么?” 林俞打量他,问:“你刚回来啊?” “嗯。”闻舟尧应声的同时人已经走近了,脱下外套说:“晚上陪林叔送一个客户去城西看料子, 对方要得急,林叔让我帮忙去周旋的。” 林俞把额头细密的汗珠在被子上蹭了蹭,仰头低声说:“这种事还不如叫上我呢, 你现在晚自习下了都快十一点了, 哪有那么多时间?” 林俞虽然现在跟着林柏从出活,自己也陆续有些成品面世。但主业上,林俞的重点始终是在雕刻本身。 而对外的,像是应酬, 对接这种更多和人打交道的事情,基本都在闻舟尧身上。 林俞知道林柏从当初虽然没要求闻舟尧学习林家雕刻,但在经营方面,这两年都格外器重他。 林俞甚至在想,如果现在不是闻舟尧在上高三,如果不是知道闻舟尧绝对不会真的插手林家的经营权,他爸估计都干得出来当甩手掌柜的事情。 “耽误不了。”闻舟尧说完就看清了林俞的脸色,平静的脸上骤然变色,皱眉低头:“你怎么回事?” “胃疼。”林俞倒是老实,开口说:“下午和张家睿一起吃了辣的,哥,我记得上回林皓闹肚子开的止疼药放这边了吧,你替我找找。” 林俞说完额头上就伸来一只手。 闻舟尧弯腰替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视线往他没有血色的嘴唇上扫了一眼,然后再对视上他的眼睛说:“以前也疼过?” “第一次。”林俞说。 闻舟尧当即转身说:“等着。” 闻舟尧回来得很快,但手里的药却不是上次林皓剩在这边的。 “哪来的?”被闻舟尧扶起来的时候,林俞问道。 闻舟尧:“我前段时间刚好开的。” “你什么时候有胃病了?”林俞惊讶地回头问他。 他正躺在闻舟尧胸前,因为贴身回头的原因,鼻尖轻轻蹭过闻舟尧的下巴。 闻舟尧低头催促:“先喝。” 等到林俞重新低头一口将闻舟尧手里的药喝尽,然后闻舟尧才说:“喝酒应酬闹的。” 林俞瞬间就懂了。 奶奶寿辰是大事,家里人来人往那么多。 基本像是闻舟尧林皓他们都已经开始跟着长辈敬酒了。这是规矩,也是礼貌。 刚好这个时候林俞的上腹位置又痉挛抽痛了一下。他转头将脸埋进闻舟尧的肩膀处,忍过一瞬,才开口道:“怎么不和我说?” “你以为我是你?”闻舟尧的手自然而然捂在了林俞的上腹位置。 他在外面走了一圈,手心的温度却还是温热。隔着薄薄的里衣,温度一点一点渗透皮肤,抚平胃上的隐痛。 林俞不知道到底是药效来得快,还是闻舟尧的手真的起到了作用。 疼痛缓慢消解。 林俞后来就这个姿势睡着了,最后的念头是以后得盯着点他哥,不能再喝酒了。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闻舟尧和表姐赵颖晴的情况再次被重提。这次不是老太太开的口,闻舟尧也自己在现场。 姑妈最开始是对着老太太说的,说:“我们还有两天就打算回去了。” 杨怀玉和徐慧极尽客气挽留。 姑妈说:“哎呀,我们自己的事情也很多,在这里已经耽搁很久了。”然后又突然对着闻舟尧说:“舟尧啊,你这孩子既然对我们颖晴有心就积极一点,她对建京不熟,以后在家里也得多靠你照顾。” 她说完林俞就条件反射去看闻舟尧,结果旁边的赵颖晴先一步站了起来,大声喊了一声:“妈!别说了。” 因为身体撞到了桌子,震得桌子上的碗筷都好一阵噼啪响。 “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姑妈估计是这么多年没被自己女儿这么大声顶撞过,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厉声说:“你这是什么态度?” 赵颖晴脸色有些发白,咬了咬唇说:“我和大哥本来就没什么,你不要再到处和人瞎说了。” “我瞎说?”姑妈也当场从桌子上站起来,“你是我生的,这世上还能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你别说你喜欢谁,就是转个眼珠子我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赵颖晴脸色一下子涨红,憋到极致后大声说:“是!全世界就你知道!你问过人大哥的态度了吗?” “那还需要我问?”姑妈疾言厉色,指着闻舟尧说:“他要没那个意思不知道早说,现在话都放出去了再来推脱。我都是为了谁?是你脑子不好使,还是我这个当妈的做得不对?” 赵颖晴这会儿已经相当难堪了,眼泪在眼眶当中打转。 杨怀玉连忙站起来劝。 拉住姑妈说:“好了,这多人在你多少顾及一下孩子的面子,别总这么大声跟她说话。” “我再这么放着不管,这丫头都得上天了。”姑妈没有任何收敛的样子,“你们看看她,看看她现在对我这个当妈的态度!自己喜欢人又不敢说,你还能指望谁。” “妈!”赵颖晴这次是真哭了,大喊:“够了!我一早就说过了我没那意思,你能不能别说了!” “什么叫没那意思,你敢说你不喜欢他?”姑妈也恼火了。 赵颖晴闭了闭眼睛,倒抽一口气然后才像是下定决心道:“妈,人大哥很早就拒绝过我了,他一直没明说是顾及我女生的面子,你到底能不能真的哪怕一次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想。” 姑妈一口气被噎住了。 林俞当即去看闻舟尧,到了这会儿他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上的筷子,站起来开口说:“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让各位长辈误会了,抱歉。” “我就说。”杨怀玉却像是突然松了口气,对闻舟尧说:“这事儿也怪不着你,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擅自乱出主意。” 林俞其实知道,他妈是真怕他哥喜欢赵颖晴,表姐人没什么,可有个姑妈这样的妈,杨怀玉也头疼。 最后还是老太太发话道:“既然小辈自己都私下里说清楚了,咱们就别一天到晚跟着瞎添乱。” 这事儿到了这里才算是彻底盖棺定论,有了结果。 林俞确实没想到闻舟尧私下已经拒绝过表姐赵颖晴了,只是顾及女孩子面子才没有直说。 这场闹剧的最终结果,就是姑妈提前离开了建京。 别说其他人,林俞都跟着松了口气。 最近所有事情堆积在一起,三叔的事儿,蒋世泽的事儿,包括他哥性向还没明朗的事儿。 赵颖晴这边的突破算是让林俞短暂歇了口气。 她估计是自己也觉得尴尬,第二天就带着行李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周一的大清早,林俞迟迟没有出门。 远处的晨曦光亮处绽,林家的大门缓缓朝两边打开,闻舟尧骑着自行车从街角快速驶过。 身后是林皓高扬的声音,在院子里大喊:“林俞,你一大清早的干嘛呢?大哥都走了老半天了。” 屋子里正在装书包的林俞,闻言眼睛都没抬,没好气道:“大哥急着去上重点班的半小时精炼补习,你一早鬼吼鬼叫干什么?急着去投胎?” 林烁心道,这小子怎么今天这么刻薄, 林俞现在对要去学校这件事一丁点期待都没有,因为有一个蒋世泽在等着他。 那种感觉没比生吞苍蝇好到哪儿。 因为蒋世泽不是“蒋世泽”,如果他只是少年时期的那个,林俞做不到原囿,说不定真能因为一切从未开始而选择漠视。 但现在不行,因为他清楚知道那个再次出现的人究竟是谁。 报复谈不上,因为有些人总是不值得。 但那种如鲠在喉的感受,因为他的出现再次发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言犹在耳,像一句响雷炸开在耳边,时时提醒着那些过去。 林俞就算有意拖延了时间,但是最终还是在门口遇上了蒋世泽。 他像是料定他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见着他说了声:“早。” 不早了,早自习都要下了。 蒋世泽无视他的冷脸,递给他一袋早餐。透明的塑料袋里,水晶饺晶莹剔透冒着热气,浓浓的豆奶香气萦绕鼻尖。 这是过去林俞最喜欢的早餐搭配。 但现在由眼前这个人递过来时,林俞又开始泛酸,看来他哥昨晚给的胃药要失灵了,急需一碗新的。 他这么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林俞。” 林俞回头望过去,见着了他哥。 他身边还站着好几个同学,边走边讨论什么。林俞知道他们那个精炼补习设在校外,每天上完回学校正好赶上早上第一堂课。 “哥。”林俞朝他挥手。 闻舟尧走近了,挑眉看向他后边还举着早餐的蒋世泽。 “你朋友?”他问。 “不是。”林俞摇头,“他想追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6章 第 26 章 林俞话落, 闻舟尧就朝蒋世泽看过去,然后扫向他手里的早餐袋子问:“他说的是真的?” 蒋世泽顿了顿。 他听见了林俞那声哥,却发现不能在记忆当中找出关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的任何记忆。 林家不是普通人户,有个没有露过面的哥哥其实也算正常。 怎么说也是家人, 蒋世泽缓了缓神情, 点头道:“你好, 我是蒋世泽, 刚转来一中,也是林俞的同学。” 闻舟尧:“我不关心你叫什么,我在问你, 他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闻舟尧比蒋世泽高将近半头,那种视线下面无表情的压迫感几乎扑面而来。 蒋世泽也感觉到了,脸色一僵。 “是。”他停顿了一下,直接说。 闻舟尧得到这个回答后绕过林俞,上手就抓住了蒋世泽拿着袋子的手。 手上一用力,只听轻微啪一声响, 水晶饺咕噜咕噜滚落,沾了满地的尘,停在倒翻的那片豆浆旁边, 显得灰扑扑的一片狼藉。 “知不知道这是哪儿?”闻舟尧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喜怒。问完也不用蒋世泽回答,直接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替你回答, 这是学校。” 蒋世泽皱眉:“学校又怎样, 我没有碍着你吧,松手。” 闻舟尧一路的同学这会儿全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停驻看过来。 闻舟尧朝蒋世泽那边侧了一下头,另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道:“你是没碍着我, 但你碍着不该你招惹的人了明白吗?学校这地方你都敢给我这么明目张胆,你想过有把他放在什么境地?蒋……世泽是吧,管好自己的手脚和嘴巴,别让我撞上第二回。” 他说完又拍了拍蒋世泽的侧脸。 这是个极其流氓的动作,但让闻舟尧做出来,好像就只剩下非常清晰明确的警告。 蒋世泽脸色铁青,他一个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了,竟然被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威胁。他抬眼看着闻舟尧说:“我想这是我和林俞之间的事,你没有资格插手。” 十年感情,蒋世泽自问自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林俞也不是。 他是走错了路。 但不代表他对林俞没有感情,选择结婚是来自父母和社会压力下不得已的选择。 十年相伴扶持,他先后了悔,甚至听信身边的人架空了林俞在公司的权利,他想的是,离开了公司,他可以给林俞很多钱,总之不会让他吃亏。 但他没想到林俞太狠太决绝。 说走就真的不再回头。 他困在繁琐的婚礼筹备当中焦头烂额,困在父母终于知道儿子“变正常”后的喜悦里,也沉浸在周围同事朋友的庆贺声之间。 他偶尔也会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只有午夜梦回,看着身边躺着的陌生女人,他会有一种漂浮在半空中的虚无感。 好像整个人在当初选择背叛的那瞬间就已经被掏空了。 他说服自己就算对不起林俞,但是十年不单单是林俞的十年,他同样付出了十余年的时间。 他们只是走上了不同的路。 他也有不得已。 直到他听闻林俞的死讯。 那时距离车祸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之后的一切事情,都像是有人暗中操纵,又像是冥冥之中。 短短时间里公司突遭重创,没有了林俞,蒋世泽才发现自己这些年任由家里安插进来的人不过是群草包蛀虫,掏空了公司,也成了公司最后倾塌的主要原因。 新婚妻子出身名门是没假,但她家已经破产了七年之久,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婚后家里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父母被气得住院,公司破产,妻子卷款潜逃。 蒋世泽在那样水深火热的日子里,没有一天不想起林俞。 想到他们当年白手起家,共同从一无所有到后来并肩作战的一点一滴。 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彻头彻尾。 他那时才明白自己到底错过和辜负了一个怎样的人。 当他疯了一样找遍全世界,却发现再也得不到关于林俞一丁点消息,就连他最后的埋骨之地,都成为秘密。 那一段生活用暗无天日都难以形容,每一天都在悔恨中受尽折磨。 他想重新来过,想要好好弥补。 没想到一场意外,他竟然真的重新回来了。 他发过誓,不管现在要面对什么,他都会将林俞重新追回,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他都要抓住他的手,再也不松开。 “我有没有资格你不用知道。”闻舟尧的视线从蒋世泽的脸一直扫到脚下,然后说:“但你……绝对没有。” 直到后边和闻舟尧一起的学生,有人扬声道:“诶,闻舟尧,干嘛呢?要不要帮忙?” 周围的人都能看出闻舟尧和蒋世泽之间的气氛不太对。 而蒋世泽在听见那句话的同时,脸色骤变。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问:“你就是闻舟尧?” 闻舟尧把人手松开,“是。” 蒋世泽闻言神情恍惚了一瞬。 是那个闻舟尧吗? 他记得上辈子自己不甘心,最后查到的信息,就是关于这个名字的。 公司倒了固然有自身原因,但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就是一个叫闻舟尧的人。 他最后通过层层中转,只得到了一句话。 ——你做过什么自己清楚,余生,就受着吧。 蒋世泽一直以为这是大鱼吃小鱼的正常商业竞争,能坐到他们那个位置的,手里又有几个是真的干净。 但直到此刻,蒋世泽才发现自己似乎猜错了。 林俞和蒋世泽一早就相识。 当初林俞出事,所有后续,包括林俞的消息被抹平消除都有可能是闻舟尧的手笔。 可是这个人在上辈子明明和林俞没有任何往来交集,蒋世泽想不明白,一个从来没有在林俞口头上出现的人,怎么到了现如今,突然出现这里。 看起来还和林俞关系不一般。 他叫他哥。 蒋世泽知道林烁林皓,知道他是独生子,知道他父辈兄弟多,知道他有个三叔常年不着家。 他以为自己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但现在这个闻舟尧,到底和他什么关系? 顺着男人的本能,蒋世泽突然就有了危机感。 他觉得既然上辈子他能和林俞顺利走到一起,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但现在他却突然不确定起来了。 闻舟尧已经说完,转头,垂眸看着林俞。 “跟我过来。”闻舟尧淡淡说。 他说完就先一步往前走,林俞还沉浸在他刚刚威胁了蒋世泽的情境当中。回过神来才听明白他哥说了什么,连忙跟上。 进了校门,闻舟尧示意他一起的同学先走,然后带着林俞径直往初中部过去。 “哥。”林俞追了好几步才勉强走到闻舟尧并肩的位置,然后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闻舟尧没回答他。 很快林俞就看到了初中部的教学楼。 闻舟尧跟着他一直往班级门口的方向过去。 林俞就一脸茫然地跟着。 此时刚好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走廊里有三两学生慢慢悠悠地往教室里进去。 闻舟尧带着林俞一出现在走廊,就引起了不小震动。 不少女生叽叽喳喳围在一起往这边看来,悄悄说着什么。 学生时代女生对于高年级学长本就有一种莫名的崇拜情节,尤其当这个男生还是学校出了名长得帅,成绩好,是很多女生悄悄暗恋的对象时,这种效果就会被无限放大。 “是闻舟尧诶,他怎么会来初中部?” “高三那个闻舟尧?” “对啊,他后边的是一班的林俞吧,他们认识?” “不能吧,没听说啊。” 林俞一路听见了不少这样的对话。 暗自叹息,他哥的魅力果然太大。 到了门口上课铃刚好响起,林俞并排和闻舟尧现在门口,接受一教室同学的注目礼。 “你位置在哪儿?”闻舟尧回头问他。 林俞指了指位置,“那儿,第五排最边上那个。” “他呢?” 林俞知道闻舟尧在问什么,就又指了指自己后排的位置。 闻舟尧一看脸色就又黑了一个度。 “搬远一些。”他直接这样说,然后又皱眉道:“算了,你先进去上课。” “你呢?”林俞问。 结果闻舟尧已经转身朝楼上去了。 林俞看着闻舟尧的背影一会儿,倒也没跟去,他一进教室,同桌就凑上来说:“刚刚那是闻舟尧吧?” 前桌俩同学也八卦转身。 林俞:“……是。” “你们什么关系?” 知道经此一遭想瞒也瞒不住了,林俞干脆承认:“我哥。” 好几双眼睛同时看着他:“你逗我?” …… 这节课班主任迟迟没有到来,围过来的几个同学还都在消化林俞和高三闻舟尧是兄弟这个事实。 最后还是同桌接受度高,说:“你和闻舟尧这么熟居然瞒着?那些跟你关系好的女生肯定觉得你不够意思。” 前桌也迟疑道:“他刚刚看起脸色不好,我还以为我们班有人得罪他了,来找人麻烦呢。” “我哥一般不找人麻烦。”林俞无奈道。 他哥才不屑做这种事。 十分钟后,秃头班主任和蒋世泽几乎是同时到达教室。 刚进门,秃头就开口说:“诶,那个叫……叫蒋世泽的新同学,你等一下。” 原本一直盯着林俞的蒋世泽不得不停下来,转头问:“老师,怎么了?” “没事,你搬一下位置,就搬到、搬到最左边那一排倒数第三排。” 蒋世泽脸色僵了僵,然后说:“我挺喜欢我现在的位置,能不能不搬?” 秃头的表情显得有些冷漠,“刚刚林俞同学的哥哥特地来找过我,说觉得这两天你影响到林俞同学了。新同学还是要注意一下,一中对骚扰,啊不是,对一些不适当行为是零容忍的,希望你能约束一下自己的行为。林俞哥哥说了,这次就算了,下次他就要找你家长了。” 完全无视掉了蒋世泽的要求。 秃头敲了敲黑板:“好了,接下来我们开始上课。” 蒋世泽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秃头刚刚的话全班都听见了,都以一种难以相信的目光看着他。 这个年纪对骚扰都还停留在一种表面的刻板印象,无非就是故意找麻烦,上课撞你后背,踢你凳子等等。 毕竟蒋世泽给班里同学的第一印象都还不错,长得好,笑容干净爽朗,据说成绩也不错。第一天来就有女生嘀咕说他很可能成为初中部新的男神。 这下印象直接大打折扣。 但林俞知道,他哥一定不是这样和秃头说的。 反之被各种眼神关照半天的林俞,听见同桌最后喃喃说了一句:“你哥的确是不爱找人麻烦。” 这点事找完老师找家长。 这是没打算给蒋世泽活路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7章 第 27 章 闻舟尧当初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绩从一中的初中部直升高中部的, 学校的老师基本都认识他。 对于他找上林俞班主任这事儿,看起来做得挺规矩,明面上打招呼,其实也是对蒋世泽的变相警告。 秃头本名姓吴, 他老婆是闻舟尧初中时候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 导致闻舟尧这个名字当初在他耳边整整绕了三年之久。 一节课终于上完。 老吴刚出教室就脚步一顿, 看着靠在教室墙外的人惊讶说:“你怎么还在?”然后又没好气道:“高三这么轻松啊。” 闻舟尧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 显得身材颀长。见着老吴, 他左脚在身后的墙上一撑,站直了然后才笑道:“跟老刘打招呼了。” 老刘常年带高三,如今手底下有闻舟尧这么个基本稳坐高考市区前三的苗子, 每天脸上都快笑开花了。 “座位搬了?”闻舟尧问。 “搬了。”老吴朝教室抬抬下巴示意说:“不信你自己看。” 闻舟尧倒是没有真的走到窗户那边,只是说:“麻烦了吴老师。林俞上很多事情上容易心软,还得您多照顾着。” “感情你等这儿查岗呢?”老吴有些好笑,他对着闻舟尧说:“少来这些吧,我还不知道你?林俞从到了我班上你私下里也没少找我,怎么?这次舍得摆台上了?” 闻舟尧走到边上, 并排和老吴站着,手插着衣兜看着教学楼底下的空地说:“这次和以前不同。” 老吴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记得当初这人第一次主动来找自己,就是林俞刚上中学那会儿。小孩儿在家里养得娇, 家里的事情又担得多。当哥哥的特地来打了招呼,说家里对他没要求,这个学上得开心为主要。 老吴当时还在想, 这什么学生, 家里给惯成这样。后来才发现自己完全想多了,林俞和那些他以为的被家里宠坏的学生根本不同。 上课很自觉,该完成的从不推脱。 性格也好,成绩不说顶尖, 但一直保持在中上游的水平。 长得也好,不是说有多少少年人的俊秀,就是单纯的那种你看着他都想对他好的那种乖。 他要养这么个孩子,估计也舍不得他不开心。 老吴点点头:“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好了,这老师当得久了什么没有见过,我有分寸。这个蒋世泽同学的情况我会调查清楚,然后再跟你详谈。” 闻舟尧嗯了声应了。 老吴实际上是完全相信闻舟尧的,不然不会直接让调了位置。 蒋世泽那个学生,老吴也不能说不喜欢他,只是他总觉得他身上缺少一种真正的学生气。 眼神太老成,没有对同龄人最基本的尊重。 这个时候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室里出来。 见着班主任和闻舟尧在走廊边上闲谈,都频频往这边回望。 林俞得知他哥一直在外面的时候,蒋世泽刚好在捡刚刚搬桌子落下的笔。 他直起身顺着林俞的视线也看见了外面的闻舟尧,眼里有戾气闪过。 看着窗外,对林俞说:“林俞,我的决心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有任何改变的。” “有病就找医生,我治不了你。”林俞冷漠回了他一句。 蒋世泽是认准了他没有任何上辈子的记忆,所以这么肆无忌惮。 林俞既不想让蒋世泽知道自己和他一样带着上辈子的记忆,也不想看他感动自己。 干脆绕过他,直接出了教室。 “哥。”林俞走出门口,见着闻舟尧的背影喊了一声。 老吴和闻舟尧同时转身。 闻舟尧朝林俞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林俞走上前,开口问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回去上课啊?” 闻舟尧:“马上就走了。” 他伸手揽上林俞的肩膀,把人带到自己身侧,然后对老吴说:“他主意大,有情况吴老师你通知一声。” 林俞当即转头看着他哥:“哪有?” 老吴笑看着俩人,配合点头:“对学生我们有责任,这用不着你交代。” 闻舟尧就侧头对林俞道:“听见了?再有这种事找我,或者找老师。” “听见了。”林俞敷衍。 闻舟尧手上用了点力,带着林俞往楼梯间的方向走,一边对老吴说:“我交代两句。” 老吴挥手,意思是快去快去。 这种事,他作为老师绝对不会比闻舟尧一个兄长身份来得轻松。 早恋苗头,性向,任何一个拿出来在他们这个年纪都不是小事。老吴再开放也一时找不到好的切入点和两个当事学生谈。 现在林俞这边不用他操心,他轻松不少。 见着两人消失在走廊,老吴还赶退好奇凑热闹的学生道:“都看什么看?要上厕所上厕所,要去打水打水,别东张西望的,一会儿上课了。” 有大胆的女同学笑问:“吴老师,闻舟尧真是我们班林俞他哥哥啊?” “想干什么?”老吴问,“别瞎打听,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一天尽瞎咋呼。” 敢问的学生本来平日里就和老吴关系不错。 另外的女生笑道:“我们不想干什么呀,就隔壁二中还有林皓林烁他们打着闻舟尧弟弟的名号天天逗女生,现在我们自己班就有一个,下次刚好怼他们。” 老吴简直不知道现在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在想些什么,撵人:“去去去,都给我进教室上课去!下下节课体育课取消,上自习。” 瞬间换来一片哀嚎声。 另一边闻舟尧带着林俞去了教学楼最上面一层的楼梯间,因为是下课时间,只有这里没什么人。 楼下课间的吵闹不绝于耳,学生踢踢踏踏在楼梯间跑跳的声响异常清晰。 林俞在拐角的地方跟着闻舟尧停下来。 闻舟尧转身靠着墙,双手抱胸,看着他的眼睛停顿几秒钟,问他:“林俞,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那个蒋世泽?” 神情有些认真。 林俞心下一跳,对上闻舟尧的视线,“怎么这么问?” 闻舟尧:“直觉。” 这直觉也太敏锐了,林俞想。 “不认识。”林俞当即说:“他刚转学过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开始追我。” 闻舟尧其实并没有多深究这个问题,好像他一开始的目的也不是想问这个。 闻舟尧:“喜欢男生?” 林俞不知道他明明都已经猜到了,为什么现在还要确定一遍。 林俞点头,承认:“是。” 林俞曾经想过,因为上辈子的事情,这一生性向会成为他需要保守终身的秘密。 但自从他做了那样的梦,闻舟尧又告诉他他自己都还在求证当中的时候,林俞就知道这事儿在他哥这里迟早是瞒不住的。 所以他干脆承认了。 他不知道他哥当初说他自己性向不确定到底是真的,还是为了试探他。 但告诉闻舟尧这件事本身对林俞来说就不是负担。因为关于信任度,闻舟尧在他这儿是绝对值。 他不会担心这个人会因此看不起自己,不担心他说给其他人知道,也不担心他是否会因此疏远离开。 因为林俞知道,他不会。 闻舟尧果然一如预期,听见林俞亲口承认自己喜欢男生的时候,并没有多大反应。 他只是停顿了两秒,摇头说:“他不行。” 喜欢男生没关系,但是蒋世泽不行。 林俞问:“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闻舟尧掀了掀眼皮,又不咸不淡地反问他。 林俞点头:“因为他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自认自己是个成年人,仗着未卜先知哪点东西就自说自话,林俞没直接说他变态已经很客气了。 闻舟尧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他眼睫微敛,最后想了想和林俞说的话是:“这并不是能不管不顾的事。要是没有做好面对向所有同学包括家里人都出柜的风险,这件事需要暂时保密,他要是再找你,就来找我。你班主任吴老师人还不错,不用太担心,他如果解决不了,还有我。不能什么都由着自己性子来,也别想着什么都靠自己解决,记住没?” 林俞就任由他难得说了一大堆,等他说完了,才往前走了一步,贴近了他哥仰头小声:“哥。” 闻舟尧低头:“嗯。” “你求证清楚没有?” 闻舟尧挑眉:“你想干什么?” 林俞舔了舔突然有些发干的嘴唇,在最后一刻又清醒过来,摇头说:“没什么,就好奇。毕竟……我都告诉你了嘛,你也得说才算公平。” 他悄然退后一步拉开自己和闻舟尧的距离。 他明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刚刚到底是在想什么…… 林俞猜想自己当下的掩饰一定有些狼狈。 不然闻舟尧不会突然拉住他。 林俞:“哥?” 他突然觉得闻舟尧的眼神有点说不出的意味。 接下来的那句话更是。 他说:“林俞,好奇心可以有,但你知道,真相一般都有代价。”闻舟尧放开林俞,手擦过林俞的眼尾,接着说:“这个代价你现在承受不了,所以不知道对你最好。” 忽悠了半天,林俞也知道闻舟尧就成心不想告诉他。 不说就不说了,林俞也不是非要问。 重点是他觉得刚刚闻舟尧的话说得他有点毛毛的,心里打鼓。 林俞有了部分空闲,三叔倒是突然找上他。 “你朋友想要个什么样子的?”东边的小院里,林俞坐在走廊的横木梁上,手里转着一把雕刻小刀。 林正军提上裤腿,毫无形象地在廊下蹲下来,直接上手把昨晚淋了半盆雨的盆栽翻倒过来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你就随便雕,能看得过去就行。” 三叔要一枚印章,林家传统工艺手工打磨。 上面的字也要求得简单。 林俞说:“雕个印章没什么问题,三叔,底下要刻上的“桓宗”二字是你朋友的字?” 三叔很随意地嗯了一声,说:“是个以前比较重要的人,不过我们因为一些原因……”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后转了话笑道:“这个章是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承诺要送给他的,底下就刻上他的字。我当时说林家雕刻堪称一绝,崽,你可别打我脸啊。” 林俞从横梁上跳下,道:“刚不还说能看得过去就行?要不放心,那你自己去找我爸。” “不去。”林正军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来说:“他最近成天念叨我不务正业,找他肯定挨说。” 林俞:“你少带着林皓他们全建京跑,我爸肯定说不着你。最近好几个单子堆着,富叔忙不过来,到处找他俩。” 林正军乘着老太太寿诞回来那天,家里谁都看见了他的状态,大家都乐意看他活得真的和以前那般肆意张扬,真正的无牵无挂。 但谁也看得出来,他的故作轻松。 仿佛有种难言的,过于沉重的东西始终挤积压在他的心底和眉宇间挥散不去。只有不经意的时候,才会让家人窥见一点点痕迹。 林俞隐约猜到这个印章说不定就和那个向毅有关,但却始终没能问出口。 不过既然答应帮忙,不管三叔打算送给谁,他肯定都还是得做得尽心尽力。 林俞雕好成品的那天,刚好三叔没出门。 林俞在老太太院子里找到他,他正悠闲地躺在老太爷以前常用的那张老人椅上晒太阳。 “今天怎么没出去?”林俞上前问。 林正军示意一下屋里说:“陪你奶奶。” “就这么陪?”林俞蹲过去,顺便把一早雕好的印章拿出来递给他。 两指宽,上面是用林家独特的雕刻方法雕琢修饰,上端做盘龙设计,繁复精致。 林正军伸手接过来,对着太阳看了半晌称赞:“黄花梨,这么好的东西给他也不算埋没。崽,你这手艺快赶超你爸了。” “还行。”林俞倒也不谦虚说:“练习的时候这类东西雕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林正军这才收起手里的东西,示意他坐下,回答他刚刚的问题道:“老太太这两天总念叨过去,我猜她可能也想你爷爷了。这所谓陪着陪着,就是知道彼此在旁边就好,我这些年往外跑得太多,现在看着林家这四四方方的天,也觉得漂亮。” 杨怀玉这段时间费尽心思的伙食还是有点用的。林俞看着他的侧脸,感觉远没有那天晚上乍一看那么让人触目惊心。 “那个人……就我和哥找到你那天见到的那个,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林俞问。 林正军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说:“我还以为你能憋多久呢?”然后想了想道,“一个……好人吧。” 林俞很难去判断这个定义当中包含的东西。 他只是觉得这样的三叔有些让人难受。 就像是他无声无息经历过波涛汹涌暗礁河流,最后只是风平浪静地说一句,他是个好人。 这激起了林俞记忆深处很多黑暗的部分。 因为知道,所有的平静淡然,之前必然有难以想象的挣扎痛苦。 林正军转话题:“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林俞还有些跟不上节奏,问:“我什么?” 林正军:“听说学校有人追你,咋样?” 林俞一点也不想提起蒋世泽。 随口道:“不怎么样,让我哥找老师解决了,这几天都没来学校。” 林正军古怪看他一眼。 “你和你哥……” “怎么了?” “崽,咱还小呢。” 这么小,就一副万事找老……哥的样子。 其他事儿看得倒是明白,怎么到自己就能被吃这么死,还一点没自觉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8章 第 28 章 林俞真正和向毅面对面那天, 是在林家后门的那条小路上。深冬季节,那辆黑色的轿车每天下午都有一个固定的时间段停在那排梧桐树下。 男人西装外面披黑色大衣,靠在车身上, 不说话, 就静静待着,一直到夜深人静再离开。 “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林俞下午一个人挎着书包过去的,站在车身前看着他道。 向毅这人面对面看,长相其实属于斯文类型,眉眼并不凌厉,只是淡淡的,显得有些冷。他抬头看林俞,问:“你叔让你来的?” 声音干涩, 疲惫尽显。 林俞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那枚印章, 收回视线,停顿了几秒摇头, “ 不是,他不知道我来找你。” “林俞。”男人准确叫出他的名字,说:“你看起来真不像一个初中生,他以前总说他家有个年少早熟天赋极高的可爱小天才, 现在见着你我信了。之前你敢来别墅抢人, 我就知道你和你哥闻舟尧差不多,一样护犊子不要命。” 林俞一听关注点就偏了,眯眼:“你见过我哥?” “那倒没有。”向毅说:“有人把我老底都摸透了,你觉得我能不查查?闻家的人的确胆识过人,但闻远山早死, 闻家在西川都得伏蜇静待半点不敢有大动静, 建京就剩他一个闻舟尧, 目前也难成气候。不过能做到这一步,也足以证明他不简单。” 向毅家境不俗,能查到这些东西也算正常。 林俞在这人面前更是半点掩饰都没有。 林俞:“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见过你。”向毅转了话,说:“你三叔曾经给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不然你以为你们那天晚上真的能进得去?” 林俞这下倒是有些惊讶,他连自己小时候的照片都看过,证明他和三叔曾经的交往比林俞想象得要深很多。 至少,是三叔过去非常信任的人。 但因为那次见到三叔的状况,让林俞对眼前这个人的印象实在是好不起来。 林俞扯了扯肩上的带子,道:“我不管你们过去是怎么回事,既然你现在见不着他,就证明三叔不想见你。你不会想被我奶奶,几个叔叔知道你这人存在后的后果的,不要再来了。” 林俞就算有成熟的心智,但也知道三叔并不想家里人插手这些事。 他瞒着所有人过来,为的不是其他,是他知道这人的身份一旦在家里摊牌,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向毅怔怔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有时和你三叔真的很像,难怪他最喜欢你。” 林俞:“你说对了,不止我,林家的人都一个样,所以你最好识趣走远一些。” 向毅有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阵,“林俞,虽然你可能很难理解,但不会有人比我更希望他能过得好。”向毅从车上起身,正对着林俞,举起手上的印章认真道:“回去告诉他,这样的结束在我这儿不奏效。我不想针对林家和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只要他。” 对一个差辈的人说这样的话显得非常的不合时宜。 但向毅对林俞的定义却不同。 他查过林家,知道林正军虽然和林家的本职基本不沾边,但对林俞的维护不仅仅是因为他性格讨喜,也是因为这是林家子承父业的小当家人。 他的存在意味着林家的稳定和未来。 重点是,林俞从头到尾的表现都证明,他知道自己和林三儿真正的关系。 不是朋友,不是合作伙伴,更不是什么见鬼的上下级。 放在往日,遇上林俞这样态度和年纪明显不符的人他或许会很有兴趣探究一番,挖出他年纪轻轻却眼光毒辣直接的缘由。 但当下他只觉得,林俞姓林,是林家人。 是林三儿心底最不能触碰的那块名叫家人的软肋中心。向毅奇异地觉得松了口气,那些横在他们之间的万重沟壑,因为眼前这个意外的“知情者”带来了片刻喘息的机会。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把人伤得更彻底。 “林俞。”两人后面突然传来声音。 林俞回头就看见了大步而来的闻舟尧。 “哥?”林俞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闻舟尧根本没有回答他,他从头到尾都一直看着对面的向毅。走上前了,伸手一揽将林俞挡在自己身后,看着对面说:“有什么话你可以对我说,不用找他。” 向毅看了看闻舟尧,又看了看沉默的林俞,突然了然地笑了一下。 他最后把视线定在闻舟尧身上,开口说:“找你好像的确比找他有用。” 林俞刚想张口,被闻舟尧用眼神制止了。 他上前一步说:“向先生,向家的轮船制造业遍布海内外,你既然有轻易操控别人的资本,就没必要跑到林家的地盘上,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卖惨。林家当初已经有一个一时心软的人栽在了你的手里,你又何必紧抓着不放?还是说,你觉得,一个差点因为你父亲死在海上回不来,又因为你未婚妻九死一生的人,就该对着你死心塌地?” 林俞和向毅的表情同时一僵。 向毅:“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得远比你想象得多。”闻舟尧说:“我虽然不姓林,但也知道林家人都宁折不弯的脾气。你要是足够了解他,就应该清楚,所有的强制都会有极度反弹的一天。林家人不会屈就在囚笼,你以为你是为他好,实际上你和那些想要他命的人没什么区别。” 向毅脸色发白,紧攥着手里的东西。 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清楚。 当初林三儿想走,他决心把人关在别墅里的那天起,他就离疯只差一步之遥了。 那些从相识到走到这一步的所有记忆画面历历在目。 林三儿这人,骄傲,肆意,放纵且无谓。 他像是天上的鹰,有广阔的世界任由他挥洒,和他向毅这种人生每一步都被安排和考量过的人生截然不同。 他有意识接近,不自觉被吸引。 他用尽手段把人留下,费尽心思侵略占有。 用时极其漫长,一点点让他习惯和接受。 他成功了。 林三儿的爱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决定了就毫无保留付出,不给自己留回头路。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从确立关系到现在,林三儿对他唯一要求就是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林家是没人知道,因为他,他甚至很多年都不曾归家。 但是向家知道了。 他父亲设计差点让他葬身海底的时候,他没有和他说过放手,上岸第一天遭人绑架,半个人非人生活没和他说 过放手,躺在医院,瘦得行销立骨也没和他说过放手。 他真正说放手的那天,是他的订婚日。 向毅这人在外呼风唤雨,曾经也曾自认为能掌控一切。 直到那天,他看着人穿着空空荡荡的病服,一脸平静地出现在订婚宴上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胸膛被穿了一个大洞,风一吹,呼呼响。 所有计划全部打破,他撕破所有假面,不顾一切把人关了起来。 因为见着他眼神的那刻他就知道,一旦松手,这人就绝对不会回头。 他不能再继续赌,不管代价是什么。 向毅深深地看了一眼闻舟尧和林俞。 闭了闭眼,然后说:“虽然我和他都没想过林家最先知道的人竟然是你们。但他这辈子最在乎的也是林家,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们,替我照顾好他。” 林俞刚从他哥那儿听见了某些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让他触之惊心的消息。 心里直冒寒气,语气自然也冷得不行,开口说:“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请求我们?家里人至少不会让他受到生命威胁,照顾的话也用不着你来交代。” 向毅没说什么,他看向闻舟尧。 然后说:“向家的事我会先处理干净,拜托了。” 他说完后转身上车离开。 林俞一直等到车尾消失在街角,才缓慢让起伏不定的情绪沉静下来。 他回头看着身边的闻舟尧,问他:“刚刚那些,你怎么知道的?” “三叔自己提过一点。”闻舟尧抓了抓他头顶的头发,“大部分还是楚叔那边查的。” 林俞倒吸好几口冷气。 老太太以前就担心三叔在海上不安全,但那大多数还是因为职业和环境上带来的风险。但是人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谋杀。 还有绑架,□□,长时间住院,又在身体负荷最重的时候得知爱的人瞒着他订婚,连只身离开都不能做到随心所欲。 林俞以前觉得背叛最是伤人,现在觉得,有时候心如死灰并不代表着不再爱。 而是爱本身,就伤人伤己。 闻舟尧的手然后林俞的脖子把人套到自己胸前,开口:“好了,三叔虽然没有全盘托出,但既然他不在乎被提及,就证明这都是过去式了,我们都得往前看。” “我知道。”林俞的声音闷在他胸前,低声叹,“我就是对他这么多年,觉得难受。” 林俞现在彻底理解为什么当初出柜,家里人唯一理解他人是三叔。 他给足了他支持,不止一次告诉他这条路的艰难。林俞最终还是走到了死胡同,重来一次,发现他本身周围也是泥沼遍布,危机四伏。 这和林俞那种纯粹的情感变质还不同,是那种只言片语里都充满了暗潮汹涌。 林俞不敢想,他这一路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嗯。”闻舟尧的视线转向向毅离开的方向,说:“总会彻底过去的。” 林俞点了点头。 他过了会儿又想起来,压了压喉头的涩感,仰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闻舟尧示意了一下后方的位置。 林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见着他三叔抱着手现在林家后门的圆木柱旁。 林正军扬声道:“干嘛呢?搂搂抱抱的!” 林俞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哟,心虚了?”林正军一脸好笑的样子。 林俞看着他缓慢摇摇头,说:“我不心虚,我挺光明正大的,我就觉得……你今天真帅!” 大好年华,人生还长。 他在二十六岁戛然而止还能从头再来,这世上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何止今天。”林正军很没有正形地搭上林俞的肩膀,然后突然问:“那你说老实话,我帅还是你哥帅?” 林俞斜了他一眼,“我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9章 第 29 章 林俞大致了解了这些年三叔和向毅之间的纠葛, 他能理解在三叔自己都还很年轻那会儿,遇上同样意气风发的向毅,动心好像本就在情理之中。 在那样一个时代里, 同性恋是被认为不正常也不被接受的。 林俞能感同身受他的艰难, 也理解三叔对家里人的所有说不出口。 林俞自然而然选择了帮忙隐瞒。 向家情况复杂,过去的那些伤害已经险些让他回不来, 林俞不想让他继续深陷,也不想让老太太每日提心吊胆, 甚至终有一日, 酿成不可挽回的遗憾。 他和闻舟尧成了林家除三叔自己以外,这件事唯二的知情人。 好在向毅没再来过。 学校里蒋世泽长时间没有出现,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高三闻舟尧是林俞他哥。 林俞好几次看着课桌里出现的粉色信封,又看着旁边写着帮忙转交的字眼,都深觉头疼。 “谁让你有个全校第一且长得帅的哥哥呢?” 张家睿今天难得在约上了他的同时约上了刘彩云,为引起对方注意, 所以话显得格外多。 林俞抓着书包带子,面无表情:“我只是觉得把人女生的心意丢进垃圾桶, 显得特别不是人。” “那你可以选择交给你哥嘛。”张家睿道。 林俞:“那算了, 在选择面对我哥还是其他女生这件事上,我还是清醒的。” 张家睿翻白眼:“你直接说你怕你哥不就行了。” 刘彩云倒是好奇,“你怕你哥?” “不是怕。”林俞词穷,“就是……不想惹他。” 他本能上就觉得故意转交女生情书这事儿给他哥,在他发现自己对他哥有欲望, 且向他哥摊牌过自己性向后这个行为,显得尤其狗。 而且他哥觉得不会给他好脸色。 他们仨现在也难得凑齐, 约着去吃以前小学附近的一家小吃。 在路上还遇到了刘彩云的姐妹团。 刘彩云盘靓条顺一姑娘, 虽说脾气不咋地, 但这两年也收敛了些,结交的小姐妹脾气都还不错。 碰上了就一伙人浩浩荡荡约一起了。 林俞骨子里还是个挺绅士的人,举手投足间都保持着女士优先的原则,一路上也处处让着她们,以她们的要求为先。 一直到吃完饭,整个过程都还很顺利。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左右了。 从店里面出来有一个女生就突然提议说要去唱歌,说是亲戚家开的,在市区中心。因为认识所以不会有年龄限制,当即得到了大片应和声。 “我不去了。”林俞说:“我八点门禁,得回家。” “哇。”有女生感叹,“不会,你们男生家里也会有门禁时间吗?” 张家睿见他要走自然跟着,登时搭上他的肩,笑道:“我们家林俞大户人家出身,家教甚严。重点啊,”张家睿说到这里故意拖长调子,接着道:“家有一兄长,甚是严厉。” “好好说话。”林俞给了他一手拐,受不了他。 有女生道:“真的不去吗?机会难得诶,而且我们一路全是女孩子,有你们男生在的话会安心很多呢。” 这个女生叫张佩妮,吃饭的时候就坐在林俞旁边,现在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林俞,说话带着一点娇嗔,却让林俞有些进退两难。 张家睿本来无所谓,一听这话,再看看女生堆里的刘彩云,当即心软。 对林俞说:“要不陪她们一起去算了,反正你也很少出来玩儿,就当见识见识了。” 林俞给了他一个斜眼。 张家睿:“而且高三最近补习那么多,不到十一二点不会结束,我们在这之前回去就可以了。” “我不是怕我哥。”林俞无语。 他哥又不是什么偏执狂,更不会限制他的社交和自由。 他只是真的不习惯这样。 这么多年他的生活基本和娱乐不沾边。 上辈子喝酒应酬多了,对KTV这样的地方基本上是深恶痛绝,和现在这群正是疯玩儿年纪的同学也有着截然不同的爱好和追求。 林俞想了想,还是妥协,说:“走。” 林家的确有门禁一说,但从来不是对林俞。 他好像的确太爱待在家了,每天两点一线,生活规律得像个苦行僧。 当然他自己不觉得,只是家里人这样觉得。 就连杨怀玉都时常念叨,让他多和同龄人交往,没事多出去外面跑一跑,玩一玩。家里人要是知道他和同学一起去唱歌,说不定还得高兴得庆祝一下。 去的地方离他们吃饭的地方不远,一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走着过去。 女生都叽叽喳喳凑成一堆闲聊,张家睿忙着献殷勤。 林俞走后边压阵。 一群女生不知说到什么,突然都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然后那个叫张佩妮的女生就自然落后了其他人几步,走在了林俞身边。林俞心里想着事儿,记挂着三叔前两天说又要出去一趟,说是有人在西北淘到了一批货,他得赶过去鉴定一下真假。 林俞知道他身体好转肯定就闲不住,但一时也想不到好的主意让人留下来。 而且这种时候出去走走也有好处。 他想得出神,一时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只隐隐听到点声音。 他回神,抱歉道:“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张佩妮低头又问了一遍,“我说你跟我们一群女生一路,会不会无聊?我们可能有点吵。” 林俞当即笑了笑:“不会,很热闹,而且女孩子嘛,鲜活点好。” 林俞没太注意到身边的女生看着他眼神微怔,然后慢慢红了脸。 他在感情上其实称不上一个敏锐的人,而且他一早就清楚自己的性向,更不会往这方面设想。他对女生的尊重来自于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现在的林俞已是少年模样,和在家里的他又有很大的不同。 高高瘦瘦,长相好,待人温和,处事有道。 只是他自己没自觉,对比起他哥,实际上只要他想,也不会逊色多少。 林俞和女生闲聊了几句,本来没想那么多,后来还是张家睿挤眉弄眼地跑到他旁边,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一点不会劲。 “说说,什么想法?”张家睿低声问他。 林俞皱眉: “什么什么想法?” 张家睿:“就问你对刚刚那个张佩妮的想法啊,我先说明啊,是彩云让我帮忙问的,而且我刚刚知道,今天根本不是巧遇,她们就是专门来堵你的,那女生注意你很久了。” 林俞:“……” 他张了张嘴,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多了不少接近来的女生都是为了打听他哥,乍然发现有人以他为目标,让他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林俞才勉强说:“没什么想法。” “什么叫没什么想法。”张家睿捶他,“必须得有点想法,不然我还怎么和彩云展开话题?” 林俞骂他:“有异性没人性。” 张家睿终于找回了一点正形,认真道:“我觉得你也可以考虑看看嘛,张佩妮长得不错啊,而且你成天抱着你那堆破木头有什么用,谈个恋爱也没什么嘛。” 林俞哑火,“人女生才多大,不得学习啊,早恋那不是坑人家,而且我对她没那意思。” 张家睿挠了挠后脑勺,“你别这么一本正经嘛,说得像我有多十恶不赦似的。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兄弟替你留意留意。” “我没想谈恋爱。”林俞说。 他倒是没有对着张家睿直接坦白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女生,毕竟在他们这个年纪看来,这多少有些惊世骇俗,而且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身边有一个同性恋朋友。 既然不打算找人,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张家睿碰了一鼻子灰,“行,你哪天要是想通了,记得可一定得告诉我。” “行,肯定让你知道。”林俞应承。 就因为这么个不尴不尬的情况,林俞一行人去了市中心的KTV。 这个时期娱乐产业在市区正是火热巅峰的时候,不少大老板都想下海掺上一脚。 热度是有,但乱也是真的乱。 好在他们去的那家还算正规,那个说自己家亲戚开的,其实也就是里面的一个小经理,把他们带到一间包厢后就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一群学生哪管那么多,进了包厢就疯开了。 林俞找了沙发的角落坐下来。 没两分钟张佩妮就被其他女生故意推着,坐到了林俞的旁边。 林俞见她实在尴尬,就给她倒了一杯饮料放在她面前说:“喝点东西。” “谢谢。”女生笑了笑,小声道。 过了会儿她又主动说:“她们有点爱起哄,我听彩云说了,不好意思啊,让你困扰了。” “不会。”林俞安抚,自我调侃道:“是我该谢谢你,你要真的了解我,应该不会喜欢我的。” “怎么会!”女生急着反驳,意识到自己声音大,又降了下去说:“我就觉得你很好。” 林俞还没被一个女生这么直白地示爱过,怔了好几秒,又笑笑道:“谢谢。” 殊不知自己这幅拒绝人坦荡,接收人好意也自然的样子,越发惹得人女生心跳如鼓起来。 唱歌林俞并不擅长,他们也不喝酒,倒是对女生间的小游戏配合着玩了几把。 都是些他以前玩儿烂的招数。 有女生见他就没输过,当即不干了,对着张家睿说:“你还说林俞从不来这种地方,我看他这熟练程度,怕是老手中的老手。” 林俞举手投降,哭笑不得,“行行行,等下我肯定一直输。” “输赢都让你决定了,我们还玩儿啥?” 正闹的时候,包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是三个勾肩搭背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 一进门看着一包厢的学生模样的人也愣了,其中一个清醒两分,调笑道:“靠,这破烂地方还有这么一群嫩的妞啊。” 都是些十来岁的人,哪有心不慌的。 林俞见有两个女生都露出了惊惧的表情,先是对过来的张家睿低声说:“找机会出去把经理叫来。”然后站起身走过去说:“几位叔叔,你们怕是进错了地方。” “叔叔?”最边上那个下巴有个痦子的男人一个劲儿盯着林俞的脸瞧,包厢里光线不明显,但他眼底巴不得把林俞衣服剐干净的色/欲依然很清晰,他摸着下巴说:“这称呼不错。” 林俞暗道运气差,好不容易出来一回遇上这破事。 更没想到还能见着这种变态。 林俞眼底冷得不行,但顾忌着后面的一群女生,还是压了声音道:“有事吗?没事的话能不能麻烦你们先出去,我们这边都是女孩子,不太方便。” “这不是有你吗?你不是男的?”刚刚那男的接着道:“再说大家都是出来玩儿的,不如一起怎么样?” “说了不方便。”林俞脸色彻底冷了,“听不懂人话?” “还挺凶。”男人哈哈大笑,对搭着肩膀的男人说:“焦老板,看见没有,现在的小男生也是挺厉害的。” 叫焦老板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嫌恶,但也没有阻止,只是说:“老杨,收敛一些,既然进错了门,就跟人道个歉。” 原来这变态姓杨,林俞看出这几个男人估计也就是做做表面功夫的关系,逃不过利益绑定蛇鼠一窝。 刚好张家睿找来了经理。 上来就点头哈腰对着几个男人一通道歉,“几位老板抱歉抱歉,也是服务生不尽心,几位的包厢在这边,我亲自带几位老板过去。” 张家睿已经站在了林俞身边。 那老杨最后看了一眼林俞。 眼神上下打量意味深长,开口说:“不好意思了,小朋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0章 第 30 章 林俞好险没有直接吐出来, 被恶心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堪堪拉住想要冲上去的张家睿,示意他别冲动。 被中途这么搅和了一场,一群女生也没了继续玩闹的闲心, 坐了不到半小时就提出各回各家。林俞松了口气, 和张家睿一起尽职尽责地在门口把人一一送走。 张佩妮和刘彩云最后走。 几个人站在路边刚好见着KTV门口有人往这边打量。 女生心思都比较细腻,戴佩妮一脸紧张, 坐进车里了扒着窗户看林俞说:“今天谢谢你啊,我刚刚看见门口那边那人挺奇怪的, 没事?” 林俞状似回头扫了一眼, 安慰:“没事,走,路上小心一点。” 人这才小心缩回了座位上。 剩下一个刘彩云,低声道:“林俞,我敢保证过了今天,这些女生喜欢你的绝对不止张佩妮一个。” “差不多行了。”林俞催促:“家睿, 送人回去。” “我哪儿用得着人送啊。”刘彩云摆手,“我也觉得刚刚门口那人鬼鬼祟祟的, 一直盯着我们看, 估计就是今天走错包厢的人找来盯梢的,我担心有人找你报复,你俩一起走。” 张家睿附和:“对,我跟你一起。” 林俞做头疼状:“这位少爷和这位姑娘,法治社会, 别老疑神疑鬼的。再说,你们觉得是我比较危险还是你一女生比较危险?” 另外俩人异口同声:“你!” 林俞张口结舌, 好半天:“是什么原因给了你们这样的错觉?” 不得已, 林俞拿出杀手锏, 对着张家睿小声道:“这么大好的机会你让人女孩子一个人回家?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可是……” “别可是了,走走走。” 刚好有车过来,林俞快速把两人推上车送走。 等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林俞的眼神才彻底凉下来。 他这次直接回头,直视着门口还在观望的人,对方见他看过来,一闪而过转身又进去了。 林俞在路边的公共电话亭拨了个电话。 彼时的明州俱乐部不同于往日训练的热闹,老板楚天向快速集结了好大一伙人,跳上车直冲市中心的一家KTV而去。 有人上了车还不解,问:“老板,发生什么了?这么紧急通知。” “小孩儿遇上麻烦了。”楚天向抱着手靠在车璧上冷脸道。 对方惊了:“舟尧出事了?” “不是他,他弟。” 一伙人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发现情况与他们预料的大不相同。 林俞好端端坐着,就在KTV大堂的沙发凳子上。 少年一身宽松的休闲棉麻衬衣,姿势放松地靠着椅背,书包和校服外套就放在脚边的矮凳上,看起来不像是遇上麻烦,更像是找人麻烦的矜骄贵公子。 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了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穿戴看起来不俗,就是脸色不大好。 中年男人的背后还站了四五个黑色西服的人。 对比起来,看不出到底谁占了上风。 见着楚天向带人在门口出现,林俞挥挥手笑道:“天向叔,这边。” 楚天向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当即挑了挑眉大步走上去道:“你小子怎么回事?说好九点就到我那儿。”他敲了敲腕上的手表,继续说:“自己看看现在几点。” “不好意思。”林俞低眉顺眼,指了指对面说:“今天遇上这位焦老板,他很热情地想要留下我吃顿晚餐,我不好拒绝。” 楚天河站到林俞身侧,抬眼朝对面的男人看过去。 双方到底是什么路数大家心里都各自有点底。 尤其是焦老板,见着楚天向带来的人,脸色就更不好了。 楚天向:“焦老板,幸会啊,不知道您这样地位的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有什么好聊的?” 孩子?焦老板暗道自己今天看走眼。 也怪老杨那个蠢货,色/欲熏心。 焦老板并没有接楚天向的话茬,他看出来眼前这个小孩儿不简单,直接对着林俞说:“既然都是些明白人,你伤了我们这边的人,我们不予追究,这事儿就算了了如何?” 楚天向这才注意到林俞的衣服下摆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当即色变,低头问他:“受伤了?” “没有。”林俞摇头,看着衣服下摆的眼神明显带着一丝嫌恶,冷声开口说:“遇上一条疯狗,就是不太凑巧,天向叔你知道的,干我们木雕这行包里随身都带着工具,我一不小心给了人一刀。” 闻舟尧第一次把他带来俱乐部那天,楚天向就清楚林俞和一般同龄人不一样,自然也知道他平平无奇的描述中,有着怎么的惊险和果决。 他已经猜中了大半,只是没料到他能下得去这个手。 楚天向跟着面色不佳,冷笑着看着对面的焦老板意有所指,“既然是条疯狗,伤了就伤了,你要是自己受伤,我还怕你哥发疯呢。” 焦老板听着对面一唱一和,脸色一变再变。 看林俞的眼神简直像看一个神经病。 他很难想象这个在包厢里看起来还乖乖巧巧的小孩儿,能任由人尾随至小巷,最后又握着一把满是鲜血的小刀从黑暗中走出来,镇定自若地找到他们的人,让他们把人送去医院。 这他妈是寻常人能干得出来的? 焦老板就算一开始还存着这事儿不能善了的心思,这会儿见着楚天向,算是明白过来。 这小孩儿就是有恃无恐。 他也算识时务,说:“老杨既然已经住院了,我还是那句话,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焦老板。”林俞并没有抬头,他一直用手上拿着的纸巾在缓慢擦手,仿佛那些洗掉的血迹还在上面,让他难以忍受。 擦得指节泛红,才抬眼说:“你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 焦老板脸色一僵。 林俞勾了勾嘴角,“焦老板这做生意的嗅觉也比一般人灵敏,西北好几条贩卖渠道都日臻成熟,教训我一个学生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焦老板,你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我吃了亏还得感谢你不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 “手底下的人口无遮拦。”焦老板说:“我代为道歉如何?” “焦老板果然能屈能伸。”林俞脸色不变,“可惜了,小孩子哪讲什么道理。” 林俞上辈子总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谈判桌上你老我往也是家 常便饭。 他表现得咄咄逼人,周边的心思各异。 焦老板:“那你想如何?” “也不想怎么样。”林俞话一转,说:“只是觉得凑巧,刚好祖上有点薄业,但多年来一直也只是在南北方打转,听闻焦老板在西北西南地带皆有涉猎,想必提供点线路人脉什么的,对你来说也是小事一桩。” “林俞!”焦老板霍然起身,“念在你小不懂事,不要得寸进尺。” “焦老板说笑了。”林俞跟着站起来,理了理衣服的下摆道:“我跟着家里人在这行也差不多十年了,还当我真小孩子一样好糊弄?你和姓杨的在一条船上,你觉得今天这事儿我抓着不放,你能讨着好?” 林俞见对方果然沉默,又没了抓着人把柄不放的架势,说:“当然,你让人把我抓进来的时候我也说了,我针对的是姓杨的。我要求也不高,除了姓杨的自己手里的,焦老板附赠一条线,大家合作愉快,同时帮你甩掉姓杨的这么个大麻烦,何乐而不为?” 姓焦的紧紧盯着林俞的眼睛。 过了两分钟左右的时间,权衡好利弊后,问林俞:“你能做得了主?” “那就不劳焦老板操心了。”林俞说:“两天后隔壁岳阳茶楼,会有人和你谈具体的相关事宜。” 焦老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楚天向。 然后咬牙说:“行,到时候我一定静候佳音。” 姓焦的带着人离开了,楚天向才快速转到林俞前边的沙发上坐下说:“你小子什么情况?怎么又突然和人谈起生意来了?” 林俞重新坐下说:“这算什么谈生意,扒了姓焦的一层皮,指不定想着怎么给我一个教训呢。” 楚天向看向他的手,问:“没事?” “没事。”林俞收敛起那副对外的犀利老辣模样,平静说:“姓杨的是活该,姓焦的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不过跟他这种人谈条件,抓住他的需求就行,跟他讲诚信和情谊才是没带脑子。” 听到姓焦的和下边的人谈论渠道的事,他的确是动了点心的。 林家从盛家之事过后,林柏从行事就越发谨慎小心了。 这么长的时间下来,终于算是稳住了基业。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曾经在未来那么多年经历过一遭的人,林俞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时代的局限,也是行业的瓶颈。 林俞不能要求他爸去走这一步,他甚至没有办法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和家里人说明,那就只能他自己来。 这次冒险接触姓焦的,算是试探,也测试一下深浅。 总归没有坏处。 楚天向看着林俞一副深思忧虑的样子,招手让人递来一瓶水放到他面前说:“你小子可以啊,小小年纪有这胆识,你哥估计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林俞这才想起来眼前的重点。 “天向叔,这事儿绝对不能让我哥知道。” 楚天向动作一滞,“为什么?” “因为他肯定得跟我生气。” 林俞心想何止是生气啊。 他想起小时候为了说服闻舟尧不要养成孤僻性子,他和他举例说自己将来要是在外边杀人赌博坐牢之类的,他记得他哥当时回了他一句什么来着? 他说让他大可以去试试。 林俞也没有想到自己真干得出来。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今天真的干了一件挺大的事儿。 他拿刀伤了人,虽然对方的确是个垃圾,抓着他肩膀靠近,喷了他一脸浊气的时候,林俞脑子一片空白。他提前就有心理准备,但刀入肉,听见惨叫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自己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刚好对方不敢伸张,姓焦的又有意替姓杨的遮挡,这事儿会非常棘手。 但既然顺利解决,林俞就想,绝对不能让他哥知道。 楚天向面露为难,“不好。”他指了指身后这些人,“这么大动静,你觉得你哥会完全没法察觉?” 林俞:“他还在学校补课呢,你让这些兄弟嘴巴严点,应该能瞒住。” “天真了小孩儿。”楚天向一脸好笑,“你还是不了解你哥。” “怎么说?”林俞问。 楚天向指了指他自己,“我说白了都是替闻家做事的,身后的人虽说是自己人没错,但说到底都是闻家替你哥准备的,你觉得他们是听我的还是听你哥的?” 林俞:“……他还没高中毕业呢,搞得这么跟培育太子似的,闻家到底想干嘛?” 楚天向明显不想多说,他道:“在西川你哥的身份用你这说法未必就不合适,只是生不逢时又遭逢变故,压在他身上的东西他自己也清楚,你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对吗?” 林俞顿时就不想说话了。 没错,他的确有预料,甚至能预料到他哥的成年一定意味着某些东西。 这也是他迫切想要让林家站稳站牢,自己独当一面的缘故。 楚天向从沙发上站起来,说:“走了,送你回去。” “好。”林俞也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打转,站起来道:“今天谢谢你天向叔。”、 “不客气。”楚天向说着眼神突然一滞,然后笑开,示意他身后说:“别忙着谢我,你麻烦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1章 第 31 章 林俞后背一麻, 顿觉事情不妙。 回头一看果然,闻舟尧像一阵风一样从门口卷进来,大步流星, 来得匆匆忙忙。 “哥。”林俞扬声喊了一声道。 闻舟尧扫了他一眼, 又对旁边的楚天向点了点头:“叔。” 楚天向看林俞明显心虚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好像刚刚那个还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和别人谈条件的小公子一下子消失无踪, 他暗咳了声,对闻舟尧说:“既然你来了就自己带人回去, 我们就不跟着了, 下次有时间来叔那儿吃饭。” “好。”闻舟尧说:“谢谢叔。” 楚天向拍了拍闻舟尧的肩膀,勾唇:“淡定点,别吓着人。” 然后带着人快速出门离开。 这个点大堂本就没什么人了,尤其是刚刚还有那个焦老板搞了那么大阵仗,后来又来了楚天向一伙人,有眼色的人都早跑了。 闻舟尧拎着外套低头看着身前的人, 语气听不出喜怒,“林俞,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那得看……”林俞犹豫, 舔了舔唇说:“你知道多少。” “少给我打马虎眼。”闻舟尧这才显示出一点怒气来,“自己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给我交代清楚。” 林俞咽了咽口水,试图上手抓他哥的袖子。 被闻舟尧抬手躲开,他睨了林俞一眼, 皱眉:“别来这套,你不看看你多大?” “可不就是小孩儿。”林俞一时间还真没想好要怎么张口, 想到什么就胡乱来, 说:“我这还没长大呢。” “没长大?”闻舟尧眼尾一眯, 抓着林俞的手腕说:“林俞,你没长大,你就敢跟人动刀?” 林俞不知道这么短时间他到底是如何得知自己伤人的事的。 好在他在他哥面前认怂也是认习惯了的,当即道:“我错了,我不该伤人。” 闻舟尧的脸色并没有变好。 他拽着林俞的胳膊,把人拎出门。 在门口停下,接着顶上明黄闪烁的琉璃灯牌,看着林俞说:“林俞,你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是你不该伤人吗?” “做法太粗暴。”林俞说。 他说出口就发现闻舟尧深吸了两口气。 林俞不自觉就跟着屏住了呼吸,闻舟尧是真真切切在压抑着自己怒火在跟他说话。林俞很少在他身上看到这么外露的情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怎么说都逃不了这教训。 闻舟尧当即照着他膝弯踢了一脚。 林俞整个人一歪,都懵了,猛地抬头睁大眼看着他哥。 虽然是很小的力气,但对于他哥对他动手这事儿,林俞是真的彻头彻尾的懵了。 除了小时候把他掀下床,这是闻舟尧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他动手。 他听见闻舟尧说:“我说的是,你明明有很多种方式选择避开,却还是用了最危险的一种,遇事就先想着自己往前冲,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这问题,你有听进去?以前是,现在还是,是不是没吃大亏你就永远记不住教训?” “没有!”林俞当即否认,举手,“我发誓,绝对没有。” 闻舟尧看着他不说话。 林俞这次贴过去,确定他哥没再动手,才接着说:“今天这事儿真的纯属预料之外,哪是我上赶着惹事啊,都是形势所迫。” 闻舟尧显然懒得和他拉扯这个,看着他的脸眯了眯眼睛,开口说:“我知道你从小到大想得就多,也够聪明,但林俞,别人也不都是傻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撞上了铜墙铁壁,你来不及给天向叔打个电话,来不及通知家里,来不及让我知道,你又该如何?受伤害的是只有你一个人吗?是很多人,是那些你心心念念在乎的人。你本末倒置了,明白没?” 林俞心下一颤,恍如有什么东西直击心底,让他生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很少会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目标,明白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能要的。 他总觉得自己经历过一遭,看得比谁都明白。 可到现在这一刻,他才发现,真正的明白人其实是闻舟尧。 他从头到尾都不算是林俞这样的局中人,他并没有看尽林家的没落,也不全部了解行业的更迭兴衰。 可他看透了最根本的东西。 是林俞最初想要守护,可后来又如雾里探花,分不清孰轻孰重的东西。 是情感。 当作品都失去温度的时候,就会空余技巧的华丽。 就如同人一旦离开,消失在这个世界,那一切都是虚妄和徒劳。 他是重要的,需要先保存自己,才能爱护身边的人。 可他总是忘记。 这才是闻舟尧生气的根本原因。 林俞怔愣的表情太长太久,就好像当时把刀插进一个人的身体那种当下的反应再次回归,鼻尖萦绕的都是血腥气。 胃里开始翻滚,那是迟来的身体反应。 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他强迫自己忘掉了那个画面,冷静地面对随之而来的麻烦。 他做到了,但他实际上没办法消解的那种情绪一直停留在他的记忆深处里。 那是恐惧,用他这辈子最重要的手上工具,去伤害一个人的恐惧。 或许是他的脸色在短时间内变得苍白,脖颈上贴上闻舟尧温热手掌的时候,他才恍然抬头去看了他一眼。 闻舟尧眉心紧皱,担忧地看着他,问了一句:“没事?” “没事。”林俞摇摇头。 他话刚落,就猛地转身掉头,在路边的水沟里吐了。 反应非常大,吐得他眼前一片模糊,喉咙烧灼,生理的反应完全失控。 手边递来一瓶水给他漱口,同时贴在后背轻拍的动作最后终于让他缓慢停了下来。 “我没事,缓缓就好了。”林俞弯着要,哑声摆手对闻舟尧说。 下一秒一双手直接从林俞的腋下穿过,把他整个人提起来。 林俞猝不及防,伸手撑在闻舟尧的胸前,抬头去看他。 林俞不知道自己什么脸色,但他哥脸色绝对比刚刚教训他的时候难看了几倍不止。 他一边拿出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手帕擦了擦林俞嘴边漱口沾上的水珠,另一只手贴在他的腰后,边动作边问他:“还想不想吐?送你去医院。” “啊?”林俞有 点没从他非常轻的问询声中回神,反应过来后连忙摇头,“没事,哪有那么严重。” “你确定?”闻舟尧还是那副神色,收了帕子,贴了贴他额头上因为剧烈的生理反应冒出的冷汗说:“你快要把苦胆都吐出来了。” 林俞有些没脸。 他本身也有些因为剧烈呕吐后的脚软,索性任由闻舟尧撑着他,把头磕在他哥胸前,长呼一口气说:“吐完就好了,我就是……想到了挨了我一刀的那家伙。” “猜到了。”闻舟尧的手指捻了捻林俞的耳垂,然后说:“当下那种情况错不在你,那是他咎由自取。忘了。” 那句咎由自取,语气冰冷。 林俞在他胸前嗯了声。 林俞活了两世,学生时代打过架,后来进了职场也跟人起过冲突。可真要算起来,这种握刀伤人却是头一遭。 他再次醒来的那时候也觉得,重来一回,刀枪剑戟算什么。 可做起来,才发现并不简单。 闻舟尧的气息包裹而来,他身上是林俞所熟悉的木质香,很淡,很好闻。家里只有杨怀玉有定期燃香的习惯,每次大扫除都往各个房间里点上一些。 林俞保持着那个姿势好长一段时间,终觉缓了过来。 “脚软,哥。”林俞换了半边脸贴在闻舟尧胸前,有气无力道。 闻舟尧低头看了一眼他头顶的发旋,捏着他后脖颈站直,低头道:“没事了就撒娇,真有事屁话没有,自己走。” “你太冷血无情了。”林俞吐槽。 林俞还记得闻舟尧今晚踢了他一脚的事儿,就是有心烦他,绕到闻舟尧后面猝不及防就是一跳,撞得闻舟尧脚下不稳,一边抓着他的腿,一边往前跌了好几步。 “林俞!”闻舟尧叫他名字。 林俞听出了那么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心想能惹他发脾气也算是难得了,双手套着闻舟尧的脖子,笑道:“哥,不骗你,真腿软呢,就麻烦你背我回去了。” 闻舟尧回头冷嗤,“你不知道这里离盛长街有多远是?” 林俞当然知道。 他往路边看了半天,然后拍了拍闻舟尧的肩膀说:“这么晚路上都没车了,你先背着我走一段,等拦到车我就下来了。” “惯得你。”闻舟尧说。 虽然他嘴上这样说,但还是将林俞往上搂了搂,带着他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这个时节夜里的风凉,闻舟尧背着人走得不疾不徐。 林俞一个一米七几的身量,骨头都跟卸了力量似的软在人背上,下巴磕在闻舟尧的肩头,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说着话。 无非也就是不能告诉家里,回去晚了得帮他打打掩护之类的。 闻舟尧很少应他,但林俞知道他都会做到。 后来上了建京城最出名的那座钢筋大桥,耳边都是风呼啸的声音。 林俞手上拎着他哥的外套,问他:“哥,冷吗?” “不冷。”闻舟尧说。 林俞头往他哥脖子里缩了缩道:“我不信,我感觉我自己鼻子都冻红了。” 林俞说着就要伸手去捂闻舟尧的脸。 堪堪靠近了,又蜷缩了一下手指,最后只用手背贴了贴他哥的鼻尖,温热的。 闻舟尧:“干嘛?” 林俞:“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今天这手沾血了,脏。” 林俞没想要他哥会突然止步,然后说:“手伸开。” 林俞不明所以,在他哥面前摊开手。 然后闻舟尧突然低头,用鼻尖和唇蹭了蹭他的掌心。 “不脏。”他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2章 第 32 章 林俞伤人这件事是瞒着家里的, 他也没想拿林柏从知道他在打家里生意的主意。毕竟林柏从一向觉得他这辈子能吃手艺这碗饭就行了,将来的事儿得等将来才知道。 林俞哪儿等得到那个将来,所谓未雨绸缪说的无非是早做打算。 两天后他找楚天向那边帮忙探了探姓焦的底细。 想着自己得亲自去西南那边看一看。 晚上的饭桌上照旧是老老少少一大圈人。 林俞提起的话茬, 问林柏从:“爸, 你过几天是不是得去趟南方?” “是啊。”林柏从看了他一眼,说:“盛家不行后这两年我们一直联系的是新的原料商, 每年都得去几趟,不过这次倒没什么大事, 那边山里有一批新的楠木和香樟, 提前预定过的,这次就是去看看料子。” “我替你去爸。”林俞说。 林俞这话一出口,满桌皆惊。 旁边的杨怀玉过了会儿怀疑道:“宝,你……” “我们也去!”林烁拿着筷子当即举手,大声道:“我们还都没出过远门呢,也想要去看看。” 林皓跟着连连点头:“对对对, 我们都去。” 林俞快被这俩人烦死了,翻了个白眼说:“谁要和你们一起去?” “就准你一个人出去玩儿?美得你。”林烁反唇相讥。 林俞懒得和他瞎咧, 对着林柏从说:“爸, 你都说了这次只是去看看料子,我跟着师傅那时候也跑了一些地方的,而且这料子是好是坏我还是能看得出来,你就让我……”林俞转念一想一个人确实难以说服他爸,临时改了口道:“让我们去试试。” 这会儿林烁两兄弟倒是知道帮忙了, 开口道:“对啊大伯,你就当让我们出门锻炼锻炼。” 林皓:“对嘛, 横竖我们也不像大哥成绩那么好, 将来也不求有多高学历能出人头地。” 他话一落, 林俞就在这傻子脑袋上拍了一记。 果然,林柏从横了林皓一眼,开口说:“家里的确从来就没有要求你们有多好的成绩,但送你们上学,是指望你们能明事理知世故,谁让你们成天抱着这种想法的,要是一开始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和在学校里混日子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上!” 林皓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话了,缩了缩脖子道:“我错了。” 闻舟尧适时插话,说了句:“林叔,林皓也不是那意思,他这学期成绩还是往上提了不少的。” 闻舟尧一开口,林柏从对着林皓露出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敲了敲桌子道:“你们几个小子都给我听好了,书不论如何都得给我认真念,偷奸耍滑在我这儿过不了关。我不要求你们跟你们大哥一样回回考年级第一,但要是被我发现存了借着出门的名头在外头疯,看我怎么教训你们。” 一开始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 过了两秒,林俞一惊,抬头:“爸,你这是同意我们出门了?” “也不小了。”林柏从看了看桌子上几个从仿佛眨眼间就从奶娃娃长成半大少年的几兄弟,说:“是该出门锻炼锻炼。” 杨怀玉不放心,担忧道:“这怎么行?他们都没什么在外的经历,这要遇上麻烦怎么办?” “没事儿妈。”林俞安慰,“我都多大了,会看好他们的。” “到底是谁看着谁啊?”林烁说。 林柏从接话道:“别主动惹事就没问题,到了那边会有一个姓黄的师傅接待你们,我会提前打好招呼,别给人家惹麻烦知道吗?” “不会不会,保证不会。”林烁道。 这件事就这么暂且定下了。 林俞侧头看旁边拿勺子喝汤的闻舟尧。 手撑着下巴问他:“哥,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到时候给你带回来。” 闻舟尧回看了他一眼,说:“不用。” “小俞果然偏心啊。”林曼姝注意到他们说话,笑道:“家里这么多人都在呢,怎么单单问你大哥呢?” 林俞摸了摸鼻子说:“我哥学习紧张,不然都能和我们一起去,这算补偿。” 林俞这趟计划里本来从一开始就没有算上他哥,他哥很忙,平日里除了学业其他时间安排得也紧,手里还有部分林柏从交给他的琐事。 跑这一趟费时费力,实在没有必要。 林皓没心没肺:“我看还是大哥一起去好了,反正他学不学成绩都那样。” “闭嘴!”林俞在桌子下踢他,“你以为大哥是你呢?没有正事做。” “林俞!”林皓被踢得老火,瞪他:“大哥自己都没有说话呢,能别每次一说到大哥,你就跟犯了倔的驴子一样行不行!” “好了,吵什么!”林柏从发话了,所有人闭嘴。 见桌上安静下来,林柏从看向闻舟尧说:“舟尧,你自己什么意思?我的想法呢,是按照你的成绩借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也没什么,就当散心了。” 闻舟尧磕下勺子笑了笑说:“我就不去了林叔,他们几个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好的。” 林柏从点点头:“不去也好,安心备考重要。” 晚上林俞洗了澡,湿漉漉的头发上顶了一条毛巾就去敲他哥的房门。 “进来。”林俞听见声音就推门进去。 林俞抓着毛巾揉了揉头发,走过去问:“还做题呢?” 闻舟尧在深木色书桌边坐着,半倚着靠背,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是,这是家里这半年的账本。” “账本?”林俞走过去随手翻了翻,“亏了还是赚了?” “赚了。”闻舟尧拍开他潮湿湿的爪子,“别碰。” 林俞就把手缩了回去。 他不奇怪他哥对家里的进账支出了若指掌,林柏从小时候教育家里的小孩儿,其中一项就是让他们算账,后来发现在这方面还是闻舟尧的天赋最高,这么多年家里年底的盈亏基本都过过他哥的手。 林俞不用手碰了,走到他哥旁边弯下腰问:“你现在还看,是有什么问题吗?” 闻舟尧点了点账本上的其中一页,“看这儿。” “这儿怎么了?”林俞定睛看过去。 他看了会儿,很快就看出不对了,抬头去看他哥说:“这不是去年刚投产的那家家具门店吗?快一年了,一直盈利很好的,怎么突然亏损这么多?” 闻舟尧:“你还记得那间店的代理姓什么吗?” “好像是姓朱。”林俞想了想皱眉,“我记得那人是二叔找的,说是从什么沿海那边挖来的高端精英 人才,对新型经营理念很有一套,我爸也夸过他。” “他跑了。”闻舟尧说。 “跑了?”林俞声音扬高,有点不能置信,“他跑什么?” 闻舟尧啪地关上本子,开口说:“他不单单是自己跑了,他带着核心设计团队的几个师傅一起走的,拿走了这一年来门店所有出售和正在制作的样品图纸。” 林俞瞬间明白过来,额头突突跳了两下。 他压了好一会儿,才问:“这么大事,怎么没听家里提起过?” “我也是昨天刚发现账目不对,问了林叔才知道的。”闻舟尧用脚尖碰了碰林俞的脚踝,示意他别愣着,先把头发擦干,然后才接着道:“你想想,这是你二叔推的人,现在出了事归根结底也是自己家里人的原因,真要摆明面上追究伤感情。” 林俞也知道这一点,可这真要说起来,绝对不是小事。 那间门店虽然不算是林家的主要盈利来源,但投入不少,这一年多林柏从和林长春两人在上面也花了不少心思。 林俞多少知道他们的打算,这其实是为三叔准备的,只是一直没和他说。 老太太的心病谁不知道,她本就不满三叔那个行当由来已久。 作为上面的兄长,他们本是想经营好了,到时候就让三叔安安心心待在建京,就算他真的一辈子不结婚,将来也多一份保障。 那间门店从开始营业生意就一直火爆,就是因为设计稿新颖,成品独特。里头的师傅都是从林家本家支出去的,手艺也都到了非常纯熟的阶段。 现在说走就走,相当于直接挖空了那间店。 林俞有些心凉,同时也有些难受。 他难受的是,三叔这辈子肯定不会找个女人结婚,老太太的愿望注定落空。而且向毅的态度显得两人的关系悬而未决,三叔为了瞒着家里未必真的会一直待在建京。 也难受他爸和二叔的计划一朝落空。 “好了。”闻舟尧从凳子上站起来,“已经报警了,这些天富叔一直在紧跟情况,很快就会有结果。对于这件事,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懂利益驱人的道理。” “我知道。”林俞把毛巾丢椅背上搭着,垂眼说:“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做到无动于衷,我只是……” 天生讨厌背叛。 一切的违背和叛逃在他看来都不值得原谅。 林俞退到闻舟尧的床上,脱了鞋,盘腿坐上去。 他看着闻舟尧突然说:“我这次跟我爸说去南方看料子,实际上是去摸路线了。” 闻舟尧朝他看过来。 林俞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和他说过这件事,他说:“哥,我会把林家的手艺发扬光大,让林家木雕刻进时代的里程碑里,终年不朽。但目前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有钱才能保得住林家世代的基业,养得活手底下那么多人。 成品滞销已经成了木雕这个行业可见的问题,尤其是一些大型工艺品,就连林家这样有口皆碑的家族也不得不靠一些边缘行业养活所谓艺术。 继承家族手艺是重中之重,但走到今天,林俞实际上也在重操旧业。 上辈子的业。 他所有职场上的经历,如何拓展渠道人脉,了解市场。 回头看,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实际上也并非一无是处。 这是他第一次在闻舟尧面前展露自己的野心和目的,从林家的娇小孩儿,到野心勃勃的自己。林俞看着他,实际上自己心里也没底。 但他没料到闻舟尧先是挑眉啧了声,然后走到床边弹了弹林俞的额头,问:“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财迷是?” “难道不是?”林俞有点疼,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闻舟尧笑了两声,说:“林俞,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我让天向叔在那边给你们安排了一个当地的司机,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只有一个要求,注意安全。” 林俞愣愣地看他哥。 这人总这样,上辈子这样这辈子还这样。 好像他总在背后,是安定的来源,灵魂的栖息之所。 林俞:“你都安排司机了,真不和我们一起去?” 仿佛那个在饭桌上怼别人的家伙不是自己一样。 闻舟尧捏他下巴,“不去,哥有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3章 第 33 章 家具门店出事, 如果不是林俞提前定了去南边的计划,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但闻舟尧说要留下的时候,林俞好像一切担心都有了落处。 他哥还在家呢, 只要他在, 林俞就是定的, 走之前, 林俞去了趟老太太的院子,正好小姑林曼姝和表姐赵颖晴都在, 正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剪窗花。 腊梅开了, 满院冷香扑鼻。 “这是剪的什么?”林俞冷不丁从小姑背后抽走她手里的东西,对着下午的暖阳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疑惑:“这图案,是一只……猪吗?” 小姑当场站起来揪他耳朵:“你再给我说一遍?” 旁边老太太和赵颖晴都快笑颠了。 赵颖晴说:“这是鸳鸯。” 林俞快速举手投降,“小姑我眼神不好, 绝对不是你技术不行。” 林曼姝终于舍得放开他,坐到老太太旁边拿眼梢看他, 说:“咱们家宝宝果然是长大了, 你这阳奉阴违的本事跟谁学的?” 林俞怕再遭毒手,揉了揉耳朵躲到老太太另一边,然后才说:“这次出门给你带两匹霓裳坊专做旗袍的料子行不行?你不是念叨好久了。” “算你小鬼有良心。”林曼姝说。 老太太就笑看他故意讨好小姑,然后才放下手里的剪刀,问他:“出门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这次去少说也得十天八天的。”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奶奶。”林俞蹭到老太太身边, 嘟囔说:“我妈准备了好大几包东西,都说了少带了, 就是不听。” 老太太嗔笑:“这还不是怕我们乖仔在外边短了缺了。” “我知道。”林俞腆着脸说:“就没话跟您腻呢。” 老太太戳他磕在胳膊上的脑门, “你这嘴哟, 都成大小伙子了,还跟小时候没两样。” “那在您这儿不还是个宝宝嘛。” 林俞无视小姑和表姐无语的表情,逗得老太太哈哈大笑。 林曼姝终觉剪不下去了,把东西丢筐里问林俞:“对了,林皓跟林烁呢?一整天没见着他们人了。” 林俞把竹筐拿过来,说:“找同学去了,这要出门不得找人聚聚。” 老太太拍开他准备拿剪刀的手说:“你这俩哥哥就是不定性,一个跳脱一个憨傻,这次出门啊,我看还得你看着他们。要是都有你们大哥那份性子,你爸和你二叔不知道轻松多少。” 林俞猜到老太太估计对家具门店的事也知道一些。 就说:“这不还有我呢嘛,再说,我哥那是万中无一,要是谁都和他一样还得了。” “你就是个大哥吹。”林曼姝笑他。 旁边赵颖晴虽然没接话茬,但脸色平静带着笑,过去和闻舟尧之间那点东西,似乎并没有带来过深的隔阂,这也让林俞松了口气。 林俞还准备去拿老太太拿走的剪刀,又被拍了一巴掌。 老太太嗔他,“你一个大小伙子是想拿剪刀剪纸还是怎么的,像什么样子。” 林俞呆怔了几秒,然后才哭笑不得地说:“奶奶,我是准备拿剪刀剪几枝你这院里的梅花,等会儿带回去。再说了,人剪纸也是技术活,不分男女。” “屋里有专门的剪刀,自己拿去。” 老太太闲来教小姑和表姐这些手上活计,是觉得女孩子还是得有点女孩子的样子,老太太回忆说:“我们那会儿还在家里当姑娘的时候,女红算账那是样样都得来。哪像你们现在,除了读书,连顿饭都不会做,这将来嫁人了还怎么得了。” 林俞正脱了外套,挽着袖子垫脚去剪枝头最好的一枝。 小姑拎着他的衣服,在旁边小声和他说:“你奶奶还是有些封建年代的旧思想,她自己那样操劳着过来了,就觉得家里女孩儿也不能差。” 林俞回过对着她笑:“没事儿,我们小姑惊绝建京城,那将来还不是想找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人。” “哟,不容易啊。”林曼姝睨他,“我记得你几岁来着,还被抱着怀里的时候就天天对着我说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改主意了?” “没有。”林俞说:“这不得让我给你把关嘛。” 他说着凑到林曼姝耳朵边,小声问:“奶奶是不是让你去相亲了?” “你怎么知道?”林曼姝瞪他。 林俞掉转头,剪下一枝说:“小姑,奶奶毕竟见过那么多人经历过那么多事,她都觉得满意的人,总归不会太差。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接触看看,别自己瞒着就在外边瞎认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林曼姝接过他递来的花,说:“我不比你知道啊,你这老气横秋的。林家小老头,剪你的花啊,你还是小时候可爱。” 林俞笑笑不说话。 “耳提面命”这么多年,林俞也盼着他小姑别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老太太这院子里的梅树都不算高,林俞后来干脆爬上去了。 “你小心点。”老太太在下面提醒了他好几回。 林俞应声说:“知道。” 他就是脚踩着树杈站直的时候,看着他哥从门外走进来的。 闻舟尧穿着件深色外套,跨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树上的林俞。 林俞头发长了些许,堪堪遮过耳际。 几根错落的稀松梅树间,少年穿着薄衬衣和牛仔裤,勒得身条挺拔,长腿细腰。闻舟尧站在那个位置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林俞自己见着人了,挥手笑开,扬声:“哥!” “站稳!”闻舟尧沉声。 “舟尧来啦。”老太太招手示意他过去坐。 闻舟尧依言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石凳上说:“奶奶,这是从西川那边特地给您带来的一点燕窝。” 老太太倒是收得顺理成章,笑道:“替我谢谢你爷爷,他身体还好?” “前不久刚来了消息,挺好的。”闻舟尧说。 老太太点点头,刚好见后边林俞站着将近两米的高度就想往下跳,连忙说:“舟尧,你去,去把他给我弄下来。叫了好几遍了,还非得往上爬。” 林俞自然听见了老太太的吩咐,然后又见着他哥真的站起来朝这边走。 连忙说:“行了行了,我自己来,不跳,慢慢下。” 他话落的时候闻舟尧已经到树下了,他跟没听见林俞的话似的,开口说:“先坐下来。” 林俞看他哥脸色,只好听话先坐树枝上。 他堪堪坐稳,腰上就横来一双手,还没注意时一股下坠力,林俞就掉下去被拦腰抱着 了。 他睁眼抬头,懵逼看着他哥说:“这姿势过分了。” 标准横抱,显得非常的没有气势。 闻舟尧把他放下来,然后垂眸扫他一眼说:“这么大才想起来上树,返老还童?” 林俞郁卒。 说着话两人回到石桌边,林俞听见了刚刚奶奶和闻舟尧的对话,看着石凳上的东西,问:“奶奶,大哥这是孝敬了什么?” “那你哥这么多年孝敬的东西可多。”老太太逗他:“你的呢?” “我的孝敬在后头呢。”林俞说:“那绝对不能输给我哥。” 西川来的东西,听刚刚对话,显然近年闻家和家里已经联系上了,而且关系维持得不错。 林俞后来和闻舟尧一起离开了老太太的院子。 “你见过你爷爷?”石板上林俞问道。 闻舟尧走在旁边稍落后半步的位置,说:“没有。” “那边没要求?”林俞又问。 “高考结束。”闻舟尧倒是没有瞒他的意思,“会先去西川那边一趟。” 林俞哦了声。 闻舟尧侧头扫了他一眼,“怎么?不想我去?” 林俞想了想摇头,“倒也没有,哥,你自己的决定,我都是支持的。” 他虽然因为过去的事情有一些顾虑,闻家情况复杂,他只是不希望他是被迫或者不开心。 但如果那是他哥自己的选择,他没有阻止的理由。 他们都有自己的使命和人生要去完成,不能因为他们这辈子一起长大,经年有往,就肆意决定对方的路。 闻舟尧笑了笑,拍他的肩膀说:“好了,都说了只是过去一趟。” 林俞嗯了声,没再说话。 其实不论是建京还是西川,对林俞来说也无甚差别。 闻舟尧就是闻舟尧,他这辈子都逃不了是他哥的事实。 林俞把从老太太院子里带回来的花分成两束,然后又从旁边的耳房里翻出两个陶瓷瓶洗干净,分别插好,拿到了闻舟尧的房间里。 一瓶摆在书桌,一瓶摆在窗台。 闻舟尧在书架上翻书,见他在窗台那边摆弄好半天了,倚在木架上问他:“你爬树弄那么半天,全放我这儿?” “对啊,就是特地给你摘的。”林俞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回头。 所以也没有看见身后闻舟尧凝滞了一瞬间的动作。 不过他很快恢复,闲问:“没事就送人花?” “什么没事就送。”林俞终于摆满意了,退后两步看了看说:“至今收到过我花的人除了,我想想啊,我妈,小姑,奶奶,啊还有小学班主任,就只有你了。” 闻舟尧笑了声,“那我谢谢你。” “不客气。”林俞回头挑眉,“这什么时节就摆什么样的花。我这次出门估计时间不短,如若花期未过,等我回来给你换一束摆着。” 闻舟尧从书页中抬头,看了他一眼。 复又低头,说:“嗯,我记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4章 第 34 章 绿皮火车穿过清晨还没有散尽雾气的延绵山脉和田间, 轰隆轰隆的响声打破路途的宁静。林俞从车厢的小床上翻身坐起,掀开遮光帘往外看去,正好能看见远处人家的屋顶冒出袅袅炊烟。 车票是林柏从定的, 买的卧铺,每个隔间能住四个人, 上下床。 兴奋了一路的林烁和林皓在林俞对面, 这会儿还没醒。 林俞看了看时间, 正好中途停站,见还早,就先出去走道上洗漱了。 刚好隔壁有个小孩儿大清早闹脾气, 哭声震天动地。 林俞拿身上带着的棒棒糖哄他耽搁了一些时间, 回到自己的隔间位置, 见门开了一条缝, 以为林烁和林皓已经醒了。 他顺手推开门,“你俩……” 林俞在看清里面情况的时候瞬间闭嘴。 最先看见的是就是进门口右手边的一个大包,来人垫着脚正往林俞上面的那张床上放东西。 半倚在床头的林烁先发现林俞回来, 说:“站着干嘛,哦,这是买了你上面这张床的同学,叫什么来着?我们刚刚还聊了两句, 居然也是一中的, 这次正巧去南方探望亲戚,你说巧不巧?” 来人这才转头,看着林俞笑笑说:“是, 我叫蒋世泽。林俞, 好久不见。” “你俩认识啊?”林烁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惊讶问道。 林俞死盯着蒋世泽, 反手砰一声甩上门。 上边的林皓当场被震醒,嗖地翻身坐起,环顾四望:“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 林俞随手把手里的习俗用品扔到床上,往前走了两步。 靠近了蒋世泽,眯眼:“故意的?跟踪我?” 如今的蒋世泽一反常态,他看着林俞,似要从他年少的身形中找到那个他曾经最熟悉的人的影子。林俞太知道他了,这个人不会突然这么长时间不见又突然在这里出现,他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果然,蒋世泽说:“小俞,你还要瞒着我吗?” “诶不是。”林烁翻身从卧铺上起身下床,他看出林俞表情不对,这会儿倒是知道背着蒋世泽,皱眉小声问他:“什么情况?” “不关你们的事。”林俞说。 那一瞬间,林烁突然有种不认识他的感觉。 按道理来说,林俞作为家里最小的一个,出门在外他们理应更照顾他。但是自从他见了这个蒋世泽,周身都笼罩着一股郁气,而且是他们都很难理解的那种感受。 好像这两个人之间有种别人都进不去的磁场。 林烁断定这俩人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而且闹得相当不愉快。 能让林家的小祖宗露出这幅神情,试问现在家里恐怕没人做到。 “有事儿就吱声啊。”林烁冲着林俞挤眉弄眼,“别到时候出了问题再让我兜着。” 林家人自己在家再怎么样,那护短可是家族传统。 林俞没搭理林烁的小动静,看了蒋世泽一眼说:“出来说。” 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有块吸烟区,靠着门口。 林俞靠在车壁上,看着跟上来的蒋世泽问:“怎么知道的?” “你终于承认了。”蒋世泽说着靠到了林俞的对面,他看了眼窗外说:“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后来学校的老师也找我聊我就基本确定了。”他回转头看着林俞,停顿了几秒,又突然说:“我跟我爸妈出柜了。” 林俞神情凝滞了一瞬,随即冷笑:“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我知道林俞,我之前做得的确过分,我不是人。”蒋世泽说着情绪上扬,站直了往林俞这边走了一步说:“我只是……想补偿你。” “补偿我?”林俞仿佛听见了这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他真的笑出声,看着蒋世泽说:“你和你爸妈出柜你觉得是补偿我?”林俞说完瞬间变脸,“蒋世泽,别自作多情也别自我感动了,行吗?” “林俞,我……” “你闭嘴!”林俞打断他。 刚好有人从旁边路过,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两个人显然正在吵架的年轻人。明明都年轻轻轻,却都脸色不好,尤其是长得更显小那个,周身的气势完全不像个学生。 林俞根本没有注意路人的想法,他自从知道蒋世泽居然记得以前的事,就应该猜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这一生他好像并没有经过什么真正的大风浪,填满记忆都是生活的零碎,有时鸡飞狗跳,大多岁月静好。 但这些记忆足以填满他,冲淡过去那段现在想来缥缈恍如一梦的经历。 林俞走到门窗边,刚好火车再次启程,眼前的景物一点点开始倒退。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轰隆的列车启动声中依然清晰可闻。 “蒋世泽,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说完这句话回头看着他道:“当初我逼着你让你跟家里说清楚了?还是我逼着你结得婚?公司的事儿我都懒得说了,是我自己戒心不够重,我认栽,但你不妨问问你自己,你现在到底是因为什么后悔?对了,别跟我说你还爱我那套,免得我恶心。” “我知道我伤了你。”蒋世泽抓着林俞的肩膀,低头说:“小俞,对不起,我认真跟你道歉。但老天都给了我们这样的机会,不正是用来弥补的吗?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十年,你能忘吗?我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向你发誓,我绝对会好好补偿你,给我这个机会可以吗?” 林俞侧头看了一眼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然后转头,看着蒋世泽,“在学校你试探我时,知道我为什么不承认吗?” “为什么?”蒋世泽问。 “因为……我给你大路你不走,上赶着找打,那我成全你!” “嘭!”林俞一拳砸到了蒋世泽的颧骨上。 这人是丁点没有拳脚基础的,学生时代还打打篮球,后来坐办公室更是疏于锻炼。 蒋世泽整个人往后倒退,撞到了车壁上。 林俞上前拎着人衣领,照着嘴角又砸了一拳,蒋世泽瞬间满口沾血。 他抓住林俞的手,面带痛意,喘气:“林俞,我们有话好好说。” “谁要跟你好好说。”林俞把人扯到地上,一拳,两拳,三拳…… 蒋世泽话都说不出来了,林俞才扯着人衣领提起来,垂头看着他的脸咬牙说:“蒋世泽,现在明白了吗?十年不是我忘不了,而是我始终记得,你该死。我林俞上辈子过得再窝囊,也不是你蒋世泽说背叛就背叛,说回头就就回头的人,弥补?见鬼去!” 林俞刚把人丢开,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走道上都咚咚咚跑来一串人。 得亏这是大早上,还在走道上走动的人几乎没有,所以这些人姗姗来迟。 最先抓住林俞的是林烁,他从后拦腰抱着林俞把人拖开。 嘴上说:“祖宗,你搞什么?!怎么还打起架来了?” 林俞任由林烁把他拽起来,再看着列车上的工作人员把满脸血的蒋世泽给扶起来。 林烁看了看蒋世泽的脸,露出个不忍直视的表情,然后手遮着脸对林俞小声说:“你丫惹麻烦了知不知道?” “用你说。”林俞斜了他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皮的手关节,皱了皱眉。 赶来的人里有两位是列车上的乘务员。 看了看这两人的年纪,大声说:“怎么回事?好好的打什么架?” “你好。”林烁这会儿倒是靠谱起来了,凑上前指着林俞说:“这是我弟,另外一位我们也认识,和我弟一个学校的。男生嘛,言语不和起点冲突也是正常的。” “认识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啊!” 乘务员看了看林俞和蒋世泽,最后把目光定在明显挨打的一方,问:“你确定你和对方认识吗?” 蒋世泽擦了擦嘴角的血,看了一眼林俞。 然后点头说:“是,我们认识。” “你们几个小伙子也是,既然都认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乘务员也不想惹麻烦,就尽量和稀泥,对着林俞说:“既然这样,那同学,你看你把人打成这样,就跟他道个歉,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林烁又咳了声,小声在他耳边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林烁本来都料定了林俞会低头,毕竟这家伙窝里横,但看对着大哥那秒怂劲儿还是挺识时务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弟对着人乘务员不紧不慢来了句:“你不妨问问他,他敢接受我的道歉吗?” 林烁险些吐血,下一秒还有更让他无语的。 挨打那个还真的接话说:“不用道歉,我们自己的事,私下解决就好。” …… 半个小时后,他们住的那间车厢里,蒋世泽站在林俞旁边,旁若无人道:“气消了一点没有?” 他脸上的伤被乘务员简单处理过,但依然青青紫紫,一看林俞就下了狠手。 林俞坐在床头,手磕在横道的小桌子上削苹果。 削完了递给对面上铺伸下手来的林皓,仿若未闻。 林烁看出点门道,确定这个蒋世泽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林俞的事儿,而且很严重。 这意味着林俞肯定吃了亏。 闻舟尧没在,他自觉担起做哥哥的责任,皱眉站起来对着蒋世泽说:“同学,你到底找林俞有什么事?你不妨告诉告诉我。” 蒋世泽看了看林烁,没有回话,依然盯着林俞。 “回去坐着。”林俞头也没抬对着林烁说了一句,然后自己站起来,对着蒋世泽说:“你既然是来探亲的,我们也有自己的事情做,下午到了地方就当没见过。别逼我再动手蒋世泽,你知道越界的后果的。” 林烁和林皓再没往那方面想,时间久了肯定会看出端倪。 到时候他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那问题绝对不是他动手打人能比的。 蒋世泽知道他的底线,开口说:“好,我保证下车之后不会跟着你。” 火车下午四点到站。 南方城市果然不比建京,这边湿冷,气候也不像北方干燥。 来接他们的是闻舟尧找的司机,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意外地是操着一口流利的北方话。 “于师傅。”林俞坐在副驾驶,问他:“听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 “我是。”对方露出爽朗的大笑说:“不过我在西川待了十多年,去年刚回来。” “西川?”后边的林皓说:“那不就是大哥他爸出生的地方。” “也是大哥自己的出生地好。”林烁接话道:“大伯说当年闻叔叔和褚文秀阿姨就是在西川先生了大哥,后来才搬来建京的。” “是没错。”那个于师傅善聊,但不该说的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道:“我听到的也是这样。我虽然回来时间不长,但对地方还是熟的,你们不管去哪儿找我就可以。” “谢谢你于师傅。”林俞说。 “没事儿。”于师傅笑道:“你哥可是亲自打电话嘱咐的,肯定把你们接待好。” 后边的林烁登时把着椅背凑前来,说:“于师傅,你告诉大哥,林俞在车上就跟人动手!” “怎么回事?”于师傅立马问。 林俞当场抓着车前的报纸往后面林烁的脸捂过去,咬牙:“闭上你的狗嘴!” 然后对于师傅笑了笑,“他乱说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5章 第 35 章 他们到站时间已经是下午, 而距离他们真正要去的地方起码还有十来个小时的车程,所以于师傅带着他们先吃了饭,又安排了市区的酒店。 入住的时候于师傅就说:“你们要去的冒山县离这儿还远, 中间得转两趟大巴, 今天就先在这边住,明天一早我来接你们出发。” 林俞:“于师傅, 能晚点吗?” 于师傅:“那上午十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可以。”林俞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 就第一次来, 随便逛逛。” 于师傅:“逛逛也好,我们这儿吃的玩儿虽然可能比不上你们建京那种大地方,但还是很有地方特色的。” 林俞说好。 “你还真要去逛街啊?”上楼的时候林烁提着包走在林俞旁边问道。 林俞看他一眼,“为什么不逛,顺阳南家的木雕在这一带算是翘楚, 去看看不亏, 而且你没发现这两年经营之势有超越淮川秦家的意思?” 林烁一时无语,然后说:“你说的逛街跟我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意思。” 林俞懒得搭理他。 第二天一大早林俞本打算一个人上街,结果林烁林皓非得凑热闹。 林俞上辈子在南方也待了十年之久, 可实际上除了出差,基本没有怎么好好在各个地方看过。 林俞发现蒋世泽的时候,正好是在一首饰摊前。 “你俩先走, 我再看看。”林俞打发走了林烁跟林皓。 果然,蒋世泽很快走上来。 林俞拿起摊上的一条男款十字项链,摊在掌心看了看说:“有的人的保证都跟放屁一样, 果然是不能相信的。” 蒋世泽换了身衣服, 脸上还贴了好几个邦迪, 样子看起来有些引人注目。 就连摊位的老板看着他上前都看了好几眼。 蒋世泽站在旁边, 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昨天看到了接你们走的那个司机,就打听了一下。你……知不知道对方坐过牢,我是担心你。” 林俞手上停顿了一下,这才侧头扫了他一眼。 “你想说什么?”林俞问。 蒋世泽:“我知道你们要去冒山县,但是这个人真的危险,我可以帮忙找人带你们……” “行了。”林俞皱眉打断,看着他说:“蒋世泽,我记得你以前也不是个这么婆婆妈妈的人,我最后一次提醒了,别再跟着我们,也别再探听我的生活和行踪。” 林俞让老板把手里的项链包起来,老板笑说这项链很适合他。 林俞:“不是自己戴,送人的。” 这种街边小玩意儿都很便宜,他只是无意中发现这项链背后的两个字母刚好是舟尧二字,觉得巧合,就想买下来。 至今算起来,他送给闻舟尧的东西还真不少。 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居多,不挑天气也不挑什么特定节日,有时候想到了就送。 至今闻舟尧房间的抽屉里还有林俞小时候喝过牛奶的奶瓶,第一把用过的刻刀,五六岁背过的小熊书包等等。 这种屯东西的习性很像某种动物,但他又不是自己收,非得放他哥那儿。其实大多也是为了逗他哥好玩儿,毕竟小时候的闻舟尧没什么孩子气。 但闻舟尧也真的一直收着,林俞自己翻到的时候都觉得挺有纪念意义。 林俞给了钱,接过老板手里的包装袋掉头就走。 蒋世泽跟上来,开口说:“林俞,我跟你说认真的,你不能因为跟我赌气就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这在外面,不是在建京。” 林俞脚下一顿,在路边停下,回头。 “赌气?”林俞挑眉,“你配吗?” 蒋世泽脸色一僵,但他硬是压下脾气,说:“别闹了林俞,我跟你说认真的。” “或许在这件事上,你的确存了那么点好心。”林俞倒退一步踩上路边人行道的石坎,看着现在身高不比他高多少的蒋世泽说:“但是蒋世泽,你这幅忍气吞声的样子在我看来真的除了好笑没有任何意义。另外,于师傅是我哥找的人,懂吗?” 蒋世泽这下脸色越发难看了,“那个闻舟尧?” “是。”林俞说:“别说对方坐过牢,就是杀过人放过火,在我看来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就那么相信那姓闻的?” 林俞:“难不成信你?” 那个闻舟尧从蒋世泽第一眼见他开始,就始终觉得他和林俞关系不一般。 林俞不是只有一个哥哥,但是闻舟尧却不同。 加上蒋世泽可是记得上辈子自己最后到底是怎么倒霉的,闻舟尧这个名字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现在想来依然觉得心惊。 林俞的维护触动了最敏感的神经,蒋世泽口不择言:“林俞,你的思想已经畸形了你自己没有发现吗?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让你和家人早早分别,但你见过哪个弟弟会像你这样,你口口声声叫着一个人哥,你心里真的希望他是你哥吗?” 蒋世泽说完才发现林俞的脸色已经呈冰冻之势,又慌忙上前,改口:“林俞,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你的问题。” 林俞提着膝盖就直接顶上了蒋世泽的胃,顶得他当场脸色青白,弯下了腰。 林俞在石阶上蹲下来,从下面看着蒋世泽痛苦的脸。 “别拿你那些肮脏思想用他身上,明白吗?” 林俞说完站起来准备走,蒋世泽一把拉住他。 “非得这样吗我们?”他问。 林俞抬手挥开,“不然?” “林俞!”蒋世泽再次叫住他,“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 “问。” “你以前……是不是就跟闻舟尧有联系,所以才能走得那么决绝,头也不回?” 林俞回头,皱眉:“什么意思?” “你能保证绝对没有吗?”蒋世泽似乎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他说:“要是没有,他当初为何会对我紧抓不放,公司破产,婚姻失败可都有他运作的影子,林俞,我也不是傻子,我只是需要一个真相。” 林俞一开始还没怎么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直到他说完,林俞才明白过来。 蒋世泽后来那些事,林俞并不清楚,更不知道居然是…… 林俞愣了很久很久。 上辈子他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最后墓碑前那个身影,记得那天的雪。 原来,他做了那么多。 林俞最后告诉蒋世泽的 话的是,“你别觉得你自己是个道德底线低下的混账,别人就会跟你做同样的事情。但是今天,我还是要谢谢你。” 林俞一度觉得,他哥当年千里奔波为他收敛尸骨,是因为父辈情分。 林俞很想问问他,他林俞又是凭什么值得他做到那种地步的。 林俞从来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哪怕这一世他根本没有前世的记忆,但林俞还是很想见他。 他们十点准时在车站和于师傅汇合,一路不停歇赶往冒山县。 林俞计划尽量缩短行程,但是他们刚到冒山县,还没有和林柏从所说的黄师傅接上头,就遇上了这边工人闹事的事情。 这黄师傅也四十好几将近五十来岁的年纪了,他是冒山县这边最早一批开始做木料生意的,倒是赚了不少,但这两年不景气,好多工人的工钱都拖欠着。 黄师傅带着林俞一行人往自家的院子里走。 一边说:“林师傅预定的那批料子现在还没开始动工,要看得去玉阳山那边。但你们也看见我们这边的情况了,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没法带你们去,只能先麻烦你们先在这边住两天。” 没办法的事儿,几个人只好在这边停留下来。 黄师傅自家住的院子是典型的南方小院,种了不少南天竹和苍兰。 只是闹事的工人经常上门,住这里的几人也免不了被连带着弄得灰头土脸。 林俞没事儿的时候也跟着黄师傅到处转转,他这一路该看该收集的一样也没落。 真正出发前往玉阳山那天,距离他们到达冒山县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星期之久。 那天天气不太好,黄师傅有个自己拉料的大货车,说是能开到山脚。 只是中间都是土公路,颠簸得厉害。 林俞几个人就坐后头的斗里,一路被抖得歪来歪去,林皓抱怨说:“我本来以为这趟出门应该挺好玩儿的,但这么多天了,除了遭罪啥也没有。” “本来也不是让你来玩儿的。”林俞说。 说着车子压过一大坑,林烁的脑袋撞到了旁边的铁杆上,骂了声操。 黄师傅在前边扬声说:“你们几个小娃娃抓稳了啊,我们这边的路就是这样的,不平稳。” “知道了黄师傅,您尽管开。” 谁也没想到中途会下雨,而且是瓢泼大雨。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土路上,雨点砸在车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林俞几个人一身泥站在路边,看着陷进去半个车轮的车相顾无言。 “现在怎么办?!”林皓隔着大雨大声问道。 林俞眨了眨眼皮上一直往下滴的雨水,站着没动,过了会儿说:“能怎么办?根本推不动,等黄师傅找人回来。” “这破运气!”林烁踢旁边的石头。 他刚踢完又一滞,说:“你们听,是不是有车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6章 第 36 章 林俞就隔着豆大的雨帘往山间的弯道处看过去, 这段路一边挨着山一边是十几二十米高的连着底下山坳的崖,道路弯弯绕绕,下了雨崎岖泥泞。 一开始耳边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见, 林俞刚想说你听错了, 就看见一卡车车头出现在视野里。 其他人也看见了,林皓当场掀了脑袋上无济于事的雨衣帽子, 朝着人车使劲儿挥手, “这儿这儿!” 隔老远就见车里探出一脑袋, 是黄师傅。 黄师傅冲他们同样挥了挥手, 又缩了回去,似乎和司机说了句什么。 林烁:“这黄师傅挺速度啊,这么快居然就找来一车。” 林俞把身上的那块深绿色油布往头顶上扯了扯,把冻僵的手指放到嘴边哈了口气说:“可能黄师傅对这儿熟,找附近的人帮的忙。” 说着话的时候车逼近了, 很快停在他们后面。 林俞的注意力都在思考这车能不能把他们这车从坑里拉起来上了, 直到耳边的林皓突然惊讶大喊了声:“大哥!” 林俞心脏一缩,连指关节都僵硬了几分。 他们这一路叫过不少陌生人大哥,但那大多出于见面的礼貌称呼, 能让林皓这么兴奋亲昵地称呼大哥的人,林俞只能想到一个。 他终于转了转僵直的脖颈,朝后面那辆车看过去。 最先打开门下来的不是黄师傅也不是开车司机, 而是后排的人。 一把黑色的伞先撑开,来人腿特长,从那么高的货车后座从容下车, 脚踩在路边的枯草从里。林俞视线往上看到他穿了件长款厚羽绒衣, 也是黑色的。 然后才是那张清俊的脸, 熟悉的眼睛。 这幕天席地的山间土路上, 下着大雨,闻舟尧突然出现。 一样的沉稳可靠,淡定从容。 林俞怔怔望着他的时候,闻舟尧已经朝着这边走过来。 林烁看着闻舟尧出现也是激动,问:“大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先上车。”隔得近了,闻舟尧只先说了这句。 林烁和林皓就连忙朝后边的车跑过去。 头顶遮上来一把伞,不断往脸上身上滴溅的雨水一下子消失了,林俞感觉自己像是被罩在了一个小小的被包围的空间里。 他抬头看了看顶上的伞,又看了看站在身前的闻舟尧。 “哥。”他叫了声,感觉嗓子有点哑。 闻舟尧突然伸手,手指抹过林俞的脸侧,啧了声低头看着林俞的眼睛说:“让你上车呢,傻了?泥猴儿。” 听了这句评价,林俞看了看闻舟尧手指上的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都是泥点子的半根裤管,也是好一阵无言。 他这形象,别说,估计还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狼狈。 林俞抹了一把脸,又问他:“我脸上还有吗?” “没了。”闻舟尧扫了一眼他的脸,手自然环过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说:“上车。” 这种车主要都是拉货,但新来这师傅的车比黄师傅那辆还要大一些,所以勉勉强强还是把所有人装下了。 只是后车座稍微有点挤。 闻舟尧坐在最边上,旁边是林俞,再过去就是林烁和林皓。 他们原本的车暂时是弄不出来了,下着雨不方便,加上他们路都已经过半,就决定先去目的地,车子后面黄师傅说他再找人想办法。 林俞虽然遮了块油布,但是衣服裤子的外层基本也被湿透了,这会儿一挨着一身干爽的闻舟尧,怕把他衣服弄湿就条件反射往旁边挪。 “好他妈冷啊!”林俞旁边的林烁搓了搓胳膊,牙齿都在打颤。 林俞闻言说了句:“谁让你出门的时候为了风度里面连件厚的都不穿。” 林皓:“早知道就该带两件出来了,不应该把衣服都放在黄师傅家里。” 这时林俞突然感觉自己被闻舟尧拦腰抱了一把,他还没来得及说自己身上都是水,就听见他开口说:“车座底下有包衣服,都先拿出来披上,勉强将就一下。” 林皓:“……大哥万岁!” “果然还是你靠谱。”连林烁都说。 他们抖抖索索地从底下拖出来一大包,拉开拉链把衣服扯出来。 林俞这边还要往旁边退,就发现闻舟尧直接把他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然后上手剐掉了林俞外层湿掉的那件,直接披在他肩头,“穿上。” “不、不用。”林俞愣了一下就要脱下来,说:“你自己穿。” 闻舟尧看着他皱眉:“还要我给你穿?” “林小俞你别矫情了。”旁边的林皓正穿着,还边说:“你看你今天要是感冒了大哥骂不骂你。” 林俞一怔,身上的确有股散不去的凉意,闻舟尧的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温度从后背丝丝缕缕蔓延至全身。 林俞看他哥那副脸色,也就没有强硬地非要脱下来。 林俞裹着闻舟尧的外套窝在位置上,听着黄师傅跟司机一起抱怨今天的天气。 “黄师傅你怎么会找到我们大哥?”都穿好了林烁问坐前边的人。 黄师傅回头看了看闻舟尧,笑道:“我哪儿知道你们大哥是谁?我这不是急着去找人,正巧半道上遇上他们,一问才知去的是一个地方,我就想着让他们帮帮忙。” “也真是巧了。”林烁说。 “不巧。”闻舟尧突然开口,“一个两个出门什么应急措施都没有,出门这么多天都出狗肚子里去了?” 这可是把兄弟三个人全骂进去了,连林俞都觉得脸发热。 他们确实挺草率,不紧不慢也没做什么前期预备,要不是耽搁说不定早到了,也不至于遇上车子陷坑里这种事。 黄师傅替他们解围:“也是怪我,凭着经验觉得今天天气不会下雨来着,一天怎么也能往返了,没想到这大冷天还突然来了场大雨。” 闻舟尧没再提这个,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和黄师傅了解情况。 他身上就穿了里面那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因为位置打挤,就翘着腿坐着,这幅样子哪儿像是坐在拖货的大货车里,完全像坐着豪车的贵公子。 林俞看得有些出神,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冷?”闻舟尧侧头扫了他一眼,然后揽着他肩膀拉近说:“靠着我。” 林俞实际上倒也没那么没用,但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感冒,除了添麻烦什么用都没有。 就真的往他哥那边靠了靠,顺便挤着也能给闻舟尧一些温度。 黄师傅和他们闲聊,“林柏从师傅我倒是见过几面,能让你们这些小辈感情这么好,也是难得。” “那必须啊。”林烁这会儿缓过劲儿,吹牛皮:“家教老严,我们要是闹矛盾自己就得先挨揍。” “也没见你少揍我。”林皓吐槽。 林俞听得有些想笑,把脸埋在闻舟尧的胳膊处。 然后又听见黄师傅问:“那你们几兄弟怎么没约在一块儿?” 说到这个林烁再次想起来,转向闻舟尧:“对了大哥,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你们这么长时间不回。”闻舟尧低头看了看林俞的头顶,淡淡道:“林叔不放心,就让我过来看看。” “还好你来了。”林烁:“不然今天不知道怎么办呢。” 这么大的雨当天打道回府几乎是不可能了,好在黄师傅的老家就在玉阳山的边上。只不过是独门独户,这搬到冒山县也好些年了,房子有些破旧。 经这么一耽搁,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五点左右了,天灰蒙蒙的像是马上就要入夜。 雨还在下,只是比车子出问题那趟要小了一些。 黄师傅走在前边,推开院门的篱笆说:“这老木房子就这样,虽然我每年都还是要回来修整,平常经常往玉阳山这边跑也会在这里住两天,但还是旧得厉害,今天大家就将就一下。” 林烁:“没事,黄师傅,我们还没住过这种地方呢,挺不错。” 司机和黄师傅笑道:“年轻人正是图新鲜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叫苦。” 林俞跟在闻舟尧旁边进的门。 两层楼的木房,倒也没有黄师傅自己说得那么破旧,就在山间最后的那截土路上,直接连接到山脚。 周围地势宽阔,从房子的背后能看见远处的延绵山脉和山脚底下的河流,是个风景非常不错的地方,只是离现在还有人居住的村落要走上十来分钟。 黄师傅进门就张罗着先去生火,然后说:“卧室都在二楼,你们可以自己先上去看看,家里常备的被子什么都不缺,晚上随便铺一铺就能睡。都是大老爷们儿,也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林烁和林皓都先冲着楼上去了。 林俞挽了袖子,走过去那堆柴火旁边,说:“黄师傅我帮你。” “不用不用。”黄师傅连忙推拒,看着他一张细腻白皙的脸,说:“哪用得着你一小孩子忙活,这种粗活我们都是做惯了的。” 他见林俞还站旁边没动,就冲门口帮着司机拎东西进来的闻舟尧抬抬下巴说:“去,去找你哥,等下你们把衣服裤子都脱下来烤一烤,免得生病。” “站这儿干嘛?”正说着闻舟尧就拎东西走近了。 黄师傅指着林俞笑说:“他硬要来帮忙。”然后又转头对着司机用带口音的地方方言说:“我们这么偏僻的乡下地方,还没见着他长得这好的小孩儿,长这乖,谁舍得让他干活啊。” 俩中年男人随和笑起来。 林俞被说得无言,无辜看向他哥。 闻舟尧回看他,笑问:“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得了便宜想跟我卖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7章 第 37 章 晚上一群人就围在火堆边随便吃了点东西, 林俞喉咙有些发痒,预感自己可能还真有点感冒。跟黄师傅说了,他就特地去下边的村子给他找了点感冒药吃了, 然后早早催他们去睡觉。 二楼一共三张床, 两两一起原本刚好。 但有一张床是张单人的,而且床脚因为被虫蛀空, 床上一有动静就嘎吱嘎吱响,很难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林俞想了想说:“那我一个人睡这儿,刚好感冒,别传染给你们。我看那边那卧室挺大的,还有个旧沙发,睡三个人不是大问题。” 冒山县周边老旧的这种木楼, 二楼的顶都算不上你高, 非常有建筑特色。 屋里的墙壁上也都挂满了不少五颜六色的图画和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楼板上铺着地毯。 林俞身上还穿着闻舟尧的衣服,这会儿脱下来, 递给在旁边站着的他。 “明天起来我自己的也干了。”林俞说。 闻舟尧因为太高, 站在这种空间里显得一伸手都得触到顶上的天花板。房间里的灯是暖黄色的, 他伸手把衣服接过来,挂在了胳膊上。 只是说:“那就早点去睡。” 林俞嗯了声。 林烁他们自然也没有意见, 各自回房。 这样一来林俞相当于一人一间,听见隔壁传来关门的声响,他才把门关上转身上床躺下。 山里的夜非常安静, 不比夏天都是虫鸣鸟叫声,这个时间几乎只有雨打窗棂的声响和呼啸风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旧棉被不保暖, 林俞半天过去都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好不容易终于有了点睡意, 又被突然而至的雷雨吵醒。 原本要停雨的趋势又突然转变, 闪电将整个屋子照得大亮,响雷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林俞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 他看了看窗外摇曳的枝影和被大风吹落的窗户锁扣,掀开被子认命爬起来。 摸黑没有找到脚下的鞋,干脆就赤脚踩在了地毯上。 刚到窗边,没想到一眼扫到了外边廊道上的影子,当场吓了一大跳,喝道:“谁啊?” “我。”对方出声的同时林俞拉开了房间的灯。 没亮,看样子雷雨停电了。 好在林俞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虽然只有一个字。 “哥?”林俞抬手将木窗户朝上面推开,上半身伸出去问:“你怎么在这儿?” 借着一道闪电的光,林俞看见闻舟尧简单披着外套,显然也是刚起身。 闻舟尧自然也看见了他,皱眉:“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然后又解释,“这边的窗户都不怎么结实,风太大,我起来检查检查。” 林俞:“是不怎么管用了,我这窗户的锁扣刚刚被风吹得晃了两下就掉了。” 刚好闻舟尧走近,一眼就看见了林俞光着脚。 “鞋呢?”他问。 林俞:“太黑了,没找到。” 闻舟尧往旁边走了两步,“开门。” “门没锁,你推一下。”林俞说。 然后下一秒闻舟尧就推门进来,同时打开了他手里的手电筒,是临睡前黄师傅给他们的那个,就是说以防停电准备的。 闻舟尧拿着电筒往林俞床脚那边扫了一下,然后走过去把他的鞋提过来丢到林俞脚下说:“先把鞋穿上。” 林俞哦了声,伸脚穿好。 闻舟尧又在地下找到了锁扣,示意林俞往旁边让让,“我看看。” 说着顺手把电筒放到了林俞的手里。 林俞就接过来帮忙照亮,看着闻舟尧熟练地拿着锁扣找准位置按了回去,林俞站在边上能看见他的侧脸,闻见他身上的气息,觉得这大晚上的两人在这里修窗户也是挺稀奇的。 “别照我脸,照手。”闻舟尧突然出声。 林俞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走神了。 他把光线挪回去,还把闻舟尧肩膀上耷拉下来的外套袖子顺到了后面。 “能弄好吗?”他凑近看问。 闻舟尧用胳膊肘抵了抵他下巴,示意他让开一些,直起身:“只是松了,按紧就可以。” 他说着用手扯了扯锁扣,确认不会掉下来之后又不知道从哪儿弄出来的一根木棍别上去说:“这样应该就不会再掉了,也没有晃动的声音。” 林俞松口气,这要一晚上都听着窗户哐啷哐啷的响声,他就彻底别想睡了。 闻舟尧拍了拍手上的灰,转头看了他一眼,问:“没睡着?” “嗯。”林俞走到桌边把手电筒固定在一个位置说:“有点冷,然后窗户又坏了。”他固定好厚反问:“你也没睡?” 闻舟尧嗯了声,走过来伸手附上林俞的额头。 林俞站在那儿任由他哥动作,开口说:“没什么发烧的感觉,可能就是普通感冒。” 林俞发烧不容易退,家里人都知道的。 闻舟尧嗯了声,又摸了摸他脖子的温度,确认他的确没有发热症状才松开手。 林俞:“你刚刚睡哪儿?” “沙发。” 林俞皱了皱眉,那个沙发睡林皓差不多,要是睡林烁和闻舟尧都会很勉强。 林俞问他:“干嘛不睡床?睡沙发你脚都伸不直。” “不习惯和人一起,沙发还行,问题不大。”闻舟尧扯了扯肩膀上的外套,见他不止刚刚没穿鞋,身上也没穿多厚,就说:“快点睡,等会儿天都要亮了。” 林俞倒也没反抗,走到床边又停了一瞬。 回头,问:“要不你睡这儿?” “想去睡沙发?”闻舟尧挑眉。 林俞愣了一下,“也可以。” 闻舟尧看了他一眼,走过来,然后说:“好了,折腾来折腾去麻烦,都在这里睡。” 林俞这会儿想起来这床不能承受之重了,但他确实一开始的意思也不是自己要去睡沙发,所以也跟着坐到床沿,迟疑开口:“那……我们动静轻点。” 他刚好脚一抬,嘎吱一声。 林俞:“……” 闻舟尧低笑出声。 本来这一个人不觉得,就算有声音也都习惯性忽略了,但现在这境地林俞不单单是觉得这声音格外突兀,连闻舟尧的笑声都好像特别不合时宜。 虽然是不怎么宽的单人床,但还是能勉强躺下两个人的,而且不存在伸不直脚这种问题。 好不容易躺下了,林俞长舒口气。 他从小和闻舟尧睡到大,虽然后来有一段时间因为考虑到自己的性向以及长大的缘故,他尽可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可实际上他是习惯的。 习惯身边这个人是闻舟尧。 所以两个人胳膊挨着胳膊平躺着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不自在。 闪电的光亮在顶上的蚊帐打出蓝白色的光。 林俞侧头:“对了哥,今天一直没有找到时间问你,之前你不是说你有事情要处理,处理完了?” “差不多。” 林俞:“到底什么事?” “主要是家具门店的事儿,你们出发之前富叔那边其实已经找到那几个逃跑的人的地址了,我担心林叔他们自己应付不过来,带人去了一趟。” 林俞睁大眼睛:“你跟人动手了?” 闻舟尧转头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啊不会。”林俞自顾自想通,“他们带走的大部分东西实际上都已经过了最流行的时效阶段,我爸也不会再用他们,打人得不偿失。” 不是闻舟尧会做的事。 闻舟尧:“嗯,送派出所了,该赔钱赔钱,该关起来的关起来。” “就这一件事啊?”林俞问。 闻舟尧扯了扯底下的枕头:“你以为还有什么?” 林俞摇头:“没什么,就觉得……” 应该不止。 但闻舟尧不说,林俞也就没打算问了。 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旁边有闻舟尧的缘故,林俞发觉远没有他自己一个人躺下半天都暖和不过来的感觉了。 身体暖和过来,睡意就渐渐袭来了。 他正半闭着眼睛酝酿出一点睡意的时候,又突然听见闻舟尧说:“说说你自己。” “啊?”林俞没睁眼,说:“说我什么?” “说说你这一路都干了些什么,遇到了一些什么人,做了哪些。” 林俞还真认真想了想,闭着眼睛开口道:“也没干什么,中途我自己去找了之前那个焦老板提供的一个姓朱的人,说是干玉石买卖的,我想着将来他手里的资源说不定有用,但还是需要再观察。哦,还有待在黄师傅家那几天去看了一场顺阳南家和当地传统手工艺机构联合举办的比赛,没想到挺冷清的,没什么人。然后就没什么事了。” “你再想想。”闻舟尧说。 林俞迷糊:“确实没什么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闻舟尧:“蒋世泽。” 这个名字让林俞嗖地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转头:“你怎么知道?”然后转念一想,“于师傅跟你说的?” 闻舟尧:“那就是确有其事了?” 林俞:“……”他转头隔着黑暗去看闻舟尧,停顿了好几秒,然后才小声问:“哥,这算是秋后算账?” “怕了?”林俞感觉到闻舟尧也转头看着自己。 他咽了咽口水,“倒也没有,只是……你很介意?” “一个和你年龄差不多,家世背景一般,却能枉顾性别年岁直白追求你,还硬生生从北追到南的人。林俞,你知道在普通人的眼里,你遇上的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林俞当然也知道,不是变态就是跟踪狂。 刚刚问闻舟尧是不是介意那个问题,他实际上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答案。 但闻舟尧这样的怀疑反而是正常的。 蒋世泽的一切行为的确看起来不是个正常人,这要让家里人知道八成要闹大。 但事实上从林俞的角度,这人的行为也不是毫无缘由。 说到这里,林俞又想起了这次蒋世泽跟来告诉他的事实。 林俞不自觉往旁边挪了一些,头发扫到闻舟尧的下巴自己却毫无所觉,他做了当时听闻很想做却一直没有做的事情。 突然伸手揽到了闻舟尧腰上,再一点点收紧。 这个拥抱并没有其他意思,但好像又迟来太久。 闻舟尧除了有些怔愣外没有抵触动作,让林俞很顺利靠近。 过了一阵。 “哥,你就是因为怕我遇上姓蒋的有麻烦,所以来的?”林俞问。 被抱住的闻舟尧看不见表情和情绪,林俞只是感觉他停顿了许久,然后才说:“不全是。因为北方的花期过了,这里还没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8章 第 38 章 林俞怔怔地很久没有说话, 因为仰头的动作鼻尖蹭到了闻舟尧的脖颈,能察觉到他因为说话震动的喉结。所谓花期,当时无心之言, 他竟真的记得。 过了会儿,林俞听见他哥低声:“林俞。” “嗯?” “你打算还要抱多久?” 林俞乍然觉得现在的姿势过于靠近了, 翻身就往旁边滚。 吱嘎—— 他硬生生卡住。 然后僵硬问:“刚刚晃得是不是有点厉害?不会塌?” “应该不会。”闻舟尧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他伸手把林俞刚伸出被子的胳膊拉回来,放到被子底下, 然后说:“别再滚了, 我不想半夜还得起来给你修床。” 林俞哦了声, 放松肩膀保持平躺。 房间陷入沉寂。 闻舟尧:“刚刚为什么抱我?” 林俞手放在自己腹部,望着头顶出了会儿神,然后说:“哥, 我问你个问题。” “问。” “假如那一年你并没有住进家里,只是被我爸妈扶持上完学,更是早早离开建京去了其他地方,我们后来甚至没有见过面,你还会帮我吗?又是为什么?” 闻舟尧:“你这是什么问题?” 然后又像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他的话, 问道:“你指的哪方面的帮?” 林俞:“死了, 废了, 残了,总之……挺失败的。” 林俞自己也搞不清楚做这样的假设意义在哪儿,闻舟尧不是他也不是蒋世泽,他根本不记得,又要如何回答他。 他想了想又道:“我就打个比方, 也可以不用回答。” 闻舟尧似乎对他这样的假设很不满意, 语气都冰了几分。 “什么叫死了残了还废了?咒你自己?”闻舟尧开了口, 同时他的一只胳膊从林俞的头顶盖过,捏了捏他另一边的耳朵。 似乎察觉到林俞因为被捏耳朵敏感轻颤了一下,却又没躲,停顿两秒说:“会。” 还是回答了他刚刚假设的问题。 “为什么?”林俞问。 闻舟尧想了想:“不管你的假设出于什么样的基础,首先林家对我有恩,其次……” “其次什么?”林俞不解。 他仰了一下头试图去看闻舟尧,然后隔着黑夜发现他似乎也在看自己。 然后他听见闻舟尧说:“就算我们只是小时候见过,但我应该会始终记得你的样子。” 那个雪堆子一样被大人抱在怀里的小孩儿,有一对漂亮至极的眼珠子,逢人就笑。 或许他不像现在,不像有他在身边看着他一步步长起来的这幅样子,或许也会叛逆惹人嫌,做事莽撞欠考虑。 但林俞的这个假设依然戳中了闻舟尧的心底。 那样的事实在他身上发生,只要他叫林俞,闻舟尧想起就会有种名叫心疼的情绪。 林俞能感受到闻舟尧指腹间的温度,同时也有种命定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说:“是,我从小到大都这么好看,谁能忘了我。” 闻舟尧手上动作一顿,垂眸:“现在又开始不要脸了?” “脸皮能当饭吃?”林俞说。 他说完了,又停了许久,然后不动声色用耳朵蹭了下闻舟尧的手指说:“实际上,哥,因为那个人是你。” 因为是闻舟尧,所以才有恩报两说。 因为是他,才会不远千里,为一个本交集不多的弟弟收拾烂摊子。 也因为他是他,蒋世泽才会有那样的结局。 一切好像命中注定,上辈子的闻舟尧,终成他这一生的牵绊和不忍放下。 他们本没有任何关系,却在他这十来年的过往中留下了无法泯灭的印记。 那是超越一切血缘和法律,也超越时间维度和空间的东西。 林俞甚至找不到东西去形容。 是亲情吗?好像不止。 那是爱情吗?好像这辈子不能和这个人以情爱关系在一起,他也觉得无所谓。 只要是这个人就行。 只要是他,天涯海角,不论何方,知道他在,知道他好,就好了。 “在想什么?”闻舟尧问。 林俞还有些晃神,开口就瞎咧说:“也没什么,就突然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那种能看透世间红尘,随时要准备出家当和尚了。” 他一说完,停了好一会儿动静的窗外又突然响起一个炸/雷。 震得窗户都似乎跟着抖了抖。 然后他就听见闻舟尧不咸不淡的声音说:“老天都看不下去你胡说八道了,专心睡觉。” 林俞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盖到下巴,用行动代替了说话。 那天晚上林俞要睡着前听见他哥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后也不要做这样的假设。” 林俞郑重其事应了声好。 林俞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有闻舟尧的影子了,床头挂着他昨晚放在楼下烤火的外套,不用猜都是他哥拿上来的。 林俞爬起来把衣服穿上,然后才推开门出了屋子。 下了整夜雨的山间有种沁凉的,让人透彻心扉的舒适。 他在二楼的廊道上抓着木栏杆往楼下看,正巧看见脱了外套正举着斧头在空地上劈柴的林烁。 “哟,这么难得,勤快啊。”林俞说。 林烁停下动作仰头看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说:“你好意思,快下来帮忙。” 林俞笑:“我看你挺适合干这个的啊,哪用得着我。” 林烁撸了撸袖子,把手里的斧头往地上一杵,看着他道:“大哥一来你就想享清福?我告诉你啊,这里有三分之一都是给你留着的,不劈完不准吃早饭!” 他说着划拉了一下地上还有大半没有劈过的那堆。 林俞懒得听他瞎白话,转身下楼。 刚好在门口碰着和黄师傅一起从屋后转回来的闻舟尧。 “起了?”闻舟尧扫了一眼林俞的脸色,开口说:“锅里有白粥,感冒了吃清淡一些。” 林俞:“我得去劈柴。” 闻舟尧脚步一顿,回头:“劈什么?” “劈柴。”林俞望着院子外面说:“刚二哥说了,不劈完不准吃饭!” < br> 他话落外面就传来了丢斧子的声响,伴随着林烁的大嗓门:“林俞!你幼不幼稚?还告状。” 闻舟尧拍了一把林俞的后脑勺,“少招你二哥,哪天真把人惹急了,我兜不住你。” “他那德行早摸透了。”林俞说。 这些年给他提供了不少笑料。 吃过早饭,黄师傅才带着几兄弟往玉阳山上去。 这一来一回估计也得到下午。 黄师傅在前面带路,一边用砍刀砍砍掉小路上的枝丫,一边提醒说:“这边现在很少有人来了,小路都被刺网封住了,而且下雨天路滑,都小心一些。” 爬山并不是个轻松活,尤其是像这种真正的南方深山。 林俞走在闻舟尧前边,遇上难爬的地方闻舟尧会在后面撑一把,饶是如此林俞也累得够呛。 前边的林皓也没好到哪儿去,而且十分钟前他刚摔了一跤,身上全是泥。 抱怨了一路。 林皓:“是学校不够明亮吗?是篮球不好打吗?是女同学不够漂亮吗?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宁愿在学校活到老学到老。” “别说相声了。”林俞拍了他背一巴掌:“看路,还想摔啊。” 总的来说,这一趟来南方是挺累的,来来回回折腾了也有好些天。 他们在半山腰处歇脚。 林俞看了看山脚的房子,想到当初林柏从说,他们那个时候南北还没有通火车,从木料源头运输就是个极大的问题,而且很多珍贵木材都是南方盛产,仅是来回就得两个月的时间,是大工程。 林俞看了看站在旁边喝水的闻舟尧,他仰头的动作让他从头到锁骨的线条连成一条线,连黄师傅这样经常在山里打转的人都在喘息,也就他,看起来还没什么反应。 “我打算收一批红木走。”林俞突然说。 同样在喝水的林皓当场就喷了,转头看着他说:“你说你要收什么玩意儿?” 林俞:“我说这次回去,我打算收一批红木带走。” “你疯了!”林烁也道。 也就闻舟尧,他缓缓盖上盖子,看着林俞说:“什么时候决定的?” “来的路上就有想法了。”林俞说。 林烁:“大伯这趟是让我们来看预定材料的,确定质量日期和数量,你善做主张不怕他打断你腿啊?而且你哪儿来的钱?” 林俞:“放心,断腿也是我的事儿。” “大哥!”林烁转向闻舟尧:“你管管他!” 林烁现在都还记得林俞偷拿家里印章挨打那回的事儿,好像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他既然在说,那证明他就是真的有计划要去做。 这哪儿是他们能决定的事。 连林皓都说:“家里每年的进料都是有规定数量和分配额度的,你要怎么和大伯说?” 林俞:“我自己的货,用不着和家里说。” “你自己……”林烁睁大眼睛,看着林家最小的崽,“你自己的货?你哪儿来的钱?” 这又回到了最原始的问题。 闻舟尧突然短促笑了声,开口道:“他有钱。” 林俞看着闻舟尧,“你翻家里我床头的盒子了?” 闻舟尧:“你每回藏钱藏得那么明目张胆还用得着我翻?” 也是,林俞很早之前就开始存钱这事儿也没瞒着他。 到今天为止他的小金库还是挺充足的,这几年林俞有意识积累下一些钱财,从逢年过节收到的钱到他这几年陆陆续续卖出的一些作品的分成。 虽然大头都在家里的账面上,但他自己那部分林柏从也从来没有让他上交。 主要是看他也没有乱花钱的习惯。 林俞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他现在不缺渠道,不缺资金也不缺手艺,一切都算是成熟的时候了。他需要一些不挂靠在林家,但是将来又能支撑林家的资产。 算是后路也是保障。 红木是名贵家具和工艺美术都适用的材料,他手里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要是放在上辈子他在职场的德行,说不定会有不少冒险的计划和投资。 但现在他求的是稳,所以一直也没有很着急,这一趟本来的主要目的一开始也不在此,但现在既然到这里了,也没有不去做的道理。 但林烁他们显然是预料之外,最后只得指望闻舟尧拿主意。 然后他们就听见大哥笑说了句:“钱不够可以找我,在你成年前还上就不收你利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9章 第 39 章 闻舟尧的话无形中给了林俞很大一部分底气, 林俞想起出发前他就说过,想做什么就去做。当然他也确实还没有穷到那个地步。 他们在山上耽搁了一整天,对接好了林柏从交代的所有任务。 林俞又用一天时间挑好了自己要的料, 路程运费包括采买,还有买给家里所有人的礼物, 一趟下来林俞是把自己的金库花了个七七八八。 这天晚上他们回到了冒山县城里黄师傅的院子。 林俞躺床上算账。 “算清楚了?”闻舟尧走进来问。 他刚洗漱完, 就穿了件白色棉布衫。 林俞抬头:“你不冷啊?”他说着随手掀开旁边被子示意他上床上躺着。 闻舟尧走过来坐在床沿,林俞看着他脱鞋, 一边问:“哥, 你焦虑过吗?” 闻舟尧上/床坐到林俞旁边, 伸手把他手里的本子拿过来翻了翻,随口问:“焦虑什么?” “就各种,比如说你现在上高三同时兼顾着不少自己的副业, 还要帮忙打理家里的事情,总有觉得无暇顾及的时候?” “没有。” 林俞:“……” 行,他就知道自己问错人。 闻舟尧很快看完他手里的帐,把目光转向他,问:“怎么?紧张?” “也不是。”林俞说:“就觉得心不定, 可能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 五岁至今, 他用将近十年的时间让自己成为了林家的余小师傅, 改变了一些东西,同时也不断改变自己。到了今天这一步,算是他稳打稳扎这几年来的一次冒险。 是迟早要去走,也必须去做的。 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并非毫无经验, 但他依然焦虑。 这种焦虑实际上如影随形这些年从未散去, 也鞭策着他不断往前, 不能停下。 他每一个决定都如同开辟一条岔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通往哪里。 他只知道终点始终如一。 可从很早开始,他就告诉自己任何一个判断决策的失误,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代价,所以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闻舟尧拿着手里的本子拍了下林俞的脑袋,说轻声:“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焦虑吗?” “为什么?”林俞问。 闻舟尧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因为脑子够用。” 林俞觉得自己被骂了,斜眼,“影射我笨哦。” 闻舟尧又敲他的脸,没好气:“我的意思是你哥够聪明了,只要你哪天不想继续了,停下来,也没关系。” 林俞看着闻舟尧的眼睛,最后低声应了声。 “我知道。”他说。 只要是他说的,林俞就确信他会这样去做。 但林俞没说,他不能单单是上辈子那个走到末路了,等着闻舟尧迢迢赶来的林俞。不是那个把十年命运,把人生决定权毫无保留交到别人手里,被动等待宣判的他。 这一生他得做一棵树。 盘踞在名叫家的地方,枝叶延伸方圆十里。 他需要那个叫闻舟尧的人,就算穿过雨夜大雪,最后在他这里停留。 他说,只要你不想继续了,停下来,没有关系。 “哥。” “嗯?” “我会努力的。” “你一直都在这样做林俞。” 他们在第二天清早六点返程,这个季节昼短夜长,天还未大亮,下着小雨。 他们需要从冒山县坐车去往市区赶火车。 黄师傅给他们找了辆有棚的小货车,方便他们带手里大大小小的行李。 临出发前,倒是有件小事。 黄师傅隔壁邻居家有个女儿,在市区上学,这次家里外婆生病请假回家探望,正巧跟着他们一起返回学校,路上搭个便车。 车子从冒山县层叠的山脉中渐渐驶离,天开始大亮。 林俞因为起得太早,在后车厢垫着包裹补觉。 林烁拉着林皓和那个女生在旁边打扑克牌,叽叽呱呱乱叫成功把林俞吵醒。 “到哪儿了?”他问。 林烁丢出王炸,随口应:“还早呢,怎么也得下午才能到。” “我们几点的火车?”林俞又问。 这次是闻舟尧回的他,“晚上八点。” 林俞朝坐在门边的闻舟尧看过去,他一只脚搭在车尾,一只脚蜷起膝盖正看着手上的一条十字项链,正巧是林俞之前买给他的那条,昨天晚上给他的。 林俞挪过去,下巴垫在闻舟尧的膝头往外面看了一眼,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精神问他:“既然火车还早,要不要约于师傅吃个便饭?” “不用。”闻舟尧说:“我来的时候联系过他。” 林俞哦了声,也不强求。 蒋世泽的小报告也是于师傅告诉他的,林俞也怕吃个饭提起来没完没了。 “还困?”闻舟尧捏了捏林俞的后颈问他。 林俞舒服地眯着眼,半真半假道:“这趟花销不小,我心疼我空了的钱包心疼得一晚上没睡着。” 闻舟尧笑:“不是说可以借你。” “我怕丧权辱/国。”林俞说。 闻舟尧挑眉:“这么没胆子?我都没说利息是多少呢。” 旁边林烁抢白:“林俞,我跟你说这点你绝对没做错,就前年,我为了一纪念版的游戏影碟找大哥借了点钱,今年利息翻了我两倍不止,有这么算账的兄弟嘛。” 林俞翻白眼:“别拿我跟你比。” 林烁气吐血,吐槽:“你以为你多特别啊。” 闻舟尧在旁边只是笑,没有插话。 林俞仰头去看他,也是够无聊,真的问:“打折吗?” “你想打几折?”闻舟尧垂眸看他。 林俞想了想,“怎么也得五折。” 闻舟尧笑:“五折算什么,小俞一向是特别的。” 林俞险些磕到自己的舌头,然后就听见林烁大声说:“是啊,林小俞当然是特别的,特别烦人!” 林俞当即伸腿给了林烁的腰一脚。 “你今天是不是欠?”林俞说完他又看他一个劲儿催着人女生出牌,就皱眉说:“林烁林皓你俩差不多得了啊,人女生是要回学校去读书的,你 们自己无聊能别带着人跟着你们一样不学好。” 那女生跟林俞差不多大,典型的南方姑娘。 皮肤细白,眼神灵动,倒是不怎么害羞,跟着他们几个男生搭车一路也能说说笑笑。 这会儿听见林俞这样说,打圆场道:“没什么的,我本来也会,就打发时间了。” “听见没有?”林烁嘴欠道:“多管闲事。” 林俞只想给他两嘴巴。 林烁看他不说话,脑子一转,又突然张口说:“林俞,你别是喜欢人女同学又不好开口?” 林俞一愣,连女生也愣住了。 闻舟尧这会儿倒是转头扫了一眼林烁。 林烁没发现气氛不对,继续道:“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我看你平常也不怎么跟女生来往,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你闭嘴!”林俞打断他,转头对着人女生说:“别搭理他,他脑子有病。” 女生反应过来,笑了笑说:“这有什么,我们班里早恋的人多了去了。”她说完意识到自己话里有歧义,又连忙解释:“我不是说自己也要早恋的意思。” “我知道。”林俞说。 林俞转头警告林烁:“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二叔你老毛病又犯了。” 林烁当初找了个初中部的女生,早恋从学校闹到家里,被二叔追着满院子打。 林烁:“最没劲的就是你。” 他想在闻舟尧那儿找认同,毕竟论起吸引桃花,家里谁能比得上闻舟尧。 结果林烁发现闻舟尧居然根本没注意他们,只是看着车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烁:“大哥。” “怎么?”闻舟尧回头。 林烁八卦:“我们在说林俞谈恋爱的事儿,你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林俞当场去看闻舟尧,因为他是家里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知道他根本不喜欢女生的人。 林家已经有三叔在前,至今瞒着所有人包括老太太。 林俞莫名心跳加快。 然后恍惚中听见闻舟尧说:“想挨打?” 林烁当场闭嘴。 林俞又觉得有些好笑。 性向这个东西始终是个沉重的话题,包括之前闻舟尧说他还在求证,但林俞在一两次草草试探后却始终也没有深入去探究的原因。 坦白的代价林俞承受过,又在如今他哥高三,他决定单独创业的重要阶段。 有些东西不深究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下午五点钟到达市区,离火车开车时间还早,他们先把人女生送回校。 下车之际,女生突然找林俞要联系方式。 在旁边林皓林烁哇哇乱叫的声音当中,女生大方道:“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听说你们北方的中考题试卷是全国最押题率最高的,我只是想到时候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你。” 林俞自然没有拒绝。 等人离开了,林皓立马说:“她肯定对你有意思!” “这不废话嘛。”林烁接话道:“根据我的经验来看,交流学习是假,试探你的态度是真,林俞,把握住几乎啊,林家可没有怂人。” 林俞被苍蝇一样绕不开的话题烦够了,给了个白眼自顾自收了东西下车,跟走在旁边的闻舟尧说:“哥,饿了,先吃饭。” “想吃什么?”闻舟尧问。 “诶说认真的呢。”后面那俩人追上来,林烁走到闻舟尧另一边:“这不挺正常的事儿嘛,什么年代了,大哥,你还真反对啊?” 几个人穿过人流走到一家家常饭店门口。 闻舟尧带头往里面走,一边说:“不然呢?” “为什么?”林烁不解,“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只是嘴上说说呢。” 就算林俞是内定林家接班人,可他已经足够出色,天赋有目共睹。 学习上家里并没有特别要求,长辈说是上学期间禁止谈恋爱,可这哪儿就那么死板了。 重点是林柏从那几兄弟,自己都是在很年少的时期遇到了现在的太太。 林烁自己没个定性,这会儿倒是替林俞规划。 “我看他也不像是能谈很多个的样子,现在恋爱,成年接手家里,事业稳定了,又到了法定年龄就盖个戳,完美。” 闻舟尧扫了一眼停在门口阴影处,正仰着头看人家店里宣传单的林俞。 最后对林烁说:“你我懒得管,但管他,你也轮不着。” 林烁愣了半天,问走上前的林皓:“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哪不对?”林皓莫名问。 林烁:“说不上来,好像哪都不对,见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1章 第 41 章 林俞后知后觉难得尴尬, 又因为衣服紧,默默解开扣子露出整半边肩头和手臂,然后才说:“我好了。” 闻舟尧抓着他的肩头示意他转一下位置, 由正对变成了背对。 林俞的正前方刚好有个衣柜镜,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笑了声。 “傻笑什么?”闻舟尧正低头给他后肩抹药。 林俞说:“没什么,就觉得这形象还挺草原汉子的。”他示意了一下自己斜肩的衣服造型说:“换身皮毛再扎个腰带。” 闻舟尧抬头在镜子里看了他一眼, 不咸不淡:“谁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不像吗?”林俞闲扯。 闻舟尧的手里的棉签擦过一道破皮的地方,察觉到身前的人瑟缩了一下, 手上一顿,放轻了动作道:“不像。” 闻舟尧直起身,抬手替他把肩头的衣服提上去。 “太瘦。”闻舟尧把人转回来,接着给他上臂擦药, 眼神视线似有若无扫过他奶白色的那一小片胸膛, 面无表情接着道:“就你这样的, 丢羊堆里都不知道是你放羊还是羊放你。” 林俞无语道:“没这么夸张,比你虽然比不上,但好歹也没那么糟糕。” 他现在好歹也有一米七出头的个头, 肌肉虽不发达, 但单薄也称不上,匀称是有的。 林俞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闻舟尧。 他长腿岔开分别在自己的腿两边, 低垂的眉眼看起来专注又多情,这幅好皮囊不像后来那般只剩坚毅和深沉到一定地步显出的凉薄。 现在的闻舟尧是有温度的。 “看够没有?”闻舟尧突然出声。 林俞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手肘放在桌子上撑着下巴, 眼神从头到尾没从闻舟尧的脸上挪开, 闻言笑了笑, 缓缓说:“哥, 你好看的。” 闻舟尧手上动作一滞,掀着眼皮看他。 见他那副自顾欣赏丁点没自觉的模样,闻舟尧眉毛一挑:“怎么?入你眼了?” “你一直,”林俞撑着脸的那只手,食指对着闻舟尧上下晃动,说:“长在绝大多数人的审美点上,这点自信你根本用不着怀疑。而且我是俗人,自然不例外。” 刚说完就嘶了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说:“轻点,谋杀亲弟啊。” 闻舟尧收好药箱,从凳子上站起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俞,突然弯腰凑近。 然后伸手拍了拍林俞的脸,低声:“小色/胚,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这句看似威胁实际半点威慑力没有的话,成功让林俞咽了一口唾沫。 完了,浪过头。 重点是闻舟尧还从下抬着他上臂把他提起来,林俞被迫站直,往前颠了一小步贴近闻舟尧胸前。林俞干咳两声,识相地抬头求饶:“哥,我错了。” “错哪儿了?”闻舟尧还真垂眼问他。 林俞说:“不该开玩笑。” 下一秒,闻舟尧突然捏了捏他胳膊上放松状态下的软肉,开口说:“玩笑?” “真的。”林俞举手发誓,认真说:“人一生下来就决定了是有审美能力的,别说长你这样,就算人群里见着长得普通好看的人,谁不得多看两眼。” “林俞。”闻舟尧一叫他名字,林俞就总有种自己犯事了的感觉。 因为除一般严肃情况,他也不会用这个语气叫他。 林俞认真了两分,然后发现闻舟尧的拇指突然擦了擦自己的眼皮。 林俞被迫眨眼,模糊中听见闻舟尧说了句:“你这双眼睛……” 就不适合含笑盯着人看。 坦荡和诱惑,全看被你盯着的人怎么想了。 “眼睛怎么了?”林俞还在不明所以得问。 闻舟尧松手,然后扫了他一眼,恢复淡淡的语气道:“眼睛红了,反应这么慢?挨了一鞭子现在才疼哭?” 林俞无语,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睁眼瞎话,才能让你说得这么理所应当。 林俞自从南方回来之后,年前的那段时间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家具门店的事情上了。林柏从松口让他自己折腾,就真的放了手。 林俞从选材到人手,再到陈设这种细枝末节全都亲力亲为。 那段时间还和学校请了假,整天泡在店里。 后来还干脆抓了林烁和林皓两个劳动力来帮忙。 饶是如此,依然觉得时间不够用。 临近这一年年关,林俞想在过年前把所有事情落到实处。 “帮我想个名字。”过年前一天,难得家里所有人都闲下来,有时间坐在一起吃顿饭,林俞乘着间隙说:“感觉想了很多都不合适。” “这有什么难。”旁边的林皓张口就来,“什么福临家具,天禧,和美家居,多好啊。” “你土不土?”林烁吐槽:“都烂大街的名儿。” “这叫接地气,符合销售市场,迎合消费群众心理。” 是林俞说要接手的,林柏从这些长辈没有一个人插手,反而是小一辈林烁他们参与得多,到了这会儿倒是有份集体荣誉感,讨论起来也格外兴奋。 林柏从说:“既然你想做,这名字的事儿可大可小,自己拿主意。” “我看行。”林长春这会儿帮着说话,对林俞道:“小俞啊,没事多带着林烁林皓一起,平日里让出活跟屁股上长了钉子一样坐不住,这要说到你们自己弄的那个,成天到处跑也没见喊过累。” “放心二叔。”林俞说:“有俩劳动力我正巴不得呢。” 林烁擅雕刻,这些年技艺长进不少,而且能说会道。 林皓相对木讷一些,但在进货出货这样的事情上又会显得很老靠。 林俞上辈子也是掌过权的上位者,对于用人,怎么用,还是有些心得的,带着他俩完全不成问题。 只是这突然又从取名的问题上跳出来,林烁想到这段时间自己被压榨得厉害,当场对着林长春道:“我们帮忙那完全是出于兄弟情义,谁要一直跟着他,我就是好奇看他逞能能逞到什么时候?” “死鸭子嘴硬。”林俞说。 林烁:“你……” 林长春对着林烁道:“你闭嘴!” 然后连带着林皓一起,“你们兄弟两个自己说说,家里向来一视同仁,结果呢,人小俞比你们俩都小,这么忙出活却是最多的,质量更是一直保持着高水准。再看看你俩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成日里也没个计划,尽瞎混日子。” “到底谁是你亲儿子。”林烁不满。 林长春:“你当我愿意让你做我亲儿子!” 林柏从忙道:“老二,差不多得了。” 林长春这才没好气收了声,然后一转头对着林俞道:“小俞啊,从今天起,二叔就算是正式把我这两个儿子放出门了。这么多年二叔也看在眼里,哪怕你爸不觉得你能做成什么样子,二叔也是相信你的。这俩小子,管用呢,你就当个帮衬,不管用呢,你就尽管踢回来,我来收拾。” “皮球吗?”连林皓都吐槽:“没见过这么埋汰自己儿子的。” 林俞笑眯眯撑着下巴,开口说:“好啊,二叔放心,二哥和三哥都有我做不到的长处,帮我不少。” “那也得看着。”林长春说:“我还不知道这俩,从小到大也没让我和你二婶省过心。” 林烁翻了个大白眼:“看着,看犯人呢?” 林长春一横眼:“怎么,不满啊?那让你们大哥看着?” 林烁当场恨恨闭嘴。 林俞撑着桌子差点笑一个趔趄,然后用手拐碰了一下旁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闻舟尧说:“哥,你这名号可比我好用多了。” 他真的不太理解为什么林烁和林皓从小那么怕他。 虽然他自己也怵,可在他看来,闻舟尧离可怕那有着将近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不知怎么回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大哥比说林柏从还有用。 闻舟尧扫了他一眼,开口问:“这么好笑?” “不是好笑。”林俞笑着摆手,“就觉得你这大哥形象经营得挺成功。” 闻舟尧朝后面的椅子上靠过去,然后朝林俞勾勾手。 “干嘛?”林俞问着的同时人已经凑前去了。 闻舟尧就偏头在他耳边说:“想试试在大哥手底下的待遇?” 林俞侧头,奇怪道:“什么待遇?我不一直是这样的待遇。” “你。”闻舟尧在他后脑勺轻拍了一巴掌,嗤笑:“是祖宗的待遇。” 林俞当天晚上就享受了一把不是祖宗的待遇。 院子里闻舟尧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木栏杆上,石梯下边林烁林皓包括林俞,全都在蹲马步,而且手里还都滑稽地端着一盆水。 林俞觉得这形象傻透了,问:“这是惩罚吗?” “什么惩罚?”旁边的林皓看起来还算轻松,他说:“这段时间每天晚上半小时体能,大哥定的规矩。” “这算什么规矩。”林俞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腿那么酸过,快要蹲不住了。 “还不是你那个破店。”林烁接话说:“你也不想想,那个店现在能像模像样,那些前前后后跑腿费时又费体力的事儿到底是谁给你跑的。” 林俞不解:“这和我们现在做的事儿有关联?” “你脑子里就成天想着你自己那点事。”林烁吐槽:“我跟你说,就你拉我俩去的第一天晚上,我俩第二天瘫床上直接起不来,后面两天都是大哥顶的你忘了?整个施工队,全是大哥给安排完的。” 林俞记得那两天他的确和闻舟尧吐槽过他们太废,他自己零零碎碎事情太多,一边担心耽误闻舟尧自己的事情,一边又的确分身乏术。 “行。”林俞承认:“我忙昏头了,还以为你俩后面吃了活力豆。” 林烁:“呵,只有你配吃那玩意儿。” 这个时候门口林曼姝端着一壶茶进来,看着院子里的情形,就站在边上一个劲儿笑,笑够了才开口说:“还练着呢?” “小姑你别看热闹。”林俞说:“算算多长时间了。” 林曼姝走到闻舟尧旁边回廊上的桌子旁,放下手里的茶壶,然后才说:“快了快了。” 林俞是真的不太行,他体能一直并非强项,就连以前和人动手打架也图的是速度快和出其不意。这种纯体能,比跟人打架还费力。 “哥。”林俞手里的盆都往下掉了一大截,开口说:“我认输,真不行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试。 闻舟尧还保持着刚刚的坐姿,看了一下时间,开口说:“林烁,林皓,起来了。” 这俩人当场把盆往地上一放,水溅出来不少。 林俞听见声音长舒口气,弯腰跟着还没有放到地上,就听见一句:“林俞,盆端起来,加十分钟。” “恭喜啊。”林烁幸灾乐祸。 估计是没看过林俞在闻舟尧手底下挨过训,这会儿这俩人茶也不喝了,就走到桌子边和林曼姝一起看热闹。 林俞服了这些人了。 他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抬头:“哥,不带这样的,说好的一样的时间。” “动作不标准。”闻舟尧这个时候显得尤其冷酷无情,说:“端起来,腿弯曲呈九十度,手打直。” “我不都说了我认输了。” 林俞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乖乖地照做,摆好姿势。 闻舟尧从栏杆上站直,朝林俞走过来。 他抱着手站到林俞面前。 “感觉怎么样?”闻舟尧问。 林俞看着闻舟尧的眼睛:“哥,我先提前跟你说个事儿。” “说。” “一分钟,我的极限了,再撑一分钟盆肯定要落地,我先跟你说清楚。你看我的手已经开始晃了。” 闻舟尧扫了一眼他的胳膊,说:“那就再撑一分钟。” 林俞闭眼默念我没有感觉,没有感觉,就当家庭娱乐项目。 闻舟尧说:“上学期一千五长跑都没及格是?” “补考过了。”林俞没有感情回答。 闻舟尧踢了踢林俞的鞋子,示意他把脚打直,继续道:“这个姿势主要练下盘功夫,你这几年都在工作室长时间久坐,对腰肩都不好,以后每天跟着练?” 闻舟尧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微微弯腰,视线和林俞持平。 林俞睁眼说:“放过我,你看我真诚的眼睛。” 他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一分钟的时间,只知道他确实是蹲不住了。 手一松的同时,啪一声,闻舟尧准确从下往上抬住了盆底,水溅出两滴落到了林俞的眼睑下方。 同时林俞也没能蹲下去,因为闻舟尧另一只手成功搂住了他。 “这姿势挺高难度。”林俞半撑着,凝滞两秒评价了这一句。 闻舟尧垂眸看他,膝盖顶了顶林俞的后腰,扬眉:“虚成这样可不行啊,林小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2章 第 42 章 这一年过年比往年特殊, 林柏从自觉他们都大了,推出去迎来送往待人接物。以前那都还是小孩子待遇,过年只用等着张嘴吃饭, 齐聚玩闹, 如今是不能了。 林俞跟了两天,觉得就算是整天出活,也比这活计轻松。 后来干脆把事情都丢给了其他人, 加上还有大哥闻舟尧在,反正他哥做这种事一向得心应手, 他自己则直接跑师傅林德安那儿去窝着了。 林德安住得离青山寺近,过年这些天少不了人往这地方跑。 林俞盘腿坐在二楼窗边的塌上,看着半山腰的位置说:“这大冷天跑山上去吹风,这些人也是够闲的。” “谁能有你闲?”林德安拿着一小锅走过来放林俞面前的桌子上, 问他:“你家这几天估计正是热闹的时候, 你就这么跑了, 不怕你爸收拾你?” 林俞有恃无恐:“那也得他能抽出时间跑您这儿来逮我啊。” “我这儿可简陋。”林德安给小锅插上电,说:“鸡鸭鱼肉全都没有,今天就涮个羊肉火锅, 你小子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两杯。” “又骗小孩儿喝酒。”林俞说。 他虽然说着, 但自觉去拿了杯子过来。 老头儿笑着在林俞对面坐下,拿桌上的开水壶涮了涮杯子, 一边说:“我现在可还记得你第一次上我这儿,满脸的不情愿,要不是你大哥架着, 说不定自己半路就跑了。” “哪有?你这纯熟夸大其词。”林俞不承认,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德安也不戳穿他那点面子功夫。 林德安把水兑进放了底料的锅里, 直接拿筷子在里面搅了搅拿出来尝味道, 老头儿一个人生活随意,这几年林俞每逢过年都得来住两天。 林德安:“听说你弄了个什么店是?” “师傅你这消息可够灵通的。”林俞说:“其实都还不算正式上轨道,这不是前段时间杂事太多,弄得头大,今年才这么早跑您这儿来躲清静。” “比起前两年,今年成熟不少。”林德安评价。 林俞灿然一下,“那肯定,谁还能真一辈子当个小孩儿,您看您现在骂我我可没还过嘴。” 林德安笑骂:“臭小子。” 林德安放松靠在塌上的靠背上,指挥者林俞往里面下菜,然后说:“说,你这刚开店,有没有什么想要师傅送的礼物?” “真的?”林俞一听就眼睛放光,开口道:“您书房那尊金丝楠木观音佛像怎么样?我觉得很适合当镇店之宝,祝我发财。” 林德安当场抬眼扫他一眼说:“你爸一辈子迂腐自诩清廉,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满身铜臭气的德行?还有啊,十来万的东西,你可真是敢狮子大张口。” 林俞:“这不是证明我眼光好嘛。” 林德安大手一挥,“行啊,你看得上就自己拿走。” 林俞当即笑了,说:“我就知道这在您这儿不算什么金贵东西。” 师徒两个人边吃边喝,絮絮叨叨话说起来也没个完。林俞这辈子因为不太喜欢沾酒,这些年基本不碰,所以量浅。 老头儿一壶都要下去了,他第二杯还剩大半。 林德安说:“你这点酒量可不行,得练。” “不练。”林俞已经稍微觉得头晕了,手撑着桌子说:“这要不是碰上过年,又在您这儿,谁喝这玩意儿。” “不好喝?”林德安问。 林俞摇头:“不好喝。” 他从来没觉得好喝过,以前千杯难醉,回想起来也只剩满嘴的苦涩感而已。如今他没有非要喝酒的理由,偶尔浅酌,只当作陪,和喜不喜欢无关。 林俞第二杯见底,桌上的东西也吃得差不多了。 他脸颊发热,自己用手背贴了贴说:“这酒的后劲儿还挺大的。” “没后劲儿喝着有什么感觉。” 老头儿也喝上头,开了他不知道从哪年淘来的古董一样的留声机,房间里咿咿呀呀就开始唱,老头儿兴致来了跟着哼两句,眯着眼睛摇头晃脑。 林俞抽神看着墙上的几幅毛笔字,问:“师傅,你自己写的?” 林德安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啊一声算是应了。 林俞继续道:“不如你给我题副字算了,用作店名,反正我也还没有想好。” “你臭小子想得倒是美。”林德安斜了他一眼说:“拿了我的东西不算,还想要我的字。” 林俞跟没听见似的,直接说:“我给您研磨。” 书房里,林德安拿着笔迟迟未下。 “怎么了?”林俞问。 林德安虽然喝了不少,但眼中清明尤在,他转头看着林俞问:“小子,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做这件事?你好好的学你的木雕,将来老老实实接手林家不好吗?” 林俞这会儿酒劲儿上头,他一只手撑着桌沿,一边想了想,认真道:“因为必须做,我的目的从来也不是开什么家具店,我会有自己的品牌名,旗下的东西别说养活林家,甚至足以支撑这个行业绝大多数觉得没有前景难以为继的人。所有人提起品牌名会说,我知道创办人是谁,他姓林,是一名传统技艺木雕师,他叫林俞。” 林德安有一会儿没说话,最后哼了声,道:“你倒是敢想。” “那不得敢想才敢去做嘛。”林俞。 然后林德安就下笔了。 林家人的字大多规规矩矩,林柏从也有一手很好的毛笔字,和他人一样带着点行云流水的浑厚。林德安的字则完全不同,龙飞凤舞,字体更是大气磅礴。 林俞侧身看过去,跟着念出来。 ——意玲珑 林德安落笔收势,拿起纸张放到了林俞面前。 “怎么样?”他问。 林俞又念了两遍,说:“为什么叫意玲珑?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更适合些瓷器玉石之类的东西。” 林德安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绝对的适合与不适合,意玲珑取自玲珑剔透心之意,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着这份纯粹,做你自己想做的。” 林俞把纸张拿起来,然后笑了笑,转头对林德安说:“我很喜欢,就叫意玲珑。” 半醉的师徒俩就这么定下了名字,林俞脚下有些打晃,还小心护着手里的纸,非要把它卷起来放到架子上。 “去睡,不早了。”林德安要来拿。 林俞嗖地放到自己背后,看着林德安说:“师傅,你都送我了可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谁稀罕你的东西。”林德安没好气,“我帮你放。” “不行。”林俞摇头。 林德安说:“你喝醉了。” “没有,是你醉了。”林俞一本正经道。 林德安:“那你给我。” 林俞:“不给。”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眼看就要变成吵架的局势。 楼下突然传来桂嫂的声音,“小俞!快下来,你哥来了!” 林俞一愣,看着林德安:“我哥来了?” “对啊,你哥来了。”林德安说。 林俞又重复了一遍我哥来了,这次用的肯定句,他说完就把手里卷好的题字放到林德安手里说:“师傅你先帮我放好,我回家再找你拿。” 林德安作势要踢他,“毛病!” 话落林俞人已经到门口了。 林俞出了门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往楼下大厅看,刚好见着桂嫂在前面推门进来。 闻舟尧就在后边。 他穿一件黑色大衣外套,整个人看着高挑又腿长,卷着一身的寒冷风雪气,在门口抬头朝二楼看上来。 “哥!”林俞叫了一声人就往楼下去,同时闻舟尧也往这边走过来。 林俞在最后两级台阶直接往下迈脚,被赶来的闻舟尧撑了一把。 林俞问:“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闻舟尧没说话,看着他的脸皱眉,最后问了句:“喝酒了?” “两杯。”林俞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说;“不多。” 闻舟尧一只手当场罩住他整张脸把他往后推开两步,说:“离我远点。” “又不臭。”林俞把他的手弄开,还拿自己的袖子闻了闻,然后才说:“你不会特地来找我算账的?我房间里不是留了消息了?” 闻舟尧瞥了他一眼,然后对着林俞背后打了声招呼:“林师傅。” 林德安跟在林俞的后边下了楼,走到他们旁边,笑眯眯对闻舟尧道:“吃饭没有?我们都已经吃过了,让桂嫂给你弄点吃的。” “好。”闻舟尧点点头,转头又对桂嫂说:“麻烦了桂嫂。” “不麻烦不麻烦。”桂嫂笑着摆手说:“正巧还剩了许多菜,小俞和林先生都没有吃多少,先去坐,我很快就好。” 林俞连忙说:“桂嫂,我早上弄来的那两条鱼你做一条,清蒸就好了,我哥吃得淡。” “知道了,放心。”桂嫂笑道。 林德安在旁边说:“你还有这么细心的时候,真是不得了。” “我哥忙一天那不得吃好点。”林俞说:“我孝敬您的时候您怎么不夸我?你看看自己那语气酸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专吃白饭来了。” 闻舟尧拍了林俞后脑勺一下,“好好说话。” 林德安指了指林俞对着闻舟尧说:“他呀,我说一句永远有十句等着我。” “林师傅身体康健,新年快乐。”闻舟尧说着把手上提的礼物递上去。 林德安顺手接过来说:“往年你俩都一起来,今年倒是还各自给我送份礼?” 闻舟尧扫了林俞一眼说:“他说跑就跑了,怕他礼数不周。” 林德安大笑:“那倒是没有,惦记着我东西那不得上赶着巴巴送礼来。” 林俞摸了摸鼻子,倒是没反驳。 半个小时后,林俞在饭厅看着闻舟尧吃饭。 这会儿屋里不冷,他脱了外套仅穿着里衣。吃饭不疾不徐的,看起来有些赏心悦目。林俞觉得头沉得不行,胃里也有点烧,估计是后劲儿来了。 闻舟尧给他舀了一碗汤放他面前,“喝了。” “我不饿。”林俞端正坐着说:“吃过了的。” 发现闻舟尧看着自己不动,他又自觉端起来喝了两口,顿时胃里的感觉又舒服了点。 “挺好喝的。”他评价,然后双手捧着碗看着闻舟尧说:“你不喝吗?” 闻舟尧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林俞放下碗,歪头打量他哥,然后断定:“你生气了啊。诶,我真的没有不打招呼就跑的意思,你没有看见我留的消息吗?” 闻舟尧还是不说话。 林俞觉得头大,他费力拖着凳子挪到闻舟尧旁边。 “哥。” 不说话。 “哥,我叫你呢。” 还是不说话。 林俞觉得他哥的难搞劲儿又上来了,想了想自己以前怎么做的来着? 他上手抓着闻舟尧的肩膀把人侧过来:“好了,不要生气了。”手同时在闻舟尧的后脑勺呼噜几把说:“呼噜呼噜毛,气不着。” “林俞。”闻舟尧终于出声。 林俞抬头,眨眼:“干嘛?” 闻舟尧垂眸,“你再给我耍酒疯,今晚就去大马路上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3章 第 43 章 林德安和闻舟尧都说他喝醉了, 林俞觉得自己没有。他知道自己醉了是什么模样,那是一种全身像是被拖拽住了,在深夜入眠, 在凌晨头痛欲裂中清醒那样不断反复的过程。但他现在只是觉得身体有些轻飘飘的, 顶多算微醺。 闻舟尧吃好后放下碗筷,看着旁边垂头不语的人。 “难受?”他问。 林俞摇摇头:“不难受。”然后又点头,“但是睡大马路会难受。” 林俞心想怎么能让他睡大马路呢, 他哥也太过分了。 闻舟尧把人头抬起来,看着他眼尾的那抹红。 “不睡马路, 逗你的。”他说。 林俞睁眼去看他,他凑近了些,想要看清他说的是真是假。闻舟尧一向不假辞色,但林俞依然在很多时候猜不透他到底是真的有气还是只是随口威胁他两句。 “好。”林俞眯着眼睛, 总觉得他哥的脸有些晃。 他干脆双手横放在闻舟尧的锁骨位置, 把他哥怼到椅背上靠着。他自己把脑袋磕到自己的手肘上, 随意说:“不是真的就行了,这么冷,睡马路不得冻感冒啊。” 他话落就感觉闻舟尧的手在自己的耳后打转。 然后听见他哥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这会儿倒是说什么都当真, 没良心。” “我怎么没良心了?”林俞听见了, 咕哝反驳。 他把手放下来,整个人上半身直接贴到他哥的胸前, 半张脸贴着他哥的肩颈,像小时候还是奶团子那样的姿势试图挤进他哥怀里,嘴上说:“我良心好着呢, 少污蔑我啊。” “林俞。”闻舟尧的声音有些沉, “你真的醉了。” “没有。”林俞很认真否认, 脸继续往下埋了一点, 闷声说:“我喝醉很吓人的,你根本没有见过。” “你是挺吓人的,吓得快要钻我衣服里了。” 闻舟尧说着的时候,一只手绕过林俞的脖颈把他的脑袋抬起来了一点,另一只手绕过林俞的腰际,一用力把他整个人翻过来,让他岔开腿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闻舟尧的手下滑,搂住他臀下的位置,整个人抱着林俞站了起来。 整个过程也就两三秒的时间,非常干脆利落。 林俞手条件反射套住闻舟尧的肩膀,还有些懵。 他挂在人胸前,正面看着闻舟尧的脸,奇怪:“你抱我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闻舟尧反问。 林俞摇头,又问:“我重吗?” 闻舟尧:“重。” 林俞:“真的重吗?” 闻舟尧:“重。” “真的吗?” 闻舟尧长久看了他一眼,“不重。” 林俞点点头,再次抱住闻舟尧的肩膀,把脑袋磕到人颈后拍拍他的背说:“好了,走,上楼了。” 林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睁着眼睛看着顶上的天花板,把昨天晚上自己的一切行为和话语清晰在脑子里播放了一遍,然后默默吐了口长气。 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喝两杯倒退回五岁?操。 鉴于闻舟尧默默忍受了他的幼稚行为,林俞第二天就主动提出回家了,他把从林德安那儿带回的佛像摆到了店里,然后专心窝在家里做牌匾,整个春节没再出门。 出了年,天气渐渐回温。 林俞的店也开始正式开门营业。 他逐渐把重心从学校里挪出来,放到了自己手头的事情上。 繁忙程度不比林柏从轻松。 家里人都默认了他的“折腾”,很少过问的原因是不想让他觉得有压力,至少在林柏从的认知当中,他要是栽了,家里这点底还是能替他兜着的,横竖看林俞自己乐意。 周末的时候张家睿和刘彩云相约着来店里找他。 林俞正坐柜台边算账。 张家睿踏进来就说:“你再不去学校转两圈,不怕到时候毕不了业啊?” “你们怎么来了?”林俞抬头惊讶了一瞬,丢开手里的本子站起来说:“我挂着学籍呢,老吴也同意了,说到时候只要成绩不下滑,直升一中问题不大。” 刘彩云在店里转了两圈,说:“我还以为你闹着玩儿的,没想到你这店弄得还挺大的。” “目前也就这点规模了。”林俞说:“自己看看,柜台里的小摆件要有喜欢的,就送你俩。” 张家睿朝他竖拇指,“自己做了主就是不一样啊,财大气粗。” 张家睿一个二代,也不觉得林俞十几岁就自己开店是什么稀奇事。 刘彩云这姑娘小时候脑回路就比一般人清奇早熟,这俩人凑一块,除了觉得林俞敢说敢做外,倒是没有别的心思。 “你俩今天怎么凑一堆了?”林俞问。 张家睿:“这不是特地来给你送开门礼嘛。” 张家睿很直接送了他一金蟾蜍摆件,还说他家这东西在柜子里摆了好几排,多得放不下,林俞怀疑他是来找自己炫富的。 刘彩云没送,给他带来了这段时间落下的所有科目笔记,很用心。 待了没多久,店里新招的伙计凑上来问:“小老板,今天中午还要不要给你订午饭?” 林俞这段时间都泡在这边,午饭就直接在对面的饭店里随便订的。林俞闻言说:“今天就不订了,我请朋友出去吃。” 张家睿好奇问伙计:“小老板?那你们大老板是谁?” “没有,没有。”伙计连忙摆手,笑着说:“叫小老板这不是挺亲切嘛。” 毕竟林俞太年轻。 伙计当然知道林俞的身份,出身建京木雕林家。 本来一开始也以为这只是有钱人家锻炼孩子闹着玩儿,他们这招来打杂的,只要有钱拿叫谁当老板都一样,一开始还真没几个人打心底里服林俞的。 可这段时间从里到外,无论是技术层面还是管理,林俞像是无所不能,所有问题到了他这儿,不管再难,他总能找到办法解决,而且丝毫不慌。 不知不觉间,大家遇到任何事都习惯性找他了。 可这时候他又提拔了店里有能力的几个人主事,层层连接,让这家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大家都开始信服他,但又不好意思叫他林老板和林师傅,总觉得把人叫老了。 所以统一口径,都喊小老板。 张家睿对着林俞挤眉弄眼,“小老板,看来我今天得好好敲诈你一顿,请我们吃聚德楼的招牌怎么样?然后下午去……去黄心广场看那个刚来的马戏团表演,晚上再去回栏街那家新开的桑拿房洗个澡,如何?这安排不错?” 林俞拿眼斜他,“你确定?” “怎么?没钱?”张家睿问。 林俞:“这点钱还是有的,不过……”林俞转头就对着刘彩云说:“这家伙小小年纪就能看出骨子里的腐败德行,下次单独来,请你吃好吃的,以后别跟着他瞎混。” “林俞!”张家睿当场来套他脖子,咬牙:“你到底是不是兄弟?” 林俞笑得不行,刘彩云看他俩闹,翻白眼:“幼不幼稚你们,快点的,再晚人店里都打烊了。” 林俞举手:“好了,说认真的,请你们吃饭看表演没问题,但晚上泡澡不行。” “你晚上还有事啊?”张家睿松开他。 林俞站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开口说:“你别忘了我家今年可有个高考生,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我不得监督陪考啊。” 张家睿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阵,极度无语:“你说你要干嘛?陪考?陪你们家那个科科年级第一,神人一样的大哥闻舟尧?” “你有意见?”林俞睨过去。 张家睿:“我可没意见,是你该想想自己有什么毛病。” “你不懂。”林俞说。 张家睿:“那你说点我能懂的。” “跟你说不明白。” 张家睿:“……” 晚上林俞收工的时间一般都在十点钟左右,今天因为张家睿他们在的缘故,林俞八点钟就进门了,闻舟尧还没有回来。 林俞自己拿了练习册进了他哥房间。 两个小时后闻舟尧推门进来,见着他在也没意外,只是放下东西问:“今天不忙?” “今天没什么事。”林俞说:“张家睿他们来了,我下午就没在店里,想着还不如早点回来呢。” 闻舟尧嗯了声。 他边挽着袖子边凑到林俞身后,弯腰看了看他做的那张试题,只是扫了两眼,就直接伸手在他刚做过的一道题上点了点,说:“这题算错了,重新算。” “我都算两遍了,居然还错。”林俞倒回去看了两眼,说:“现在这些题是越来越难了,这要再往上,估计就会有些吃力。” 闻舟尧:“给你划出的重点和例题全部做完,问题不大。” 林俞抓着凳子的椅背转过身,冲闻舟尧笑道:“这算是开外挂吗?” “算。”闻舟尧挑眉,“怎么?还有心理负担?” “并不,我多心安理得。”林俞说。 这段时间林俞在这么多事情的基础上,还能保证学业的同步跟进,和陪着闻舟尧经历高考这最后几个月有着莫大的关系。 不仅是林俞自己的小灶时间,说要陪学到高考结束,他一直在认真执行。 一天不落。 意义在哪儿呢,林俞没有和张家睿说。 高考这个分水岭或许对闻舟尧这样的成绩的人来说,和以往任何一次普通测试没什么不同。 但在广大学生家长忧思忧虑,到处托关系找补习,天不亮就得起来送孩子上学放学,想尽办法让处在高三阶段的学生吃得好一些这样的紧迫氛围中。 别人有的,他哥自然也不能缺。 林俞说:“要不明天开始,我给你做早饭?” 闻舟尧手上动作一顿,看他,问:“你哥我看起来像是生活不能自理?” “那以后我去接你下晚自习?” 闻舟尧手往凳子上一撑,凑近低声:“这么操心?想当我爸?” 林俞微微张嘴,闭上,再张开,停顿两秒:“不敢,你是我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4章 第 44 章 闻舟尧自然没有兴趣当他爸, 好在这话也传不到林柏从的耳朵里,不然就凭他这么口无遮拦,非得挨上好一顿教训, 说他没有基本的礼教德行。 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到了六月。 建京今年的夏天大热, 晒得人尤其惫懒。 真到了高考前一天,林俞反倒从那股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的紧张劲儿中松懈下来,非拽着闻舟尧去建京年前新建的一处园子赏荷。 美其名曰放松心境, 实际他就是看不得林烁领着二中的那群也得高考的人来找闻舟尧临时抱佛脚。 好像最后抓紧这么几天,就能上个北大清华似的。 这最后一个星期, 家里就没清净过,给闻舟尧支块黑板,都要成名校讲师了。 “你这是误人终生好不好?”林烁看不得他私自安排,追到林俞的房间开口说:“这给别人讲, 自己不也能巩固记忆。” “你觉得他需要?”林俞反问他。 林烁被噎了一下, 然后说:“大哥自己都没说什么呢。” “他当然不会说什么。”林俞拿着瓶水转头指着林烁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带来的学生里有几个是有背景的, 你自己想做顺水人情,但拿着大哥做幌子,在我这里可就不行。” “冲我发什么火?”林烁脾气也不好, 气道:“你既然知道我就懒得说了, 说白了我结交这些人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以后用得着,你以为我为了自己啊, 再说大哥不拒绝不还是拐着弯儿为了你。” 林俞放下瓶子,“我知道。” 他随手把瓶子扔进收拾好的背包里,挂到自己肩上, 看着林烁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忍这些天, 今天可是最后一天, 你自己把家里那些人请出去。” 林烁无语:“你让我怎么好开口说?” “随你。”林俞抬脚往外走, 到门口脚步一滞,回头道:“你可以说……” 半个小时后的市区绕城大巴上,林俞坐在最后一排。 他旁边坐在车窗边的人穿一身休闲白衬衣,袖子高高挽起撑在扶手上,因为太年轻英俊引来一车的大爷大妈围观。 林俞手放在膝盖上的包上,也觉得这情景过于诡异。 林俞侧头小声对身边的人说:“我发誓,我也没想到这种赏园是老年活动。” 闻舟尧撑着半边脑袋懒懒看他,开口道:“这我倒是不稀奇,比起这,我更好奇不知道是谁从哪儿听说我被套麻袋了?今天不适合见人。” 林俞嗓子眼一噎,觉得脖子都僵硬了几分。 过了几秒,缓缓开口:“这得怪林烁不知变通,我就随口找的借口,那是为了摆脱他不依不饶的纠缠,哪知道他还真的照本宣科。” 闻舟尧嗤了声,转回头,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前排穿着花花绿绿老太太看着林俞,好奇搭话道:“同学,你们这也是去畅松园游湖?” 林俞点点头,开口说:“听说园子里的荷花开得挺好的,就想着去看看。” “不错不错,是挺好。”老太太很赞同,笑着说:“你们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就我那孙女,假期喊她陪我逛个公园都不肯,说是没意思。” “可不是。”另一个老太太也搭过话说:“女孩子还好一点,就我们隔壁老李那孙子,整天就玩儿那个什么电动啊之类的,我们老了也不懂,成天不着家,上星期出门骑车,听说还把腿给摔骨折了,你说这游游园看看花是哪点不好?” 那老太太扫了一眼闭着眼睛的闻舟尧,不知道想到什么,隔着过道拍了拍林俞的胳膊小声说:“同学,这边上的是你什么人啊?” 林俞不明所以,老实回答:“我哥。” “这长得帅嘞,高高大大的,看起来干净又沉稳。”老太太夸了一通,话锋一转,问:“有女朋友吗?” 林俞嘴角的笑都抽搐了两下,心想怎么随便出趟门都能遇上这种拉红线的? 林俞不动声色侧了一下身,对老太太笑笑说:“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哥这马上高考,不考虑这些事。” “哎哟,高考啊?”老太太态度立马正经两分,“那是挺重要,要好好考。” 最开始说话的那老太太问说:“我记得考试就这两天,这种时候怎么还随便出门呢?” “家里太吵,不好休息。”林俞笑笑:“这不正想着游园这活动不跑不跳的,出来放松一下身心也挺好的。” “你这小孩儿心倒是细。”老太太转头又夸林俞,逗他:“你哥没女朋友,那你呢?” 另外有人加入说:“对啊,这么看很少有见过兄弟俩都长得这么好看的。” 林俞头都大了,有种自己被包围又哭笑不得的感觉,生气不合适,笑脸相迎也不合适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伸来一只手,揽着林俞往旁边倒过去一些。 林俞顺势歪了一下身体,听见头顶懒洋洋传来一句:“各位见笑了,我家小孩儿脸皮薄,等下怕是连这车都不好意思下了。” 这些年长的老太太全都笑起来。 说年轻人不禁逗。 林俞仰头去看闻舟尧,闻舟尧垂眸看他,勾了勾嘴角:“还真不好意思?” “怎会?”林俞说:“我这是词穷。” 闻舟尧脸色不变,缓慢道:“平日里不挺能说?真把你一个人放这儿,怕是得被生吞活剥了?” 林俞坐正,斜眼看他:“一人难挡千军之势,懂吗?” 闻舟尧拍了下他额头。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园子挺大,五十来块钱一张门票,里面还可以坐船,价钱另算。 林俞挎着包走在前面,没走几步就感慨自己真是来错地方了。 人实在是太多了。 林俞无语半晌,在里面距离门口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就停下,转头看着闻舟尧说:“要不回去算了?” 闻舟尧:“来都来了,回去干什么?” 林俞指了指这人挤人的架势,“这要挤完,我怕你明天走不进考场。” “没这么夸张。”闻舟尧给了他买了冰饮拿着,看了看手上的时间说:“最多还有一个小时,人就该开始散了。” 林俞一开始还没想明白,他们找了个亭子坐着,果然不到一个小时人就开始慢慢散去。 因为太阳最热的时候开始了。 一到两点的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林俞本来想着那就等太阳下去,找地方随便逛逛吃点东西再打道回府。 毕竟真的回去了,他们都有摆脱不了的事情要处理。 这样的闲暇本是难得,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挺好了。 结果闻舟尧偏选了太阳最大的时间段去租了船。 这个园子里的荷花池特别大,这也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含苞的,绽放的,在太阳底下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但林俞看着一艘船影子都没有的湖,问说:“真划啊?” “下来。”闻舟尧直接朝他伸手。 林俞就上去了。 他们租的这种小船没有棚顶,不大,也需要自己掌舵。 林俞本来以为他们肯定得在里面打转,结果他看着闻舟尧熟门熟路地划了两下就直接朝中心去了,惊讶:“你怎么连划船都会?” 闻舟尧坐在林俞的另一头,正对着他,他闻言停下来,折了莲蓬扔他脚下,随口说:“不难,等一下你自己可以试试。” 林俞就把莲蓬捡起来,掰开了捡出莲子,一颗一颗开始剥。 层叠的荷叶伸出水面,高的能撑起半人高的距离,人隐在其间,反而没有了在太阳底下炙烤的灼热感。 有轻微的风从耳畔划过,耳边是船桨划破水面的轻响。 林俞的注意力渐渐从岸上的吵闹,天气引起的燥热中抽离,回归到了这水天间难得的这种宁静里。 闻舟尧停下来的时候,林俞刚好把手里的那把莲子全部剥完。 这个时候他们离岸上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林俞随意看了看四周,发现他们停留的中心这一片绝对是个不错的地方,花朵繁盛,荷叶波澜层叠,是个很好的休憩赏游之地。 林俞小心挪到闻舟尧那一头,把手里剥好的莲子摊开在他面前。 闻舟尧捏了一颗直接塞到了林俞嘴里。 林俞嚼了两下,皱眉:“苦。” “心没有抽掉自然是苦的。”闻舟尧重新拿起一颗,掰开了取出绿心丢掉才重新塞到他嘴里说:“莲子心清热解毒,惯得,有多苦?” 林俞懒得争辩,随口说:“就不吃。” 闻舟尧斜了他一眼,不过接下来的每一颗都把心取掉了。 林俞手撑在身后,眯着眼睛感受微风从脸上吹过的感觉,有些昏昏欲睡。 “你要不要睡个午觉?”林俞问闻舟尧。 闻舟尧抬手在林俞的身后挥了一下,说:“别在这儿睡,有虫子,等下醒来咬你一脸包。” 林俞被说得瞬间感觉自己的脸和脖子都开始发痒。 “你可真是能破坏气氛。”林俞说。 闻舟尧翻出林俞带来的包里的水,随口问:“什么气氛?” 林俞怔了两秒,承认:“好,是没什么气氛,连几个年轻人都没见到,全看大爷大妈闲聊天了。” 林俞说着,隐约听见斜后方传来笑声,听声音男女都有,挺年轻的。 林俞心想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出现了。 结果林俞都还没转过去,闻舟尧拧水瓶的动作就骤然停顿,伸手过来挡在了他眼侧。 然后手一转,干脆蒙在了他眼睛上。 “怎么了?”林俞一动不动问。 他感觉闻舟尧好似凑近了些许,声音就在自己耳边。 轻笑:“少儿不宜,看了可要长针眼的。” 林俞想了想,道:“那你不也看了?” 这多不公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5章 第 45 章 小情侣躲荷花丛中亲热被撞破, 自己先吓得三两下而逃。林俞亲热戏没看着,倒是笑得差点连人带船翻进湖里。一次简单的游湖反倒成了这个盛夏林俞最深刻的记忆,也是后来这一年中回想起来和闻舟尧仅剩的最平静的日子。 高考那两天过得尤其快, 好像眨眼的功夫, 闻舟尧就毕业了。 林俞特地抽了时间去校门口接他。 人头攒动的街边站满了前来等待学生的家长,林俞穿一件白色棉衫靠在一棵大的银杏树旁,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放空思绪。 恍然觉得自己还真有点家长那样的心境。 毕竟那年深夜, 狼狈出现在林家门口的小少年,记忆好像就在昨天。 一眨眼, 他们竟然走了这么些年了。 旁边有家长在讨论自己的孩子接下来要上什么大学,全国名校很多,最著名的也就那么几所。闻舟尧要去哪儿上,这个问题林俞从未问过他。 老太太不问, 林柏从和杨怀玉也不问。 因为家人总有这样那样的默契, 都知道他哥, 这次是真的成年了。 突然有人拍他肩膀,“小俞?还真是你啊。” 林俞回头,并不意外, 点头打招呼说:“天向叔。” “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了?”楚天向拿着手里的报纸对着林俞的脸扇了扇说:“我听说你那个意玲珑的店弄得风生水起的, 还有空跑这儿来蹲你哥?” “那必须得来。”林俞拧开还在冒水珠的冰水灌了两口,扫了一眼停在不远处街边那两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笑道:“我要不来,你把我哥弄走我岂不是连面都见不着。” “那哪儿能。”楚天向今天穿着衬衣西裤,连扣子都扣得很严谨, 开口说:“保证完好无损给你送回来。” “今天就走?”林俞拧好盖子平静问。 楚天向点点头, 看他的脸上带着两分小心, 说:“舟尧没和你说?” 林俞点头:“说过, 高考完得去趟西川。” 楚天向松口气的样子太明显,毕竟他还记得第一次正式见林俞的时候,为了闻舟尧怼他的样子。这舟尧要是没有提前说明,他甚至怀疑今天能不能走得了的问题。 楚天向说:“西川那边已经等了很久了,本来一年多前就在说这件事,但你哥始终没松口同意。” “我知道。”林俞说。 楚天向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林俞没说没闹的,他自己反而莫名生出一种愧疚之意。 西川那边也从没有传出说要闻舟尧脱离林家的消息,只是回去认认那边的人。但这种把人带走的行为,依然像是活生生从另一个人身上剥离,楚天向被自己的错觉吓得一激灵,心想也是奇了怪了。 最后说服自己,大概是从小一起生活,这感情终究是要亲厚一些。 终于学校里面传来一阵铃声,人群的声音陡然间增大。 然后学生一窝蜂从校园里面冲出来,有激动大叫,有甩书本的,有失利沉默不语,也有出校门就嚎啕大哭的。 这样的氛围两世来林俞第一次经历,毕竟上辈子南下他还没到高考的年纪。 过了会儿,林俞就在人群中一眼捕捉到了闻舟尧的身影。 他很高,甚至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大概是他常年稳坐第一的缘故,这会儿考完了身边围了好大一群人,大概都是想从他这里拿到试题的正确答案,估算出自己的成绩。 林俞看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和身边的人说话。 像是某种感应一般,在某个瞬间,闻舟尧抬头朝门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和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径直朝这边走出来。 “哥!”林俞隔着马路朝闻舟尧挥手。 闻舟尧穿过马路,走到林俞面前,伸手撩了撩他额前汗湿的头发,皱眉:“等很久了?” “没有。”林俞说:“我卡着点来的,等了半个小时不到。” 闻舟尧拨开他后颈的浅发,直接伸手朝后背伸下去摸了摸,然后脸色更不好看两分说:“汗湿成这样,走过来的?” “嗯。”林俞不自在动了动背,然后说:“我是因为之前本来就跑了一趟建材市场那边,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绕道来这儿了。” 闻舟尧扫了他一眼,直接去了路边的商店,很快买了一条毛巾。 然后和楚天向打了声招呼,直接拽着林俞上了停在不远处路边的那两辆车后边那辆。 楚天向坐副驾驶,林俞和闻舟尧在后排。 司机问:“楚哥,去哪儿?” 楚天向转头问闻舟尧,“舟尧,去哪儿?” “先回趟家。”闻舟尧说。 林俞抓住闻舟尧要掀自己衣服的动作,然后对楚天向说:“不用了,这样不又得绕好大一圈,直接把我放到店里,我反正还有事要去处理。” 楚天向看闻舟尧,闻舟尧顿了两秒,最后点点头。 车子缓慢驶出校门口最拥挤的那条街,闻舟尧示意林俞把衣服掀起来。 “不垫。”林俞反抗,“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闻舟尧斜了他一眼,直接上手按着林俞的背把他按到自己的膝盖上趴着,然后伸手把他衣服撩上去一直到肩膀。 林俞手撑着他膝盖就要爬起来,无语:“有人在,你掀我衣服耍流氓啊。” “闭嘴,别闹。”闻舟尧又把他给按趴下。 林俞听见楚天向和司机在前面笑,翻了个白眼,干脆趴下去不动了。 闻舟尧扯开干毛巾折叠捋平,垫在林俞的后背心,然后才说:“我一早就跟你说过,这大热天你在外面跑可以,但不能汗湿了也不备干爽的衣服,现在车里凉。”说着脚踢了踢林俞手撑在他脚边的水瓶说:“你还喝这么多凉水。” “啰嗦死了。”林俞坐起来说。 闻舟尧拍了拍他背。 然后车里就慢慢安静下来。 那种沉默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林俞不问他考试考得如何,不问他这次去西川打算待几天,也不问他何时回来。 闻舟尧也没有开口主动说明。 车子停在店门口的时候,林俞隔着车窗都能看见里面的伙计伸长脖子朝这边打量。毕竟这阵仗也不小,前后两辆车直接把店门全部挡完了。 这家店的选址是一条老街,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门上意玲珑的牌匾是林德安亲手题的字,林俞自己选料做成的。 林俞打开门的时候,店里有伙计刚好迎出来,一见着他,惊讶道:“小老板?你不是去建材市场那边了吗?” “下午生意怎么样?”林俞问。 伙计说:“还可以。” 然后伙计就看到了从车的另一边下来的闻舟尧。 店里的人对闻舟尧自然是熟悉的,谁都知道林家大哥,虽然他不管事,但这店里从上到下的事情他也没少处理,有时候林烁林皓两兄弟遇着问题都得去找他。 林俞拾级而上,伙计走在他旁边,回头看撑着车门没动的闻舟尧,问林俞:“小老板,你哥不进来吗?” “他有事。”林俞说:“你们忙你们自己的。” 林俞很快拿着一背包从店里出来,然后回到车旁,绕到闻舟尧那边。 把包递过去。 闻舟尧伸手接过来,垂眸看他:“这什么?” “嗯有你自己两套衣服,主要还是准备给你爷爷他们的礼物。”林俞说:“有的是我选的,也有我爸妈他们准备的,你第一次回去,总不能什么都不带?这本来是随手放在店里的,现在正好给你带走。” 闻舟尧有一会儿没说话。 林俞笑了下:“感动啊?” 闻舟尧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林俞瘪嘴:“算了,这些事你一向不跟我说的,我爸妈知道的情况都比我多。总之……帮我问声好。” 因为有闻这个姓,有那么多阴差阳错,有那么多巧合。 在西川出身的他哥,才会来到建京,在他身边生活那么多年。 闻舟尧:“好了进去,别太晚回去,我交代过林烁了,你要太晚没回家我可是会知道的。” “还给自己埋眼线。”林俞说:“林烁能答应你也是吃饱了撑的。” “别惹事,别出头,别太辛苦。”闻舟尧弹了弹他的耳垂,“哥走了。” 林俞嗯了声。 闻舟尧打开车门,侧身上车。 “哥。”林俞突然叫住他。 闻舟尧回头。 林俞笑笑:“一路顺风。” 人生本是这样,活了两辈子的林俞更懂这个道理,聚散离别本是人间常事。 他们都在长大,有的人不得不离开,有的人不得不留下。 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各自的人生路途要走。 闻舟尧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两个星期依然没有回来。 林俞总能收到他寄来的东西,彼此也知道对方的近况。 闻舟尧毫不意外拿了全市第一的消息还是林俞电话里告诉他的。 闻舟尧在整个暑期的最后几天回了一趟建京。 为了给他父母迁坟。 那是连续了好几天的雷雨天,他打着伞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林俞总觉得他像是离开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看着他的脸,都能看出比离开时更分明利落的下颚轮廓。 那样的变化,是他在建京按部就班这么多年都不会形成的。 闻家这次和十来年前毫无消息的情况完全不同,来了很多人,多到林俞一个都不认识。 闻家的老爷子,也就是闻舟尧的爷爷都来了。 带着自己的儿女祖孙,去老太太的院子磕头。 老太太倒是淡定,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是看着闻舟尧感慨说:“这孩子不容易,如今好了。他爸妈也是顶好的人,走得早了些,如今能落叶归根,终归是件好事。” 闻老爷子提起早逝的儿子,亦是满脸沧桑。 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在西川那种复杂的环境中保存下一大家子,世事轮换,没什么看不明白的。 他对闻舟尧那种打从心底里的遗憾和疼惜骗不了人。 最后当着老太太,当着林柏从和杨怀玉的面说:“我知道舟尧这孩子在林家长大,这辈子都会是你们林家的孩子,林家对我们闻家有大恩。但我到底是自私了些,远山还在的时候,我就将他安排到了建京,父子多年不曾见上一面。如今到了他这一辈,有心弥补却赶不上时事变化,终究是错过了这么些年。今天我只能厚着脸皮来这儿,请求你们全我老头子一片心愿。” 闻家的人做事周全得体,老太太是满意的。 毕竟两家虽然没见面,但联系一直都有,这个认不认回,哪有那么明确的界定。 闻舟尧从头到尾都姓闻。 林柏从和杨怀玉拿他当亲儿子,那是父辈的交情,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喜欢闻舟尧。老爷子带着一家老小走这么一遭,那是礼数,是老爷子放心底里的感激。 闻家盘踞西川多年,林家对闻舟尧的未来只有建议从不干涉。 但林俞知道,走到今天,如果没有他哥自己点头,连闻家都是不能安排左右的。 那天晚上,林俞像小时候一样,盘腿坐在他哥床上。 “学校定了啊?”林俞问。 闻舟尧点点头,手里拿着的是林俞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一钢笔,好些年前的东西了,好像是林俞小学四年级一次文艺汇演的奖品。 闻舟尧:“K大,渠州靠北。” “那么远。”林俞想了半天最后也只感慨了这么一句说:“国/防K大可是全国排名第一,出了名的管理严苛,估计一年到头都收不到你丁点消息。” “有假期就回。”闻舟尧说。 林俞点点头嗯了声。 林俞搜罗自己的记忆,却是想不起来上辈子闻舟尧上的是什么学校了。 可不管在哪儿,至少这个时候他没有回归闻家,没有给父母迁坟,没有这种两家支撑的底气,没有随时回头就能落脚的归处。 他的路走得一样,但又远不一样。 林俞是替他高兴的。 闻舟尧背上行囊离开建京,也算离开西川的那天,林俞没有去送他。 因为他要临时出差,前往隔壁市谈一笔单子。 闻舟尧早熟,林俞本就是个成年人。 他们都在往前,到了一定的年岁和时间段,都不再把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当成是必然。 老太太都说:“你哥这一走,咱们家乖仔像是一下子长大了。” 林俞腻着老太太说:“那必须啊,早就不小了,小孩子脾气不得藏起来啊。” 脾性收起来,挂念都放心底里。 把彼此都放在牵挂的那个位置,又各自转头,奔着自己的路而去。 这才是成长的必然,也是代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6章 第 46 章 林俞的年少时期随着闻舟尧去上大学开始正式终结, 意玲珑也从一家普通的家居门店到半年就开了第一家分店。那是兵荒马乱一样的一段时间,林俞只能从偶尔的间隙中收到关于闻舟尧的点滴消息,自己更是像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那一年直到年终, 林俞才知道闻舟尧留在了渠州的消息, 他没有回来过年。 说是有一个为期两月时间的冬季拉练,闻舟尧报名参加了。 大哥不回来,全家都以为林俞会不开心。 但他没有。 他托人捎去了两件冬衣, 一块意玲珑获得的全市创意奖牌,包括一大包年货。 然后不到一周时间, 他拿到了一颗子/弹壳。 用一根银链子穿好,放到阳光下会闪银光的这么一件小礼物。它像是有千斤重,承载的是跨过千里的距离,是林家大哥不足为外人道的胸怀沟壑。 林俞从不打听他在外做的事, 也不追究他足下丈量了哪些土地, 跨过了哪些山河。 他只是拿着那张和子/弹壳放在一起的信纸, 看着上面那句:“在家乖一点,哥明年过年再送你一颗星星。” 林俞知道是肩上的那种星星。 他小心把信纸折好,放进从小到大收集小物件的铁盒子当中, 转头跨进了新的一年里。 闻舟尧从不食言, 不到四年的时间内,林俞的铁盒子里一共放了五块章。 每块都有细微的差别, 但又大体相同。 闻舟尧的大学上得和别人不一样,林俞闲了也细细数过,这几年下来, 闻舟尧一共回来了三回, 每次见面最长不超过两天。这么短的时间内, 他中途偶尔还得去趟西川。 林俞真正面对面和他坐下来, 闲话的时间一次都没有。 甚至好不容易有一回闻舟尧有半天停留时间,林俞人刚好在南方赶不回来,就这么硬生生错过。 好像初高中那几年慢悠悠的时间,再也一去不复返。 不仅仅是闻舟尧,也包括林俞自己。 他觉得这几年自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一直不停地往前赶,从一家分店到不断扩大,意玲珑用几年时间一跃成了家喻户晓一样的存在,涉及范围之广,是林俞上辈子都未成达到过的高度。 有人眼红也有人意外。 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这所有成绩的背后,老板这一年才刚满十八岁。 十八岁的林俞是平和的,意玲珑那么大的担子压在肩头,成了最好的打磨工具。 将林家最小的这颗珠子磨得圆润光滑,乍一看,温和内敛得不像是十八岁刚成年的少年模样。 他斯斯文文地在鼻梁上架起了边框眼镜,身高停留在了一米七八左右。 皮肤白,彻底长开后轮廓清晰但不显得凌厉,待人疏离得体有边界。在外偶尔披着正装人模人样,在家休闲,趿拉着拖鞋往院子一躺,一步都懒得动弹。 “你这是又被哪个家伙给□□了?”林曼姝端着一笼新出的糕点从院子门口跨进来,见着懒洋洋晒太阳的林俞问道。 林俞半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头疼说:“别提了,还是上星期那几个人,说好的交货时间一拖再拖,我人亲自去站那儿了,还有一箩筐理由等着我。” 林曼姝走过来,随手捏起一块红豆糕塞他嘴里。 然后又把他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来说:“在家还戴这东西做什么。” “平光的,做做样子。”林俞从躺椅上坐起来,自己去笼屉里拿点心,随口说:“显成熟的利器,长得年轻我有什么办法。” “是显得嫩。”林曼姝作势上下打量他,然后说:“一取了学生气太重。” 平日里的穿着细节决定了他和人谈判的结果,所以林俞这两年在外很少穿得休闲了。 林俞边吃边问林曼姝:“奶奶干嘛去了?我上个月托人从西北那边带回了一批虫草,说是治疗肺虚效果不错。” “找隔壁几个老太太唠嗑去了。”林曼姝叹口气,“老太太这是年纪大了,再好的东西也没什么大作用,小毛病多。” 林俞没再说什么。 他们一年年长大,老太太自然一年年衰老。 这两年尤其明显一些。 林烁上了本地的大学,林皓成绩太烂,如今专心帮着二叔打理手头上的生意。 林柏从这一年担任了建京工艺美术行业协会理事,也是行走于各地开办解说教学,还做起了一场弘扬传统手工艺文化比赛的评委。 林德安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他臭讲究了。 林俞如今已经不是俞小师傅了,他是林家木雕的正式传人,手里一年会接一到两个大型木雕作品单子,一个成品一般就要耗时几个月的时间。 所以意玲珑下边很多的人,都觉得小老板是个劳模。 连轴转,好像都不需要睡觉一样的家伙。 三叔进来的时候,林俞正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他动作一顿,看了看笼屉说:“不巧,没了。” “谁稀罕吃你这甜腻腻的东西。”林正军走进来拖过旁边的凳子坐下。 这几年三叔依然没能安定下来,东南西北地瞎跑。 但好在不像早年间那样,一走三五年就没个消息,他现在外出最多三个月就会回来一趟。待上半拉月再次出发。 林俞对他的行迹不说全部了解,但大体还是掌握了的。 反正他能在家待的时长,是和向毅有没有在建京有着莫大关系的,三叔在躲向毅,避免一切有交集碰面的可能。 林俞有时候很难相信,什么样的感情能在纠纠缠缠这么多年后依然剪不断。 但林俞从不置喙,毕竟上辈子他曾也困囿于这样的情绪中,虽然那是一段再糟糕不过的经历。 好在几年前南方一面后,蒋世泽再未出现。 偶然听张家睿他们闲聊,好像是只身南下了,不知道干什么赔了不少钱,以至于他爹妈变卖了在建京的房子,举家搬迁。 林俞像是听毫无关联的陌生人的消息般,入耳就忘。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上辈子蒋世泽南下的第一笔生意赚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背后还有林俞忙前忙后的收拾打点。如今带着这未卜先知般的记忆,反倒赔了个底儿朝天。 际遇这东西真的难以说清楚。 林俞不觉得有多痛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满,毕竟都是毫不相干的人。 “这次会待多长时间?”林俞问三叔。 林正军:“可能还有一个星期。” 林俞点点头,他现如今的事业范围广,偶尔向毅那边有什么动向他反而比三叔还要提前知道。 林俞说:“你要走就提前一两天走,上次我给你透露消息,那家伙可是在码头那边把我的货扣了整整两天。” “放心。”林正军道:“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耽误不了你的事。” 林俞:“最好是,不然我也不会客气的。” 林正军扫过林俞的脸,似笑非笑:“这么硬气?我们崽现在真是财大气粗了哈。” 林俞白眼,“三叔,我可是一做正经买卖的小手艺人,之前要不是天向叔帮忙,对上向毅那种人,你再被人弄走我可都救不了你啊。” “替我给你哥带好。”林正军拍怕林俞的肩,又笑道:“我当我们家林小俞走南闯北天不怕地不怕的,感情这背后原来是有人撑腰。” 家人间的玩笑,随便开也都无所谓的。 这是四月,今年的建京已经有渐渐热起来的趋势。 林俞和三叔闲话半天,又问他:“你这次去哪儿?” “渠州。”林正军说。 林俞一怔,“渠州?” “对,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渠州。”林正军见他出神,就笑了笑说:“只不过可惜了,我这次去的是渠州靠南,和舟尧刚好是相反的方向,不然还能去见一见。” 林俞收回神:“你去了也未必见得着,他估计都没在学校了。” 别说闻舟尧马上就要毕业,就是前几年,他真正待在学校的时间都不多,这也是家里很少收到他消息的原因。 一旦进入这一行,很多都有保密条例。 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所在地,等等情况都不能随便透露。 闻家在这方面的关系网是林家这种传统技艺的家族远远比不上的,这几年闻家老爷子没少费心思栽培,林俞倒是不担心他安全问题。 林正军见他神色浅淡,开口道:“如果我说你哥这几天刚好在学校呢?” “你怎么知道?”林俞立马问。 林正军失笑,“你还真以为你三叔浪荡不羁,成天在外面游手好闲?我刚知道的,他刚集训完回校,估计也就还有半年不到的时间就得离校了。” 林俞轻轻啊了声,然后晃神说:“是,时间是差不多了。” “不去找他?”林正军问。 林俞不解:“去找谁?” “还能是谁?”林正军说:“你哥,闻舟尧。” 林俞迟疑两秒,然后又说:“不用,他那么忙,我也走不开,去了都未必见得了。还有下周我……” 林俞自己说着都在三叔的目光中闭了嘴。 他摸了摸鼻子,“好,我承认,都是借口。” 好几年了,他们中间也不是没有见过面。时间都这样在往前推,似乎没有非得见与不见的理由。闻舟尧依然是闻舟尧,他是林家的长兄,是林俞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之一,甚至意义和父母这种家人的更不同。 但回想起来,他这几年走了不少地方,但真的好像一次也没有去过渠州。 最初是真的没有事,时间久了,总有种情怯感。 好似渠州那个地方有个太重要的人,重要到他连踏足一步,都怕自己难抽身回头。 他怕过往的记忆一层一层堆叠涌现,怕曾经每一个都能见着的日夜绕上心头,怕那种无论何时回头,他就在那儿的感觉丢弃不了。 他怕去见了,自己就再不能往前。 林俞从不怀疑他对自己的影响。 闻舟尧这个名字跟着他穿过了维度都不能解释的前世今生,哪怕他到现在就只顶着哥哥的这个名头,林俞都不会轻易去试探自己的界限。 林俞说:“你知道的,我小时候太依赖他,我要见着人了像以前一样拽着我哥不松手,那我多年经营形象岂不是毁于一旦。” 林正军站起来,掏出一张车票递过来。 用车票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去找你哥丢丢脸,你现在就是脸太厚。” “我哪儿脸厚了?”林俞迟疑接过车票,低头看的时候随口说。 三叔:“厚啊,不然怎么连自己不敢去都说不出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7章 第 47 章 要不要去这个问题林俞实际上并没有思考多久, 那张车票像是给了他一个完美的无法拒绝的理由,放到自己面前了,就没了不去的借口。 他想就当替三叔去办事的, 顺便去看看他哥。 顺便这个词说来轻巧容易, 但林俞从下了决定,到收拾行李出发,再到火车窗外的景象一点点在眼前倒退的这个过程, 情绪也是一点点累积叠加的。 他发现自己真的还有些紧张。 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东西。 渠州这个地方的气候比建京要炎热干燥一些,没有春秋之说, 一年四季只有冬夏。 林俞到站是下午一点左右,下了火车就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胳膊上。 他拖着行李还先去找了住处,这是他一贯出差的小习惯。毕竟真的也要替三叔办点事,他选在了城中心的位置, 到哪儿都方便。酒店普普通通, 不至于多高档, 但卫生条件也勉强过得去。 一直到四点,林俞才安顿好自己,搭车前往K大。 他没有提前告知他哥说自己要来, 坐上出租的时候, 还在想要是进不去就先去城南边上把事情处理了再说。 司机是个渠州土著,看着坐在后车座的林俞和他闲聊说:“同学, 你是K大的学生?” “我不是。”林俞笑笑:“我的成绩够不上,来这里是来找我哥的。” “找你哥啊。”司机说:“那你哥还挺厉害的,这K大每年不知道多少学生挤破脑袋都进不去。” 林俞没好意思说他哥大学四年也一直保持着年级第一。 毕竟听起来过于炫耀了。 K大的校门非常气派庄严, 门口还有警卫巡逻站岗。 林俞不出意外地被拦下了。 不过让林俞没想到的是司机和K大的门卫是老相识, 林俞被拦下的时候, 司机在路边够着车窗喊说:“老李!人是来找他哥的, 登个记就得了,你看他像是什么不入流的外校人吗?搞得这么麻烦做什么。” 门卫打量了林俞半晌,最后竟然真的松了口说:“本来进出校门是要通知到具体班级姓名的,让你认识的人打完报告再出来接你。不过今天周六,既然登记了就算了,自己进去找。” 林俞居然就这样顺利进去了。 K大校内和林俞想象得差不多,占地面积非常广,整体的气氛看起来也比普通大学更严谨有秩序一些。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蓬勃朝气和学术氛围一样浓厚。 林俞问了一路才找到闻舟尧的宿舍楼。 C区b栋,说是专门给大四学生的寝室。 林俞一路到楼下,刚到门口就见着一穿着大裤衩的男生,半死不活地眯着眼在自助饮料机上一通捣鼓。 他的钱大约是皱了,半天塞不进去,眼看就要抓狂。 林俞适时抽出钱递上去。 男生转头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不客气接下,张口就来:“谢谢啊,小……帅哥。” “不用谢。”林俞说:“我想问一下,你知道闻舟尧在哪个寝室吗?” 男生顿了一下,拿出饮料,缓慢将自己皱巴巴的钱递给林俞。 “外校的?”他打量林俞问。 林俞点点头。 男生没有回答林俞,而是问:“你找闻舟尧有什么事吗?” 林俞听这语气就猜到对方可能认识闻舟尧,所以直接说:“闻舟尧是我哥。” “哈?”男生的反应超出林俞的预料,对方先是惊讶,然后似笑非笑说:“外校的?没有通知就进来的?自称是老闻亲戚?同学,不瞒你说啊,我跟他一个寝室四年时间,见着你这样的没有二三十也有七八个了。” 男生还故意凑近林俞,看着他的眼睛晃晃手指说:“重点是,男女都有哦,你这招在哥哥我这儿可不灵。”他说着直起身道:“今天算你倒霉碰上我,要是碰上不认识的人说不定还真把你带上去了。不过……你也该庆幸,闻舟尧生气很恐怖的,我们刚集训完回学校还没两天,你抢这枪/口撞上来,该谢谢我救了你一命。” 林俞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男生说男女都有,而且数量貌似不少的话上了。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男生转头对着宿管阿姨说:“阿姨,看着点这人啊,外校的,可别让他上楼。” 阿姨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探头扫了林俞一眼。 大概看他长相太斯文干净,问林俞:“同学,你是干什么的?” 林俞:“我……” “别问了,找老闻的。”旁边的男生抢白道:“我可提前打好招呼了,别到时候又有人摸上楼,怪我们寝室头上。” 阿姨翻了个白眼,“上次那两个女生追到你们门口,我看你们不是挺兴奋的?” “阿姨你可别污蔑我们啊。”男生一看就是个和宿管混熟的散漫德行,推脱掉后,转脸就嬉皮笑脸道:“谁让我们寝室的人太帅了呢。” “去去去,我看你们出去训练几个月别的没长进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滚上楼去待着。” “得咧。” 男生抛着手里的饮料哼着调子走了。 宿管这才转头看着林俞,脸色淡了些,说:“同学,宿舍不让外校的进。” 林俞:“……” 另一头徐绍辉一直上了三楼,在左手边第二间寝室门口,直接用膝盖顶开了宿舍门。开口就大声道:“兄弟们,猜猜我刚刚在楼下遇见了谁?” “遇见谁?你前世情人还是冤家?” 这接话的男生坐在门背后的那张床上,正单手拿着小号哑铃练胳膊上的肌肉。 徐绍辉当场把饮料扔过去道:“周旭滨我去你大爷的!就不能是今生的情人?” “就你也配?”周旭滨蔑视道:“哪个姑娘见着你那些臭毛病不得退避三舍,我劝你啊,做好一辈子打光棍的打算啊。” “会不会说话!”徐绍辉抓着床栏杆,话又一转,“不过这次还真不是个姑娘,是个男生。知道重点是什么吗?重点是,这人自称是老闻他弟,哈哈哈差点没把我给笑死。” “还真有这号人?”靠近阳台那边的书桌上,坐着一正翻书的男生,他闻言停下动作抬头说:“我记得去年下半年有个自称是老闻他侄子的奇葩,结果上来就送了他一条黑色丝袜,还是蕾丝边的对。虽然我不觉得男人跟男人这事儿有多奇特,可也给那阵仗吓够呛。” “我觉得还是老闻比较吓人。”徐绍辉声音正经两分道:“不过今天这个男生挺不一样的。” 周旭滨:“有什么不一样?” “就……长得特别好看知道?” 正说着的时候,宿舍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站在门口的人手上拿着一叠材料报告,是刚刚从隔壁寝室回来的闻舟尧。 徐绍辉一见着他更兴奋了,拽过闻舟尧说:“老闻,我们刚刚正说着呢,寝室楼下有个自称是你弟的男生,怎么样?想不想去见识见识?” “我弟?”闻舟尧微微皱眉,他走进寝室到了自己的书桌旁,随手把材料放在桌面上,回头问:“叫什么名字?” “不是?你还真感兴趣啊?”徐绍辉嘴角微抽,“我可记得你侄子来那回你直接说人扯淡,这回来了个弟弟怎么还打听人名字呢?” 闻舟尧:“问你就说,哪儿那么多废话。” 周旭滨停下锻炼的动作,往前挪了挪看着底下的徐绍辉说:“别说,老闻本来就有弟弟。” “有啊,谁不知道。”徐绍辉随口说:“他两个家自然不缺弟弟。” 这么一说,徐绍辉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好几年了,除了寄来的东西,没见着说闻舟尧哪个弟弟来过渠州。 他条件反射就把人归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可仔细一回想全过程,越琢磨越不对劲。 徐绍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然后无辜道:“我没问名字啊。” “要你有什么用?”周旭滨吐槽。 徐绍辉去看闻舟尧,然后说:“不过我记得他长相,就真的挺好看的,特别白,看起来年纪不大。我当时还想这颜值追我们老闻亏得还指不定是谁呢,幸亏我……诶,老闻!去哪儿?” 徐绍辉话没说完,闻舟尧已经卷出门了。 徐绍辉眨眨眼睛,恍惚问:“我是不是完了?” 另外两人一致点头,“八成是。” …… 徐绍辉当时的行为彻底让林俞引起了舍管阿姨的注意,没办法,他只能倒退回石阶下。 宿舍楼底下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少,林俞是在第三次看时间的时候见着闻舟尧的。 他头发短了,五官落拓有棱角,身形挺拔,气势也多了几分几年前都没有的悍利。虽然穿得很随意休闲,但或许从他在走廊窗户一闪而过时都紧皱不松的眉宇,让他气场显得格外的生人难近。 林俞站的位置能清晰看着他走过底层的通道,穿过大门,来到最外面。 林俞看着的眉目微转,在某一点定格凝滞,然后又陡然松弛。 那些过于细微的变化,像是慢放的镜头一样,在林俞的眼前一一清晰呈现。 林俞突然笑了。 他走上前,站到闻舟尧面前。 无比自然地放下手里的包,给了闻舟尧一个一只手穿过腰,一手搭上他肩,那样姿势的拥抱。下巴在他肩上点了点说:“你也太慢了哥,我以为凭你那个朋友嘴巴利索的程度,你最多五分钟就能下来。” “哥的问题。”闻舟尧说着单手箍住他的一只胳膊,环到腰际。 手上用力直接把林俞的脚尖提离了地面。 闻舟尧说:“轻了,白长这几厘米。” 林俞当时就觉得他从出发到这里这一路的纠结,显得格外多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8章 第 48 章 闻舟尧从头到尾没有问过林俞为什么来, 又来这里干什么。好似他们只是昨天刚刚见过面,再见尤其稀疏平常。明明已经有很多的不同,从外貌到各种细枝末节的变化, 那种时间留下的刻痕一度让林俞自己都迟疑, 但等真的人站在面前了, 他好似一下子只剩一个身份。 闻舟尧名副其实的弟弟。 他自己都恍惚, 好像他不是创建了意玲珑的林老板, 不是小林师傅,就只是林俞。 很纯粹和简单,褪去所有身份和头衔, 只剩自己。 直到闻舟尧随手提起林俞带来的包, 动作稍顿, 问了他一句:“你自己的行李呢?” “我放酒店了。”林俞解释说:“就在城中那块,三叔有批东西在城南那边, 我明天估计得抽一天时间帮他跑一趟去看看。” 闻舟尧点点头, 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带着林俞往宿舍楼走。 这次闻舟尧带着林俞并没有直接上楼, 反而去了宿管阿姨的办公室。 宿管一看就和闻舟尧很熟悉,而且是和徐绍辉那种不一样的熟悉,见着他踏进门就笑着说:“哎来得正巧,我正想着见到你得提醒一句,今天又有人冒充……” 舍管后面的话在看见跟在闻舟尧后边进门的林俞时,瞬间哑口。 睁大眼睛:“哎哎,就是这个男生。” 看看林俞, 再问闻舟尧:“还真认识啊?” 闻舟尧点点头。 闻舟尧说:“阿姨我们寝室之前是不是有把备用钥匙放您这儿, 给我两天, 我下周拿回来。” “对对,在呢。”阿姨说着去抽屉里翻,很快找出来给闻舟尧递过去,视线却看着林俞嘀咕说:“我就说这男生看着不像是个来捣乱的,你们寝室那徐绍辉是丁点不靠谱。” 闻舟尧把林俞往前带了一步,接过钥匙说:“这是小俞,这两天他要进出就麻烦阿姨您照看一二,和另外轮班的阿姨打声招呼。” 林俞适时上前,弯弯眼睛:“阿姨好。” “长得真漂亮。”阿姨夸赞,对闻舟尧说:“放心,你打了招呼没人拦的。” 闻舟尧当着宿管的面,转头就把钥匙放到了林俞的口袋里。 “明天城南那边我过不去,刚好有个新生指导推不掉,钥匙放口袋里,别丢了,回来自己进寝室。”闻舟尧带头出了办公室门,还在继续说:“明天我这边收尾去给你拿行李,这几天住学校。” 他上来就直接给林俞安排完了,林俞听之任之,思考能力短暂离家出走。 到三楼这短短的距离,林俞一路过来遇着起码不下十好几个人对闻舟尧打招呼,他们都叫他班长,或者闻队,或者老闻,各种称呼都搜罗齐全了。 而且都对他旁边的林俞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好奇。 林俞自己倒是淡定。 到二楼的时候,后背有个男生突然从楼梯间冲前来搭着闻舟尧的肩膀说:“老闻!隔老远看着就像你丫的,指导员刚刚还在问你,那个材料报告明天一早就得交,你弄得怎么样了?” “松手。”闻舟尧说:“差不多了。” “那等下借我看看。” 男生搞定了自己的事情,这才注意到闻舟尧旁边的人,扫了林俞的脸一眼,惊讶问:“这谁啊?挺面生。” 林俞点点头:“林俞,你好。” 男生朝他挥挥爪子:“你好,我钱盛,住闻舟尧隔壁寝室,也是他同班同学。”他说着又拐了拐闻舟尧的肩膀,一脸好奇地说:“来找你的?你俩什么关系?” 林俞总觉得这男生问话怪怪的,又说不出哪儿奇怪,他正要开口却被闻舟尧提前打断,闻舟尧自己回钱盛说:“我弟。” “哦,弟弟。”钱盛拖长音,像是松口气,然后才笑道:“你弟颜值也太高了,往我们这刚集训完的一群黑炭爷们儿中间一杵,搞得我都自惭形秽。” 林俞就在旁边听着钱盛和闻舟尧闲话,眼神在俩人的脸上转了转。 他突然想到之前徐绍辉说得那个男女都有的问题,最后又把目光放到钱盛那过分夸张的臀肌和胸肌上,总觉得有些起鸡皮疙瘩。 不太对,他想。 直到和闻舟尧站在寝室门口,隔壁钱盛进了寝室,而闻舟尧在低头拿钥匙。 林俞沉默两秒,还是没忍住,问:“哥。” 闻舟尧:“怎么了?” “那个钱盛是不是在追你?” 闻舟尧手上动作一顿,转头,朝着林俞看过来。 “林小俞。”几年了,闻舟尧现在还这样正儿八经地这样叫他,然后说:“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玩意儿。” 林俞挑眉:“不是?” 难道他感觉错了? 闻舟尧单手拎着林俞的包,用半边肩带往林俞脖子上一套,“不是。” 这里面都是给闻舟尧带的东西,有不少吃的,不算重也不算特别轻。只是闻舟尧这动作太突然,林俞被带得脖子一弯,人不由自主往前栽了一步。 脑袋正好抵在闻舟尧的肩上。 闻舟尧刚把林俞的下巴抬起来,就是这个时候,两人面前的寝室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还是那身大裤衩和拖鞋,只是徐绍辉看着两人的表情从怔愣到微微龟裂。 徐绍辉眨眨眼,过了几秒钟,僵硬地朝林俞挥了挥手道:“巧啊弟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林俞有些好笑,伸手把包取下来,点点头说:“我也没想到。” 闻舟尧一只手撑开门,转向徐绍辉:“你……” “老闻!咱讲道理啊!”徐绍辉反应很大地直接打断闻舟尧,退后一步抓着旁边床的栏杆说:“我他妈哪儿知道这真是你弟啊。” “怂货。”周旭滨还坐床上,够着脑袋也看见了门外的人,忍不住吐槽了句。 闻舟尧踏进寝室,挨个指过去对林俞说:“周旭滨,徐绍辉,马腾。名字能记就记,记不住记姓就行,都比你大一些。” 寝室里的几个人纷纷挥手和林俞打招呼。 林俞点头问了好,都是闻舟尧的同学兼舍友,林俞自然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好弟弟的位置上,任由人打量。 “你年龄最大吗?”林俞问闻舟尧。 闻舟尧很自然先走到饮水机那儿接了一杯水,转回头送到林俞嘴边碰了碰他的唇,说:“热水,小心一点。”等林俞伸手接过才说:“不是。” 林俞喝了一口:“那怎么他们都叫你老闻?” 周旭滨扔了手上的器材,一只手撑在栏杆上笑着说 :“你哥的年龄在寝室排最末,但他太狗了,老狗。大一就和我们打赌,各种各样的,明明自己最有钱,结果请客吃饭的全是我们。” 林俞还第一次见这样被吐槽的闻舟尧。 闻舟尧没搭理他们,把林俞的包放到了阳台左侧位置的凳子上。 林俞将整个寝室的环境尽收眼底。 四人寝,没有林俞想象中那种绝对的整洁,但也不至于像一般大学男寝那么乱。在风格各异的几个床铺位置当中,只有闻舟尧那一个保持了一贯的简洁明了。 上面是床,下面是书桌。重点很难看到有大学生放一排木雕小玩意儿充当装饰品的,这和闻舟尧一向给人的印象也有些不同。 但林俞很熟悉,是原来就摆在家里,闻舟尧那个房间的。 有林俞那几年随手放上去的自己雕废了的半成品,也有他觉得有意思,特地送给他哥的。但林俞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这些东西。 “哎那个……弟弟。”徐绍辉又突然招呼林俞。 闻舟尧走到床边把包放到床上,闻言回头说:“别瞎叫。” “怎么就瞎叫了。”徐绍辉为了挽回自己把人拦在楼下的错误,说道:“那你弟弟还不就是我们全寝室的弟弟。” 说着又问林俞:“都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俞把目光从闻舟尧的桌子上收回,说:“林俞。” “林俞是。”徐绍辉说:“你放心啊,这到了哥儿几个的地盘就当自己家一样自在,想吃什么玩儿什么尽管说,老闻这家伙虽说没什么人性,但有我们呢,有事儿招呼一声,保证给你办妥了。” 林俞注意到闻舟尧对面的马腾一直笑,这会儿徐绍辉说完,他就跟着说:“别搭理这家伙,他每次一惹到老闻话就特别多。” 然后转向闻舟尧说:“老闻,你弟好不容易来一趟,今天一起出去吃个饭?” 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响应。 闻舟尧看向林俞:“累吗?”他问。 “还好。”林俞摇头,他反问:“我都行,但你们出校门不是要打报告?” 周旭滨替闻舟尧说:“别人要,我们就不需要了。” “为什么?”林俞问。 周旭滨说:“这没什么好稀奇的,我们都大四了,学校一般不管我们。而且不管哪个学校,对一等一优秀的学生都是有特权的,你哥在,这感受你应该深有体会。” 林俞倒是不否认这个。 寝室几个人对林俞的到来表示了百分百的欢迎,而且因为闻舟尧,他们都自觉把他放在了一个应该被照顾的位置。但这种照顾又不会太过火,毕竟对他们而言只是自己兄弟感情很好的弟弟而已,又不是女朋友之类的,连起哄都找不着理由。 最多只是有些感慨,这好看的人都凑到了一家去了。 林俞见着了闻舟尧,这会儿不着急要去处理其他事。他坐到闻舟尧的书桌前,去翻闻舟尧上面的东西,顺便等他们收拾出门。 男生收拾起来都很快,二十分钟没有就全部整理完毕。 闻舟尧去阳台上拿鞋,徐绍辉反坐着凳子,下巴垫在凳子的椅背上,看着林俞在闻舟尧桌上东翻翻西翻翻,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在林俞丢乱了几本书,抽出运算本垫水杯,把木雕小摆件一一戳倒,徐绍辉终于开口说:“弟弟弟弟,瞅你半天了,小心老闻抽你啊。” 林俞也是闲得,他对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全是关于闻舟尧的东西很有兴趣。 闻言回头:“怎么了?” 徐绍辉:“老闻不让人乱碰东西的,我大一时就坐了一下他的床,他直接把老子从床上踹下去了。是真踹哦,还他妈是上铺,差点就折了。” 林俞挑挑眉,想起从小到大他哥这些比自己还严重毛病。 点点头笑:“是,他不让碰的。” 徐绍辉看着林俞说不让碰,自己的手就没停下来过,直到他拿出笔筒里的一支笔,站着在闻舟尧贴着训练计划时间表的纸上右下角,随后几笔勾勒出一小的简笔画时,闻舟尧从阳台进来了。 徐绍辉心想得了,等着挨训。 然后眼睁睁看着闻舟尧走到林俞身后,凑前去看了两眼,随口问:“什么时候学这个了?” “没学。”林俞随口说:“图纸描多了,这种东西不难。” 那上面是四个小人,正是包括闻舟尧在内的寝室四人,很简单,但都有各自的特点,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谁。 “画得不错。”闻舟尧评价。 旁边的徐绍辉心想,这他妈是什么样的区别待遇,好像他书桌上,短短时间内被人鸠占鹊巢的那一摊,跟眼瞎一样没有看见。 最后出门林俞也没想到,闻舟尧他们寝室加上隔壁两间寝室,居然一共有十好几号人。 林俞作为今天这场聚会的主要角色,顶着闻舟尧弟弟的名义,被各路人马包围打探。 甚至还有非要听闻舟尧小时候的糗事的。 如果是这两年跟在林俞身边,或者是他手底下的人见着现在的他,就会知道他现在是收敛了满身圆滑成熟气的。 他特地穿了身休闲服,谈论着十八岁少年真正该知晓的事,该过的生活。 他说:“我哥可没有糗事,他向来只看别人出丑。” “真的吗?我不知道啊。” “还好,不过我们很早就认识了,记不清几岁了。” 林俞很自然和这些人打成一片,男生之前乱七八糟的话题,甚至是一些无伤大雅的荤笑话,他也能随口接几句。 反而是闻舟尧,一路上插着兜安静走在边上,话不多。 他性格向来如此,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异常。 林俞却能感受到那种寂静无声的包容和倾听的力量,闻舟尧的沉默,横跨这几年他们难以相交的时间河流。 他同样在关注着他点滴的变化。 放手让林俞走进自己当下眼前的生活。 他们最终在一家烤肉店前停下来,华灯初上,城市初见傍晚的繁华。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在讨论,有人大声说:“我垂涎这家店很久了,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兄弟们千万不能客气,能让老闻请客吃饭的机会可不多啊,非得让他大出血。” “对对对,就是就是。” 全是这样的声音。 林俞站在闻舟尧旁边,掀着眉毛去看他说:“哥,缺钱吗?我现在有,借你三年五载都不需要利息那种。” 周边的人听见了,起哄:“哇哦,我们也想求包养。” “老闻!作为兄弟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要点脸,拿小孩儿的零花钱,不是真男人。” 闻舟尧插着兜,扫了一圈周围的人,最后看向眼前的林俞。 过了几秒微微弯腰,勾唇:“行啊,零花钱给哥哥,哥哥给买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9章 第第 49 章 周围人全在吐槽闻舟尧不要脸, 只有林俞,看着华灯下闻舟尧映着光带笑的眼睛,生生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半拍。他的脸和上辈子记忆中的脸终于有了惊人的相似和重合, 眉宇间那些由经历和环境带来的差别, 又好似有天壤之距。 林俞这才惊觉, 这一年, 他哥已经快要23岁了。 少了些少年气, 已有成熟的男人模样。 闻舟尧自然不可能真的拿他的钱去请客,吃饭三张桌子凑成一排,上来就哗啦啦点了一溜儿的冰啤, 一群人嚷着不醉不归。 闻舟尧的钱包就在林俞面前的桌子上摆着, 随他支配。 开场不过五分钟, 就有人嚷着说:“就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喝着有什么意思啊?谁有我们班女生电话,快快快, 都叫出来。” “大晚上的你有毛病啊。”这说话的是周旭滨, 他道:“自己一群大老爷们儿喝挂了都没人搭理你,喝醉了到时候丑态毕现, 丢人还非丢我们班女同学面前, 你是嫌将来没有宝贵的青春回忆可以用来怀念吗?” “周旭滨你就没意思知道。”男生站起来说:“你们自己说,大学四年学校里的妹子全绕着你们寝室老闻屁股后面转,这眼看就要毕业了,导致我们还全是一群光棍,说到底那还不是怪老闻。现在不得抓住一切机会啊,机会懂吗?” “呸!”徐绍辉跟着站起来说:“自己长得丑还怪别人,喝你!” 徐绍辉和周旭滨狼狈为奸, 抓着刚刚说话的男生就把一大杯酒灌人嘴里。 男生挣扎嚷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难道不应该灌老闻吗?!” 周旭滨笑得一脸邪恶, “灌老闻没意思,他根本喝不醉,跟酒桶似的。” 林俞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笑闹。 这家店到了饭点正是热闹的时候,吵吵嚷嚷的,他们也不算特别突出。 林俞看完笑话,偏头问旁边的闻舟尧说:“你酒量有这么好?什么时候练的?” “没练。”闻舟尧说着随手从桌子对面的端来一碗银耳羹,放到他面前说:“喝点这个,这满桌子肉你吃着等下得嫌腻得慌。” 林俞今天一整个白天基本都在路上,胃里确实没什么东西。 他就把碗接过来喝了两口。 “老闻,我居然没发现你是个二十四孝好哥哥。”桌对面的男生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啧啧称奇,转头就对着林俞说:“你知道这家伙当了我们班四年班长,那叫一个铁面无私冷酷无情,不管男女无一例外,都在他手底下受过摧残。” 林俞放松靠在椅子上,拿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笑道:“我哥在家也这样,可不是针对你们。” 男生一脸难以置信地指了指林俞的碗:“这样摧残你的?” “那倒没有。”林俞笑意不变说:“你们可以试试跟我哥撒个娇,他最受不了别人牛皮糖一样粘着他不放,这样做他估计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你,更别说管你们了。” 林俞话一落,后背就被轻拍了一下。 闻舟尧和人闲聊中竟然也听着他这边的动静,斜了一眼过来说:“张嘴就瞎说,哪儿学来的毛病。” “这是实践出真知。”林俞眨眨眼,故意笑着看他说:“可不是瞎说啊哥。” 林俞想起自己小时候黏人,没少黏得闻舟尧烦,偏又拿他没办法。 林俞这会儿心情不错。 所以有个人拿着酒杯过来说要跟他喝一杯的时候,林俞也没多想,拿过旁边的空杯子倒了半杯站起来。 结果杯子还没凑到嘴边,就被闻舟尧伸手按住了。 “他不喝。”闻舟尧看着林俞面前的人说了这句。 然后取走他手上的杯子,随手放回桌子上。 林俞这几年生意应酬什么的也不少,虽然他尽量避免,但也总有躲不掉的时候。 虽然酒量平平常常,喝点倒也没什么。 但林俞很快就注意到了不对劲。 不仅仅是闻舟尧比较冷淡的态度,不像是对着普通同学和兄弟的那种感觉,更别说因为这点动静,原本吵吵闹闹的周围人全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林俞心思不说敏感,但却是看形势状况的一把好手。 他这才分出心思,直接朝自己面前的男生脸上看过去。 很面生,应该是隔壁寝室的。 但这人存在感非常低,甚至是没有,不然从在学校出发一直到他们在店里坐了这么半天了,林俞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林俞打量了几秒钟,对一个人的基础判断已经在脑子里成了型。 对比周旭滨他们这种,男生显得有些瘦了,身高和林俞自己倒是差不多。脸长得堪称惊艳的那种帅,但是气色差了些,掩盖了人视野上对他脸的关注,反而显得平平无奇起来。 男生被闻舟尧下了面子也没什么情绪变化,只是看着林俞勾了勾嘴角说:“我都不知道舟尧还有个关系这么好的弟弟,平常也没见他聊起。你好,我叫陈阳,是你哥的……”他说着把视线转向闻舟尧,停顿了下,然后说:“朋友。” 林俞有那么几秒钟没有说话。 第一是因为这个陈阳的称呼,这是他哥这么多朋友同学,目前唯一一个,林俞听见叫他舟尧的。 第二是他的介绍,更有意思了。 这种带点迟疑和空白的神态和语气,反而给了人很大的想象空间。 林俞心里隐约有个猜想,直到钱盛突然从桌子的另一边挤过来,走到陈阳旁边拉着他的胳膊,对闻舟尧说:“老闻,今天你弟过来,陈阳也没别的意思,别扫兴别扫兴,大家都继续吃继续吃啊。” 但诡异的是,没有一个人搭理钱盛。 陈阳看着闻舟尧,眼中有种近乎偏执的东西,好似他特地来找林俞敬酒,只是为了看看闻舟尧有什么反应。 不管是什么,有反应,好似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谁也没想都林俞又重新把酒杯端起来。 他上前一步,拿着杯子主动在陈阳手里的玻璃杯上轻轻碰了碰,笑了下说:“你好,林俞,我哥这人从小到大就是这张严肃脸,他从来不让我喝酒的。但既然是我哥的朋友,那我理应喝这一杯。” 林俞仰头将大半杯酒一饮而尽。 然后拿着空杯子往上抬了抬,看着周围,笑道说:“你们都干嘛,继续啊。今天我哥管不了我,等会儿挨个轮着喝,输了也不用我哥请客了,我请!” 空气中的氛围凝滞一秒后,被徐绍辉一声呜呼带头,彻底打破。 “就是嘛,都十八了还管天管地的。”徐绍辉端着酒杯就冲着林俞过来,套上 他的脖子说:“来来来,跟绍辉哥喝,哥哥教你什么叫大人的世界。” 林俞端着徐绍辉用自己杯子倒进来的半杯酒,和他碰了一下,再次一饮而尽。 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周旭滨在对面对徐绍辉说:“你悠着点啊,没看见老闻脸都黑了,今天晚上回不去寝室可别怪哥们儿不仗义。” 徐绍辉套着林俞的脖子去看闻舟尧的脸,两秒后,彻底举起手从林俞肩上放开。 脚步往后挪,默默地,越退越远。 陈阳也被钱盛拉走了,闻舟尧再次伸手拿走了林俞手上的杯子。 “轮着喝?”他问。 林俞耸了耸肩,无辜说:“刚刚那情况,我也没别的办法不是吗?” “让你出头了?”闻舟尧又问。 林俞往前两步,贴着闻舟尧的耳际,说:“哥哥,你确定刚刚那形势,不需要我帮忙?” 林俞说完就能感觉到闻舟尧身上瞬间绷紧的情绪。 哥哥,这同样的称呼,多一个字少一个的感觉那真是天壤之别。 闻舟尧微微侧头,看着林俞的脸,然后道:“你想说什么?” “还用得着我说?”林俞反问,再次往前凑了凑,这次比刚刚贴得更近,林俞的声音也压得更低,气息就扫在闻舟尧的耳廓边道:“刚刚那陈阳看你的眼神,可像极了你是个翻脸不认人的负心汉,我猜猜看,喜欢你的人不是我下午猜测的钱盛,是陈阳对?” “然后呢?”闻舟尧不动声色问道。 “然后,”林俞说:“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求而不得,发现你不是个同性恋,他毫无办法但是又控制不住。另一种,你是,那这就更糟糕了,明明有机会但注定痴心错付,执念成魔因爱生恨。不管哪种,哥,你这可是被人逼到眼前了。我人都在这儿了,这个头出也得出,不出我还是得出。” 闻舟尧笑了,倒是没不承认,说:“对了一半。” 林俞和闻舟尧低声说话的时候,能感觉到了从远处传来的视线。 这次不再是毫无存在感那种,而是非常直白的,让人想忽视都难的那种感觉。 林俞回头去看,正好对上陈阳的眼睛。 他嘴上却在说:“我比较好奇自己猜对了哪一半。” 闻舟尧也在看陈阳,然后林俞就发现陈阳拿着酒杯冲他们举了举。 林俞眯眼:“好了,不用说了,我已经猜到了。” “嗯?”闻舟尧发出这么个单音节。 林俞拿过闻舟尧手里的杯子,同样冲着陈阳举了举。 “陈阳看着可不像个蠢人,能这么明目张胆地示意挑衅,那起码……”林俞转身看着闻舟尧的眼睛,说:“他会做有把握的事,不说百分百,但至少也有百分之八十。” 林俞:“哥,你喜欢的就是男人对?” 好几年前就存疑的问题,林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直白地找闻舟尧寻求答案。 还是因为这当中出现了一个别的男人。 更没想到就在他们重逢的第一天。 林俞不等闻舟尧开口,就莫名很冷静地接着说:“不过没关系,咱俩半斤八两,谁也说不着谁。但是这个陈阳你离他远点。” 林俞自认生意场练就的毒辣眼光,看人还行。 陈阳有种疯子一样的潜质。 林俞想起当初蒋世泽重新出现的时候,闻舟尧和他说过差不多的话。 喜欢男人可以,但他不行。 不是因为其他理由,只是因为那是一个不对的人。 林俞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变得前所未有地糟糕,因为他逐渐意识到,当初说要求证这个问题的闻舟尧,或许正是在这求证的几年时间中,遇上了一个糟糕的“求证”对象。 这个认知让他有种说不出口的憋闷感。 好似他不应该在他哥存疑的阶段,而放弃这个问题答案的追寻。 不该让他一个人在外多年却一次也不曾踏足这里。 闻舟尧的人生,就不该遇上这样的事,遇上这样的人。 “我后悔了。”林俞说。 闻舟尧挑眉:“后悔什么?” “挺多。”林俞想了想,突然问:“我当初都告诉你我喜欢男人了,你怎么没找我求证?” “林俞。”闻舟尧叹口气,像是拿他都无奈了。 他说:“你知不知道自己那会儿才多大?你所谓的求证又是哪种?还有,我知道这个事情是在很早之前。” 林俞恍惚啊了声,看向闻舟尧,“很早?” 闻舟尧:“现在,你确定还要在这儿继续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章第50章 第 50 章 到了晚间十点多, 一群人才喝得东倒西歪决定散场。林俞还好,除了最初那两杯后面基本就没再喝过了,所以最后帮着闻舟尧一起把寝室几个人弄上楼。 马腾酒量最浅, 瘫下就不省人事。 周旭滨和徐绍辉还算好的, 除了迷瞪, 勉强还能认人。 林俞随手掀过被子搭在马腾肚子上, 长舒口气, 开口说 :“一个两个酒量都不怎么样,还非要分出个高低。” “这可是事关男人的尊严。”周旭滨撑着脑袋和徐绍辉勾肩搭背,说:“怎么可以认怂。” 徐绍辉举手起哄, 大舌头:“没毛病, 绝不能输!” “老闻你今天还算有点良心啊。”周旭滨撞得凳子往后滑, 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最后勉强坐稳说:“我现在可都还记得大二喝醉那回, 醒来除了你自己,我们仨可全在地板上躺了一夜。” 闻舟尧走到另一边打开阳台的门散酒气, 随口说:“你们现在要想睡我也没什么意见。” 而徐绍辉撑着桌子, 直接转头对林俞说:“弟弟,看见没有,你哥就是这么个没节操的东西。” “喝水吗?”林俞拿起开水壶,不理会这俩都喝成这样了还不忘控诉他哥的醉鬼,准备接水烧一壶。 “不用管他们。”闻舟尧伸手拿走林俞手上的水壶。 他随手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再拿起床上的包,对周旭滨和徐绍辉说:“要喝水自己烧, 柜子里有醒酒药, 别忘了给马腾吃。” 周旭滨看他那架势, 瞬间酒醒两分,问:“现在还要出去啊?” 闻舟尧嗯了声,示意林俞跟上。 “不是,老闻。”周旭滨叫住他,看了看时间说:“现在可十一点多了。” 闻舟尧揽过林俞的肩,打开门说:“他赶了一路,今天晚上得好好休息,喝成这样,你们半夜三更那德行他没法睡。还有,别锁门,我明天早上六点回来。” 林俞其实倒是不讲求这个,看着他哥道:“六点这么早,一来一回你还怎么休息?我没什么关系。” 闻舟尧捏他胳膊,不容置喙。 “明天我顺便给你把行李拿过来,你去城南也方便一些。” 林俞知道说不过,干脆也就不反驳了。 出了学校坐上车的时候林俞报了地址,司机安静地开着车,两人坐在后排也没有说话,一时间连周遭的空气都带着静谧无声的意味。 车窗外霓虹闪烁,树影和光斑迷人眼。 林俞鼻尖萦绕着身边闻舟尧身上淡淡的气息,有种落地生根的踏实感。 “哥。”林俞看着窗外叫他,打破这安静的气氛,然后又转头在车窗边撑着脑袋看他说:“之前一直都没找着机会问,你这两年过得如何?” 从林俞找到学校见到他开始,周围总有这样那样的人出现。 直到现在,才这么单独地面对面坐下来。 闻舟尧靠着椅背偏头对上他的眼睛,点头说:“很好。” “那就好。”林俞收回目光,又说一句:“反正不好的,你也从来不会和我说。” 闻舟尧看了他两眼突然开口说:“坐过来一点。” “干什么?” 林俞说着人已经往闻舟尧那边挪过去了。 闻舟尧伸手绕过林俞的脖子,带着他又贴近了些。在林俞正不明所以的时候,闻舟尧拿过另一边的外套抖开,将林俞整个人包裹起来,然后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说:“夜里凉。” “其实也不是很冷。”林俞说。 闻舟尧:“渠州这边昼夜温差很大,下次来提前和哥说,有准备就不会这样半夜还带着你出门。” 林俞的小半边身体贴在闻舟尧身前,听着闻舟尧说话,他闭了闭眼睛,觉得心脏微微紧缩,是那种酸胀的难以言喻的感受。 “哥。”林俞贴着他的肩膀,缓缓开口说:“我都长大了。” 长大到可以撑起意玲珑,撑起林家。 成长为独立于世,也可以走得很好很骄傲的样子了。 闻舟尧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说:“我知道。” 看着林俞那么突然地,毫无准备地出现在寝室楼下的时候,闻舟尧就知道。少年褪去年少的稚气,羽翼丰满。 几年前在意玲珑门口,那个笑着让他一路顺风的人,这一路来走得稳步且迅速。 他长成了一如预料中那样很好很好的模样。 闻舟尧不是个爱把什么情绪都宣之于口的人,年少时没了父母,和闻家有了密切往来的这几年经历,越发让他的性子深沉内敛了几分。 他打小看着小孩儿所有娇宠背后的忧虑,老和尚的预言林家每个人都知道,忧思忧虑,这话从没有在林俞身上消失。 只是这些年他走得太成功了,远远将周围人的顾虑甩在身后。 用行动证明了他可以。 他所有的决绝向前,不留余地,孤注一掷,隔着这千万里的距离闻舟尧一一知悉。只是他从不评判,不干扰,也不主动上前。 因为他知道小孩儿终有一天,有自己想要停留下来的那片刻。 抛却所有,在这一点上,闻舟尧是心疼的。 当他毫无征兆地出现,饶是淡定如他,呼吸也曾紊乱过几分。 “在哥这儿,不想长大也是可以的。”闻舟尧说。 林俞闷声,“你就说得好听,你不总是说,林俞,你知不知道自己几岁?” 林俞故意学闻舟尧以前说教的语气。 闻舟尧笑了声:“还记仇?十八,都记着呢。” 他们俩在后座挤得太近,无视前排司机欲言又止的目光,半个小时后,一路停到了林俞下午订的那家酒店门口。 林俞披着衣服下车,带着闻舟尧进了酒店。 他订的房间在高层,夜晚能看见渠州大半个城市的夜景。这几年城市渐渐高楼林立,看得多了,在渠州这种偏远地方,一眼望出去就觉得辽远空阔。 “我喜欢这里。”林俞站在窗边回头对闻舟尧说。 闻舟尧把包放到沙发上,直起身跟着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说:“还不错,但渠州并不宜居,建京更适合长久居住。” 林俞转身,靠着玻璃窗看闻舟尧给收拾行李,然后问:“你呢?毕业打算是什么?留在这边,还是……去西川?” 林俞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建京列入候选名单。 因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如今,闻舟尧走的这条路,都证明建京并不 适合现在的他。 闻舟尧把林俞下午那会儿脱下来的衬衣塞进包里,然后说:“都不是,去敦州。” “敦州?”林俞瞬间从窗边站直,皱眉:“怎么去那边?” 林俞印象中的敦州就是暴/乱和不安全的代名词,他三年前刚开分店那会儿去了一趟那边,刚好遇见当地的一起大型抢劫案,当时店里的一名伙计还受了伤,从此林俞就彻底打消了往那边发展的打算。 林俞很焦躁,不等闻舟尧说什么,就走到他哥旁边说:“就不能不去?我听说K大往届毕业的大多数都留在了渠州当地,你要觉得不合适,西川也是个很好的选择。闻家所有的关系网都在那边,就算你要实绩,也可以从基层开始,没必要非去敦州那种地方。” 林俞就知道,总有些事还是过不去。 真刀真枪拼出来的东西,都是需要鲜血和汗水的堆积的。 他上辈子一开始没有闻家的助力,还算说得过去,密林深野,沙漠孤烟,趟过去了是这条命,趟不过去也是这条命。 但他这几年本就有了不俗的成绩,现如今还要去滚这一遭,林俞就是不愿意。 林俞这会儿话倒是多了,说起来就没个完,自顾自道:“K大的学历拿出来也是全国顶尖,现在转战技术类也不晚,我们不做了。闻家小辈不缺你一个人,老爷子对你有期望也不一定非得这样去实现。”林俞说着,双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看着闻舟尧说:“你继续深造几年,我养你。” 闻舟尧还弯着腰,手上动作一顿,侧头对上林俞的眼睛。 “说完了?”他挑眉问。 林俞一怔,“完了。” “你养我?”闻舟尧继续问。 林俞点点头,皱眉:“好,也不能这样说,我知道你不缺钱。哥,你知道的,我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闻舟尧随手丢开手上的行李,往沙发上一坐。 然后他手拽着林俞的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身前,抬脚往林俞的膝弯上一碰,让林俞被迫在他的脚上蹲下来。 闻舟尧手肘撑着膝盖,上半身微微前倾,看着林俞的眼睛。 他说:“敦州那边的驻地只需要两年时间。” 林俞有些不解:“然后呢?” “然后,不论西川,渠州亦或是建京的全国任何一个地方,在不需要动用闻家一丝一毫的关系,我也会有绝对的占据主导权的选择余地。现在明白没有?” 林俞隐约明白,却也不明白。 他仰头看着闻舟尧,眼前细碎的黑发微微从眼睫上方扫过。 然后他说:“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把闻家未来的前景放在关键位置,但是又不想让自己或者闻家陷入十来年前那样被动的被掣肘的位置对?” “哪儿有那么高尚。”闻舟尧嗤了声,手指似有若无地挠了挠林俞的下巴。 他说:“我就为了一个理由。” “什么?”林俞问。 闻舟尧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林俞说:“成年了。” 林俞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发现闻舟尧再次逼近。 他就在离林俞嘴唇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下,然后低声说:“既然长大了,那,要跟哥哥接吻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1章 第第 51 章 林俞眨了一下眼睛, 再眨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的同时脚下一趔趄险些险些蹲不住。闻舟尧的手及时捞了一下他的腰,把人带得越发贴近了。 闻舟尧的鼻尖蹭了一下林俞的鼻尖, “哥哥问你呢?嗯?” 林俞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双手撑在闻舟尧的肩膀上, 上半身微微后仰。 “哥。”那声从喉咙溢出的称呼喑哑艰涩, 他说:“我们刚刚不是在说你毕业要去哪儿的问题吗?” “是。”闻舟尧放在后腰的手微微摩挲, 眼底有刻意收起没让林俞看不见的汹涌情绪,气息轻轻喷洒在林俞的嘴角,他说:“现在不讨论这个, 你就告诉哥, 抗拒吗?” 林俞觉得自己被蛊惑了, 闻舟尧的声音完全摄住了他所有心神。 他本能跟着他的话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抗拒吗?他怎么会抗拒。 这个人是闻舟尧啊。 这是那个前生踏过风雪迷雾来到碑前的男人,是多年前深夜形只影单, 他主动上前环腰抱住的少年, 是十多年漫长岁月,留下无数点滴细碎回忆的大哥。 这一年的林俞十八岁了, 不是八岁。 他横跨南北, 穿越东西,和各色的人打过交道,逐年带上一副温润得体的样子。 可到了这里,他还是林俞。 是那个小时候动不动就挂他哥身上,手脱臼了就像是不用长手,晚上进了自己房间,第二天准会在他哥床上翻身爬起来的林俞。 他低声说:“不会。”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能打破他一切原则的人, 除了闻舟尧找不出第二个。天然的亲近是两世的积累, 他们本来就该是毫无隔阂的。 林俞停顿两秒, 仰头自动往前凑了凑,唇贴着唇带来柔软的触感,林俞上下动了一下头,摩挲带来轻微的酥麻,只是这样单纯的贴近,呼吸交融分不清谁是谁。 一个坐着,一个蹲着。 闻舟尧任由他主动靠近,在林俞微微退开的时候才轻笑了声。 “怎么跟小狗一样?”他说。 林俞想了想自己刚刚轻蹭的动作,好像还真是。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闻舟尧揽在他腰上的手向上用力,提得林俞半蹲起来。林俞整个人被迫往前,双膝抵在沙发上无法着力,只能上手抓着他哥的胳膊。 林俞被夹在闻舟尧双腿中间,腰线相贴。 “哥教你。”闻舟尧的气息洒在林俞的嘴角,低哑说:“乖,张嘴。” 林俞就这样迎来了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唇舌纠缠,呼吸渐重。 抛却两人身份,带着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最直白的欲念的吻。 这天晚上,就在渠州市中心的这家酒店的十三楼的某个房间窗口,K大无数领导老师心中,把他当成几年难得一遇的优秀生闻舟尧,把主动送门上的,林家刚成年的崽子困在双臂间,打破了多年来两人一贯的兄弟身份。 我是你哥,但也不单单要做你哥。 深夜的整个城市都是安静的,酒店房间余下一两盏小小的灯。在半明半暗的环境中,闻舟尧从一开始抱着林俞到把他压在沙发上越吻越深。 林俞的全然信任,让他处在一个绝对被动,予取予求的位置。 这让闻舟尧险些收不住势。 直到闻舟尧把头埋在林俞的脖颈边上时,林俞才恍惚睁开眼睛,还嘶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闻舟尧手肘撑在林俞的耳边,抬起上半身看着底下的林俞。 林俞的皮肤从小到大晒再多太阳都一样的白,光滑细腻,这会儿因为被吻得回不了神,皮肤浮上一层浅浅的红,发丝散乱,眼里浸着一层迷蒙的光。 闻舟尧的手穿过林俞的后脖颈,抬着他的头和自己额头相贴。 “没什么。”闻舟尧喘息一声,低声说:“怎么这么听话?反而让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林俞本就浑身热气上涌,那被闻舟尧调动的情/欲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消退,听见闻舟尧的话后,抬眼:“嗯?什么怎么办?” 闻舟尧抱着林俞坐起来。 他替林俞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一只手撑着沙发靠背,整个人侧身正对着林俞说:“想听?” 林俞点点头。 说实话他现在的脑子还是混沌的。 他和他哥接吻了?明明从建京出发那会儿,他还在忐忑时间距离产生的变化,他抱着顺便来看看他哥的想法,然后第一天夜里,就在酒店和他哥吻得七荤八素? 他哥怎么会想起吻他呢?一时兴起还是气氛导致? 林俞回想前些年,好似他们从来没有过超过安全距离的暧昧。 包括当初那么次躺在一张床上,甚至林俞第一次遗/精都是在他哥怀里,但林俞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会发展到这一步。 更别说他们之间还有这么几年近乎没有交集空白的时间。 好似说情绪上头都更合理一些。 闻舟尧:“你先想想,自己一开始为什么没有直接拒绝我?” 林俞沉默两秒,抿了抿唇:“好像也没有要拒绝的理由。” “嗯。”闻舟尧眼里带了点笑,一点点引导,手指捻了捻林俞的耳垂继续道:“那,哥要是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你也会答应?” 林俞瞬间抬头,不用闻舟尧说明,他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对于深更半夜坐在这里和他哥讨论这种事,林俞一边觉得荒谬,一边觉得烧耳根。 但林俞还是老实带入现实想了想,如实回答:“会。” 闻舟尧彻底笑了。 他整个人靠后半躺在沙发上,抱着林俞到自己身前。 “喜欢我?”他指尖划过林俞的领口问。 林俞点头承认:“嗯。” 虽说他从很早就决定这辈子不恋爱不结婚不出柜,这么多年也秉承着这样的信条,不曾在这件事上有过任何出格的举动和行为。 当初闻舟尧说不确定自己的性向时,林俞曾差点踏出边缘,最后又堪堪止步。 那是因为他有无数顾虑。 可真的到了眼下这一步,他又发现好像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从年少刻意压抑过的悸动,到几年不见,一切情感依然轻易就能死灰复燃。 身体骗不了人,他允许闻舟尧的靠近,接受更进一步的假设。 这足以说明绝大多数的问题。 这个人可以是他这辈子的哥哥,是不能分割的家人。 但那融入骨血,刻进心底的另一个身份,好似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 这让一切显得如此的顺理成章。 林俞为什么能轻易接受这样的设定,他没有仔细去思索。因为这个人是闻舟尧,是他永远不需要有担心,不用去怀疑的人。 闻舟尧带着林俞的脑袋向前,轻轻吻在他太阳穴的位置,低声唤:“你坦诚得可爱,宝宝。” 林俞脑袋轰一声,从脖子到耳根彻底红了。 林俞说:“别这样叫我。” 小时候杨怀玉、林曼姝他们都这样叫,林俞直到上中学,这称呼都还总在耳边绕。也就是这些年,他经手的事情多了,大家也就渐渐改了口。 小时候听家人叫他适应良好,但闻舟尧从小到大只叫他名字,偶尔特殊情况叫他林小俞。 他小时候都没这样叫过他。 闻舟尧眼睛扫过他烧红的脸,从喉咙溢出两声笑。 “别人能叫,哥哥不能叫?”他问。 林俞拿眼斜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恶趣味?” 闻舟尧掰着他的下巴,猝不及防轻咬了他下唇一口。 贴着唇,声音有刻意压低后的性感磁性,他说:“那是因为怕吓着你,我还有不少别的,你敢听?” “不听了。”林俞把他微微往后推,说:“你今晚不正常。” “是,你说对了。”闻舟尧往沙发的靠背上后仰,抬起手肘遮住自己的额头,像是陷入某种沉沦的思绪中,缓缓开口说:“超出了我自己的预料。” 林俞把自己的一条腿蜷缩收回,坐正看他。 “什么预料?”他问。 闻舟尧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偏头,看着林俞的脸说:“预料中,你一开始应该会被我的要求吓到,或许会连夜跑回建京也说不定。怀揣这样龌龊的心思被你发现,却还是做不到放手。”闻舟尧的手伸过来抓了抓林俞的头发,说:“你会恨我也不一定。” 林俞听得眉心微皱,他从来没有想过闻舟尧会这样想。 林俞说:“你知道我不可能……”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闻舟尧没让林俞把话说完,他继续盯着林俞的脸,眯着眼睛说:“大不了把你带走,什么生意通通不要了,你要始终不愿意,我就绑了你的手脚,让你除了我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林俞听到这里,反而松了下来。 “你不会这样做的。”林俞笃定。 闻舟尧:“但确实这样想过。” 他说:“这几年,你没在旁边的时候,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林俞说不震撼是假的,闻舟尧是说过,他发现自己性向是在很早之前。但他打小是家里小辈中最靠谱,心思也最深沉的那个。 林俞竟然没有窥探出一丝一毫的痕迹来。 当初闻舟尧高中毕业,林俞事业刚刚起步,他们分开的那么平和安稳。但这一刻林俞才发现,所有的牵挂祝福背后,原来,也都有克制压抑的想念。 需要花很大的力气,说服自己继续往前,别回头。 因为那个挂念的人在心里的位置太重要。 “哥。”林俞唤他。 闻舟尧伸开胳膊,林俞就挪了一下位置,靠过去和他并排躺着。 闻舟尧偏头看他说:“现在知道了?” “知道什么?”林俞抬眼。 “知道哥不是好人。好歹这么大了,别哥说什么都听。”闻舟尧反手,拇指擦过林俞的侧脸,开口说:“太听话,到时候真收不住你就会受伤,明白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